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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文】07-04-18㊣正在看的文章,有一种暖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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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文】旅途
转自米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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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到了今天我仍然无法相信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们去坚持、去铭记、去祭奠。 
一份报纸报道了科学家研究的结果,我们的大脑能在波澜起伏之后,在很短的时间里回复平静,人类总是高估了物质和精神收益带来的兴奋,也高估了失败挫折带来的不快。 
离开父母时只是个孩子,生活所迫我学会了控制自己,不为自己的惨淡落泪,不为别人的疼痛动容。 
所以我的故事平淡无奇。没有电光火石的相遇,没有铭心刻骨的伤害,没有遥遥无期的等待,没有离别没有抛弃。 
只是一些画面,在我生命中出现,停留,消失。 

一、北京 
有天: 
听说四十年后北极冰原将会不再。随之而去的还有北极熊、驯鹿、银狐、圣诞老人以及人类最后的一点浪漫情怀。可是谁会去担心四十年后呢? 
今年的冬天暖的不像话,阳光在人行道上缓缓移动,雪还未落到地面已化成泥。我坐在北京火车站前的广场上看彪悍的麻雀抢食吃。坐在这里是因为看到某本书上的一句话:“出门,把回忆扔在身后。” 
临行,允浩哥送我到机场,撞了肩膀,他还是能给人想要依靠的感觉,只是这次碰撞我觉得他的胸腔空空的,想起上次允浩喝醉时抓着自己的衣襟嘶吼,谁把我的心拿走了?我的心呢? 
没有说什么肉麻的话便把我推向登记口,但直到起落架收起,都觉得被注视着。 
从首都机场到车站,买好火车票,还有几个小时还可以消磨。 
车站是最后一次见你的地方。 
我刚刚看到一个穿了黑色外套的少年被拥进站,竟想要伸手拉住他,人流把我们冲开的霎那他脸上分明有无奈和不舍。我的头痛了起来,拼命回忆你离开我时的表情,却想起我根本没有回头去看只是任凭你被人流带走。 
躺在候车大厅的长椅上,逼自己想些开心的事。那是阳光穿过你的头发,一片闪烁,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俊秀


2025-08-13 01: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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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牡丹江 
有天: 
我见到了韩庚,在他湖边的房子。 
意料之中的答案:“如果有一天,允浩找不到在中了,意味着在中想要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难道郑允浩不知道么?我怎么会知道他的下落。” 
现在,我也找不到你了…… 
我们一块吃了饭便离开这里,怕在这样的地方呆久了萌生想要在此终老的念头。买了连乘的票去丽江,现在我的旅程开始。 
可是在韩庚收拾碗筷时我还是看见了。压在台灯下的明信片露出一角,没有落款,但在中的笔迹很好辨认,看那邮戳,在中原来根本就没有走,他选择了留在允浩的城市里。 
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 
如果我不是这么细心,如果我再迟钝一些,如果我是盲人也好,就不会看到那么多不该看到也不想看到的。 
俊秀 

说来奇怪,我用半年的时间才习惯了允浩的撞肩礼,却只用几个星期就习惯了有天的全部。甚至某个周末没有他的骚扰会觉得想念。 
磁性的声音,弯弯笑起来的眼睛,无所畏惧直接单纯的方式,甚至滥施的温柔。 
允浩爸爸出国公干,公司里没了老大,一片欢乐祥和。 
一天允浩问我晚上有没有空。 
“只要你不约我就有空。” 
“来我家吧,我老妈办鸡尾酒会,都是熟人。”我没有什么可拒绝。 
“有天也来,晚上我先回去准备,下班你搭他的车。” 

允浩妈妈,郑阿姨。和允浩一样高挑匀称,要不是脖子上粉底遮不住的松弛,怎么也看不出是上一代人。曾经听允浩不无敬佩的说起妈妈是商场上的铁腕人物,现在郑家的半壁江山都是她打下的。 
泛着金光的丝袜包裹双腿,缀了无数珠子的低胸夜礼服不知算高贵还是放荡。细细的鞋跟在地毯上辗转,舞动的身体做出暧昧姿势。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脸,从那双浓妆遮蔽下的眼睛里面,喷射出的,是欲望。 
而此时此刻严丝合缝贴在她身上的舞伴,是有天。 
我的大脑放弃思考,允浩把我的下巴掰向他,定定的看着我。慢慢说。 
“你以为少不更事的朴有天凭什么坐在公司顶层的办公室里?” 
“因为你……” 
“我们家,第一个认识有天的,其实是我妈妈,郑夫人。”我注意到允浩一直用妈妈这个亲密的词,而从不说母亲。 
突然就很火大。不明白允浩怎么可以容忍到道德底线之下,更不明白有天,他明明才华四溢,光芒四射,何必如此何以如此怎堪如此? 
允浩戏谑的表情好像正在谈起老朋友间的一个笑话。 
“你的母亲,你得好友。你怎么能?” 
“自己家里人,我能怎么办。”允浩吞了口酒,“我真心喜欢他们,妈妈,爸爸,有天。都是真的喜欢。我只希望他们都能得到自己喜欢的。” 
大概一年之后,我才知道那“自己家里人”所指的是什么。 
还好还没有彻底拜倒在朴有天的牛仔裤下。我以为自己会愤怒着起身离开,但没有。心迅速被失望填满,我能做的却只有努力理解,拼命说服自己,有天有他的苦衷。 
那天有天趁郑阿姨应酬的功夫抽身和我说话。 
“晚上你把我车开走吧,我可能要很晚。” 
第二天早去还车钥匙时,他还穿着昨晚那身衣服,白衬衫上有一滴不怎么醒目的红酒。有天接过钥匙,抛来一个撒娇的微笑,说他今晚来家里吃饭,要我准备点材料。 
之后一切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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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纽约 
有天: 
纽约是天堂和地狱相接的地方,只是我忽略了天堂那边的纽约。 
我本该任性着长大的十年都是在地狱的那一端度过。 
逃离纽约时我发誓再也不回来,飞机降落在肯尼迪机场,我只好承认自己没有信用。 
俊秀 

