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办完葬礼之后，朴灿烈还是住在梅思横留下的房子里。
那套房子是很早之前灿烈他父亲的大学给分配的，虽然挨着三环边儿上，位置不错，但是软硬装俱已十分旧了。梅思横生病之前家里坏掉的那几个灯泡还没修，吊顶的水管也开始渗漏，啪嗒啪嗒地往地板上砸着水珠子，朴灿烈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住了一个多月。
鹿晗上门来找他的时候，朴灿烈正在收拾东西，纸箱乱七八糟地堆了满走廊，而朴灿烈穿着素色的棉长袖，像是很怕冷。他的头发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修剪，软而服帖地垂在脖颈两旁，只有刘海被发箍束到脑后，光着脚在木地板上走来走去，看起来温顺又无害，完全没有一个狠角色该有的气势。
鹿晗跟他不熟，怯生生地敲了敲外头的铁门，叫了声：“朴总。”
朴灿烈抬起腰，隔着铁门上的栏杆看清楚了鹿晗的脸，迈着长腿过来给他开门：“什么总不总的，难听死了。我跟你不熟，也没打算跟你熟起来，麻烦你就叫我朴灿烈。”
鹿晗抿了抿唇，问他：“要脱鞋么？”
“随便踩吧，”朴灿烈摇摇头，“这房子马上就要卖了。”
鹿晗听了一怔：“房子卖了你要住哪儿？”
“我本来也不住这儿。”朴灿烈走到冰箱跟前拿出两罐汤力水，一罐丢给鹿晗，“你少打听我的事儿，给你一支汽水的时间，不喝马上走，喝完了也得马上走。”
鹿晗打开汤力水，却并没有喝，他看着朴灿烈的眼神，毫不回避：“许多说，要想知道更多关于钟仁的消息，我应该来找你。”
朴灿烈盘腿坐在地板上，身体微微后仰，眯起眼睛叹了一声：“许多啊……这个世界上，估计没有人比她更想扒我的皮抽我的筋，把我的骨血都喝个一干二净。”
鹿晗一边听他讲话，一边慢慢啜着汽水，闷不做声。朴灿烈把视线调转回到他身上，打量了一番，“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钟仁去了香港，和一班老朋友做贸易，短时间是不会回来了。”
“做贸易？”
“现在大环境变了，地产不再好做，他也不想再和北京的圈子有什么交集，不如换个行当从头来过。”朴灿烈仰头喝了一口汽水，“如果你只是于心有愧想做些弥补，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去招惹他。”
鹿晗的两扇睫毛微微颤抖，他轻启唇齿：“不止是弥补……”话及此，已是再说不下去。
“其实最近，我很怀念在香港做事那段时间——”朴灿烈手中慢慢捏着易拉罐，眼神像是飘去了很远的地方，说的话也不似说给鹿晗听：“当时我刚从华威毕业，领很微薄的薪水，住很旧的楼。我那时的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子女两人都不在身边，大概是我与她的儿子岁数相仿，所以她对我十分照顾。我在香港的老板是一个德国人，很严肃，又很古板，扣子一定会系到最顶，只要有人操盘出错，当天就会被他踢走。”
“你做过操盘手？”
“只是很短的时间。”朴灿烈用拇指和食指度出一段距离，“后来我认识了阿凡，从公司出来之后就一直跟着他做事。”
“你一定认识他很长时间了。”
“六年——”朴灿烈的视线微微垂下来，落在他自己的双脚上，“已经是第六年了。”朴灿烈停下来，似乎在思索应该怎样去表达：“时间过得太快了，以前我总觉得是别人善变，现在才发现，是我被甩在后面，怎么追都跟不上这样的速度。”
朴灿烈擤了擤鼻子，半响没有说话。鹿晗盯着他看了一阵儿，突然起了心思探他口风，鹿晗咳嗽两声，又舔了舔有些起皮的嘴唇：“你还记得前几年鹿氏运作的那块地王么？”
“印象深刻。蓟门桥底下，紧挨着地铁口。占地，有两个足球场大，边儿上就是学院路和中关村。确实是一块难得的好地，要是搁到现在，没这个数儿——”朴灿烈伸出三根手指头比了比：“——拿不下来。”
“当时我还在考古所，不久前才听他说起这块地的来历……信万地产这家公司，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这家公司成立的时间非常短，在蓟门桥地块的收购案之前几乎没有任何大动作。”朴灿烈顿了顿，这才继续如数家珍一般，徐徐而道：“那一年三月，利元和兆达这两家房企大鳄的目光都瞄准了招拍挂市场，派出来的都是最精英的小组，想不到最后杀不出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信万。当时业界风传，信万背后站的是兵器集团，也只有这种实力霸道的央企才能打破北京土地的单价出让记录，可是他们都错了。”
“你是指，利元也参与了那次招标？”
“当然——”朴灿烈笑得自满又自负，“——我不怕告诉你，信万的运作是我职业生涯中最满意的作品。那时的恒嘉还是个孩子，单薄，孱弱，却心比天高，我和阿凡想建全北京最贵最好的房子，但是我们拿不出那么多的钱。”
“所以信万最终还是把蓟门桥地块的开发权出让了？”
“不是出让。你父亲，鹿沐鸿，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谈判的时候，他要求收购信万的全部股权，以此来获取项目。我没有办法，更没有钱，只好答应他。想不到这个地块后来还是出了问题，若非金钟仁出面，谁有本事把鹿氏收拾成如今这般妥帖。”
鹿晗听罢，脸色变得惨白，齿间咬合得太猛，就连面部肌肉都有些抽搐，再无往日可爱动人，“你的意思是……信万是你和吴亦凡做出来的皮包公司，和利元和金家没有半点关系？”
“是。”
“至于鹿氏的资金链断裂，完全是因为我父亲经营不善，与其他人的设计陷害毫无瓜葛？”
“是。”
“那么钟仁呢，当时他又是为什么要帮我？”
“也许是他傻，”朴灿烈幽幽地看他一眼，喝干了最后一口汽水：“也许是他从那时起就下定了爱你的决心，而你辜负了他。”
鹿晗的世界从这一秒天旋地转，灰飞烟灭，只剩下这一句话盘旋在耳边，挥之不去。
他从那时起就下定了爱我的决心，而我辜负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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