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薰风。云影。
纷飞的雪。迷眼的沙。晦暗的残月。
微微张开的指缝间，萤火流散进黑夜。
而丢失了心爱之物的孩子，还在沿着来时的方向找寻。
用尽千年光阴，也未必能走出棋枰中的迷局。
而如果一切重来，会不会有不一样的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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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_从那时候开始
没想过还会再回到这个阁楼。
跟在小光身后一步步走上去，空荡荡的木梁屋顶下仍旧是熟悉的昏暗与静寂。窄**仄的窗口投射进来泛白的光线，笼罩着空气中飞舞的微小灰尘。古旧厚实的木板在被足底踏上时会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在寄居棋盘的日子里已听到过许多次。
而这一次，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吧。
心情是迫切与抗拒各占一半的复杂，仿佛站在命运之门前面等待判决的来临。匆匆去看棋桌，结果显见得一眼即明，然而目光却还是被胶着在那里。以往触目惊心的斑驳已被寥寥几缕黯淡的殷红取代，氤氲成似有似无的一片，像几滴在纸上晕开的水墨。
眼前的事实毫不留情地证实了所有预感，一点希望也没有留下。
这就是……不能违抗的命运吗？
身体中重新运转的沙漏仍在不停歇地流动，簌簌滑落的时间之沙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逼近细细的瓶颈。
快了。快了。马上就结束了。
等到最后一粒沙也落下……沙漏就会停下来了。
而那一刻已经近在眼前。
小光在木梯口跟爷爷说话，他察觉到了吗，还是说，他根本没有在意过那血迹是什么情形……隐约听见他像平常一样开着玩笑，说爷爷你要是下赢了我就给你一千元哦。
等等，下棋？
纷乱的心神似乎就在那一刻清醒过来，顿时所有思绪都被焦灼取代，接下来的话冲口而出——
「小光，回家去吧，回家和我下棋！和爷爷什么时候都能下啊。」
——而我以后再也不能跟你下棋了。
知道自己提出来的是个多么突然而毫无理由的要求。换了谁都会觉得既然来看爷爷就要陪爷爷玩玩才是，天天都在一起何必要抢这一分一秒。
可是身后棋盘上正在消失的血迹就像上天的预警，那么急切的催促。
「小光！我……」忍耐了一下，还是没有忍住——
「我马上就要消失了！」
也许是限期迫近的预感粉碎了理智，整个阁楼的空气都变得沉重压人。平滑行进的时间被那句脱口而出的话阻挡，像碾过石子的车轮，在越过障碍之前积蓄出一个短暂的停顿。那一瞬我似乎看见面前的少年眼中闪过迟疑，可是，只有一瞬。
小光说，你说什么傻话，已经在世上待了一千年了不是吗。
小光说，说这种话是想博取同情好让你任意妄为吗，你最近真是越来越任性了。
小光说，你就看着我和爷爷下棋吧。
那抹阳光般的金黄隐没在木梯口，再也看不见了。咚咚的脚步声远去，阁楼又恢复了往常的沉寂。
仓库的大门敞开着，落在瞳孔里是一片混沌的白光。两人的背影一前一后向门口走去，被光芒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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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样的不经意。
随口说出的话是否会变成刺痛心脏的荆棘，一字一句，看不见的血。
而一时的大意是否会留下遗憾的梦魇，一生一世，求解无期。
假如一切可以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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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_重来
「佐为，走啦！你在磨蹭什么啊。」
木梯口重新冒出金黄的发梢，微皱的眉头让四周的沉寂又有了些许生动。
「……小光看到了吧。」
「看到什么？」
「棋盘上的血迹……」
「诶？一直都能看到啊，你又在乱想什么快点下来啦！」
「小光，那个血迹是我存在于世间的凭证。」
「……什么？」
……
仓库的阁楼在回头时晃动的视野里越来越远，与进藤爷爷疑惑不解的脸一起留在了世界的另一头。终究还是应该对老人家说一声抱歉，可是我全部的思维都被离开仓库前的片断所占据。
小光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他问的那些我无法回答的问题。一千年的追寻。神之一手。塔矢名人的邀约。梦想和未来。
他说佐为你胡说什么这个玩笑完全不好笑。他说你是因为昨天跟我吵架了今天才故意这么说是不是。他说这种事情我才不要相信。
他说，佐为，我要怎么办才好。
直到进藤平八老先生大叫着「臭小子你打算让你爷爷等多久」进来一看究竟的时候，小光还在木梯口保持着那个半上半下的姿势，低垂的发丝挡住了他的眼睛，而扶着木梯边缘的手却不自觉地紧握。老人家站在门口有些莫名其妙，看着孙子丢下一句「爷爷我改天再来看你」就头也不抬地走掉，于是也一面出了仓库门一面唠叨着诸如「这孩子，话也不多说一句」的话。
其实是说了的。
在「我改天再来看你」之后，有大约两个字的停顿，然后我听到小光的声音，以只有我能听到的心语说了一声——
「佐为，我们回家吧。」