从香港回来,我知道那笔生意吹了,就加入了办公室里惴惴不安那一群的行列。尤其是郑夫人破天荒的给身为底层员工的我直接打电话过问事情经过之后。 
有天却越来越恋家。一起在家做饭的机会多了很多,多数的工作日他都会等我一起下班回家。我甚至想,就算失去了工作,收获一个眉目明媚的有天也是值得的。 
几乎每天早上都有人的桌上放了薄薄的信封,谁都知道,那里面是简短的安慰信和一张支票。 
半个月过去,就连一直干的起劲儿,和有天还是旧友的黛琳也离开了,咒符一般的信封却一直没在我这儿出现。 
允浩约我去喝酒,我说像我这样的千古罪人要想保住位置还是能加班时且加班吧。 
“笨蛋。发给你的慰问信有天会签字么?”他像看会说话的木头一样看我。 

一个月后允浩让我和他一起去纽约。 
这个世界的确黑白颠倒,公司正欲转向北美之际,能和少东家出差去纽约,这样的机会落在我头上要让很多人指指点点。 
而我拒绝了。 
有天在饭桌上提起这事儿,举着勺子大叫。 
“俊秀你疯了!允浩早晚是要主掌大局的,到时候你不想跟他么!” 
“我宁可辞职也不去纽约。” 
“你敢辞职我宰了你这小笨蛋!这个职位多不容易你不知道么……” 
我只好都对他说。 
“我十几年前到的纽约,是和昌珉一家一起,坐集装箱去的。” 
有天果然不再叫嚣。 
“我刚刚从人间地狱里逃脱,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就是珍惜现在的职位所以不想在海关被警察领走。” 
他小心放下碗筷,双手托住下巴看着我,好吧好吧我投降了。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提起的经历,拿出来给有天看时竟然还挺轻松。 
我和昌珉在一个装满恐惧和腐朽的集装箱里眼睁睁看着他的父母死去,紧挨着他们快要腐烂的尸体来到纽约,走出集装箱时我知道我们已经死去一次,面对的,是地狱的修炼。 
开始的几年里,连公园里的野狗也要欺负我们。在巨大城市脚下不见天日的泥泞中,苦苦挣扎。我们用双手,用汗水和眼泪,用鲜血和灵魂去交换,交换食物,交换栖身之所,交换伪造的证件和上学的机会,拼上性命去学习去读书,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一点一点爬到地狱的上层,最后破土而出…… 
有天毫不掩饰眼里的疼痛,却刻意地笑着说,欢迎你到人间来,地狱天使。 

结果允浩带了有天去。本想去送送他们,临行前一天却听说允浩妈妈临时决定一起,于是作罢。走的那天早上我故意赖在床上不起来,有天也默契的轻手轻脚出了门。 
至少我以为他出了门。长长舒了口气准备起床,却听见门锁转动,我紧闭双眼摒住呼吸听着他把手提箱放下,走到床边,冰冷光滑的手指划过我的左耳,轻轻停在脖子上。 
用几乎无法分辨的声音说:“俊秀啊,我真的不想让你失望。不要怪我……” 
从那天开始,我养成了个坏习惯,一个人时不自觉的摸自己的左耳,一次又一次,却越来越找不到那天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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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纽约 
有天: 
帝国大厦的顶层,风好大。在这样的高度,世界很大很远。灰色的楼群铺满天空大地之间。 
我给望远镜投了枚硬币,扳过镜筒望向天空,刺眼的蓝色。 
“在找天堂么?” 
我惊诧的回头,一个满脸沟壑的老管理员站在我身旁。 
“是啊,不知道到底在哪儿。”我把望远镜放回原位。 
“上个月有个亚洲来的小伙子,在这儿投了几十次硬币就为了看天,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朋友告诉他,这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于是他就来找天堂。你们这些傻孩子。” 
我的有天啊,你找到了吗?也许我们也曾经到过那里吧? 
不是有句歌词唱到,有你的地方到处是天堂。我把零落的回忆穿起来,发现每个和你一起度过的瞬间,都闪闪发亮。 
俊秀 

吃午饭时收到有天的短信,他今晚到家,要吃叉烧拉面。 
回到家时他正兴致勃勃的折磨阳台上那几盆花,午后的阳光穿过白色衬衫,隐约看得见身体的边缘,瘦,但年轻精壮的形状。 
吃过饭他去洗碗我来打下手。 
“你不在家……” 
“我去那边……”好不容易憋出来的两句话碰在一起,我们都停了停。 
“家里面……” 
“纽约……”我抬头冲他笑笑,有点尴尬。 
“很冷。” 
“很冷。” 
我看着他低着头拼命搓这一个盘子,有天不好意思了呢。 
突然想逗逗这个到处插科打诨的家伙,于是正色问:“那有天到底有没有让我失望呢?” 
他的头埋得更低。“盘子快搓漏了!”我夺过他手里的东西。 

春末的某天,我准备下班回家,电梯门已经打开不知多久,我却还在犹豫要不要跨进去。电梯里允浩妈妈倚在镜子上,短裙下的膝盖抵在有天腿上。 
有天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的紧张,继而气定神闲,挡住电梯门示意我进来,对郑夫人说:“真不巧,今天是俊秀生日,约好在家过的。改日我再专门拜访吧。”说话时却一直弯着眼对我笑,弄得人浑身上下不舒服。 
“哦——年轻人好好热闹热闹吧,金俊秀,生日快乐。常听允浩夸赞你。”一贯的优雅和风情。 
我的生日早过去了,但能在这个场合成为有天的借口颇有些窃喜,没想到这天还真成了有天给我过的惟一一个生日。 
普普通通的奶油蛋糕,滥俗的烟火表演,一句程式化的“Surprise!” 
有天说突然想起来我生日时他还在纽约,要等下一个生日又是一年。况且到时候我们没准儿老成什么样子了。 
晚上十点半江风凛冽的江心沙洲,我们很大声的叫喊,挥着手中的烟花追打,玩累了就躺在地上对着硕大的瓶子喝香槟。穿过街道回家时吵醒了所有栖息在绿化带里的鸟。 
那个“生日”的晚上我和有天第一次睡在同一张床上,不过是和衣而眠。 
眯着眼睛硬撑着说话,俊秀啊俊秀啊,我们马上就要老了,你要讨一个温柔贤惠的老婆,让我天天去你家蹭饭吃,不过,我也得有个好妻子,有个好儿子,和我一样帅,不,还是不要和我一样,我要在他们身边…… 

