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海骑士
发布会开始了。杰克·文森迈着稳重的步子走上前台，略微看了一下身后巨大的投影屏上那只灰色的苹果商标，然后决定站在它的正下方。他的手伸进牛仔裤的后袋里，掏出了那只iPhone：他们的最新款式，第11代。
全场起立，热烈鼓掌。但是，并不包括我，还有我身边的沃洛克。
一切都在按规定步骤进行。我们看着他轻轻捏住电话，竭力在介绍新一代“透镜”屏幕的参数，以及其“iServe”的服务理念。和前几位苹果ceo一样，文森小心翼翼不动神色，却又故作姿态，努力在让所有的观者将他与乔布斯作比较。他们一直不断地在制造一个乔布斯的幻影。
一切都不出所料。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愉快的笑声。
“他们输定了。死路一条。”沃洛克拼命做鬼脸，“乔布斯才不会让人把他当做一种信条。”
“我知道。不过，我并不是为这个而笑的。”
“什么？”沃洛克不明白。我掏出自己的电话，握在手里使劲摇晃着；他看了又看，这才恍然大悟，却没有笑出来。
“是那件事。”
“没错。”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天天表演给你们看。”
“不，谢谢了。”我也给他做了个鬼脸。“多亏有了你，我们公司里再看不到半个iPhone的影子了。”


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大公司里智能手机部门的主管，沃洛克每天要在主开发组、软件小组、市场调研公司、“黑维京”公司之间往来数百次，每周三和周日下午，都要前往欧洲总部的董事会报到。因此，他每天都要被人问同样一个问题：“你疯了吗？”软件组的工程师们认为，这句话的每日出现均数是5.3次，周三和周日还要有加成。
一般人都会说：“不，我没有疯。”而一个优秀的开发组长会沉稳地回答道：“看来我必须重新阐述一下观点了。”
但他是沃洛克。他只会有一个回答：“没错，我就是疯了。谢谢你。”后面还跟着一句，即便面对董事会，他也照说不误：“我很自豪，因为我比你们这群病入膏肓的死人们强得多。”
所以在一年前，一个干燥的冬日早晨，沃洛克夹着一只崭新的CEO铭牌，大步跨进分公司会议室后，第一件事就是掏出一只iPhone10。
“这是一台好机器。谁来跟我说说？”
员工们松了口气，看来他也并非传说中那种魔鬼CEO的范儿。两三个勇敢者站起来，以专业的分析眼光阐述了苹果的成功之道，老生常谈却也颇有启发。其他人也频频点头。iPhone在全球有近七成的份额，在我们公司内则有超过九成的使用者。
沃洛克和善地点点头：“非常好，我也在用它。真的很好用，这是移动电话的未来。”然后瞬间转了一副忧伤的面容，掏出另一只口袋里的一台5800，说道：“每当我用苹果来通讯、娱乐的时候，我丝毫不觉得我们还能有什么方法去击败他们。——多么美丽的透镜触摸屏啊。”
这是自然的。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我只是冷冰冰地盯住他看。
他第一次绽放出了那种笑容。“不过前两天，我想我找到办法了。”他捏住那只iPhone的尾端，用尽全身的力气掷向会议室地板，美丽的透镜屏上生出一团白花花的裂纹。他把它捡起来，顺手扔出了16楼的窗户。
“现在，”他抚摸着手里早已过时的5800说，“我们可以专心做自己该做的事了。”
这就是那段被人称作“去苹果化”的活动的开始：要么离开你的苹果，要么离开公司。沃洛克想尽办法搞到了他在智能手机部门的唯一领导性地位，他当天就宣布了新政策和它的执行期限：第二天。于是次日一早，很多人聚集在了开发组的小会议室里。他们的嗓门很大，但都没有沃洛克一个人的嗓门厉害。
“我说过了，今天是最后一天。”
“这有关于员工的权利——”
“那就给我离开公司。”
“欧洲那边——”
“现在就滚！”
我抱着胳膊靠在门边。不少人向我这位副主管身上投来求助的目光，我只是装作看不见。身为一个曾被苹果打得落花流水的昔日霸主公司的员工，如今到了公司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期，却还只对敌人的电话津津乐道。我不需要这样的员工。
至于工会方面，谢天谢地，这里是硅谷，而不是那些吃人不眨眼的北欧国家。
只需要几天就可以彻底了解沃洛克这个人：一个只知道贯彻自己信仰的人，一只浑身抹了黄油的耗子，你不知道他的思维会往哪里钻，只知道他永远会跟敌人对着干。眼前的他正瞪圆两眼，狂怒地望着屏幕里那个拙劣可笑的模仿者，眼睛和嘴巴放佛就会喷出火焰来。


