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天的工作即将结束，夕阳透过玻璃窗斜斜照进《里斯本之星》报社小小的编辑部，工作人员们坐在办公桌前，神情呆滞地等着下班。桌上杂乱的纸张和文具纹丝不动，空调机发出嘶嘶的声音，一切都显得懒洋洋的。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种气氛。
接电话的是离那台报料电话最近的卡塔琳娜。“哦，车祸，知道了，谢谢。”
放下话筒，卡塔琳娜恹恹地转过身来，径直看向办公室另一侧的卡卡。“里斯本向东出城公路85段出了车祸，好像死了两个人，你去跑一趟吧。”
卡卡的第一反应是抗拒。快两年了，车祸，入室抢劫，街头斗殴，他总是在报导这些，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意义——反正他自己看报纸从来都是直接跳过这类新闻的。可是环顾一周，所有人都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在看着他。没办法，谁叫他是报社里资历最浅的记者呢？卡卡叹了口气，背起挂在椅子背后的背包，把照相机、录音笔和笔记本胡乱塞进去，磨磨蹭蹭地出了门。

因为市内堵车的缘故，赶到事故地点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这是一段冷清的高速公路，远远就看见靠近应急道的一侧摆满了红白相间的光锥，一台吊车停在前边，五六个穿着制服的人在指挥，除此之外，那些站在一旁或好奇或敷衍的人，大概就都是和他一样的记者了吧。
卡卡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一场车祸而已，真的需要这么多人来采访吗？虽然这么想，他还是奋力挤进了人群。吊车的悬臂已经起来了一半，钢缆尽头挂着一团银灰与焦黑色混杂的金属，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还是能看出它曾经是一辆高级轿车。离吊臂最近的地方，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police，一手拿着对讲机，正皱着眉头在说些什么。
卡卡在旁边等了一会儿，顺便拿出相机拍了几张照片。待那位police关掉对讲机，他立刻一个箭步凑了过去。
“警官你好！我是《里斯本之星》的记者，能请您介绍一下这起交通事故吗？”他说着露出职业化的微笑，顺便亮了一下挂在胸前的记者证。
“嗯？”police狐疑地看着卡卡，看来他没听说过这家报纸。
卡卡有些尴尬，“我想请您介绍一下这起交通事故。”
很显然他的采访对象没什么耐性，胡乱地摆了摆手，“没什么可介绍的，就是一辆轿车失控冲破护栏滚下了路基，同时发生爆炸，车内两名乘客当场死亡，还好没有伤及其他行人和车辆。”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吧，大部分的车祸都是这么简单，卡卡甚至没有打开录音笔，也没往笔记本上写一个字。
“那么死者。。。”
“遗体早就清理走了，难道放在这里等着你们过来开展览吗？”police斜睨了他一眼，表情很不屑。
“哦，那谢谢了。”

这时，另一个同样穿着制服，马尾辫扎得高高的女police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罐可乐和一个三明治。“克里斯，吃点东西吧！还是中午留下来的，别嫌凉。”
被同事唤作克里斯的police接过同事手里的食物，狠狠咬了一大口。“谢谢你弗洛琳达，还真是饿坏了，今天净是这些破事。”
卡卡自觉退到一旁，天已经快黑了，他打算再观望一会儿就回去。
这时克里斯却突然扭过头找他，“你要真想看遗体是什么样的话，明天可以来我们警局要照片。”
“不用了，谢谢。”卡卡摇头。
那个女police也看了过来，一眼扫到了卡卡胸前的记者证。“哈，原来是《里斯本之星》，我妈和我外婆都爱看你们的报纸，尤其是八卦版。”说完又冲克里斯俏皮地笑了笑，“你别多事了，他们家的报纸不会登那种血淋淋的照片的。”
卡卡不知该说什么了。
克里斯已经几大口就吃完了整个三明治，弗洛琳达笑眯眯地接过他手里的垃圾放进一个塑料袋，然后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法医那边的人比对了指纹和DNA，初步确定了死者身份。”
卡卡努力踮起脚，，在克里斯谨慎地把纸条收好之前，借着最后一点余晖看清了上面的名字和出生年月。
里卡多-莱特，1974年4月。
克里斯蒂亚诺-阿维罗，1975年2月。

