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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04.
郑允浩不爱洗碗，收了餐具泡在洗碗池里，抓住头发一脸苦恼。瞥一眼坐在沙发上啜饮餐后茶的李信，姿态依旧优雅，淡淡垂了眼帘的面上含了放松的笑意，交叠的双腿却是隐含防备的架势。但是怎么看，都是一副教养良好的样子。郑允浩伸出手指戳了戳洗碗台旁放置的橡胶手套，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开了口：“虽然身为房主不该让客人动手做事，但为了表示我不拿你当外人，所以，碗就交给你洗了？”
李信偏过头来，脸上的诧异只维持了几秒钟，便恢复了面无表情，他放下茶杯，站了起来：“我从来没有洗过碗。”
郑允浩打了个响指，笑眯眯地趋前几步走到李信身旁，伸手在他背后推一把道：“凡事都有第一次，我会替你好好记着这历史性的一刻的。”
李信戴上橡胶手套，对自己即将做的事感到分外新鲜，盘子里的油污，清水明显洗不掉。郑允浩眼里望着电视，耳边却注意着厨房的动静，水声未曾断过，碗盘交叠的脆响一声声传递过来，混杂水流交织在一起，自有一种微妙的和谐。
郑允浩微微转头看见李信对着盘子里的油渍露出苦恼的表情，轻笑一声扬声道：“黄色瓶子里是洗涤剂。”少年少见地露出略微有些尴尬的慌乱，郑允浩勾了勾唇角，再度将视线转回电视机上，思绪却逐渐放空了。
他还是练习生的时候，跟希澈一起从学校宿舍搬了出去，那时候租的地方是三十平左右的小公寓，卧室里放了两张单人床，他自作主张地将它们并在一起。冬天冷的时候没有暖气，他练习至深夜，希澈早早便睡下了，电饭煲里温着香甜的南瓜粥。年轻不经饿，练习又辛苦，粥进到胃里便觉得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钻进被窝里夹带着寒气，希澈微微睁开眼睛看他，翻个身，将他拉到自己暖了许久的位置，再给他掖好被角。
那些困乏至极，辛苦至极的夜晚，沉入睡眠之前的最后一眼，总是希澈闭着眼睛安然好眠的睡颜。他便觉得心里暖暖的，悬空已久的孤寂感终是落了下来，沉在胸腔里。
原本都是只会用开水泡杯面的孩子，吃多了上火，口腔里起溃疡，两人说话时，时不时吸口气，哭笑不得。再逢休息日便一同去了旧货市场，买了炊具，还像模像样在路边的书摊上淘了烹饪书。小区后面便是个菜市场，到了时间，便塞满了乌泱泱的家庭主妇。两人第一次买菜，被人群挤来挤去，渐渐隔开，再奋力向一起靠拢，然后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拉住了彼此的手。
试了几次后，郑允浩被金希澈戏称为厨房杀手，加之公司练习逐渐紧凑起来，他便在没有想要一展身手的机会了。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希澈端出来的菜已经像模像样了，他饿狠了，甚至恨不得连盘子都吞下去。为了实现所谓的歌手梦，他和家里僵在冷战状态无法调和，那些日子，也是希澈一边挖苦他一边默不作声支持他。
现在想来大概微不足道的事情，彼时却觉得已经是自己的全部力量了。
郑允浩回过神来，李信已经洗好了碗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依旧是严谨而规整的坐姿，双手交叠在一起，下意识防护的姿态。
郑允浩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离家出走也好，被仇家追杀也好，失恋，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也好，我什么都不问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为了实现自己的所谓理想，做了类似逃家的事情，僵持的状态一直到近几年才稍微好转。但是得失之间，你要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给你提供个放肆的地方，你在这儿做什么都很自由，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早点儿回到状态。人不能一辈子当鸵鸟。”
李信沉默了很长时间，低不可闻地道了声：“谢谢。”
郑允浩眯起眼睛笑的样子带了点坏：“不客气，我不给你白住的。我最近得罪了经纪人，目前的状况也不适合请阿姨，自己又不擅长整理和做家务，这些事情你得学着做，没问题吧？”
李信嘴角抽搐了两下，食指在自己膝盖上点了点，道：“我尽量。”
房主一副很好打发的样子，露出个满意的表情来：“我的卧室斜对面有间客房，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和我睡一个房间。”房主扬起个恶质的笑脸。
李信面无表情：“谢谢，我住客房就好。”
郑允浩装模作样叹一口气：“哎，你这孩子真不可爱。我虽然喜欢同性，也不会对孩子出手，我可是对我的经纪人很专情的。”