●3_我们回家吧
飒飒飘动的窗帘是浅淡的米白。薄薄的壁橱门印着粗线格子。堆满漫画和棋谱的书架。随手丢在一边的衣服。四脚棋桌摆在房间中央，小光背门而坐而我在靠窗的一侧，如往常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对局，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那是小光的家，小光也理所当然地也把它当作我的家，从相遇开始每个朝朝暮暮都在一起，早就成了习惯。
一枚黑子。一枚白子。再一枚黑子。再一枚白子。
小光的手在两个棋罐之间移动，熟练地抬起又落下，那姿势再不是从前那个用细细手指捏住的稚嫩模样。
当年要俯下身才能平视的小光，不知不觉已经长到和我肩头一般高。
是时光的杰作。
眼前似乎还能看到两年前那个趴在课桌上的顽皮孩子，他对我说，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对下棋完~全~没有兴趣。
两年后的这个时候他已经踏入职业界，他精神百倍地说我要下更多的棋我要和更多的人下棋！
他曾经在中学围棋大赛上掉下不甘的眼泪，他说佐为我不行啊我赢不了。
而今他却在职业考试最后一战的困境中沉着应对，将日日与塔矢对弈的对手斩落马下。
小光，你长大了。
注视着他一步步走上这条路，那么活力四射，那么勇往直前，就会有种满足的成就感浮现在心底。小光算是我的弟子吗？也像是朋友和伙伴，或者……就是这现世里唯一的亲人吧。
可是……当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过去，迎着小光铺展壮阔的未来却是我再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忍不住会想，如果小光也像虎次郎那样，是不是我就可以下更多的棋？
如果是那样，在我消失之后小光他就再也不能下棋了吧……


●4_像虎次郎那样
失神了许久才听见他在喊我。
「……佐为，虎次郎是怎样的人啊。」垂着头没有抬起的样子看上去有些落寞，耳中却听到他轻轻的笑——
「你这家伙每次提到他都是一顿称赞……他一定……比我好很多吧。」
虎次郎吗……那个总是温和微笑的虎次郎其实也有过像小光这样顽皮的少年时代。只不过两人的性格南辕北辙，虎次郎只会搁在心里的抱怨，放到小光身上就一定会换来一句「什么啊吵死啦」。
不自禁地弯起嘴角，可没料到对面立刻传来不满的声音：
「喂喂你这家伙！果然想起虎次郎就很开心吗？」
终于抬起头来了，却是一张皱着眉抿着嘴气鼓鼓的脸，之前的沉闷气氛被鼻腔里冲出的短哼一扫而空——
「……反正一定是虎次郎在纵容你胡来。」
「总是胡来的人明明是小光。」忍不住反驳。
「啊啊~当初是谁一看见围棋就大呼小叫，不去就哭得稀里哗啦？」下巴也扬了起来。
「小光还不是把棋罐扣在别人头上结果被赶出围棋教室！」几乎忘了心事。
「要不是佐为你多嘴我怎么会在儿童大赛上挨训！」
「要不是小光大嘴巴怎么会搅了那两个孩子的对局！」
「和谷提起研究会的时候你也吵吵闹闹！」
「但小光最后还不是决定要去！」
「因为耳朵都被你喊聋了！」
「但小光也有机会学习！」
「切！差别不大啦，是我的话只要……只要……」
忽然转开了视线。
「……只要有佐为在就够了。」
　　　　