从事故现场返回，又在楼下胡乱吃了点东西，回到公寓里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卡卡疲惫地冲了个澡，然后把关于车祸的消息写成了一条两百字不到的稿子，通过邮件给夜班编辑发了过去。
还不太想睡，又无事可做，他索性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了今天在克里斯的小纸条上看到的名字。
“里卡多-莱特”，找到约664,000条结果。卡卡点开了第一个链接，难怪会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原来他就是那个时不时出现在财经版的城中富豪，巴西前五名的跨国企业继承人。虽然他的父亲、家族企业掌舵人鲍思加-莱特身体还很硬朗，但里卡多也已经接管了不少生意，和太太以及一双儿女常年居住在里斯本。
“克里斯蒂亚诺-阿维罗”，却只有约35,000条结果，而且大部分杂乱无章，有些是专业清理下水道的广告，有些是足球俱乐部的历史人员介绍，还有些是健康保险领取通知。看上去这人只是个无数个无名小卒中的一个。车祸也许算不上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意外，他和里卡多-莱特会死在同一辆车上，才是真正的意外。
卡卡猛地拍了拍脑门，拨通了police局的电话。没有人接，只有机器设定的女声在机械地提示他：“报警请拨091。”
他们肯定是下班了，卡卡很懊恼——早知道今天该要到那个police的电话才对。不过还好，他确信当时在场的记者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那张小纸条，暂时这还算是独家新闻。
没办法了，他打开刚才写的新闻稿，加进了关于里卡多-莱特身份的内容，又在后面补了一句“后续报导请持续关注本报”，重新给编辑发了过去。也许编辑会删掉最后那句话，但卡卡决定，明天一早他就要去police局问个究竟。

克里斯没有急着回去，站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直到看着那辆车转过街角。卡卡赶紧跑到他面前，“警官，我已经等了你一上午了。”
克里斯狐疑地看着他，皱了皱眉头，“我想现在差不多是午饭时间了。”
卡卡早有准备，“那我请你吃午餐吧，我知道街对面就有一家不错的小餐厅，他们的黄桃奶酪三明治棒极了！”
也许这位警官是真的热爱三明治，居然没有拒绝卡卡，就跟着他走了出去。
餐点送上来之后，克里斯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饮料，舒服地伸展了一下身体，解开了最上面一颗纽扣。
卡卡不失时机地对他笑了起来，“工作一上午，很辛苦吧？”
克里斯却没有被他的讨好所打动。“你来找我是为什么？”
卡卡咬咬嘴唇，“就是为了昨天那起交通事故啊，我想了解更多的信息。”
“没什么更多的信息好了解的，就是简单的车辆故障导致事故，已经可以结案了。”
见他这么直接，卡卡也决定不再兜圈子。“可是我想警官一定也注意到了，这起事故中丧生的不是普通人。”
克里斯还是面无表情，“对我们做**的来说，没什么普通不普通的，谁死了都可惜。”
“话虽这么说，可我想也不是每起事故的死者，您都会花费那么长时间，用那么郑重的态度来接待吧？”
克里斯的眼神变深了，“我的工作态度一贯如此。”
卡卡心里想才不是这样，然后决定大胆猜一次，“刚才那位女士，就是卡洛琳-莱特吧？”
克里斯盯住他，用力咬了一口食物，“好吧，你猜对了。”
“她来干什么？”
“当然是认领遗体，确定事故细节之类的，我想你也知道这都是例行公事。”
卡卡努力回想刚才那女人的神态，可惜被面纱遮住了，什么也没看清，只好开口问克里斯，“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应该说很漂亮，相对她的年龄来说也显得很年轻，同时又很有风度。”
“但你会不会觉得她有些过分冷静了？如果是我的伴侣遭遇这样的不幸，我多半会崩溃，更别说她还是个女人。”
克里斯摇头表示不赞同，“你不要混淆了冷漠和自持，这是两回事。再说，你怎么知道她昨夜一个人在家时没崩溃？”
卡卡无法反驳，又问了一个问题，“见到她丈夫遗体的时候，她是什么反应？”
克里斯想了想，“我得说她丈夫的遗体看上去挺可怕的，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她吓得捂住了嘴，脸色也变得很苍白，不过除此之外，她都表现得很镇定，没花费我们太多时间就在遗体确认书上签了字。她是个真正有教养的女人。”
“她一点儿都没哭吗？”
“哭也不代表什么。”克里斯突然顿住，换上一副开玩笑的表情，“我说咱们能聊些别的吗？你说这里的黄桃奶酪好，吃到我嘴里全成了防腐剂的味道。”
卡卡无言以对，脸红红地住了嘴。

