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n§Wook〓搬文〓[12.09.14] 值得



值得
monacolynn
手边是雕着浮花的壁炉，头上是雍容光艳的吊灯，桌上摆的是撒着花瓣的茶盅，身后靠着的是熏过香料的花枕，而最让李晟敏不自在的，是对面坐着的名媛。
匀粉弄面，画眉点唇，烫着时下最流行的短卷发，蹬着尖头细脚的缎面高跟鞋，印花的洋料，繁艳的花色，一丝不苟的镶滚花边，高开衩收腰的阴丹士林蓝旗袍，将女子欲露欲掩的颈项、双臂和腿部的白皙衬托得娇柔婀娜。
见晟敏的视线投到自己身上，旗袍淑媛连忙含羞带笑地回应他的目光，被满室的脂粉香气熏得有些反胃的晟敏急忙压下胸口那一阵突然的恶心，仓促地移开视线。
女子不满地撅起了嘴，正想开口说什么，一个仆人低着头走上前：“小姐，表少爷，水云班的小师傅已经来了。”
晟敏蹙眉，女子忙解释道：“听晟真表哥说，大表哥你喜欢到菀韵茶馆去听曲儿，沁如就找了城里最好的班子，叫人来家里唱小曲给表哥听，不知道表哥喜不喜欢……”
自己喜欢听小曲？不由得怪起晟真的多嘴，莫不是为了与组织联络，自己也不会老往那么烦杂的地方跑……晟敏心下想着，还是对沁如笑了笑：“是吗？那太好了，快让他进来吧。”
跟在老管家身后走进来的，是个和晟敏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陈旧青衫，衫下罩着的，是有些颤抖的臃肿身体。
少年怯懦地抬头，目光扫过晟敏侧颜时，有那么一瞬的僵硬，随即又急急地低下头，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攥紧了布料，似要揉碎了他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灯光在他脸上打下了阴影，没有人注意到他颊边烫得似要烧起的红晕。
老管家悄悄在身后摆手示意，少年正要开口，便被沈沁如冷冷地打断：“不是让你们班子里最好的来吗？怎么来了你这么个丑八怪？”声音尖锐得刺耳。
少年有些吓到，无措地抬头时，惊慌的目光就直直地撞进晟敏黑亮的瞳仁里，一瞬间，仿佛万物所有都失去了声响，只剩下不安的心跳，一声一声地密集着，宛若躁动了一整个夏日的蝉鸣。
表妹尖刻的声音让晟敏感到十分烦躁，他疑惑地从报纸中抬起头。
少年胖乎乎的，说长相平凡应该已经是最礼貌的措辞，但，晟敏却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他想，那或许是小动物的眼睛，明亮清澈，黝黑得望不见底，似要把人的魂吸了去，干净得宛如最澄澈的泉水，让人的心底都泛起涟漪。水般的眸子里闪着不安和恐慌，像一只受伤的小野兽，那是最原始的真，因为善，所以足够动人。
他没多想便开口询问，声音里甚至有几分急躁，仿佛下一秒少年就会消失：“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有些失神，顿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厉旭……回少爷的话，我叫金厉旭。”
月落芳华，阡陌花开。
谁的惊鸿一瞥，躁动了一整个盛夏的蝉鸣？
或许，从很久很久以前，厉旭就开始悄悄地喜欢着晟敏了吧。


虽然初见的那次，晟敏没有记住自己，但这回，又注意到自己了吧。自己拼命争取到来沈家的机会后，遇上这样的巧合，看来自己的努力是正确的。厉旭很慌乱，但也很开心。
可沁如就不大乐意了：“不是叫你们班子里的头牌来吗？”
“因为……师傅说，我是班子里唱的最好的，所以……”厉旭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有些哭腔。
不满地皱眉，晟敏摇了摇手，阻止沁如继续往下说，然后和颜悦色地看着厉旭：“是厉旭啊，好名字。既然是你师傅说的，就一定是好的，你就试一试吧。”
厉旭感激地看着晟敏，弯起嘴角，脸上却还带着泪花，让人又好笑又怜惜。
沁如冷冷地哼了一声，便坐在一旁不说话。
厉旭清清了嗓子，便顿开歌喉，唱了一阕《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首词本就为千古绝唱，这歌声更是让人惊为天籁，余音绕梁，婉转流连。
一时间，四座沉寂，厉旭又不安地攥紧了衣料，才见晟敏回神，先是惊喜，然后，慢慢地，一下一下的，鼓起了掌。
仿佛所有的声响都退到了最远处，只剩下那一声声孤寂却坚定的掌声，温暖地抚慰了他慌乱的心跳。
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的献唱，谢谢有你的掌声，和陪伴。
从那之后，晟敏去菀韵，除了和友人们喝茶聊天，还多了一件事，就是在小二端着的托盘上，明明白白地用毛笔蘸着浓墨，勾出了名册上“金厉旭”这个名字，然后放上只多不少的银币。
友人们诧异：“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些俗词艳曲的吗？怎么最近倒爱上了？”
“因为……”看着台上日渐自信的少年，晟敏莞尔，“因为，唱的人不同，曲韵也不同吧。那个人，他是用心在唱每一首曲子。”
众人不语，或点头含笑，或摇头叹息，晟敏只作充耳不闻。