我抓起有天的手说:“你觉得我给你的感觉像是哪根手指?” 
有天用左手捏住右手无名指动了动,问,那你呢?觉得我是哪一个? 
把双手放在面前仔细端详,回过神来时有天已经发出微弱的鼾声。我攥起拳头,放在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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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首尔 
有天: 
本打算从纽约跨过大西洋到巴黎,但昌珉的毕业典礼是一定要参加的。最近这几千公里的旅途也的确让我辛苦劳顿。 
允浩来家里看我,留下了一张请柬,他要结婚了,对象依然是会彬。会彬是不是就是你所说的“好老婆”呢?经过这么多之后依然温婉微笑着站在允浩身边,女人坚韧的力量往往出乎意料。还记得他的订婚典礼吧,盛大而不奢华的舞会,樱花花瓣洒在郑家豪宅里泳池水面上,看上去厚厚一层的芬芳甜美。 
允浩要走时又回身对我说,他收到了你的贺卡,祝福他们幸福五十年,你不想说永远。 
 俊秀 
那段时间世界正常得让人发毛。 
允浩对父亲顺从了许多着手管理些日常事务,我在办公室里孤军奋战反而出了些广受欢迎的作品,有天大刀阔斧的开始全员评价和机构改革,深得董事会支持。 
有天把银戒指戴在了食指上,越来越频繁地拉着我边喝啤酒边设计自己未来的女朋友、妻子、儿子、孙子…… 
早就知道郑老,我们老板,一直在留心给允浩物色贤内助,允浩哥生性自由却谙熟商场生存的要义,乐呵呵的接受了相亲相来的女友,没过多久就拉着我们两个去选了好几克拉的戒指要和会彬订婚。 
我和有天打心眼里羡慕着。 
那家叫做“I Do”的店宽敞大方,白亮的灯光打在满室满厅的金银珠宝上。允浩一掷千金的要了一颗微粉的钻石,一边仔细端详一边自言自语:女人啊,女人。 
店家送了标价一千块的黄金对戒,有天听说就非要允浩送给他当礼物,补偿以后再不能陪他在夜场纵情声色。 
去往订婚舞会的车子里,我解开有天嵌着钻石别针的白色领带随便绕在自己脖子上。 
“你这么喜欢不会自己买一条?” 
“只是人家订婚,我怕你抢了允浩的风头而已。” 
有天总说我太不懂得迎合大众,每次这样的场合就像长在沙发上的植物。今天照例端着早就空了的酒杯,靠在吧台上看允浩右手扶在准新娘背上和她浅笑低语,看有天的黑色衬衫穿行于觥筹之间。 
终于闷得不行,鼓起勇气去拍了拍有天的肩膀:“允浩半天不见影子了,我们去看看么?” 
“恩,正好透透气……失陪了。”有天低头抿了口酒。 
一路聊着物是人非,我们的年纪竟然都到了操办婚事的地步,不知不觉走到别墅后花房深处,我和有天呆住了。 
玻璃暖房里,有四季盛开的玫瑰,滴血一样绽放的玫瑰花墙旁边,穿了雪白礼服的允浩和一个男人的身体紧拥在一起,空气中的花香被欲望的味道掩盖。略显单薄的男人察觉到我们进来抬起头,那是金在中骨瓷一样剔透的脸。 
允浩的动作一直没有被打断,我看见他的手娴熟地伸进在中衬衫里面。 
舞会完美落幕,从郑家宅邸回来,我和有天默契的选择了步行。一路无语。 
后来有天问我,如果我是金在中,会不会愿意背负破坏允浩一生的罪名,如果我是郑允浩,有没有勇气在对在中的贪恋和会彬给的幸福之间做出选择。 
我的脑子很慢,无法对这样微妙的问题做出解答,只好摇摇头。 
有天突然歪过头整了整我脖子上他的领带,说,“我想我可以比允浩更勇敢一点。”声音低沉坚定。手指碰到我的喉结时,我几乎忍不住要发出些暧昧的声音。 
“是我的领带效果卓著,还是你本来就这么闪闪发光?”他把领带放进衣领轻轻抹平,一只手搭在我肩上继续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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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从混乱的梦里惊醒。睁开眼是白得刺眼的天花板,用了很久才认出这是有天的房间,伸手出去,身边空荡冰冷,怎么也想不起昨晚的细节,只是知道意乱情迷。我听见心里大声呼喊着有天,干燥的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是门铃,我想起身去开门,刚动了一下所有的神经就都被身体里剧烈的疼痛紧紧抓住。门铃没有停,我跌跌撞撞的抓起地板上的睡衣胡乱披在身上,正要打开卧室门,就听见有天的声音。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怎么,不欢迎么?” 
“当然欢迎,只是现在还早,我脸都没有洗呢,似乎不太礼貌……” 
“什么时候养成先做早饭后洗脸的习惯了,我的有天啊?这里不会是有别的不太礼貌的人吧?” 
“你知道我……” 
声音越来越近可是等我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已经来不及了。嚯的一声门被推开,我愣在门里,门外是允浩妈妈不可置信的表情。 
“本来就是开个玩笑,现在看来呢,今天的确不太方便,我还有事,先走了。”郑夫人迅速去掉脸上的错愕,换上鄙夷的神情背对着有天用下巴向我点了点,转身经过有天身边用压低了却让我能清楚听到的声音说,朴有天,这是你第二次因为他拒绝我,你要记得自己是谁。然后用后脑勺对着我说:“金俊秀,我送给有天的,你穿着还蛮合适的。” 
我转头看着巨大镜子里的自己,有天的睡衣披在身上,两条红色抓痕赫然占据锁骨下的皮肤,腰间的缎带胡乱系了个松松垮垮的结。一滴新鲜的血正沿着小腿缓缓流下来,最后醒目地停留在脚腕。 
他也盯着那颜色开始变暗的一滴血,自言自语似的说,很疼吧,回到床上去吧。我多想看到一个释然的眼神好让自己安心,可有天根本没有勇气多看我一眼,就走进厨房,还问我要煎蛋还是煮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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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东京 
有天: 
我去机场把机票转签推迟了几天,然后搭大巴到了一个叫&&&的地方,下了车才知道这里是过去的坟场。零星的墓碑和坟头散步在房前屋后,没有了想像中的戾气,已经故去的人和将要死去的人在这里和谐相处。沿着向下的坡道一直走,就能走到市中心。 
东京像是一个巨大透明的容器,里面是翻滚沸腾的水。一千万人在里面上下翻腾。 
三百三十三米,东京塔的高度。你喜欢一直喜欢高处,喜欢从顶端俯视众生的庸碌,为此不惜付出汗水泪水向上爬。上次来东京没有来登塔,这次补上吧,要不怎么能算是到过东京。 
 俊秀 
第二天早上闹钟响了很久才勉强睁开眼睛,旁边的有天一点儿醒过来的意思也没有,沉在被子里的脸红红的,鼻翼动了动,我刚想叫他起床,他却又把被子紧了紧,咳嗽两声继续睡。 
我把有天换下来的衣服装进洗衣袋放在门边,给他留了字条就去早餐厅找静恩。 