吃完所有的食物，克里斯看看腕表，还有不少时间，决定在这间舒服的小店里再停留一会儿。空调机的出风口正对着他，他舒服地又解开了一颗纽扣，饶有兴致地看着坐在对面垂着眼帘的卡卡，突然又有了聊天的兴致。
“我说，你到底想打探些什么？”
“也没什么。。。”卡卡咬着饮料的吸管，“只是死者的身份确实不是普通人。”
“那他也没有三头六臂和金刚之身啊！不管是富豪还是乞丐，碰上这种致命的车祸，都难逃一死，我见多了。”他半严肃半开玩笑地冲卡卡笑了笑，“所以大家开车都要小心。”
这个警官比自己老练。卡卡决定不如干脆和盘托出，“关于另一个死者，他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们会在同一辆车上？”
克里斯耸肩，“我们已经比对DNA确定了他的身份，手头也有他的档案，看起来和里卡多-莱特完全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刚才莱特夫人也顺道帮我们看了看，她说从来不认识这么一个人，多半是她丈夫开车出城办事，顺便搭了个坐顺风车的路人。”
“顺风车？”卡卡不接受，“你没有看到莱特夫人出门的那个架势吗？她丈夫怎么会随随便便让一个路人搭顺风车？”
“不好说，夫妻俩性格完全不同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
“可我还是觉得这样的结论太草率了一点。。。”
克里斯有些不悦，“谢谢你指导我们的工作。”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卡卡不安地欠了欠身。
克里斯摆摆手，“我们已经派人去联络他的家人或者朋友了，有什么新的信息自然会补充上去，只是我觉得你现在没必要捕风捉影。不，你这连捕风捉影都谈不上，纯粹是凭空想象。”
这时克里斯的手机响了，是另一宗事故需要他去处理。
他站起身来，“我必须得走了，谢谢你请我吃饭，改天再聊。”
卡卡也站起来，“如果有什么新的信息，你会通知我吗？”
“再说吧。”克里斯顾不上和他多说，迅速跑出门外，上了同事开过来的警车，扬长而去。
------------------------------------------------------------------------------------
今天就到这里。

更文。
--------------------------------------------------------------------------------------
第三章

回到编辑部已经是下午了。卡卡刚放下包，主编穆里尼奥的秘书凯西就走过来朝他挤眉弄眼地笑起来，“老板叫你。”
卡卡走进主编办公室，那个头发半白的小个子男人正盯着电脑屏幕看着什么，即使开口时也没把目光转过来，“你上午去哪儿了？”
“哦，去**局。”
“是关于车祸那件事吧？”
“是的。”
穆里尼奥总算把目光转了过来，双手按住了微凸的肚子。“昨晚你发的新闻稿值班编辑和我说了，是我让她把关于里卡多-莱特的身份那部分删掉的。”
“为什么？是怕我的消息不准确吗？”卡卡把声音提高了一点，“今天我又去**局确认过了，还亲眼看到莱特夫人从那里出来。负责这起事故的**告诉我，她是去确认遗体和处理善后的。”
“是这个对吧？”穆里尼奥招手叫卡卡也过来看电脑，网站上已经发布了新闻，还配着卡洛琳-莱特全身黑衣的照片，看起来显得很悲痛，还有些脆弱。
“被人抢先了！”卡卡很懊恼。
“别为这个沮丧。”穆里尼奥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每家报纸都有自己的定位，对我们来说，这只是一起交通事故，虽然死者身份特殊，但也还算不上什么爆炸性新闻。更重要的是，莱特集团是我们的广告大客户，尤其是他夫人管理的时尚产业。他们家族一向低调，我不希望让他们觉得我们。。。反正不想让他们不自在。”
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卡卡在心里郁闷自己又一次表现得像个彻头彻尾的菜鸟，一边朝主编摆出一个虚心受教的表情。
这时凯西推开了门，“先生，您要送给莱特夫人的花已经订好了，需要写些什么吗？”
“我得仔细想想，写好了发给你。”穆里尼奥又沉吟了几秒钟，“还是不要今天送了，等明天再说，我不想急急忙忙地去抢第一名。”说完他坐回椅子上，示意卡卡和凯西都可以离开了。
卡卡转身走到门口，突然又折了回来，“穆里尼奥先生，有件事情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里卡多-莱特并不是一个人死在车上的，同时还有另一个人。”

