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问花
季入暮春,天气渐渐变得有些溽闷,花园里的花正在换季,竟比之前开得更多更盛,却仍掩不住一股颓然的气势。
苏拭泪就坐在秦府后花园里,一个人静默的坐着,手中瓷盏里的花茶早已凉透,却依旧是满满一盏,一口未饮。苏拭泪素色的衫子薄薄的,纤尘不染,白得发亮,她俯下身子轻轻触碰一朵即将开败的花,小心翼翼,如水的眸中满是疼惜,那段从袖中露出的小臂竟苍白的近无血色,她盯着这段苍白,不觉有些痴了,几缕幽怨不知不觉漫入双目。
这本是个极热闹的日子,苏拭泪的婆婆也就是秦府的老太君大寿,依着秦家在江湖中多年的威名,来拜寿的人多不胜数,每个人都知道秦家的老爷子秦天潮昔年在江湖中是何等英勇,一柄“藏青剑”近乎无敌,虽然他已在五年前驾鹤西去,可每年仍有如此多人慕名而来,也不仅仅是秦老爷子的余威犹存,更因为他的独子秦冠玉继承了他毕生武学和侠义还师从曾只身力挫关中十大高手的东海无名剑师,这才使得秦家这些年来盛名不败。
苏拭泪随着夫君秦冠玉行过必行的礼仪后便早早的独自来到这后花园了,想想内堂里还热闹着欢宴的人们和言笑潇洒风度翩然的丈夫,不禁苦上心头,只觉满嘴涩然,鼻尖一酸,竟落下热盈盈的泪来。
“玉哥哥……”苏拭泪合上眼,让泪珠顺着长长的睫毛滚下,微微开启双唇,痛楚的吐出这三个字,心下却是一片茫然。
他怎么变成这样?他还是玉哥哥吗?苏拭泪咬着嘴唇,用另一只手紧紧的抓着那段苍白的臂,尖尖长长的指甲一点一点没入肌肤,一丝丝艳红浮上指尖,沿着小臂缓缓流下,赫然绘成了刺眼的花纹。他为何要对我如此冷淡?他讨厌我了吗?他曾经对我那么好啊!苏拭泪颤动着身躯,垂下头,一双秀美的眼睛婆娑着晶亮的泪花,然而,偌大的一个府第,却无一人知道这个刚过门的新妇满心腹的委屈。
苏拭泪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秦冠玉,也许小到了刚出生。苏秦两家是世交,秦冠玉大她四岁,在她八岁前,他们一直都在一起,整整玩了八年,之后,十二岁的秦冠玉被送去拜师学艺,一去就是十年。十年了,他终于回来了,回来也完成了两家早已定下的亲事,可是,令原本满心欢喜的苏拭泪不解更痛苦的是,秦冠玉变了,变得好像陌生人,不再如亲人般对待她,甚至连新房都未进,碰都不愿碰她,有时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难道,十年,真的可以使一个人变得这么多吗?
想到这儿,苏拭泪居然浮上一丝笑,极其苦涩的笑,又带着些许嘲弄,谁会知道现在的秦家少夫人竟还是少女之身呢?
天色微暗了些,整个园子里没了一丝风,零星的花枝随着间断的“嚓嚓”声掉落地面。苏拭泪茫然抬起眼,一个灰暗的背影蹲在不远处仔细的修剪着花枝,可他的动作看起来却又是那么的迟钝。
“花匠大哥——”苏拭泪独自坐了这么久突然见到一个人竟不自觉的脱口叫出了声,然而话音刚起便后悔了,自己又不认识他,喊他要对他说些什么呢?谁知那灰色的背影并没有反应,只是继续做着自己的工作,仔细却迟钝的。“原来他是听不到的。”苏拭泪轻舒了口气,却又有些失落,难道能听自己诉说心事的就只有这些花了吗?
“啊——”苏拭泪掩起张开的嘴惊呼道,却是极轻的,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得到。那灰色的身影已做完了工作,极迟缓的转过身,一步步挪出花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朝苏拭泪望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苏拭泪惊得叫出了声,心情再也无法平静。那人的脸上居然无一处肌肤完好,看不出是怎样弄伤,却是疤痕重叠,说不出的狰狞。而苏拭泪也只是那样轻的叫了声,也许是她太善良了吧,不忍伤害这个已如此可怜的人,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还有一个原因,这个丑陋花匠的双眼竟是无比温柔的,虽然如他动作般呆滞,却给了苏拭泪惊艳的感觉,仿佛在那里看到了从不曾于丈夫那儿得到的温情。
花影摇落,苏拭泪呆望着花匠离去的地方竟直至日落,终于有几缕细微的风牵着她的衣角嬉于园中,一股燎闷的落没花气蓦然直冲口鼻,她不禁眉头紧蹙,几欲作呕,却一手按着胸口,一手垂下拾起花匠掉落的一支残花,小心把弄,仍是不愿起身离开,她知道,即使她坐到第二日,秦冠玉也不会来找她的,所以她就这么继续坐着,素面白裙,纤指苍白,擎着残花,凝视久久,让温热的泪潮在眸中一圈圈荡漾,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