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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上的时候泽田纲吉走在街头。天空是冰冷而清浅的蓝，不断变幻的光线投落深浅参差的影。街道冷清少有行人，整座城似乎都尚未醒来。
他缓缓走着，琥珀色眼瞳倒映着世界静默的影像，目光却并没有落在什么地方。风里仿佛有旋律冉冉升起，轻柔地包裹住他。不急不缓。好像无尽的诉说。
似乎不存在，却又分明的存在着。不盖过任何声音，也不被任何声音所盖过。他听着那若有似无的音乐在空气中流淌，清冽通透，如同纯净无杂质的泉水，温柔地漫过他的每一寸肌肤。
“……Hayato。”
狱寺隼人推开办公室的门，抱着一捧白百合。刚折下的花朵散发着青涩芬芳的香气，洁白柔软的花瓣上还有晶莹的露珠在微微颤动。
“帮我放盘CD，隼人。”泽田纲吉头也不抬地要求。
“您想听什么？”狱寺隼人插好花走向CD架。
“安魂曲。”
“……十代目！”
“开玩笑的。”泽田纲吉从文件里抬起头，看着自家岚守恼怒的表情弯起眼：“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第二号。”
狱寺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也没再说什么，取了那张CD出来播放。
巴赫第二号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强烈而悲伤。以其深邃与小调性的悲伤而强烈的感触与第一号组曲形成鲜明的对比。
第二号组曲中有一首萨拉邦德舞曲，可能是所有组曲中最最哀伤的。它有一种特殊的直线与率直。如果你懂得演奏，你会感到自己像一个向神祷告的人。而听者听到的，是来自孤寂，来自一个艺术家全然沉浸于音乐时白热化张力的一瞥。
“隼人。”
泽田纲吉在大提琴哀歌般的乐声中开口，语气依然镇定淡漠：“下次一起去奥特基吧。”
“……谨遵钧命。十代目。”
要说的话，从十年之前就已经想要去了。奥特基离西西里大宅也不算太远，明明一天不到就可以到达，偏偏阴差阳错地拖到了现在。在日本的时候没有能力做这样的长途旅行，来到意大利之后有了能力却没有了时间。守护者和首领的假期经常是错开的，泽田纲吉难得空闲的时候狱寺隼人很可能奔波在某个人迹罕至的偏远山区，狱寺隼人终于清空日程表准备休息泽田纲吉却被文件埋得不见天日。十年里两人同时休假的次数屈指可数，还因为各种原因一次次和奥特基失之交臂。最巧合的一次他们已经走下了飞机，下一秒泽田纲吉的电话响起来，门外顾问在那头要求他立刻转机去威尼斯分部处理突发情况。
狱寺隼人皱着眉，看泽田纲吉按下挂机键。唇微微抿着，琥珀色眼瞳清澈，带着些微的惘然。
十代目。他忍不住低声唤道。
泽田纲吉抬起眼望过来，牵起唇角。
下次，再一起来吧，隼人。
……谨遵钧命，十代目。
泽田纲吉转身。风掀动他的衣襟，阳光洒在他棕褐色发丝上溅出温暖金色光晕，背影笔直纤细。狱寺隼人走在他右手边，落后半步的位置，步伐坚定毫不犹豫。泽田纲吉微微侧头就可以瞟到对方，仿佛一直都会在那里。一直在那里。追随左右不离不弃。

那个约定说了十年，一直也没有实现。后来两个人都习惯了，泽田纲吉仍然会说隼人我们下次一起去去奥特基，狱寺隼人也仍然会郑重地回答谨遵钧命十代目；却不再刻意调整日程表，像是忘记了，分明又一直记得。泽田纲吉想自己也许是在等待什么，但是在等待些什么呢。他想着想着就恍了神，很多东西从脑海里掠过，图像，声音，光线，文字，细碎而繁杂的，明明是想到了，却不知道究竟想到了些什么。狱寺隼人俯下身去整理瓶中的百合，白皙修长的手指抚过花瓣和茎叶，浓郁的烟草味道和清冽的百合花香混合在一起，旋律在温暖的阳光里升腾，呼吸声清浅悠长。
总会等到的吧。
泽田纲吉模糊地想。

他潜入更深的幽蓝海底。连光亦无法透入的深暗水域里他被水流卷下去，愈来愈深，却莫名地安心。他重新听见音乐声，细微而绵长，伴随着水流亲吻每一寸肌肤，若即若离若有若无，却放松了身体，任凭水流将自己带往未知的地方。他抬起手，感到旋律在指尖盘旋。不急不缓。好像无尽无尽的诉说。
最后一个音符颤抖着散尽。狱寺隼人走过来，敛了神色，在他面前屈下单膝，恭敬执起他右手印下一个轻柔的吻，语气郑重不容置疑。
