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放大的“神话”
上大学的确是一条相对光明的道路。它可以带来城市户口和收入稳定的工作,从而为整个家庭提供一个安全网。在中国,高考曾一度因此被理想化,被放大成无所不能的“神话”,纵使这些想象现在已越来越难兑现,但对于毫无选择余地的西部贫苦家庭来说,仍愿意将其看作化解一切苦难的解药和钥匙。
因此,纵使现状困窘,王清源在很长时间里仍坚信对孩子们的投资是值得的。这位曾当过20年民办教师的老人,比村里任何人都清楚教育对个人乃至家庭未来的意义。
远房堂叔王银邦的祖屋就坐落在200米开外的一棵苹果树旁。前者是宗族乃至村庄的骄傲——甘肃省第一个自主培养的工学博士,现为中国海洋大学博导。
当王博士还是一个温和害羞的农村青年时,两家时有来往。“每次见他都是捧着一本书。”王清源说,“天黑了就点清油(一种菜籽油)灯继续看。”
计划经济年代的西北农村食不果腹,王银邦靠野菜饼子和红薯干支撑强烈的求学欲望。1972年高中毕业后,他先当上了民办教师,戴一副残破的眼镜授课,并鼓励这些农村孩子将来学有所成,回来改造农村。
1977年,中国恢复高考,王银邦考上兰州大学。这轰动了村子,“乡亲们提着鸡鸭都来了。”王银邦二弟王铜邦回忆当年盛况,“人们包围了老父老母,还敲锣打鼓。”出发赶赴兰州前,王银邦叮嘱弟弟照顾好老人,还说“会回来的”。“当时的想法太简单了。”王铜邦说,“上了大学就是鱼跃龙门,永远走出去了。”
王银邦的人生迎来转折点。1985年他完成博士学位后,先后到日本等多国讲学,成为国际知名的力学学者。后来,三弟王铁邦也跟随哥哥的道路,成为“双博士”,后移居美国。王家成了村中的精神领地和荣耀源泉,乡领导和倾慕者多次上门慰问拜访。
有一次王银邦回乡探亲。王清源带着孩子挤在对方门外熙攘的人群中。“我都差点认不出他来了。”王清源说,“那谈吐举止,哪还像当年那个一起捡驴粪蛋的乡下小子呢?”随后一次到邻镇赶集,王清源因“博士远亲”的身份而招来羡慕,他更确信他和家庭的未来所在。
“这些率先走出农门的佼佼者,是早期‘知识改变命运’最有说服力的成功标本。”会宁县教育局副局长张贵荣说,“影响了后来的万千会宁学子。”
榜样的力量让高考在会宁逐渐变成一种民间膜拜。这里的学生在清晨5点半就醒来,到午夜12点后才休息。每天傍晚,学校操场上密密麻麻晚读的场面成为城内最壮观的景象。这里的学生会因抵抗瞌睡而用圆规刺手掌,夜读时也会因过于专注而被蜡烛烧掉眉毛。一个急于激励学生的老师干脆把一只草鞋和一只皮鞋分挂黑板两边,暗示着高考一线天堂,一线地狱。
大量的农村孩子涌入城市,直接导致城区各学校人满为患,大班额现象从小学延续到中学。此外,每年近500名来自兰州、玉门等外地县市的学生在“高考传奇”召唤下涌向会宁,有些甚至举家搬迁。
“大人说在这里读书,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大学。”来自甘南玛曲县的藏族学生卓玛说,而告诉她这一消息的则是她年过七旬、不懂汉语的奶奶。
从1993年开始,王清源先后将三个孩子送进高中。节衣缩食坚持到1999年大儿子王威考上大学,这一年中国大学扩招也拉开帷幕,高昂的学费让王清源难以招架,他开始办理商业贷款,并将雪球快速滚到6万元。
单是沉重的利息已经让王清源一家失去了经济造血能力。王威记得,父亲开始卖家中的余粮,亲戚那里也一借再借。

读书上大学,是会宁农村家庭改变自身命运的惟一希望 图/任世琛
脆弱的赌注
虽然也觉泥足深陷,但王清源总是这样安慰老伴:“等娃娃们出来就好了。”后来的事实却证明,这种乐观蕴藏着危险。
2005年高考过后,中国官方通讯社新华社调查发现,中国大学学费10年上涨20倍,而同期国民收入增长却不到4倍。政协委员孙继业也提醒人们,中国教育花费占农村家庭收入的比重已超过30%,跻身世界学费最昂贵的国家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