“再等半个月，然后就火化。如果确实没有亲属认领的话，就交给市政府的公墓，让他们处理好了。”
卡卡突然觉得心下黯然，“真惨，就这么死了，世上连一个牵挂他的人都没有。”
克里斯的表情也黯淡下来，不过很快又变得有些玩世不恭，“这是常有的事，你要是干我这一行，就见怪不怪了。再说他也不算最惨，至少和一个大富豪死在一辆车上，多少让你这个记者多牵挂了几天。”
卡卡不喜欢他的说法，可也没办法反驳，略带着赌气的意味把杯里的酒喝得只剩下了一小半。“所以，你们打算接受搭顺风车的路人这个解释？”
克里斯挑起眉毛，“我以为里斯本人并不讨厌让人顺路搭一程。再说也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谁也不认识那个克里斯蒂亚诺-阿维罗。”
卡卡点点头又摇摇头，“对了，你们在车上有发现什么行李或者随身物品之类的东西吗？”
“后备箱里有一个行李箱，已经跟车子一起压得面目全非了。后来莱特夫人派管家过来看了看，他说全都是里卡多-莱特的东西。”
“哦，我知道了。”
又默默地喝了一阵子，克里斯突然问卡卡：“我说，你到底在怀疑什么呢？”
“很简单啊，”卡卡看着他，“就是因为这两个人身份太悬殊了，一个名满天下，一个籍籍无名，居然死在同一辆车上。我倒奇怪你们为什么都不怀疑。”
克里斯咧嘴笑了。“是有些奇怪，可说到底那也只是个快四十岁的普通男人。我倒觉得，假如和里卡多-莱特一起死在车上的是某个性感女星，或者内阁里的高官，那才值得你深挖呢。你看，我虽然不是记者，可我是看报纸的人，我知道自己爱看什么。”
卡卡耸肩，“也许你是对的。”

2012年最后一更。
--------------------------------------------------------------------------------------
第四章