除了眼睛轻微浮肿,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静恩已经打扮光鲜在吃饭,我去打了个招呼顺便仔细看看她的眼睛,还好不会影响到拍摄。 
拍摄不紧不慢的进行,其实这个阶段也没有多少我的事做,下午就早早回了酒店,想着也许能在有天回去之前见他一面。 
字条还粘在穿衣镜上,房间里一切都和我出门时一样,包括缩在榻榻米上睡觉的有天。我的脑子嗡的一下,冲到他身边一边摇晃一边大声叫,有天?朴有天?还好么?哪儿不舒服?有天!可他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我把手放在他通红的脸上,好烫。 

医生给他打了针,体温渐渐回复正常,我心里埋怨,笨蛋朴有天,跋山涉水的跑到小樽来得肺炎,追着我让我照顾你竟然都能追到国外,可还是得寸步不离的守在他旁边。 
不敢打开电视怕吵到有天,只能翻开一直带在身上那本不知翻过多少遍的小说,《来自中国北方的情人》,才看了几页就睡着了。书掉在地上的声音把我惊醒,窗外暮色已沉,再看有天,正睁着一双空空的眼睛看着地上的书。 
我一下在来了精神跪在他旁边:“有天!醒了?怎么样?哪儿痛?渴么?饿了?” 
他只是慢慢眨眼,两把小刷子一样的睫毛轻轻颤动,最后闭上双眼说:“我做梦了,梦见妈妈了。”这是有天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妈妈”这个称谓。 
“小的时候生病,知道妈妈守在我身边,可是那时候太小了想不起来她的样子,刚才好像又记得了,我要再想一想,不再忘掉……秀,你知道么,有的时候妈妈的记忆和允浩妈妈的脸会重合,我讨厌那样子,可是真的很像……” 
我拧了条毛巾擦他的脸。他就一动不动让我擦。 
“这么像的两个人,命运多么不同啊,我妈妈和允浩妈妈……” 
“想妈妈么?” 
“恩,只是都不知道该想她什么。好多年之前听说她进了疯人院,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是死是活都难说,我只有一张照片和一本日记,我妈妈很漂亮……” 
“先别说那些了,把药吃了,明天医生还来给你打针。” 
有天听见我说明天好像吓了一跳,突然睁大眼“没有明天!我要回去上星期一的班。” 
“你得肺炎了!肺炎懂么?上不了飞机的!再说不爱惜自己没关系,要为巴士、飞机上的着想吧,传染孩子老人的怎么办。” 
“星期一例会要参加的,星期二要面试三个新人,上一年的绩效测评也要出来了,星期四陪老郑打高尔夫,下午有签字仪式……”有天说完又闭上眼睛,说刚才那段话好像把他累坏了。 

我告诉静恩有天病了,还挺严重,她正闭着眼睛让化妆师装睫毛,恩了一声,看不出表情。 
中午郑夫人打来电话,问这里的进展,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刚要挂断时问我知不知道朴有天在哪儿,怎么联系不上,我说不知道。没想到不到半个小时允浩的电话就追来了。 
我不明状况的打招呼:“允……” 
“朴有天呢?是不是去北海道了?”允浩的口气吓得我大气不敢出一声。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爸出事了。现在昏迷着呢,抢救的希望不大,律师什么的都来了,消息还没放出去,因为帐有问题,你给我把朴有天找出来。立即。马上。” 
“可是,这和有天……” 
“有关。我也说不清,我知道他可能去北海道了,要是在你那儿的话,让他马上回家。” 
“有天得了肺炎……” 
“他怎么不得肺癌呢!我再想想别的办法,俊秀照顾好有天,很快联系你。” 
“恩。” 
“答应我一定要告诉他这事,哥求你了。” 
“恩,我答应,现在就告诉他。” 