●5_佐为在就够了
飞驰着冲过断崖的激流，会在经历一路喧腾之后忽然折转不见了踪影。而明明前一刻还针锋相对的斗嘴后一刻就变得鸦雀无声，好像弹奏到最急处的乐曲忽然停下了手指。对面少年的注意力再次转回来，也许心中的壁垒本来就不甚坚固，那本来拧着眉的表情在下一秒立刻变成一个「笨蛋，真是拿你没办法」的白眼。
忍不住微笑，却又在心底掠过一阵苍凉。
互揭疮疤的斗嘴居然是这样收场。
或许重回现世之后的这段路途能有小光陪伴，已经是神的恩赐了吧。
看他继续执起棋子落入棋局，我也继续将扇尖点上去。棋盘上无声的对战持续着，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只是，那天小光的棋下得前所未有的乱。
职业考试时一往无前的气势不见了，尽管开局还维持了不错的布局，后面的攻守却全无章法。从棋路中传来的感觉就像刚成为院生时那段连败的样子，是分明的畏惧，患得患失，裹足不前。
而我自己的棋路中清楚写着的又是什么……
一百四十年前，被重病侵袭的虎次郎望着我，勉强的微笑被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从指缝里渗出来的是鲜红的血。
焦虑和担忧，无力和悲哀，全都掺杂在一起，即便他说了那么多句「不用担心」也无济于事。他对我说，佐为，不要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
一百四十年后，是我将要离开了。我看着小光努力维持着平常的样子，他说屋子太乱不想收拾，他说夜晚太凉所以蒙头大睡。于是我也微笑着说小光晚安。
可是我真的能够假作看不到么……那蒙住头的微微颤动的被单。
小光，对不起。
　　　

●7_请和我下棋
那一晚的月色清澈如水，洒在榻榻米上是一片冷霜般的白。绪方微微倾斜的身躯和端坐的小光的背影就沐浴在这样的皎洁之中。一半轮廓清晰可见，一半在黑暗中微微泛蓝，棋盘上的棋子在两人之间反射着散乱的微光。
幸好那时有客人站出来阻挡，说绪方老师要去喝酒一切等喝完再说，否则以这个男人的精明这场对局一定会给小光带来麻烦。只是，对面这个醉意阑珊的男人终究不能再把全部集中力都放在棋盘上，那双眯在镜片后的眼睛里含着六分醉意，三分畅快，还有一分无可捉摸。
「神之一手」究竟还有多远的距离？
一千年间，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光阴能够依靠虎次郎和小光重回世上，其余的时间都在黑暗和沉寂中度过。可是无论多么漫长的等待，终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重新抵达我熟悉的那张棋盘前。
就是这样坚信着。
我望着小光的背影，朦胧月色里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恍然还是两年前重回现世时的那条街，我怀着一颗雀跃的心跟在他身边，去下一盘隔了一百四十年的棋。
春至抑何早，花开抑太迟。
想起小光在阁楼里的疑问。
明明已经接受了名人的邀约。明明已经听到了绪方的挑战。明明与更多顶尖棋士下棋的机会接踵而来。
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时候离开。
也许真的是时候了，把我的棋，藤原佐为的棋收拾起来，此后的路有小光替我走下去。
可是这止不住的心酸又是什么。
神啊，如果一定要消失，就让我融进棋中吧。
化作纵横的纹路，化作变幻的棋形，化作十九路宇宙里永恒不坠的星辰。
随着他们的手指，随着每一个棋子起落，永生永世，流转不息……
棋局终了时听到那个男人醺然欲醉的语句，以一句口齿不清的「就像是……sai一样……」收尾，继而倒进沙发沉沉睡去。
而走到门口的小光就在那时停下了脚步——
「嗯。是佐为，藤原佐为。」
有没有被听到都不重要了。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小光说出我的全名。
　　