李信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本正经地严肃开口：“请继续保持您专情的美德。”
郑允浩不置可否地露出个微笑：“洗手间的收纳盒里有新牙刷和新毛巾，有什么需要千万别不好意思开口，客厅角落里的电脑随便用，书房里书也可以随便看，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别扭了，什么都得大人主动请你去享用。唔，我大概是最没有隐私可挖的艺人了，还最善良。”他说着话，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我先睡觉了，你可以选择再看会儿电视或者玩会儿网络游戏什么的。客房最右边的衣柜里有新棉被，晚安啦！”
李信站起身微微弯了下腰：“麻烦您了，晚安。”
郑允浩转身上楼，扶着楼梯护栏时，肆无忌惮打了个呵欠。李信重又坐下来，望着电视里撕心裂肺的男女主角发起呆来。外面找他的人大概不动声色地在整个首尔布满了眼线，这里或者是安全的，可以让他暂时放空自己舒一口气的地方，虽然房主看起来不靠谱儿了点儿，但至少懂得谨守人与人之间的安全线。他微微侧过头，望了一下二楼的方向，微不可见地露出个微笑。
大概是换了新住处，认床的毛病不由自主就显现出来了。房主显然不是贪图安逸的人，即便客房也是实木架构的大床，褥子铺的很厚，却不是令人深陷的绵软，李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小时，逐渐适应过来，意识却仍旧清醒。闭着眼睛想，终究是这么不顾一切地逃了出来。
凌晨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梦里一片空茫。觉得没过多久便又听到对面主卧房门开启的声音，步子放的很轻，然后便听到下楼的动静。身体仍处在倦怠中，精神已经活泛起来。李信伸手揉了揉眼睛，望着未拉严的窗帘里透出的橘色光线，发了会儿呆。
倚在楼梯口向下望时，房主正靠在冰箱上喝牛奶，淡粉的长T袖口挽得高高的，棉麻的宽松长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姿态是慵懒的，身形却显得颇为修长。注意到二楼的动静，郑允浩微微仰起头笑着道了声：“早。”
厨房里是温暖的朝阳铺陈出来的光芒，毫不保留地便将那人笼罩在一片暖融融的气氛里。李信下意识地想将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这才发现棉质的睡裤并未给他提供这样的条件。于是轻咳一声回道：“早。”声音微微沙哑。
下了楼走到客厅，只觉嗓子干渴难耐，大概是昨晚那碗加了过量盐的拉面作怪，也顾不得客气，便径自拿了餐桌上的扎壶倒了杯清水，咕咕咚咚灌了下去。
郑允浩将视线转移到窗外，眼神放空，端着牛奶杯子的手举到唇边，喝了一口，唇上留下一圈白。吞咽的动作看来也非常迟缓，侧面的轮廓笼着一层淡淡的沉静，透着几分清寥的孤寂。李信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大片绚烂的朝霞在橘色的天空里烧出热情的姿态。
李信回过神来，将手中的杯子放到桌面上，轻微的响动唤回郑允浩神游天外的思绪。他转过头微微一笑，舌尖快速扫了一圈，唇上的那圈白色便消失不见，李信清了清嗓子别开了眼。
“怎么不多睡会儿？你这个年纪不正是贪睡的时候么。”
“不困了。”李信坐了下来，垂着眼睛答道。
“通告多的时候，恨不得一觉睡死在床上再不起来，骤然闲下来却又觉得空落落的。”郑允浩放下杯子，声音里含着无奈又自觉莫名其妙的笑意，“但也不能浪费了这大好的早上，既然不困了，那就和我一起跑步去吧！”方才的落寞早没了踪影，郑允浩笑得弯弯的眼睛里重又塞满了活力。
这片别墅区的绿化做得非常好，清晨的空气又分外新鲜。绕着小区里健身中心的外跑道跑了几圈下来，李信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乱了起来，鼻息间呼来进去都是热气。郑允浩鼻尖上也浸了薄薄的汗，压在棒球帽下的额发微微湿润，贴在皮肤上，看起来瞬间小了几岁。他正逐渐减慢了速度，绕着李信做圆周运动，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弧度。
“还行么？”
不服输的少年倔强这会儿显露无疑：“比你还是没问题的。”
郑允浩闻言放声笑了出来：“好好，是我跑不动了，我们速度慢下来吧，体谅一下我这个上了年纪的人。”
李信跑的微红的脸上露出微微不好意思的神色来，乖乖放慢了速度，跟在郑允浩斜后方一米左右的地方。前面那人倒退着跑了几步，灿烂的笑脸像是绽放的太阳花，那一瞬间晃眼的粲然光芒就这么映在了视网膜上。熹微的晨光笼罩在这个城市上空，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像是裹挟着要冲破霄云的力量。李信从未觉得自己像此刻这般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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