回到酒店,看见有天已经换了运动服坐在榻榻米上吃东西,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把允浩的话转告给他,有天头也不抬地吃完米饭才说,我要回去。 
就知道会这样,肺炎,发热,咳嗽,头痛眩晕,这些如果都拦不住他,我也没有必要劝他留下来养病了,只好叹口气说:“只能这样了,我去订机票,我陪你一起走。” 
“恩,越早越好。我这就收拾东西。” 
“你还是歇着吧,免得挂在路上。”我收起他的碗筷放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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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夏威夷 
有天: 
打开世界地图,能清楚的看到世界上那个角落最寂寞。北面的阿拉斯加东面的加利福尼亚西面的日本和南面的澳洲,都和夏威夷远隔重洋。你曾经对我说,上帝太自私,总是把世间美景藏在人类难以到达的地方,比如雪域高山,比如南极冰原,比如夏威夷,这个大洋中心的伊甸园。 
就连飞往夏威夷的飞机上,做的梦都是阳光灿烂。 
 俊秀 
一路上有天似乎不想和我说话,我也不开口,只安静坐在他身边,握住他滚烫的手,有天试图挣脱时,我就更加用力,几次之后他也不再反抗,靠在我肩膀上睡。我想让他知道,在这个冷漠残酷的世界里,总有一个地方能够张开怀抱,迎接疲惫的他。 
等我们回到家,允浩爸爸已经“奇迹般的”度过了危险期。医生在郑夫人的坚持下积极治疗,在他的脑后开了孔排血,允浩说,妈妈觉得时机未到,说什么都不肯要他死的,阎王要他三更死,妈妈就敢留他到五更,不过,有天回来了,就不一样了。 
有天看了一眼观察室里查满管子的郑总,就被我和允浩拖去点滴。郑夫人带来了家里准备的饭菜,竟然还有我的份。 
“不是要一块儿去么?走吧。”允浩拍拍我。 
还没来及反应,就被拖出病房。允浩搂着我得脖子低声说,不想看我妈喂有天喝粥就赶紧出来。 
那天晚上郑夫人离开有天就平静许多,很快睡着了。我坐在医院走廊明晃晃的日光灯下,看着允浩独自抽掉一包半香烟。 
“你想知道,这时候为什么要招他回来吧。” 
我点点头。 
“我听妈妈说你发现公司的资金流向有问题?” 
“恩,偶然的……” 
“公司是股份制的,郑家掌握百分之五十一以上的股份,所谓郑家,爸爸没有兄弟姐妹,也就是我们一家三口。你是员工,应该也有股份的吧。” 
“签约就有的,很少一点。可是有天?” 
“妈妈接手公司已经十几年了,我们的经营状况一直良好,以前在纽约有一个很小的分支机构,最近公司开始向美国发展。” 
“恩,所以大规模裁员。”这事我是知道的。 
“可奇怪的是美国那边的经营额已经连续两年没有增长,最近的三个月反而在降低。这是你发现了的。另外,这次爸爸病危,财务和律师才发现,郑家的很多股份在过去的三年里以各种理由经由我妈妈转卖甚至抵押了出去。有人在用它们炒房产或者别的风险投资。” 
“也就是说?” 
允浩如释重负一般伸了个懒腰:“也就是说,将来接手公司的人不一定是我咯!我们追踪那些账目时发现,它们最终的目的地竟然不是纽约,而是多多少少的和夏威夷有关。” 
“夏威夷?” 
“很奇怪不是么?我们不是搞旅游的,夏威夷能有什么好投资的呢?大家也都不明白呀!但是提到夏威夷,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有天了。” 
“有天?”股份?资金?裁员?有天?夏威夷?我一头雾水。 
“连俊秀你也不知道吧,几年前有天来到公司之后,一直在默默捐助夏威夷的一个修道院直到现在也没有停止。”允浩依然像是再说别人家的故事,笑着,声音缓慢。 
“为什么?只有朴有天知道。因为他就是从那家孤儿院走出来的。” 
“我怎么不知道?” 
“你凭什么觉得你应该知道?”我又想起有天昨天说,不要咱们咱们的。“大概连我妈妈也是最近才知道有天有双重国籍吧。” 
“你是说最后的受益者是有天在夏威夷的那个身份?” 
“你可以这样猜测,这也和我的猜测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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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光州 
有天: 
我想我们都是胆小鬼,把自己本能够负担的责任推给上一辈的恩怨,然后放纵自己做错误的选择。 
这个叫做“高兴”的地方,海岸蜿蜒。岸边半山腰的疗养院像正在老去的渔民望着自己曾经出生入死的海。阳光在草坪上流转,穿白衣的护士带着职业的微笑和目光涣散的老人大声聊天。每个人都有一个值得追寻的故事吧,可是当周围的人选择将他们遗忘,就只能像现在这样,在不见天日的孤独中萎缩成一团皱巴巴的皮囊。 
我不想这样。 
更不愿你变成这样。 
于是。 
临走前我交给接待室的女孩一封信,如果有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生到这里来,如果他有低沉的声音和长长的睫毛,如果他眼波流转手指修长,如果他叫朴有天,请把这封信交给他。 
 俊秀 
允浩听说我们把妈妈带回来,只是说你们就闹吧,看最后谁吃不了兜着走。 
我站在有天身后偷偷看他,脸上写着有妈的孩子像个宝,底气十足的说,有了妈妈在家里,还怕什么兜不兜着走啊。 

每天中午两个人都开车去看房,不过很难有满意的。我把房间腾出来给妈妈住,自己睡沙发。搬东西时妈妈就一直在门外看,我问,妈,怎么了。她就招招手,我俯身过去,妈妈眼里满是疼惜,掏出手帕一下轻一下重的来擦我额头上的汗。 
有天戒了烟,把啤酒薯片泡面都从厨房赶走,换上蔬菜水果,每天早上闻鸡起舞一样跑步去买来新鲜牛奶,我呢,就搀着妈妈在后面一步一步练习行走。妈妈的脸上渐渐有了光彩,后来也能自己走到社区花园晒太阳,依然没有语言,但开始对我们的话积极响应,点头,摇头,甚至微笑。 
每天准备晚饭时,回头就能看见阳台上有天和妈妈在夕阳里留下的剪影,隐约传来有天最温柔美好的声音。一天晚上,米已经下锅,发现家里盐罐见底就叫有天去买,妈妈在一旁看着我系围裙洗菜,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袖子。 
“妈?” 
妈的嘴唇动了动,着急地用着力。 
“妈?不舒服?我推你进去歇会儿。” 
“有天。” 
几乎不敢确定这声音是从妈妈嘴里发出。她开口了。来不及擦掉手上的水,我一把抓住她窄窄的肩膀,根本没有意识到已经有眼泪在脸上。 
“妈!你说话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有天……有天。”妈妈的声音因为二十年的失语而沙哑破碎,在我听来却如此温婉美妙。我把她小小的身体捧起来拥进自己的怀抱,妈妈,你的心终于又向这个对你罪孽深重的世界敞开,有天要是知道你说的第一句话是呼唤他的名字,该有多高兴。 
之后的两个星期里,有天下班之后唯一的活动就是向妈妈提各种无聊问题,让她说话。妈妈也配合着尽量练习,直到我担心她太疲倦去把有天赶回自己房间睡觉。 