晚上回到家刚打开电脑，卡卡就看到了克里斯发过来的邮件，里面是一个打包的文件夹，解压出来大约有七八张照片。
头两张是里卡多-莱特生前的照片，卡卡早就在网络上看过了，应该是他的宣传用标准照。必须说他是个很英挺的男人，虽然因为年纪的缘故略有皱纹，整张脸的比例却还是无可挑剔。任何一个人都能从他的眉宇之间感受到浓浓的精英气质，在他活着的时候，他一定走到哪里都会成为众人的焦点，卡卡心想。
接着是一张克里斯蒂亚诺-阿维罗生前的黑白照片，头发被剃得极短，参差不齐。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和两片锐利的嘴唇，漆黑的眉毛皱得紧紧的，下面一双眼睛里有强烈的戾气。卡卡想起克里斯说他曾经入过监狱，这多半是那时拍的照片，一直被保存在police局的档案里。卡卡说不清他算不算好看，但他觉得，这张脸一旦看过之后，就很难再忘记了。
剩下几张都是事故现场拍的照片，不同角度，但都像克里斯说的那样可怕。卡卡迅速扫了一遍，难受地关掉页面，去厨房倒了一杯果汁喝掉，然后才镇定下来，重新回到电脑前。
从照片上看，里卡多-莱特要伤得更重。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辨不出颜色，半张脸也几乎被完全烧毁，所幸克里斯发照片之前特意降低了分辨率，那焦黑混合着凝血的暗红色画面才不至于让人吐出来。他整个人唯一完好的只剩下右半边脸，依然有漂亮的眉峰和鼻梁，从脸颊的线条能看出，那一刻他咬紧了牙关。卡卡盯着照片又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正是被烧毁的躯体，才衬托得这完好的部分异常英俊，这感觉真奇怪。
克里斯蒂亚诺-阿维罗反而没受什么明显的烧伤，只在额角有一道血痕。他的身体朝左侧略微蜷缩着，卡卡甚至觉得那表情比他生前的照片看来还要平和，眉眼都完全舒展开了。也许他死得并不遗憾，卡卡突然想——对于他这样一个人来说，生前从未遇上好光景，死后也没有谁牵挂，死亡也许反而是一种解脱。
卡卡又把那些照片翻看了几遍，然后便关上了电脑。他想他不得不同意克里斯的结论，至少从照片上，他找不到任何线索。

又忙碌了好些天，这天晚上，卡卡决定把最近为报社拍的照片全部拷贝到自己的电脑上。翻阅到最后一张，照片浏览器自动跳到了之前看过的里卡多-莱特和克里斯蒂亚诺-阿维罗的照片。那些照片丝毫不令人愉悦，但卡卡还是仔细地又看了几遍，突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把照片放大再对照，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卡卡没有犹豫，立刻拨通了克里斯的电话。
“卡卡？”电话那头的声音颇为意外。
“是这样的，我在看你上周发给我的照片，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俩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同样的戒指。”
“左手无名指？”克里斯顿了顿，“据我所知，那个阿维罗没有结过婚。”
“所以才觉得奇怪啊！”
“你确定他们戴的是一样的戒指？”
“从照片上看是一样的。”
“你等等，我开一下电脑。”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滴滴的声音，“好了，我也打开照片了。。。嗯，是都戴了戒指，不过看上去就是满街都有的那种窄边款式，谁知道是不是一样的。”
“你那边的照片不是应该更清晰吗？”
“那我们也没对着戒指拍啊。”克里斯很无奈，“别胡思乱想了，多半只是巧合而已。”
“你总是不相信。”卡卡有些不悦，“你能不能去放遗体的地方看看实物？”
“卡卡，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我差不多都已经打算上床睡觉了。”克里斯无语，“再说里卡多-莱特的遗体已经被家属领回去，准备几天后下葬了，现在去看也最多只能看到阿维罗手上那只。”
“被领走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卡卡提高了声音。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克里斯反唇相讥，“更何况这案子早就结了，阿维罗的遗体过几天也要拖去火化掉，连我也管不着了。”
“这。。。”
克里斯的语气缓和下来，“卡卡，我知道你想得比较多，但我们police局是纳税人养着的，不能无休无止地浪费资源。对于这种基本情节已经很清楚，家属又没有异议的案子，当然会选择结案。你也别东想西想的了，现实点说，就算你现在真写出什么惊天内幕的稿子，读者也未必有兴趣。这件事过去了，再也不是热点了。”
卡卡不知道该说什么，闷闷地道了声晚安，结束了通话。

还是睡不着，卡卡又上网搜索里卡多-莱特的照片，甚至找到了一段视频，是他两年前在科英布拉大学毕业典礼上的演讲，主题是“企业家荣誉和社会责任”。演讲有些乏味，他的风格太老派了，与那些红透网络的新锐们比，他并不对年轻人的口味。
在所有露出双手的镜头里，他都没有戴过戒指，他似乎不喜欢配饰，最多不过是一只腕表。看来，即使对于他和卡洛琳-莱特那段为众人称羡的婚姻，他也并没有兴趣在手指上昭示些什么。
或许，照片上那只朴素得不起眼的戒指，也不过是路过某个小摊时的心血来潮。就像阿维罗是他搭载的顺风客一样，这结论并非完全没有破绽，却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也许克里斯是对的。
------------------------------------------------------------------------------------
好了，就到这里。祝各位新年快乐！

