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醒来,都是新一轮煎熬的伊始;每一次入眠,都是身躯已濒临绝境的宣证。
青白色的火焰肆虐着,如蜿蜒的蛇一般缠上他的躯体,在那具曾经被喻为诸神中最完美的杰作的躯体上留下它独特的印痕。这条名为“地狱之火”的蛇没有尖牙,也没有毒汁,它的吻却比任何剧毒更令人悚然,它爬行过的地方,留下了鸿沟似的烙印。
在肉体上留下烙印,是对于最低劣的死灵的惩罚。
他静静地伫立着,任凭那火焰跗骨之蛆一般地死死纠缠,那美若翡翠的双瞳眨也不眨地望向他的国度,或者说,曾经属于他的国度。无数挣脱了生与死的桎梏的灰色灵魂张开了双手,缓慢地上升,它们手拉手在冥府的天空编织出了一张拙劣的、粗糙的巨网,衔接处扭扭歪歪如同笨手笨脚的女孩初次纺织出的粗布。它们张大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它们瞪大了双眼,尽管它们拥有的只是空洞的眼眶。
他不知道那些曾经隶属于他的子民会去向何方,他也并不关心这个问题,因为……
神代已经终结了。
那时候的话语,就像抵死的缠绵私会时突然捅向恋人的尖锐匕首,致命而狠烈地割断了一切。
“哈迪,失望的次数多了,就不再会有希望了。”那个人这样说着,推开了他的手,“是你一手招致了如今的结局,那么,永远承担起这个错乱的时代,背负着不死不灭,却再也不能活着的宿命,就是你的结局了。”
转身,那人走向一个全新的时代,一个他永远也到不了的时代,没有神明,也没有奴隶的时代,只留下了他,这个土崩瓦解的神话时代,最后一个神只。
“我的宿命远比奥林匹斯中的任何一位都要悲惨,因为,我代表的是死亡……”
那时高傲地将战争女神踩在脚下,看着那明艳绝伦的脸蛋沾染上凡间的尘土,他曾经笑靥如花。将那头柔顺的黑丝抓在手里的时候,他的心在颤抖,愉快的颤抖。
“宁在人间为奴,不在冥府为王……说得没错,不过,我早就说过了,小觑我的代价是你们所承受不起的,可是,你们偏偏不听啊。奈姬已经不会再给予你任何胜利的赐福,你父恩赐你的埃癸斯也无法再护你周全,宙斯明眸的爱女,其实离开了你父的恩宠,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将神王的爱女、幕僚钉在尘土之中,冷酷而残忍地目睹这一明珠蒙尘的过程的时候,他淡淡地说道。
这只是一个开始……心里的声音这样说道。
“当然。”他冷笑着回答,不死者在他的纵声长啸中举起了刀剑,无数骷髅将低级的神只包围,然后用手中锈迹斑斑的镰刀活生生地将他们撕裂。滚滚乌云之后,传来的是从地狱的最深处关押着的,妖魔之王威胁性的低沉嚎叫。
人类能够因为一个美艳如女神的斯巴达王后掀起一场长达九年的浴血战争,为什么神只就不可以?
“光是侮辱了我的尊严这一点,就足以让我将你碎尸万段。虽然你我心知肚明,那根本不能算是理由。”他昂首看向自己的王后,那个已经不属于他的女神,依旧千年如一日地美丽着。黑发在腥风中飘摇,他耳垂上悬挂的红玉髓散发着血色光华,暗沉的液体浇在基同上,将他一身漆黑渲染成了猩红。
邪魅得妖娆,诡异得绮丽……从没有人知道死亡也是如此美丽,但是死者们都知道,他有多么美艳绝伦。
当他的剑下倒毙了一具又一具尸体,它们便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喧嚣和叫嚷,对于生者的嫉妒,对于血肉的渴望,以及“你终于和我一样了”的病态,让这些亡者视死如归,甘之若饴。
其实它们已经死了,对于已经丧失生命的存在来说,这世上再也不存在任何恐惧了,就连大神宙斯手中的雷霆也不能。
他在漫天飞溅的鲜血和骨粉中前行,如同一阵黑色的旋风。食腐的秃鹰永远是冥府诸神的忠实追随者,它们静静地栖息在枝头上,远远地观望着诸神的战场,就像黑翼的塔纳托斯一样,它们悄无声息地来到行将就木,却固执地不肯就死的垂死者身边,伸出尖锐的喙,像他们曾经拥抱过的女子一样,在这最后的时刻,献上充满感激和爱意的一吻,咬穿结实的胸膛,将逐渐停止的心脏从那里拖曳出来然后撕碎吞噬。跟随腐烂的尸蝇则干脆得多,它们并不挑食,欣然在倒毙的尸首上交尾、产卵,将这些废物变成自己幼虫的温床和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