在医院的楼梯间里遇见允浩一家时,我的呼吸和心跳同时停止,不自觉的就退到了有天身后,牵起他的衣襟,隔着并不怎么壮硕的肩膀警惕地看着多少都有些局促的那一家三口。 
郑先生的嘴角抽动了几下,迟疑着刚想说些什么,允浩妈妈就挽起他的手臂大步走出楼梯,留下的允浩盯着我们看,最后用力叹气。 
“这下好了,满意了吧,有天。你看这几个人都老掉渣了,就不要折腾他们了好不好。” 
有天拍拍他肩膀,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们现在只想好好过日子呢。允浩走之前瞄了一眼妈妈,眼里闪过一抹恐惧。 
我赶紧绕到妈妈面前轻轻摇摇她的肩膀:“妈?” 
妈妈的表情让我知道什么叫曾经沧海,她只是说,孩子们,都不要担心,什么都不要担心。 
在医院又是抽血又是透视的忙活了一整天,妈妈体力已经透支,连晚饭都没吃就睡下了。我和有天又挤在秋千上,仔细研究报告单上的每项指标,妈妈的状态比在光州时好得多了。有天把体检结果小心收好,身体滑下来一点好把头枕在我肩膀。 
“秀,什么都不用担心了。”他用刚刚能分辨的声音说,“秀,我赚到钱了。” 
“你要离开了。还有妈妈,是她让你离开这里的么?” 
“恩,以后我们不用再去看房。我走得远一点。” 
“有天啊,你觉得郑夫人会让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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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她和我一样,只要有郑氏在,有财产在,别的都无所谓,现在她知道妈妈在这里,却不知道妈妈是不是清醒,来这里有没有目的,所以最好让我们走得越远越好。况且我不会害她。” 
“那样最好。”我摇摇头。长久的沉默。有天说,“那你呢?” 
“我?”我有些累,有时候睁眼旁观这个此起彼伏的世界都会觉得疲惫,在一条没有出口的公路上行驶又不知道怎样减速。 
我本不该问,却不得不问:“你想让我怎么样呢?” 
“我想让你跟允浩辞职,我借给你一笔钱自己办个工作室,还有很多这些年积攒的客户关系,可以用的,允浩也不会计较。” 
有天似乎已经把我的未来设计到了末日。 
“还有……你……如果真的和静恩相爱,不要轻易放弃。如果不是,不要放弃寻找真心相爱的那个人,找到她,抓住她。” 
“哈。”我笑有天的自以为是,笑我自己的畏首畏尾。“你说我时倒是头头是道。” 
“我知道你并不需要我的成全。只是,你有资格得到这些。秀,没有你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满身泥泞,任怎么洗依然污秽。但是你来到我面前,眼神慈悲,面庞明亮,从不像我遇见的其他人那样一味计算索取与付出的比例,容忍我,甚至骄纵我却不是为了利用我。”有天撑起头看向我。 
“秀,我本来是在空无一人的沙漠里行走,现在有了你,有了妈妈。我真的……” 
有天从来不一次说尽煽情的话,我知道听到这些,意味着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离开我了。去到那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用余生的幸福洗刷这些年来的辛酸。 
我把手指放在嘴上让他不要继续说下去。“别说谢谢。” 
我们之间最不需要的就是,对不起和谢谢。“有天,我知道,我是你不愿再提起的往事的一部分,所以我们很快就会告别了是么?” 
他没有说话,伸出手,马上要碰触我的左耳时有瞬间的犹豫,我慌忙伸出左手拉住他要缩回去的手搭在自己脖子上,另一只手绕过有天的腰。我吻了他。 
长长的睫毛轻轻落在脸上,他的呼吸有青草茂盛的味道,他的双手扶着我肩膀,有力却不粗暴。不能给他爱,不能给他牵绊,甚至离别时不能给他一个回味悠长的吻别,就让我们在今天,彼此靠近吧,一秒钟太短,但只要一分钟就好。 
突然身后传来稀疏声,我猛地推开有天回头,看见妈妈倚在墙边。一时慌神,妈妈好像没看到什么,边往回走边对我们说,这么晚了,都睡吧。 

作为设计部部长的第一次例会圆满成功。例行午餐时顺便问允浩郑先生身体怎么样,为什么去医院。他把大块鸡肉塞进嘴里,含糊的说,“就是那些老毛病,心脏啊,脑出血的后遗症啊,等等。现在连说话都困难了。” 
“那,他,认出有天妈妈了?有什么反应么?”我试探着。 
“当然,他再糊涂也认得出老婆吧,虽然是前老婆……反应强烈着呢,上午心脏就受不了了,现在又说要修改遗嘱,把我妈气得不行。” 
“修改遗嘱?” 
“咦?秀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感兴趣的?还是太关心有天了?” 
“什么嘛。怕真的搞出什么乱子。”真的,很怕。在有天没有料理完一切之前,千万不要有什么波折了。 
“我妈在家磨刀霍霍呢,她总说有天是他母亲安排在郑氏的线人,现在她亲自出马了,很危险。” 
“妈妈没有什么野心你知道的啊!你去和郑夫人说说么!” 
“当然说过,谁信啊?有天再不把钱还回来,我妈就要发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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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首尔 
有天: 
其实那间房我一直付着租金,加班太晚时,喝酒太多时就过去看看。墙上的照片和抱枕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动,我总是把头埋进你的枕头呼吸里面的味道,只是,一次次,那气息越来越淡。 
试着站在你喜欢的位置抽烟,试着摆着你喜欢的姿势在秋千上睡觉,试着坐在你固定的位置看电影到深夜。 
这是离开首尔之前最后一次回家了,我终于把房子买了下来,用塑料布罩住所有回忆。手头余下的钱,一半给了昌珉,他收下时说只是替我保管,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再给我。 
另一半,买了夏威夷海边的房子。门廊前种满植物。 
我在等你。 
俊秀 
允浩告诉我们郑先生病危的消息,有天只是笑了笑,我知道那表情是在说:终于。 
妈妈闭上眼睛,转动轮椅折进了房间。我不记得是在做饭还是擦地板,只知道不敢说话,也不能说话。 
第二天早上煎蛋时,有天蹲在妈妈轮椅边说话,我耳朵里都是鸡蛋嗞嗞的声音听不见他们的词句。妈妈细瘦的手指插进有天漆黑头发里慢慢梳着。 
吃过饭收拾碗筷,突然被他从背后环住,有天不动,我也不挣扎。 
“他们说一切都搞清楚了……他们让我们今天去那边……公开遗嘱……我们会得到应得的……他们……”他的声音贴着我的颈窝擦过,我知道那是他在对自己说话。 
“秀啊,秀。我一直盼着这一天呢,怎么突然就有些怕。” 
我扳开他的手,转身面对着这张脸。很想好好看一看,记住这些柔和的轮廓,记住打在脸上,混合淡淡青草味儿的,有天特有的气息,甚至脸上难以察觉的几处小坑。他像是知道我在做什么,定定看着我。良久,有天把我揽紧怀里。 
“秀,在家等我。”我想,这是我们唯一一次真正的拥抱。 

