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5月15日星期二
昨天送走纪姐以后心情一直无法平静,突然有一个鉴证人来提醒你过去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时光机带你回到从前一样。晚上也没有去琴房练琴,下午下了课就想回家,走在路上只觉得思绪烦乱,两年前开始的一切,此刻,在远离了所有是是非非人物景色的他乡却仿佛变得清晰。阳光依旧刺眼,明晃晃地直射向我,让我回忆里的阴霾无所遁形,那些点点滴滴的碎片重又组合拼凑起来,一帧一帧的人物画面从眼前显现……
“你……”放开了她的嘴唇,彼此的呼吸都还未平定,只是她,因为惊讶和猝不及防,胸前的起伏比我更加剧烈,脸上飞虹如霞,如同小鹿般的眼睛呆着惊吓和疑问地望向我,却只吐出一个字便哽住,微涨着嘴唇似要开口,游离的神色却告诉我她在组织一句怎么也无法满意的字句。“宇春,我喜欢你。”不用她多说,我只再一次地重复和确定,告诉的是对方,释放的却是我自己,“我不能再忍受这样的安排,每天只能远远地看着你,如果明天你或者我离开,那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跟你这样的靠近,从此只会越来越远,我……害怕……”我把头深埋在她的肩窝,放肆自己软弱一次,就一次,好么?
如果悄悄地爱上一个人,却手足无措,知道不能向前,却只能远远的看着她,游离在她的世界之外,那是怎么样一种痛苦的感觉,我在那一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一下子全部都了解了。看着她的笑容,听着她的笑声,却被禁止和她有任何的交集,如果不是这样也许我倒不会那样倔强,生性不喜欢被安排的自己却越发想要和她接触,和她亲近,她又不是洪水猛兽,我也不是洪水猛兽,倘若我们之间发生些联系又怎么会是洪水猛兽呢?后来的事实证明我错了,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变得翻江倒海,比任何洪水猛兽都要凶悍,就那样肆虐了一切。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她来上海,我们又坐在熟悉的地方——“道”,一个清朗却气韵沉静的酒吧。酒吧很小,在四平路上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仿旧的门脸,一点也不招摇,来的也多是熟客,带着沉淀的气质。这个酒吧的主人是我偶然认识的,一个叫做量量的失语女子,有着年轻的面容和苍老的心情,脸上总是浅浅的笑,店里没人的时候会轻轻地擦拭每一张桌子每一张椅子每一寸地板。我在最脆弱的那个晚上无处可去,便坐在她的酒吧对着她说完了一年的话,她也一直微笑,只是最后眼神也带上糯湿。略略清醒之后,我惊讶自己无需酒精却莫名失态的同时,突然开始惊恐和慌张于自己说出这一切即将引来的噩运——对我,还有宇春,却在量量的嘴角看到了一种了然的疼惜。“我也喜欢她的。”她写在纸上。我没有问她这个“她”是指宇春,还是只是一个代号,但是她的微笑让我安心。后来我便成了这酒吧的常客,量量会把最靠里的一块砖墙憩成的地方留给我,一开始是一个人,后来在我和宇春和好之后就总带着她去。有的时候我们会互相嘘寒问暖,有的时候我们会抱怨或牢骚几句,有的时候会开怀大笑,有的时候便只是执着对方的手沉默不语。酒吧的气氛永远是安静的,没有喧闹,只有低语和轻轻的钢琴声。
这一晚,我叫宇春来,她仿佛也知道要发生什么,一个晚上一直不停的叮咛嘱咐我所有的琐碎,仿佛要把几年的话说完,不让我有插嘴的机会,直到我用力地擒住她两只不安的手,那样纤细,那样冰凉。
“宇春。”她失神愣了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忧伤,却迅速地继续嘱咐过出国的事宜,“你以前没去过那里,一个人要小心,那边的吃的……”
“宇春!”我略略调高了音量,下意识地把她的手攥紧,又看了看四周,“我有话要跟你说。”
“哦!笔畅!对了!我都差点忘了,我给你带了礼物,”她转头在包中寻找着什么东西,“哪!”我看过去,竟是一个精致的浅紫色盒子。她打开那个盒子,轻轻提出里面的内容——一条项链,耳机形的吊坠,和她胸前佩戴的那条一模一样。“有了这个,我就可以天天监听你了!” 她的声音刻意欣喜,我却听得揪心。任由她绕道我身后替我戴上,整理调试着位置,我的身体僵直,不敢动作,只是右手轻轻地覆上新侵入的那小块冰凉。
“宇春,”我低低的出声,“我有话跟你说。”
“可以……不说么?”她手中的动作停住,默默地走回对面坐下,声音已经开始哽咽。忍不住想揽她入怀,我站起来走到她身后,空悬着的双手最终却只是无力地落在她的肩头,空气中不经意的叹息声轻不可闻。
“笔畅,你知道我们会为什么会相爱么?”开口的竟是她,眼光却聚焦在我不可辨识的某一点。“因为我们是这么相似却又不同的人。”
“宇春……”我唤出那个名字,却接不下句子。
“我一直以为我段位够高了,一堆人为我要死要活的。没想到,却遇到了个段位更高的。”她忍者哭腔,却依然笑着说出半带戏谑的话,我的心却被绞死,无法回答。她突然站起身,背对着我,我被突然移动的椅背推后两步,紧盯着她的背影,她却在这时候转过头,躬着身体,右手扶住胸口,蹙着眉,噙着泪,看向我,像是要一直看到我背后,看穿我的身体,看得我快要化掉,“周笔畅,你是个害人精!”她用颤抖的声音撂下这最后一句话便一路头也不回地走掉,踉踉跄跄,身子却一直微倾,捂着胸口的右手也一直没有放下,直到我看着她消失在我无法判断的位置。我竟然没有掉下一滴泪来,只是定定地保持姿势站在原地,还在她消失的那一瞬间舒展开了笑容。
“我明天要去美国了。”我走到吧台,看向正在擦杯子的量量,是灯光么?她的眼眶竟也映出红酒的光泽。
“笔畅,你会回来的?”她手中的动作停住,下意识地看向门外,然后拿出纸笔写道。
“会的,怎么了?”
“没有,只是我有个朋友,她也去了那里,我把她弄丢了。”微弱的字迹,仿佛没有用什么力气。
我一笑,离开。单手摩挲着颈前的项链,镜脚两侧贴着的皮肤在微风里感到无法逃避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