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当城市喧嚣的霓虹熄灭,星空才会如此美丽,好像是被人用毛笔蘸上饱满的银用力挥洒在绒绒夜幕,带着尚未干透的闪光。阿散井恋次仰着头直到脖子都酸了才把插在口袋的手拿出来,深吸一口气往回走。
大地震后的第二夜。闭上眼睛他还能感受到昨天黄昏时分大地震颤的恐怖感觉,吊灯剧烈摇晃,餐桌上碗盘碟筷长了脚似的跳下桌,他从餐椅上跌下来,几乎爬不起来,挣扎着打开门跑进消防通道,左邻右舍都带着类似的惊惶表情涌进狭窄的楼梯间,孩子们已经失控的哭起来,被母亲紧紧搂在胸口。“不要挤!让老人孩子还有女士们先走!”男人们尽力维持着秩序,争取在第一波震颤过后短暂的平静中完成疏散。阿散井恋次扶着楼上寡居的藤井老太太,几乎是架着这个连步子都迈不开了的老太太往前走,听她断断续续反复唠叨:“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这么厉害的地震……”
好不容易出了大楼,他刚松了口气就迎来第二波震动,抬头看见二楼的霓虹招牌晃晃悠悠掉了下来,底下一个跟家人走散的小女孩正抽抽搭搭哭着!“危险!”他大喊一声,奈何前面人挤人根本过不去,就在这时候一个人影扑过去把小女孩推开,咣啷一声招牌落地,那人的肩膀随之淌下血来。女孩的妈妈拼命拨开人群跑过去,哭着抱起女儿向那位先生道谢。他没说什么,重新汇入人群不见了。真是多亏有他。阿散井恋次在心里想。走出几步他忽然觉得那人有些面熟,喔,好像是对门上个月搬进来的“Mr. 格格不入”。
这栋公寓是五六十年前的老房子了,年久失修产权混乱都不能影响房客们的热情——因为它很便宜。所以里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有一楼开乱七八糟杂货店的浦原喜助,有二楼搞地下乐队的桧佐木修兵,有顶层总是打扮火辣的松本乱菊,还有好些说不上是干着什么的人。就是不该有这位“格格不入”先生——打第一眼见他阿散井恋次就暗自这么称呼。他搬进来那天阿散井恋次刚好在家,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走廊里公寓管理员大妈的大嗓门:“就是这间了。收好钥匙,记得按时交房租——不过我看你这样子是不会跟那些穷小子一样拖欠的,总之就是这里了。”“谢谢。”随后的男声很清冷不过也蛮好听,他套上T恤爬起来,开门去看看新房客。
是一个面容跟声音一样冷峭的男人,穿着看起来就很高级的黑色长裤和暗条纹黑衬衣,拖着一只不大但看起来也很高级的行李箱,淡淡的古龙水味道跟走廊里挥之不去的霉味纠缠在一起。
这样的男人为什么要来这里?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不过既然是邻居,和睦相处总是好的,他走过去笑着伸出手说:“您好,阿散井恋次。”那人扭过头,峻峭目光自上而下扫他一遍,他好像是被冰水从头泼到脚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讪讪的把伸出的手换做挠挠头发,丢下一句:“那,你先忙吧。”回到自己房间。
什么嘛,一副高傲样子,干嘛搬到这里!他愤愤的把门口乱七八糟的脏衣服踢到一旁。之后就再无交集了,那人很少出门,偶尔在走廊里碰见,常是两个人都停住脚步侧身等对方过去,不过他总觉得那人是不屑于接触到他才会有这种礼让,他也就不客气大步流星走过去,有时还要吹着口哨。这种幼稚可笑的行为有什么意义呢?他也不知道,大概就是小孩子式的报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