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手心里的眼睛
一个多世纪后,北京,春。
这里是北京潘家园古玩市场,我们是在这儿做古玩鉴赏生意的。门外那些摊子热闹得很,这一大清早就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多数人来这就盼着捡个漏儿,可是最终却被老板忽悠着买了赝品,捡漏儿哪有这么容易?一天能有一个人捡着就算是老天有眼喽。
我坐在案前翻着杂志的时候门外风景正好。我师傅最喜爱的鸟儿被关在木笼里吃小米,几个小徒弟把笼子挂在庭院中间的树枝上。我在四合院的正房里,东西厢房则是存杂物和住人的地方。大门没关,我这个位置正好将门外的场景一览无余。
我是我师傅的养子也是关门弟子,虽然今年只有21岁却从小精通各种古玩。而我的师傅就是圈内大名鼎鼎的黄过眼,意思就是厉害到只需一过眼便知真假的地步。这当然是外号,不过久而久之没人记得他的真名,他也默许了。文物局三番五次地请他去鉴宝,不过都被他婉拒。我自然得到了师傅的真传,对各种古玩也能说出个一二,所以在圈内也算个小角儿。
有两滴液体滴落在我的头顶,冰凉冰凉的,我用手一摸,再放到鼻子上一闻:是血。
“吊死鬼,我徒弟都在院子里打扫,你别又出什么幺蛾子。”我继续低头看杂志。
这份杂志是圈内的人自己编的,有些八卦,比如他们又在盘点文物史上前十位的疑案了,而第一名我不用抬眼皮子也知道是二十多年前故宫博物院里「清朝珐琅彩鎏金如意」凭空消失的事件,而第二名也是雷打不动的河北定东陵那两只人头。
吊死鬼飘下来,紧贴着我的脸,她的一只眼窝里只有一个洞,还流着血,一只手拿着灯泡:“江东,我把眼球拧在灯上了,有意思吧?你徒弟?他们看不见!”
我一把把她推开:“他们是看不见你,他们看见灯泡飘着也会吓个半死好吧?”
她飘到房顶把眼球从灯口上摘下来然后又装回眼眶里。吊死鬼的脖子上有一道紫色的勒痕,它一直都在那,也没下去过,那是她当年死时留下的印痕。
“你居然推我!”她大吼着,“我不活喽!原来我就受尽委屈上吊自杀,现在还得受你的气!想当初那是光绪三十年,我本是说好了人家要嫁的,可谁知,谁知那天晚上!我都不想提呦!女孩子家家的丑事怎么好意思当着你说!”
“你已经说了不下三万遍了……有没有点新鲜的?你能不能不要像祥林嫂一样?”
“祥林嫂是谁?”她问。
我从脚下那一堆书里摸出一本《鲁迅文集》往天上一扔,她一伸手就接住了。
“好好看看吧。”
“唉,”吊死鬼叹了一口气,“还好我白话文进步了不少,不然连你们的书都读不了呦。”
我一抬眼,门口走来一位中年妇女,步态雍容,一个小徒弟正在把她引到我这边来。
“黄过眼在不在?”我远远地就听见她的说话声,透着高傲。
“估计得让您失望了,师公去南方了。”小徒弟红着脸说。
“那江东呢?”
“在。师傅在正房里呢。”
“江东也行,爷儿俩都一样。”她一摆手,给了小徒弟三张红票子。
我抬头对吊死鬼说:“把书放到房梁上看,有人来了。”
吊死鬼轻盈地向后一翻,就趴在那木梁上悠闲地读书了。
她跨过门槛走进来满脸堆着笑容,体态丰腴,脖子上戴着一串黑珍珠。我不用摸便知那不是什么好货:不是大溪地产的,没有金属光泽,圆度看似也不太够。
“你就是……江东?”
“是。”我答道。
“没想到人们说的黄过眼的‘百发百中’的关门弟子这么年轻啊。行,今天你帮我掌掌眼。”她说着从抱着的盒子里抽出一只元青花的瓷罐。她只用三根手指捏着直接甩到了案子上——一声巨响。
“您这么拿就不对了,这瓶瓶罐罐的上手有讲究,您看,用一只手的食指中指和大拇指夹着罐口,另一只手得托底。”我演示了一下。这些细节总得给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讲,一看这人便知是个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