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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韩庚心里很清楚,金腾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今日堂上,那是碍于他的爱子在场,所以什么都没说。果不其然,第二日,金在中赶去酒泉郡看望母亲,前殿立即就派了人来传话:主公召见韩公子。
韩庚当时正在用蜡油慢慢擦拭竹简,以养护一些古籍。匆忙间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只能擦了手就随他们前去。一路上不停告诉自己,能忍则忍,切不能冲动。
议事堂里竟然站满了人,是凉州的大小官吏和文臣武将。听到通报声后纷纷侧身退后,让出了中间的一条大道。
韩庚整肃仪容,镇定自若地踏了进去。行至尽头,才发现除了高座上的金腾外,下面还有一个人是坐着的。
那人耄耋之年,闭着眼睛,气度非凡,一身铠甲,手上转着两个铁球,如山般端坐在那里,整个议事堂里的空气都变得沉重如穆。
他白发,白须,最关键的是白眉!韩庚精神一震,终于见到威振海内外的白眉将军了。
“哼!”金腾突然在高座上怒道,“枉你还是陈太傅的弟子,怎的一点礼数也不知?”
韩庚连忙收回神智,面朝堂上,举袖垂拜,朗声道:“洛阳韩庚,见过主公!”
金腾面色稍缓,这主公二字还是叫到了他心里去的,顿了顿,又不耐道:“字号呢,怎么不报字号?”
韩庚再拜,徐声回答:“家父去时,在下未及弱冠,未得赐字。”
身后突然站出一个官吏,嘲讽道:“只怕这不是原因吧,韩氏在洛阳世代从商,那可是贱籍啊。一个贱民怎么会有字号呢?你们说是吧,哈哈哈哈•••”
韩庚紧捏袖口,努力不让污言入耳。
堂上一片哄笑,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突然一个武将走了出来,大步上前,“韩公子乃世子殿下的谘议参军,长安之役功不可没!世子殿下更是与韩公子师出同门,总角之交!你们这么笑,岂不是在笑世子殿下!”
众人纷纷噤声,那个官吏也退了回去。
韩庚侧头,看到的是一脸愤慨的拓跋越,心中一暖,眼里充满感激。拓跋越感受到后,微微点头,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神情。
一直闭目不语稳如泰山的白眉将军突然睁开了眼,那一双眼睛,看尽世间沧桑,山河破碎,却依然光芒矍铄,直指人心。他满嘴的白胡子微微抖动,如沙石般浑厚苍劲的声音:“阿越•••,谁让你多嘴的•••”
“可是爷爷!”拓跋越着急地看过去。
白眉将军眼睛微斜,凌厉地瞥了他一眼,“站到我身后来。”
拓跋越极度不情愿地走了过去,仍然在强调:“我说的都是实话嘛•••”。
坐在上面的金腾突然疲倦地一挥手:“其他人都下去吧,反正今天的事也议完了。”
拜别声此起彼伏,衣袖起落和脚步声沙沙响成一片,官员们鱼贯而出,很快,整个大堂就清静下来。
韩庚一直在忍不住地侧目白眉将军,很是好奇,拓跋一族有生来白眉的遗传,自婴孩时便是如此了,怎的拓跋越却是正常人的黑眉。
金腾走下了高座,站在韩庚数步之外,上下打量着他,眼里精光闪烁,看了很久,想要说些什么却一甩袖子,背过了身,高昂着头,看着大殿上方。
韩庚看着他的背影,不明所以,但是他让其他人都撤下去,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问话,所以只能耐心等待。
殿里越来越安静,只有白眉将军手上的铁球转动相撞的声音,格外响亮。
金腾的脊背微动,终于开了口:“你就是让我儿子神魂颠倒的那个人?”
韩庚一怔。
金腾转过身来,仍是盯着他,接着说:“你就是让我儿子火海赴险的那个人?”他向前跨了一步,“你就是让我儿子悬崖摘竹的那个人?”他怒气渐盛,步步逼进,“你就是让我儿子对他伯父都可以不尊重,就因为金遂他抓了你入监狱,而抓你入狱的原因是你的的确确放走了皇帝小儿!”
韩庚步步退后,惶恐不安地摇头,却无法解释。
拓跋越欲上前,却被白眉将军横出的一条胳膊给拦住了。
金腾止住了脚步,两眼熊熊燃烧着怒火,振臂怒吼:“那可是我凉州的世子!我西凉军的未来!得知这些事后我真想杀了你!杀了你!”振聋发聩,大厅里都回荡着他的怒吼。
他突然放下了手臂,若有所思地安静了片刻,颓然地说,“可是,他又是我的宝贝儿子!他想要的东西,我西凉上上下下都要想办法送到他跟前!我这个做父亲的,更是如此!”他抬眼盯着韩庚,无奈地摇头,“可我没想到啊,没想到,他要的•••竟然就是你这么一个男人!”
韩庚已经被他吼脑中发晕,听他这一番虽是怒吼,却是作为一个父亲的肺腑之言,也不禁心生愧疚,再想起在中,更是情绪翻涌,眼眶泛红。
金腾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上前一步:“我问你,你给我老实回答,你喜欢我儿吗?”
韩庚对上他的眼睛,毫不犹豫地点头。在长安,心已动,到西凉,情已深。
金越盯着他的眼睛,似是要判断他有没有说谎,最终败下阵来,笑了,仰头长笑,笑过之后,“那我就更不能杀你了。可我该怎么办呢,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韩庚捏紧了衣袖,心中混乱,种种情绪冲击得自己快要站不稳,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正在颤抖:“在下•••不知。”为了在中,为了和在中的以后,不能慌,不能慌,他暗暗呼气,稳定心神,额上却不停有汗水滴落。
金腾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很沉重,他重新回到自己的高座上。他已经没了刚刚的愤怒,甚至两眼放空,他谁都没有看,抬了一抬手,然后就撑着头不再看下面。
韩庚正不知何意时,看到白眉老将军转过头来,虽皱纹密布,却依旧轮廓深明。他白眉皱起,抚着长须,“年轻人,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