是了，就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这样充满担当的男子气概，这样认真的晟敏，就是在茶馆里，深深地吸引了自己的那个男人。
为了理想？是讲到“理想”这样的东西，才能让他变得这么神采奕奕吗？厉旭问：“晟敏哥，你的理想，是什么？”
晟敏的眼睛明若星辰：“武装保卫平津华北，团结全中国人民、政、府和军队，筑成民族统一战线的坚固的长城，抵抗日寇的侵略，驱逐日寇出中国，建立一个平等、民主、和平的新中国！这就是我的理想。”


厉旭笑了。他不懂，不懂什么民族大义，不懂什么新旧平等，他只知道，晟敏的理想，是为了所有人，是很伟大的，而他的理想，很小很小，小到仅仅是李晟敏这个人而已。
“……什么时候走？我送你。”厉旭问。
“马上就走。”晟敏想了想，又叮嘱道，“要记住，如果被人盯上了，你一定要和我撇清关系，不要被我连累，知道吗？我和同志们今晚就会返回大部队，如果被拷问，你就实话实说，不要为我们隐瞒什么，这不是你的责任……早知道，我也不会和你有所交往，现下我一走了之，却留了你下来……”
厉旭急急摇头：“不是这样的……能认识晟敏哥，我很开心，很满足，真的……”
晟敏怔怔的，良久，把厉旭揽进怀里：“傻瓜，我何德何能，值得你这么对我？”
一阵沉默。轻轻地，晟敏说：“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他让他等，他就等了。
城里的伤员越来越多，再没有人能安心地在茶馆里喝茶听曲了。
厉旭开始和其他人一样忙进忙出，烧水，煮饭，煎药，替伤员包扎，洗那些浸满血渍的衣服。

原先一直都是待在弹药充足、装备一流的正规军里，在离战火最远的地方，由手下守卫着，和一群面对复杂地形图手足无措的长官费尽口舌，如今，每一颗流弹都可能是自己生命的终结，那些曾经保护自己的人不断地朝弹药不足的自己和战友们开火，晟敏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满腔的血液几欲沸腾。
这就是战争，生命的每一个瞬间都可能定格为永恒，从没有那么强烈地感觉过，自己对生的渴望，对理想的执着。
耳边全是子弹的锐鸣和炮火的轰隆，他一直都干劲十足。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能勇敢地活过一段最难忘的岁月而不曾退缩，而他，正在努力做到。


第一次受伤，他替战友挡了一枪，子弹深深地埋进腹腔，他痛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麻醉药，战友把手臂伸到他嘴边，开玩笑地说：“可别把舌头咬断了，你媳妇儿会心疼的。”
把战友的手臂咬到出血，晟敏脸色苍白，微微一笑：“别说是我咬的，否则咱俩的媳妇儿理论起来，你媳妇儿可是打不过我媳妇儿的。”
“那不一定。”战友老神在在地说，“俺媳妇儿是男的。”
晟敏略惊了一下，笑容一点一点地绽开：“好巧，我媳妇儿也是。你媳妇儿现在在哪儿？”
战友的表情有些僵硬，但还是一副轻松的样子：“关东军炸了柳条湖的铁路，俺媳妇儿也被炸没了。俺不想在北大营继续待着了，俺想杀鬼子，国军不让，俺就离了他们。红军的司令说，他们是要打鬼子的，俺就跟着他们走……总有一天，俺要到前线去，杀他个百十个鬼子，替俺媳妇儿报仇！”


南京陷落，全场军民惨遭日jun、、tu害。得知这个消息时，晟敏正蹲在溪边洗手，一个踉跄，便摔进水里，衣服都湿透了。
周围的军士们都笑了，他也笑，边笑边说：“我去换件衣服。”一转身，难以自制的不安和难过涌上心头，他没命地奔跑起来。
一拳砸在树干上，他终是落泪了。
原来，他唯一的缺憾，便是忘了带自己的所爱之人一起离开……