————我狱寺隼人，是彭格列的十代岚守，是您的左右手。
————所以请您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在您身边的。
————无论如何。一定会在您身边的。
“那首曲子，是叫‘阿列苏莎的赞美诗’吧。”泽田纲吉叹息：“真想亲眼看一次啊。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狱寺顿了顿，微有歉意：“这次的生日，可能不能陪十代目过了。”
“……还是密鲁菲奥雷那边的事吗。”切回了工作模式，泽田纲吉皱起眉：“还没有完？”
“非常抱歉，情况可能比我们原先估计的要复杂，我这两天就得过去一趟。”瞥见对方的神色，狱寺隼人急忙补充：“请不要担心，并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我会尽快处理好的。”
清楚事情的大致情形，也明白只不过是岚守份内的正常事务，泽田纲吉叹息着靠进椅中，一句‘不要去’在舌尖上打了个转终究还是吞下去。
“……早点回来。隼人。”
“谨遵钧命。十代目。”
岚守失踪。
库洛姆向泽田纲吉汇报结果的时候心里相当忐忑。倒不是担心泽田纲吉会对她发火，那位BOSS即使过了十年也不懂什么叫迁怒。事实上，她宁愿泽田纲吉能出现些什么反应。流泪也好惊讶也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依旧镇定淡漠，耳机也没有摘，就这样一脸云淡风轻的听她说，像是报告里的人和他素不相识。她一边报告，一边忍不住偷眼观看泽田纲吉的表情。依然波澜不惊的，甚至还带着些微盈盈的笑意。一如既往令人安心的神情。
报告完毕，泽田纲吉淡淡望过来，口气也依旧和婉：辛苦你了，库洛姆。
啊，没有……她反而愈加担心，踌躇了片刻，道：我想狱寺君应该不会有事的……请不要担心。
嗯。泽田纲吉微微笑着，低下头去继续批阅文件：岚守失踪的事情暂时保密。帮我叫门外顾问和骸来。
这就是又切回工作状态了。库洛姆知道现在自己该听命离开，却还是迟疑着，小声唤道：…………BOSS？
声音很小，连她自己也听不大真切。她想正听着音乐的泽田纲吉大约是听不见的，却见泽田纲吉即刻抬头望过来，琥珀金的眼瞳，眼光清澈，宁静温柔：怎么了吗，库洛姆。
她却突然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犹豫半晌，鬼使神差般道：那个，请问您在听什么呢？
这话问得实在是突兀。泽田纲吉却丝毫没有意外的样子，微微笑着，眼里荡漾着模糊的光影。
安魂曲。
他回答。
其实泽田纲吉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天是怎么度过的。他听见自己说话，说了些什么却记不得。他看见自己批阅文件，批了些什么却没有印象。他依旧处理事务，镇定完美有条不紊。精准得好像机器，大脑却早就飞去不知什么地方。
他又想起来狱寺隼人出发的那天。终究不大安心，他挤了时间赶去机场送行。天空是莹润的蓝，阳光洒落一片片的金。温度正好，暖意融融。细微的风玩闹一样吹拂着他的脸庞，机坪宽阔寂静，恍惚间时光也放缓了脚步。
和狱寺隼人同机的还有三人，两男一女，是狱寺隼人手下的一支精英小组。泽田纲吉和他们还算熟悉，这次他们的任务书便是由他亲手签发。女孩子性格活泼，大咧咧和他打招呼：BOSS～来送岚守大人的吗？
也送一下你们。他笑：准备得如何？
安心啦～成功率百分之百～！
那就好。他习惯性地开始叮嘱：做任务的时候要小心。要保证自己安全啊。…………等等等等。然后他听见狱寺隼人走过来，不用看也能想象出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无奈神情。

呀，岚守大人来了～＞ ＜我们先不打扰了～！女孩子眨眨眼，拉住同伴飞奔向飞机。
十代目。狱寺隼人无奈地笑：您会把他们惯坏的。
我总觉得很担心。他叹气：你也要小心，隼人。
我知道。……请您放心，真的只是件小事。
他摇头，却没再说什么，静静看着狱寺。狱寺也没有说话，回望过来。他在对方眼里看见自己的影像，清秀淡漠，早已不是十年前的稚嫩模样。狱寺隼人稍稍抿着唇，看着他的时候有些紧张的样子似乎仍是少年时代。