我扶妈妈进了有天的车,回家坐进秋千,看见桌上给妈妈准备的药还放在那儿,热水已经放凉。突然不放心就扯下围裙出了门。 

一路上有三个红灯两个绿灯。有明晃晃花房的那家花店关门了。商场在打折。公交车上放着汽水广告。我给一个孕妇让了座位。旁边的小女孩扎着粉色蝴蝶结。很多人抱怨车里空气闷热,我却在出冷汗。像是有什么事情忘记了,竟然没带上妈妈的药。 
秘书告诉我,今天允浩一早就去签合同,而有天没来过。 
烦乱。刚要打给允浩,他就自己找来了,电话含糊不清,勉强分辨出情况紧急:有天和妈妈都已经到了医院,而郑夫人被带到了警局,允浩正在交涉。 
我合上电话,让允浩的助手载我去医院,我的口气一定吓到他了,只应了一声便去取车。不信教的我第一次祈祷,妈妈,有天,都要好好的,上帝,请你将所有惩罚都给我。 

帘的这边是妈妈,绷带从脚尖一直缠到大腿,氧气面罩遮住半张脸,软管里暗红的液体缓慢滴下。 
帘的那边是有天。 
“秀。”有天用力睁开眼睛,“我以为欠她的都换给她就可以结束,没想到……”我握住他的手说,有天不要急。 
他摇摇头,“老家伙改了遗嘱,要把钱和企业都给我们,妈妈,或者我,然后才轮到她……我们就……妈妈……妈妈……” 
“妈妈会没事的。”我靠近他。 
“都是我……妈妈本来什么都不争的……”有天的声音涩涩的。“我,我看着她跌下去,抓不住啊!秀!真的抓不住啊!” 
“不怪你……不怪你……有天……”我的手覆在他的眼前,“不要哭……不是你的错。” 

警察来时带他路口供时,有天靠在我肩头呼吸刚刚平静。我突然想到,医院里还有个人应该被探望。 
允浩爸爸的病房里,我最后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手指抚过干瘪的脸颊,没有体温,只有很久才跳动一次的心电图标志着这还是一条生命。曾经的抛妻弃子,曾经的不择手段,曾经的叱咤商场,风流浪荡,现在在这具干瘪的身体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因为这个男人,允浩痛苦着不能原谅自己,有天痛苦着要找回自己,妈妈痛苦着二十年关闭心门,允浩妈妈心力交瘁,林静恩与可能的爱情错身。而我,要眼见着有天走出我的视线,不能阻拦。 
我离开病房时,显示屏上的绿色曲线已经近乎水平,我没有大呼小叫招来护士,因为不想自己被耽搁在这里,有天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回来。更因为,想让这个男人在离开时,能够最终平静。 
回到急诊中心,有天把一打文件扔给我,嘴角的笑带着多年的疲惫。遗嘱只是说顺序继承,妈妈,妈妈和郑先生所生的儿子,郑夫人,允浩。 
我也该笑的吧?错乱的世界,二十年里一切都混乱不堪。像是衣服穿反了,像是用勺子筷子吃牛排,像是中学时某次法语课我却拿着化学课本。 
现在终于要拨云见日。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只是和有天一起呆呆看着妈妈没有血色的脸。我紧紧抓住他的手指,哪怕已经被汗水浸透也不想放开,只想有更多的时间记住这些触感和温度。我知道,这一次的放手,也许就是永远,太多的话没来得及说也不再需要说, 
最终还是要决定的吧。我轻呼一口气,走到妈妈窗前盯着快用完的血袋,问,“有天你是什么血型?” 
“O。怎么?”有天上前一步,看见了标准400毫升血袋上面醒目的黑体字:TYPE:A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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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Never End 
有天: 
一直以来,我为自己的清醒沾沾自喜,即便聪明如有天吧,最后某处的软弱也让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每次的惋惜或悔恨之后一遍遍对自己说金俊秀你得到了一切,这个世界正在偿还对你的亏欠。 
可是为什么,想起你时目光会涣散,为什么路过我们的家时不敢看那扇帘幕低垂的窗,为什么即使结婚,也不肯摘下你送给我的对戒。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和林静恩结婚了。她拍完第三部电影回到我面前时已经风姿绰约,我带她来公司,静恩发现我的办公室门口贴着“董事长”,浓妆的脸上瞬间决心,很容易就能看穿。我们的婚礼在海滩举行,极尽奢华,我却没有心思再去做什么美工剧务,只是请了个包工包料的公司。 
妈妈醒来之后又有好几天不肯说话,我知道她在等你,就只好告诉她真相,当然是修改过的真相。 
我像你一样,不管前一天是否宿醉都爬起来给妈妈买最新鲜的牛奶。 
送给静恩的结婚礼物是郊区大宅的门钥匙,门前有巨大花园,房后有露天游泳池。宅子的布局恰巧和我们以前发白日梦时画的草图一样。 
因为上班远了也买了克莱斯勒,我不懂车也不在乎车,只听你说过克莱斯勒不错就买下了。 
我开始按照你教给我的那些技巧打扮自己,也会给静恩买最贵的时装。 
我们每个星期去看一次电影,再到最豪华的餐厅吃法餐。静恩推掉多数的片约在家照顾妈妈,每天换着花样儿做可口的饭菜。昌珉和允浩常常来,吃过晚饭我们一起下棋或者打游戏,静恩就把芒果切成均匀的方块递到嘴边。 

可是我越来越喜欢加班,喜欢在人力部你的办公室发呆到深夜,给静恩打个电话说太晚了就睡在公司。然后开车到我们那间公寓呆上一晚。静恩说我越来越心不在焉,甚至有几次几乎恳求的问我能不能装作把这个家放在心上。 
冬天来时,公司的业绩已经是去年全年的百分之一百一十。一切都顺利得让人发毛,只是妈妈,身体越发虚弱,甚至好几次都说自己挺不过这个季节了。 
生日那天,我问静恩想不想去江心岛上放焰火,她却说要和我谈谈。 