“你个蠢货！iServe和iHome之间不需要再细分了！你还不知道iTunes已经死到临头了吗？”沃洛克手舞足蹈地大放厥词起来。
iPhone11有一面更大、效果更好的平面3D透明屏，可我们对此不屑一顾。在透明屏中呈现立体影像是很简单的，但是其代价却很大，那就是用户的视觉范围反而变得较小。不管iPhone的透明屏3D照相机取景多么快捷，屏幕内外的视角差别永远也不能消除——用户在取景时不得不将屏幕显示全部关闭，否则就必须承受3D透明屏那令人晕眩的视角差。
这一“令人晕眩”的缺憾，最终造成了任天堂游戏机事业部的败绩和被收购重组的下场，也正是多亏如此，今天我们才可以自信满满地站在这里。
网络上已经同步出现大量的媒体声音，指出文森的新iPhone体积过大。我和沃洛克点点头，看来人们也并非都那么愚蠢。从来以便携为终极要义的iPhone，为了迁就平面3D屏幕的痼疾，这次居然搞出了100乘250的尺寸；为了让用户无论是在横向构图还是竖向构图时都有3D相机可用，苹果的人不得不装上了三个摄像头，使得其厚度逼近10毫米。
我说：“乔布斯是真的死了，否则他绝不会如此迁就用户。”
“是的，所以谢天谢地他死了。”沃洛克握紧右拳，看看左腕上的手表说：“就快要到了！”
文森结束了他对于iHome架构的前景展望，全场又是一片掌声雷动。我知道沃洛克又要发怒了，因为在我们看来，iHome是张遥遥无期、一文不值的空头支票。全球统一信息物流网的概念也有十几年了，有十多家机构提出了自己的规格协议，或许未来数年之内，其中的一个或几个将成为全人类通用的电子网络架构。但，这其中不会有iHome的身影。沃洛克焦急万分地跺脚，终于等到了苹果发布会结束那一刻。
“让我们动手吧，哈维。他们死定了。”他做出胜利的手势，跨着大步子跑向讲台。
好戏就要开场了。