长长的口哨声忽然传来，他和狱寺一起转头看去，正好看见一个男生迅速缩回机舱内。女孩子随即探出身来，双手笼在嘴边朝他们的方向高呼：岚守大人————加油————把BOSS追到手啊——————！
他硬生生被自己呛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狱寺隼人赶忙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大概是瞪了那女孩一眼，他听见那边开始尖叫岚守大人对不起我不该揭穿您的图谋不轨，伴随着同组男生你想死也不要拉着我们啊的悲愤和音。
呃……十代目……？
他抬头，刚好撞上狱寺隼人的目光。一瞬的停顿后两人都有些局促似的偏过脸去。
那个……我就先走了，十代目。
嗯。他回答，觉得脸颊还有点发烫。停一下又喊：隼人！
是？狱寺隼人微带疑惑地回过头来。
回来以后，一起去奥特基。……然后，再弹那首曲子给我听吧。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一点颤抖。略微紧张，心跳声清晰可辨。恍惚仍在少年。
谨遵钧命，十代目。
狱寺隼人回答，微笑起来。翡翠绿色眼里有欢悦的光影流淌。

他将脸深深埋进手掌里，十二点的钟声早已响过，彭格列大宅里寂静无声。办公室空空荡荡，皎洁的月光从窗口投射进来，落在书桌上，地面上，墙壁上，交织成光亮的银色薄雾。百合花已经萎谢，淡薄的香气里隐约有腐烂的味道。
隼人。隼人。他一遍遍默念着，身体颤抖起来。
你要我怎么办。你留我一个人，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隼人。隼人。隼人。隼人。隼人。隼人。隼人。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想从中寻找些什么。和暖的温度，或是可供凭依的最后的依靠。
隼人。你不在，我怎么办。
他觉得自己随时可能倒下。但是不可以，他清楚自己必须坚持。他隐约感觉到危机的来临，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异常气流。
暴风雨。他想着这个词，苦涩地微笑了。
他必须坚持。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一直以来岚守都在他身边，像是一个漫长跋涉后可以回归的港口。他在他身边，于是他依旧可以做回自己。岚守于他是寒冷黑夜中唯一的火种，他靠他取暖，照明，寻找方向。现在这火陡然熄灭，他一个人孤零零在黑暗中。无处可去。彷徨无措。少年时他尚能自暴自弃，现在他连这权利亦没有。千百性命悬于他一念之间，这担子太重，压得他几欲窒息。
他不能放弃。只要他一天还坐在彭格列家徽下，只要他一天还被恭敬唤作首领，只要还有人愿意把性命交付他手中。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没有权利放弃。
可我怎么担得起。隼人。我一个人，怎么担得起。
雨守送来文件。敌对家族动向异常，像是打算趁分部搜寻岚守时趁虚而入。其余家族也蠢蠢欲动，细细分析之下竟像是要包抄彭格列。一边汇报一边看他神色，样子像是在看随时可能爆炸的危险品。
…………纲？
我在听。他回答，放弃搜寻岚守。全体回撤。各分部备战。
雨守一震，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似的，讶异地望他。
我说放弃搜寻岚守。他重复，递去烙下死炎印的文件：这是命令。雨守。
………………明白了。BOSS。

他飘浮在一片黑暗里。无声无息，身体冰凉，像是被冰冷的水或是厚重的玻璃幕墙包围。他知道自己终于不再是彭格列的十代首领，他是泽田纲吉，只是泽田纲吉。他隐约看到有音符冉冉升起，带着冰蓝烟紫或浅银色的微光，一点点扩散开来，轻柔地包裹住他。他突然能够清晰地听见音乐声，仿佛一直围绕着他的屏障已经碎裂。
他看见冰雪融化。细小的水流在山石的缝隙间汇聚，逐渐流淌成清冽的甘泉，水花在岩上碰撞碎裂，在阳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晕。泉水汇入河流，经过森林与草原，城镇与乡村，依旧澄澈洁净，不与周围的河水相混。音符蝴蝶般停在他肩上，拂过他的肌肤，如同最温软的风。