国内马上就12点了吧？祝各位新年快乐，新的一年里一切都更顺利！

更文。
--------------------------------------------------------------------------------
第五章

里卡多-莱特的葬礼定在星期五下午。他的家族一早就宣布不欢迎媒体，但穆里尼奥作为商业合作伙伴，还是被邀请了。卡卡听凯西打电话给礼服店确定送货时间才知道这件事，立刻就敲开了主编办公室的门。
“穆里尼奥先生，我可以作为你的随从和你一起去参加葬礼吗？”
“哦？为什么？”
“因为。。。”卡卡语塞，他只是凭着一股冲动提出请求，脑子里并没有任何站得住的理由，“就是想去看看，毕竟跟过这条新闻。呃，是这样的，您也知道我自从进报社以来，一直做的都是街头巷尾的社会新闻，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名流。”
穆里尼奥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在卡卡的脸刚变得微红的时候就抬手止住了他的解释，并没有像他平时喜欢的那样把人逼进窘迫的墙角。“那好吧，星期五下午两点半，我们一起从报社出发。着装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问凯西，不过我想你没什么问题。”
星期五上午，卡卡忍不住还是给克里斯打了个电话，问他会不会去。
“我怎么会去？要请也是请我们局长吧。不，肯定连我们局长也不会邀请，他们最不愿意的就是再次提醒大家里卡多-莱特是死于非命。”克里斯的语气很轻松，“咦，他们居然会邀请你？”
卡卡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缠着我们主编才让他答应带我去的。”
“你还真是不死心。”
“我没有。”卡卡立刻为自己辩解，“只是去看看，就算是满足好奇心。”
“你的好奇心真是旺盛得让人受不了。你还真是不该当记者，该去写小说才对。”克里斯在电话那头笑，“就当是编故事给自己解闷吧。”

葬礼现场很肃穆，卡洛琳-莱特带着一对儿女卢卡和伊莎贝拉站在门口迎接宾客。卡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两个孩子，一个大约十二三岁，另一个多半才九岁，都长得非常漂亮，尤其是小姑娘眼圈红红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去拥抱她。卡洛琳还是穿着一身黑衣，只是没有像上次见到时那样戴面纱。她确实是个很有韵致的女人，在得体的淡妆衬托下，比电视上更加眉目如画。“太可惜了。”卡卡听到等候入场的人群里有人在窃窃私语。
见到穆里尼奥时，卡洛琳伸手和他重重地握了一下，然后穆里尼奥轻轻拥住她，在她背后安慰式地轻拍了两下。看来他们的私交比卡卡所知道的要好。看到跟在后面的卡卡，卡洛琳有些诧异，但还是很礼貌地没说什么，点点头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卡卡和穆里尼奥被安排在了右边靠后的位置就坐，他抬头张望了一番，里卡多的棺木就摆在正中的鲜花丛里，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照片，黑色礼服，神情严肃。
葬礼流程并无特别之处，一开始是死者的亲属和密友致辞。
卡卡看到里卡多的父亲鲍思加-莱特走上了台。他的动作很敏捷，并不像一个年过六旬、正在经受丧子之痛的人。他长得和里卡多很像，但身形更为粗壮，脸上的线条也更冷硬，让人猜测作为这个巨富之家真正的掌舵人，他的个性一定更为强硬坚定。他有一副粗哑的喉咙，似乎并不喜欢长篇大论，在卡卡走神的间隙，他已经结束了发言。
接着是里卡多的密友菲利普-因扎吉。他几乎和里卡多一样好看，只是年纪略长一些。他说自从在米兰大学认识里卡多，至今已近二十年。里卡多在大家心目中一直是最正直的同窗、最可靠的朋友和最有趣的伙伴，失去他是所有人的损失。这些言辞并不令卡卡意外，但他喜欢因扎吉说话时强抑悲痛的那种自持感。透过他的表情，卡卡几乎可以看到米兰城夏季浪漫的日光，二十出头的青年意气风发地从市政广场走过，惊起一片觅食的鸽子。
卡卡又想起克里斯说自己好奇心和想象力都太旺盛，也许真是这样，他总是在自己见到的人身上附加太多主观臆测，甚至不惜为他们编造各种故事，树立或正或邪的个性，背后却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据支撑。
这时卡洛琳的发言也接近了尾声，卡卡略微环顾会场，大部分人他都不认识，其中有张脸却是在网络上见过的。那是里卡多的弟弟迪甘-莱特，据说多年来并不染指家族企业，一心一意做他的二世祖，沉溺于欧美各座名城的温柔乡之中。他也和里卡多一样相貌出众，但明显时髦很多。假如说里卡多是公认的好丈夫，那么他大概就是无可指摘的好情人。现在兄长去世，父亲年事已高，他肯定要开始接管家族事业吧？不知道在他这张绷起的面孔下，内心究竟是喜是忧。