记者们早就挤满了会场的各个角落，此时正忙着动用手中一切电子产品，对数分钟前的苹果发布会进行信息处理。沃洛克昂着头叉着腰，像一只从巴西飞来的野鸡一样四下张望；在他身后，一些穿着黑T恤的工作人员正匆忙准备着投影机。他们都是黑维京的人。我有些幸灾乐祸地想，沃洛克迟早会冲下讲台，把记者们手里那些令人厌恶的iPhone和iPad夺过来砸个粉碎，那么这场发布会便可载入史册了。幸好，台上的沃洛克还算平静，而我也确定，无论如何，这场发布会都将会被载入史册。
公众对威廉·沃洛克的印象不是太深，只知道他来自哈佛，大学时曾在学校戏剧社跑过几年的龙套，后在微软游戏软件开发部门里带过团队，一年前来到现在的部门，从事WP系统移动电话产品的开发。对这支历史悠久的队伍，今天的人们不再抱有期待，他们只有在卫星通讯器材、新兴国家市场的运营商定制电话等边缘领域，才能勉强瞧见公司的身影。巨人已经死去多年，用什么样的开场白才能重新赢回关注呢？我们的业余演员早已有所准备。
“你们的苹果新闻到底搞好了没？”他开口叫道。现场响起一阵低沉的笑声。
“今天发布会结束以后，我怕你们会赶稿子赶的没时间睡觉哦！”
又一阵哄笑。那些记者们只当这场微软发布会是一次休息，他们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沃洛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叠纸，大声念诵纸上的内容。没有什么新鲜东西，不过是一些对于EN网前景的展望。智能手机将会借助EN网络，与互联网、公众传媒、交通工具、白色家电、智能住宅能一大堆先进玩意儿无缝连接，造就一个庞大的全球化电子通用物流网。谷歌上面一搜一大把的浮夸宣言，我都可以听到有人打哈欠的声音。
“白痴，你一上来就把那些媒体记者整得昏昏欲睡了，”我心里想，“这就对了。”
沃洛克接着一字一顿地介绍起USBP 2.0的规格，强调它在EN网中的关键地位。也是些老生常谈的废话。随后的话题则引起了一些注意的目光：WP手机部门将动用新收购的任天堂资源，以充实新机型上的3D游戏内容（这大概会让那些沉迷游戏的Geek们振奋一两下）；WP也将会推出平板阅读器以及掌上游戏终端计划，并充分利用EN网络资源。记者们有了一些骚动，毕竟微软也是颇具实力的游戏制造商，对于苹果iJoy游戏网络的威胁或许会有些分量。
“别跟他们扯这个了。快点把它拿出来吧。”我自言自语着。
沃洛克笑了起来。他把手伸向皮夹克口袋，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小家伙。全场顿时一片寂静，所有目光随着会场的投射灯和摄影机，一起聚焦于他的右手。耳边阵阵快门声。
他掀起了那只黑色手机袋。整个会场里爆出“哇”的惊呼声。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畜生，你快要把他们搞疯了啦。
整个公司都知道，沃洛克是个偏执狂，不光因为他强行禁止员工使用苹果的任何产品，还因为他整天都在对大伙叫嚣：“你们的设计都是些垃圾，还不如上个世纪的老机器！”他取消了部门表现奖的打分环节，代之以游戏竞赛，员工的游戏得分和部门绩效奖金挂钩。一共有两款游戏，一个是贪食蛇，一个是俄罗斯方块。
“我要简单！我要新颖！我要本质！”他在办公室和会议室的墙上搞出这条“九字真言”的标语，由他自己亲自执笔，醒目而又难看至极。如果你不想看到它们，只能闭上眼睛，因为标语都是用红色油漆喷涂在墙上的。每次开会前，他都会像自由女神一般高举着单色屏的GSM手机，一边喊道：“究竟什么是手机？想想清楚！”休息室的立体大屏幕也被他拆掉了，弄得员工连“超级碗”的录像都没得看。
总有人设法去琢磨他的思想，却得不出任何理智的结论，只好认为他是个疯子；更多的人则期待着一年后董事会对他进行再考察的那天。
再考察的期限是明天。可就在今天的发布会上，他竟然在全世界面前拿出了这么个玩意儿：一台qwerty全键盘的灰色直板手机，搭载一块狭窄的单色TFT屏幕，比一包香烟尺寸还小，简直有如上世纪一台区区几美元的计算器。会场里已经变得无比嘈杂，总算是跟苹果发布会有得一拼了。
我看到台边上，一些来自黑维京的小伙子们在窃窃私语，有说有笑。估计他们此时正兴奋异常，等着数分钟之后出现在台上的那出好戏。摄像师心领神会地操纵机器（他也是我们的人），将镜头牢牢对准在那台丑陋的小不点身上。
“啊，我今天没做什么准备，还是先玩一会儿游戏好了。”
出土文物般简陋的树形菜单在屏幕上翻动，随即出现一条马赛克组成的长矩形，对准一个单独的色块，一格一格慢慢移动。
现场洋溢着欢快的气氛，不少观众鼓起掌来。嘲笑也好，怀念也好，许多上了年纪的记者们都该记得，童年时代的第一台手机上，自己最爱玩的这个游戏。有人在说：“这是个纪念版电话？很久没玩过它啦。”
“这台手机的目标，就是通过我们的技术，彻底解决现有3D屏手机中存在的主要问题：视觉面积和便携性能之间的矛盾。”
沃洛克可真有耐心。他缓慢地操作着，直到喧嚣的躁动暂时收敛了一些。他腾出右手食指，触向电话右侧面一个狭长的按键。通过会场侧面的投影，人们发现在手机屏幕两侧，两排不起眼的黑边开始发出微弱的蓝光。