枪声响起，敌军又发起进攻。
这一战，他打得很拼命，敌军撤退后，他还在疯狂扫射，几个战友都拦不住，只好把他打昏后背回了营地。
他只受了些小伤，却发起了高烧，昏睡了好几天。
梦境却是出奇的安稳，过往的一些零星片段在脑海里不断闪现。
仿佛又回到七年前的那个人声鼎沸的茶馆，飞天壶碎裂的声音即使在嘈杂中也格外刺耳。少年蹲下身去抱紧了自己，簌簌颤抖的模样让人心疼，几乎忘了思考，晟敏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拽住了那根快落在少年背上的竹棍。转身，便撞进少年眼里的那一抹晶莹……
又是那个过于陈设的客厅，对自己的表妹，晟敏始终提不起性子，他脑里想的都是ge、命，是自由，是民族解放，哪儿容得下这些儿女情长？但是少年的出现，宛若黑暗里的一道光，纯粹而美好，歌声更是如同天籁般的空灵。那时，他想，即使就这样醉了，也好……
高高的戏台，他一次又一次地把少年推捧上去，看他的眉目如画，赏他的笑靥如花，醉他的天籁如许，念他的纯洁无瑕。他喜欢看到少年笑，他已经太久没有看到那么干净的笑容，他暗暗地想，他要守护那每一次低头羞涩下的纯真和美好，不被噪杂动摇一丝一毫……


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刚支起身子，便看见床边趴着一个人，清瘦的身形，陈旧的军装穿在他身上还显得宽大，全没了过去的样子，但晟敏还是认出来了，声音都是颤抖的：“厉，厉旭？”
男子睡眼朦胧地坐起来，褪去了少年的稚气，眼前的男子已经有了深深的轮廓和坚毅的线条，原本胖乎乎的脸变得消瘦清秀，下巴带着一层青色的胡渣，倒有了些沧桑的味道，但大概是由于操劳或者水土不服，较之以前，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着实让人看了心疼。
“晟敏哥，你醒了啊，我去给你倒水……”厉旭说着就要起身，却被晟敏抓住手腕，用力往床上一带，便紧紧地落在他的怀里。
“我好想你。我还以为你……”晟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厉旭轻轻拍着他的背：“我知道，我都知道。现在没事了……”
躺在晟敏怀里，厉旭给他讲这几年来的事：在晟敏离开的第三年，厉旭就离开南京，辗转了好多地方，才找到红十字的队伍，随后作为红军随军的医护人员，走过了好多战区，半月前才打听到晟敏所在的部队，可他没想到，自己来这里治疗的第一个伤员，居然就是晟敏……
厉旭说得轻松，晟敏却越听越难过。各地都战火不断，厉旭一个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走南闯北地寻找自己，吃过了多少苦，受过了多少伤，晟敏无法想象。
而他终于不再是那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孱弱少年了。
他不再那么怕生，和队伍里的每个人都能笑着相处，虽不健谈，却也合群；
他不再需要待在别人庇佑的羽翼下，现在的他，已经开始照顾别人，救治别人；
他也不再懦弱，别在腰间的枪弹就是对他勇气的证明，他已经知道，什么时候，该坚定地按下扳机……
但有些事，却没有改变过。
“晟敏哥，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继续等你吗……我常常在想，要怎么才能跟上晟敏哥的脚步呢……晟敏哥一直在不断地进步着，如果我一直停在原地，那，我离你，是不是就越来越远了呢……我不想再被动地等待命运的裁决了，我想，如果我迈出了这一步，是不是就能离你近一点了……我好怕，怕还没等到你，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我告诉自己，我不能再等你了，我要来找你……”听着晟敏有力的心跳，厉旭安然地闭着眼睛，喃喃地说着。
晟敏收紧了手臂，许久，又问出了当年的话：“傻瓜，我何德何能，值得你这么对我？”
这次，终于不再是沉默。厉旭扬起笑脸，眼波一如昨夕的清澈：“我爱你，从见到你的第一天开始，这份心意就没有变过。我对你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对是错，都是值得的。因为是你，也只为了你，我才会这么做。”
十指交扣，以吻封缄。这一次，谁都不会再把对方的手放开。因为，李晟敏爱着金厉旭，金厉旭爱着李晟敏，这份感情，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End

被度娘河蟹到几欲吐血的作者呻吟中~~o(>_<)o ~~
我会说我本来是想写充满吴侬软语江南风光的民国风的文吗o(╯□╰)o
欢迎各种评论拍砖 潜水的都给老娘我炸出来！

写的可好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