致辞结束，伴随着现场乐队演奏的《安魂曲》，大屏幕上开始缓缓播放里卡多生前的照片。从有着一张秀气面孔的金发孩童，到清瘦沉静的少年，到笑容爽朗的青年，到温和儒雅的中年，简直像是王子的编年史。卡卡听到坐席中有人开始轻轻啜泣，他突然想起里卡多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张脸，一半烧毁殆尽，另一半却异常英俊。他究竟又是怎样看待自己的一生？假如他能看到葬礼上的一切，他会感到幸福吗？
这时音乐结束，穿着黑袍的牧师走上了讲台，示意众人起立，一起为逝者朗诵玫瑰经。
。。。
“今我虔祈圣母，转祈吾主耶稣，赐我心中，恒觉如是大痛，忆念不忘，亦如身负重大十字架无异，又赐我能勤荷圣孝之十字。阿门。”
“今我虔祈圣母，转祈吾主耶稣，藉彼处忍受痛苦鸿恩，赐我心中能觉悟，当时受难之极苦，使我真悔极痛，迅改我一生之罪过。阿门。”
“今我虔祈圣母，转祈吾主耶稣，赐我善心之真乐，灵魂之洁净光明。一如复活，不敢再陷于死罪，又使我能轻忽世物，若已死亡，不恋虚妄之福。阿门。”
。。。
卡卡低头和众人一起诵念着经文，在如旋转向上的阶梯般往复的语句中，他渐渐恍惚起来。他还是忘不了克里斯蒂亚诺-阿维罗，那个生无可依死无牵挂的可怜人。也会有人为他祈祷，愿他洗去罪过，脱离痛苦，迈入极乐吗？

葬礼结束了。去家族墓园安葬死者的只有亲属和密友，其他宾客也就散了。卡卡在街口下了穆里尼奥的车，有些不习惯周围车水马龙的喧闹气氛，呆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解开绑得紧紧的黑色领带和衬衫钮扣。相对里斯本夏季的气候，这身衣服确实太热了——尤其今天特别的闷。
回到家中没多久，暴雨就落了下来。卡卡觉得很累，洗了个澡，还没顾得上吃东西，就不知不觉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朝窗外看去。雨还是很大，有个剪着极短的头发，紧紧皱着眉头的男人，全身被淋得透湿，正一下一下敲着玻璃。
“让我进来！”他在大喊，声音像个少年。
卡卡跑到窗前，“我不能。。。”
“让我进来！”那人的眼神变得恶狠狠的，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流泪，“求求你，请让我进来。我很孤单，我一直很孤单。。。”
卡卡被打动了，伸手去拉插销，一下子从沙发上掉了下来。他猛地惊醒，原来是做梦。他恍惚地坐直身体，抱着膝盖在黑暗里发了很久的呆，眼前还萦绕着刚才那张哭泣的面孔。是克里斯蒂亚诺-阿维罗！
卡卡止不住颤抖了。他伸手去摸放在扶手上的小闹钟，带着荧光的指针显示现在才凌晨两点半。接着他摸到了手机，按亮屏幕，不知为何特别想给克里斯打个电话，但还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