静恩怀孕了。 
我还在犹豫要怎样表现才像一个欣喜若狂的准爸爸。她却麻木着一张脸说:“我们不要再相互欺骗。俊秀,我想你可以对我坦白。” 
“坦白什么?我们都快做爸爸妈妈了还有什么没有坦白。” 
“你可以坦白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一点点,告诉我你并不想现在就做爸爸,告诉我你经常夜里回到那间公寓,或者告诉我你的一举一动为什么越来越像有天,为什么会在做噩梦时喊着有天不要走,为什么会把眼泪落在没有署名的明信片上。” 
静恩是演员,即使大滴大滴泪水落在手上,语气依然平静温婉。 
“静恩。”我想开口却发现根本没有借口。 
“不需要道歉。我们有错,错在,我们爱同一个人。这样的‘志同道合’成不了婚姻的理由。”静恩把一纸离婚协议推到我面前,“比起做个单身妈妈,我更想多拍几部戏,所以不会留下这个孩子拖累你我,这点你大可放心。只需要给我令人满意的数目就可以。” 
涂着血红色的指甲戳了戳那张纸上某一串数字。 
我不想看密密麻麻的条目,直接签字。静恩走时对我说,俊秀你别再这样下去,你虽然把自己弄得罪大恶极,但也有权利幸福。 

办手续的地方,长长的走廊两边一扇扇紧闭的门,尽头那两间,左边办结婚,右边办离婚。 
正要推门时金在中从左边出来,手臂上挂着相貌平凡气质娴静的女孩。他说不打算办仪式了,就决定三个人一起吃饭。 
餐桌上我一次也不敢提允浩,和在中的交情却只有允浩那么点联系,尴尬中提议把昌珉也叫出来聚一聚,没想到他说也好,以后就再见不到了。 
在洗手间里抽烟,在中让我转告允浩,他这次是真的要走,也不必找了。我说你很怕再见到他,难道还是对他念念不忘? 
“不能给他幸福,就不要干涉他的幸福。我前几天路过允浩的工作室,看见他和会彬在里面说笑,允浩脸上的笑容,有些沧桑但很真实。” 
“可是你们的爱情呢?” 
“少年往事而已,难道真的要把彼此逼到悬崖边上才能测试是否相爱么,我现在过得很好,他也比以前过得好,而且我们都有很珍贵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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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旅途》结束了~
带着淡淡的忧伤
期待第二部的文文


2025-08-13 01: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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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wo 
俊秀: 
这次说好了,每个周末去给孩子们上音乐课,弹弹琴,一起唱唱歌。 
即便是演讲从不打草稿的我,也颇为紧张的把课程程序写下来,毕竟面对的是五六七八岁的孩子,一言一行不敢怠慢。只是一弹起琴来什么计划什么课程都到太平洋对岸去了,孩子们总在一曲终了拍着手央求再来一曲,有时想着学琴时的努力弹巴赫弹肖邦,有时和着他们的口味弹圣诞老人进城了,有时只是把手指放在键上,随它们自由跳动。 
这些看似顽皮的孩子总能找到最合适表情和姿势随着琴声跳起舞。 
几个星期下来,我成了修道院最受欢迎的访客,走进大门就会有提前出来放风的小男孩扑过来爬上肩膀要我背,也会有穿公主裙的小姑娘,红着脸把红色小卡片连同一颗水果糖放在钢琴上。 
有天 

先是门前大路上,接着是材料商店,然后是菜市场、码头和超市。 
这几天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控制不了自己环顾四周,隐隐的,希望能看到秀。不想控制内心的盼望却不得不压抑脸上的焦急,这样的我,在夏威夷才可以做到没有顾虑,可还是逃不掉。 

房子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才弄好,前面大的一间做了书店店面,沿着逼仄的楼梯向上的阁楼是我的卧室,几乎没有什么摆设,拉起一根晾衣绳挂着十几件白色衬衫,有风的时候衣服牵着铁丝摇摆。 
贴第一张海报时想起秀总是自言自语一样念叨着路上的海报,颜色纯度太高,画面有透视感,或是布局别致……记得那脸上认真的表情却不记得到底说了些什么。最后只是白纸黑子的贴在窗上。 
摆弄透明胶时,那辆旧货车映在玻璃上,短暂的停顿,红灯,我没有回头,看见他挂在外面的手臂随着车里激烈的音乐拍着车门。 

在店里卖各种不容易淘到的书,都是从各地运来,有绝版的1943年凡高画册,耶鲁的人类学教材甚至给聋哑人用的有声书。 
只看不买,我是欢迎的,也会给看书人准备一杯咖啡。普通咖啡豆配夏威夷产的科纳,也是自己喜欢的东西。 
喝的时间长了就想去科纳咖啡园去看看,可惜不巧是秋天,如果四五月去,遍能看到‘赤道雪’,漫山遍野的科纳咖啡树抖出一树白色花朵。 

既然来了西岸,还是要去commemorativo giadino的。 

白色的房子开着所有窗,窗帘翻飞。草坪精心修建出条纹,没有花朵。背阴的阳台有一大丛蕨类植物泼出来,隐约能看见里面透明的蛋形秋千。 
为什么要布置成和过去一样,为难自己呢? 
也许这些只有在我的眼里才是能够为之百转千回的回忆吧,秀只是单纯的喜欢那些而已。 

我把车开到夕阳里燃烧着一样的沙滩上,坐到后座。 
上次在仁川就是这样的位置呢,我们裹着毯子发抖,没看到日出。 
那房子角度的海景应该不错,我想着,然后看见了俊秀。 

一只手拎着淡黄色的布包,一手推着婴儿车。遮阳篷上挂着青蛙形状的小铃铛,摇摇晃晃的吧叮咚声传到我耳边。 
俊秀停下来,掀起纱帘,车子挡住了他的脸。斜斜的太阳照在这父子或父女身上,说不出的美满。 
离开之前从后镜再看那房子,二楼左面的两扇已经关上,那里应该有秀和他的妻子在逗我的小侄子笑。 

据说科纳是世界上最美的咖啡豆,因为外形饱满色泽光亮。我只是爱它散发的味道,那香气里面有海浪,阳光,来自地下的火山熔岩,窈窕的沙滩女孩,以及一点点海洋中心的孤单。 
我买了几大包的原豆回去磨,再饱满光亮也要碾碎才能释放出味道不是么。 
晚上经过家门口的商店,本来只是想买些滤纸用,却还是挑了一顶婴儿戴的绒线帽。一路开车都捏在手里。 

并不确定有那样的机会能再站在彼此面前,只是想万一那样,我这个做叔叔的是不是应该准备点什么给小家伙…… 
那小家伙,一定也喜欢睡觉踢杯子,一定也喜欢安静的转着眼珠观察这世界,一定也喜欢喝草莓味的牛奶,一定也会对着开花的植物打喷嚏…… 
和他的爸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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