黑维京的小伙子们再也无法掩饰激动之情，欢呼道：“是的！哇哦！”我站起身，朝他们送去鼓励的掌声。
他们才是真正的开拓者，一群年轻气盛的孩子们，花掉风投们无数的钱财，最后做出了一台领先业界十年，却连一分钱都赚不回来的概念机。没有人知道该怎么用它换取利润，便任由沃洛克收购了这间“家庭车库式”的小公司。几秒钟的时间里，无数企业将要开始后悔终生。
可能是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当手机屏幕上方悬浮起一片蓝色矩形光芒的时候，人们没有反应过来。我的胸腔里“砰”地一声响，好似地震。
“大家也许注意到了，我把屏幕调大了一点，这样我的蛇就不太容易撞墙了。”沃洛克双手抖动着，继续奋战。又过了几秒钟，许多人才开始意识到，他们究竟看到了多么疯狂的一景。
一片投影产生的手机屏幕浮现在空气中，尺寸是原屏幕的两倍。放大了的像素蛇悬浮在机身上方两公分左右的地方，随着沃洛克的手而微微颤动。透过它的身体，仍可以看到机身屏幕上的原画面。
“我觉得有点无聊了。关掉它。”他退出游戏，上下摇晃电话。那片悬浮屏幕恢复成菜单图，随着机身而摇晃，始终牢牢维持着与原屏幕的固定距离。
仿佛一百万颗原子弹被同时引爆一般，疯狂的喊叫声震动了会场的椅子和地板，我的耳朵也被震得发痛。身后有人正撕心裂肺般喊着：“投影屏！投影屏！”
确切的说法应当是：“4.3寸单色立体投影成像技术”。也可以使用黑维京的注册名称“D3屏幕”作为缩略称呼。并不是什么崭新的科技，大型会展中也早有应用了，只是体积和成本过于庞大，而且也从没有人尝试过，将它用作手机的主屏。
但我们做到了。我们缩水了它的规格，把它做进一台巴掌宽的手机，将它设置成可以一键开启，并且还能够有限调整投影尺寸和角度。沃洛克随意把玩着空气中那块半透明屏幕，指尖正调皮地反复穿越它。不是科幻电影中的特效场景，这次可是真家伙。
“他们输定了。”他故意装作无意识地自言自语。
“还没呢，你这蠢货。”我笑着望着他。“让他们再往下看。”
那台外表笨拙的小电话，正是我们这些人历经八年艰难才研制出的、充满复苏野心的高科技小玩具。人们发现，在它简陋的外表下，居然还保留有双系统设计：沃洛克选择了一个菜单项，悬浮屏在一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九个排列整齐的半透明蓝色小球，组成一个正方形队列，悬浮于手机表面。


“一个全新的系统。看看有什么好玩东西。”沃洛克将指尖朝其中一个小球碰去。队列消失，浮出三根圆柱型。他触碰最上面那根，画面变成一条由数个小立方体构成的长条。跟二维版本不同，它不能自己移动。我们管它叫“空气蚯蚓”。
“D3型号的贪食蛇。它很笨，需要我来教教它怎么混。”沃洛克将指尖放置在它头部前方。安装在听筒旁边的手指传感器工作良好，这条“蚯蚓”慢慢朝他手指方向开始移动。
掌声每分钟都在爆炸，我都开始有些厌烦了，便吩咐工作人员准备操作投影机。事先放置在沃洛克脚边的激光发射器开始运作，一行又一行的半透明立体文字悬浮在了他的头顶：D3投影屏技术；手势感应操作功能；立体版WP智能系统；支持HGV视频规格；支持3DP图形格式；支持3D摄影设备；搭载微型USB++接口；EN网络终端计划。
面对全场的欢呼和呐喊，沃洛克却仍然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咧开嘴叫道：“你们还不知道它的名字呢！”所有人都在大笑，随即又全都停止了笑容，争相开始惊呼，脸色煞白。
“就是现在了。”我周身过电般地抖动起来。
两只立体投影出来的透明手臂，在讲台上空紧紧握在一起。一支只由五个音符组成，连小孩子都会哼唱的MIDI旋律响彻全场。
伴随这支经典旋律，一个硕大的阿拉伯数字浮现出来。


“它的名字叫做0。”沃洛克平静地说。
而在他头顶上方，“N”、“O”、“K”、“I”、“A”，这五个巨大无比的蓝色大写字母无声无息地悬浮着，即使是会场里无穷无尽的闪光灯，也不能掩盖住它们的光芒。

太扯了。

太长没看

诺基亚之逆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