●8_最后一次
五月的薰风掠过大地。天空晴朗明澈。一朵一朵的云在田野间投下大片倒影。
整整一晚小光都在辗转反侧，一直到天明时分踏上回家的列车。我想他一定困了，这两天来他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可是那金色发梢下阳光般的笑容依旧，他说「不要紧啦担心我做什么啊」然后又跟上不知是安慰谁的一句「反正也睡不着」。
比起寻常的生死，魂灵的消失似乎不可捉摸，除了自己心里的感知之外少有迹象可循。好像一只在空中飘摇的风筝，不知何时就会断掉那根牵着的线。也因为这样，等待最后时限的过程就像一场煎熬，而我也只能看着小光不断地，不断地，把手中的线握得更紧。
是在那时结束的。
沙漏里最后一缕沙滑过瓶颈，一切终于走到终点。
彼时两人就在房间里对坐，棋盘上的对局刚刚行进到第十二手，少年忽然低下头去。放在棋罐上的手忽然攥紧，攥得指骨泛白。
「不行了……佐为……我做不到……」
沉默了许久才又抬起头来，似乎想说什么却忽然呆住。
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我身前某个位置上，一瞬间红了眼眶。
然后我就看到了那团从自己身体里逸出来的浅绿色的光，姿态轻盈，像一点萤火缓缓腾起到空中。
那是第一个。
紧跟着浮起的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细碎的，密集的，数不胜数。
对面的少年一把推开了面前的棋盘，在棋子掉落的同时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想抓住我的衣角。他的手从我身体里穿了过去，踉跄地险些跌倒，可他既没有在意也对我的声音听而不闻，只是徒劳地一遍又一遍重复那个抓握的动作。
小光。
小光。
我朝他伸出手去。
他终于把自己的手拢上来，虚空与真实相触的刹那，我几乎觉得自己能感知到那手心的温度。
有风从地面吹上来，拂动衣袖和发丝，在交错浮起的光晕中流淌……知觉开始变得虚浮，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已经远去，视野里的色泽渐渐变淡，一切都失去了重量。
再见了，我流连千年的人世。
再见了，刻入我生命的围棋。
再见了，小光。
世界从眼前淡出的那一刻，我看见他的脸，那双熟悉的眼眸里是蓄满的泪水，在和我视线相触的刹那决堤而下。
他张开口大声呼喊，尽管听不到，我知道他在喊我的名字。
悲伤而绝望的神情，恍然是一百四十年前与虎次郎诀别时的自己。
这就是最后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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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相聚就有多少分离，哪一种才是不后悔的结局。
不想看见你的焦灼与担忧，不想看见你的绝望和泪水。
就算是最后一次纵容我任性，把悲伤都抹去。
让一切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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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那天晚上在听棋魂的音乐集，后果是直到摘下耳机那些旋律还在脑子里自动循环。
一遍又一遍，熟悉的台词很配合地流淌出来，于是我发现自己居然对很多情节倒背如流。
是食言了，又一个短篇。犹豫了三天时间才发出来，初衷感想什么的都不想提起。
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吧。
抱歉。
四魂上


怎么一个个都那么厉害



高产的薇帝~



四魂，你太坏了，写这样悲伤的文。呜呜呜呜…这些都是鸦子最不想回忆的内容。鸦子在手机上看着看着就要哭了。哇哇，别人一定回想这货怎么听个讲座都会"激动"得热泪盈眶。四魂你以后不要再写悲文了!

四魂，你太坏了，写这样悲伤的文。呜呜呜呜…这些都是鸦子最不想回忆的内容。鸦子在手机上看着看着就要哭了。哇哇，别人一定回想这货怎么听个讲座都会"激动"得热泪盈眶。四魂你以后不要再写悲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