好像不存在，却又分明地存在着。不盖过任何声音，也不被任何声音所盖过。他跟随着那股清冽的泉水，沉入碧蓝的无尽的海。他透过粼粼的水波仰望天空，看到夕阳干净温暖的金色回光从上方坠落下来，一道道像是破碎的细小金屑，在海藻间缠绕停留，逐渐消失。他随着水流在海中穿行，鱼群摆动的尾鳍抚上他的脸颊，珊瑚的枝条有着不真实的美丽色彩。皎洁的月光穿过海水投射下来，在海底的细腻白沙上溅起银色雾气似的光晕。
他逐渐沉入更深的幽蓝海底，连光亦无法透入的深暗水域里他被水流卷着向海渊中下沉，愈发地深，他却莫名觉得安心。音乐声重新传来，细微而绵长，若即若离若有若无，伴随着水流细细亲吻他的每一寸肌肤。他抬起手，看见旋律在指尖盘旋，眷恋缠绵的模样。于是放松了身体，任凭水流将自己带入无尽的幽暗深渊。他在静寂的黑暗中下沉的时候乐曲依旧跟随着他，曲调悠远不急不缓，好像无尽无尽的诉说。
—————请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在您身边的。
……………………
如今他们的泉水发源于埃纳山内
向着晨曦俯照的深谷流泻
像一度分手的挚友
又结成同心的侣俦
为着水的事业而辛勤奔走
旭日初照上蓝天
他们就纵身向前
跳出高山洞穴险峻的摇篮
亭午的日中时分
流过山脚的森林
流过常春花的碧草绿茵
到了黑暗的夜晚
宿在奥特基岸边
水波荡漾催人入眠的深渊
就像是两个精灵
安息在蔚蓝的天穹
他们相爱
但已精疲力尽
————————雪莱《阿列苏莎》
尾声
碧洋琪其实一贯对机关之类的东西毫无耐心，向来是一份POISON COOKING拍上去了事。现在坐在这里耐心细致地拿着一堆剪子钳子什么的拆炸弹的样子若是让夏马尔看到，怕是要立刻掏体温计给她量量是不是在发烧。
…………啊当然肯定会立仆的。
她倒并没有在想这些，犹豫片刻之后小心地剪断了一根线，长出一口气。
“真是的。多大的孩子了，还弄得房间乱七八糟。”她抱怨了一句，从复杂的线路板背后拎出一个密封的塑胶袋———密封到丢进水族箱里泡一个月都不会进一滴水的程度———“抱歉毁了你一个炸弹哟隼人~姐姐可是好心来给永远都乱七八糟的你收拾房间的~”
此刻房间里并没有别人来吐槽她炸弹机关什么的已经不能简单归纳进‘乱七八糟’的范畴或者收拾房间这种活不包括拆炸弹也不包括拆别人的东西，所以碧洋琪无比自然不紧不慢地打开了那个塑胶袋。露出来的是精心包裹好的礼盒。浅色碎花的包装纸，左上角还有一朵小巧的缎带花。她继续拆包装，动作灵巧，包装纸丝毫没有受到损伤。
礼盒里放着一个碟盒。大概是自己刻的碟，只简单拿油性笔写了碟子的名字：阿列苏莎的赞美诗。还有两张去奥特基的往返机票和相符的假证件。
碧洋琪有些无奈地微笑起来：“笨蛋弟弟。”
“……笨蛋弟弟。”她又重复了一遍，将脸深深埋进手掌里，身体颤抖起来。透明的液体从她指缝间落下，滴在盒中的生日贺卡上。
‘献给我最重要的十代目。’
From 狱寺隼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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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注释。
据希腊神话，阿列苏莎为水中仙女，在河神阿尔菲的追逐下，从希腊越海逃到意大利西西里岛的奥特基。据说，阿尔菲的河水穿过地中海而不和海水相混，直到奥特基才和阿列苏莎的泉水汇流。又据罗马神话，阿列苏莎是月神狄安娜的仙女，浴于阿尔菲河中，为河神所追逐，直到奥特基，她求救于狄安娜，这位女神使她变为泉水。由于这条泉水流入河川而不与河水相混，阿列苏莎常被视为入污不染、坚贞纯洁的象征。
真·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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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祺yuki @hanyuqi_123 @向日葵DE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