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一愣神的功夫,亚瑟就发现自己手里抓着的报纸不知怎么的又跑到了弗朗西斯的手里。他蹙起/标志性的/眉毛,探身去夺,却被个子高的那个人闪开了。
“我就看看。”弗朗西斯抱怨着,将报纸卷成卷去敲打瘦得像奶酪片似的那人的头,用完全戏谑的语气讲着公事,“王耀去了南|美※,嗯?”
亚瑟怔了一下,便没躲开,报纸卷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头上。这让不肯吃亏的英|国人光火异常,他干脆停下了脚步,双手抱在胸前,气势汹汹地咒骂道:“是的,没错,该死的,还说马尔维纳斯群岛不是我的※——这你知道的比我还清楚,是吧。”
也不知道他骂的到底是谁。
“毫无疑问,宝贝儿。我还知道这和我为什么站在这儿有关,还和明天路德维希为什么站在这儿有关,还有后天,大后天——为什么亲爱的卡梅伦先生不愿意动一动他的身子,去别人家里拜访一下呢?”
“你没有资格这么说。”亚瑟咬着后牙说道。
“当然。”弗朗西斯突然叹了一口气,拉着他继续向前踱着步子,在亚瑟开始挣扎的同时就松开了手,“我只是开个玩笑。”
“你不被允许开这种玩笑。”亚瑟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块,闷声回答。
“/咱们/。”弗朗西斯强调道。
这些事情如同房间里的大象,心知肚明未必要摊在明面。而亚瑟则暗恼于被逼着指出了它。
“你并不信任人类。”
亚瑟瞪着他,好像他刚刚说出来的是丧尸病毒已经遍及全球。
“你怎么不说‘反人类’(misanthrope)。”
“因为我们都不是人类。”弗朗西斯授课一样说,“我们只是披着一层相同的皮——我们藐视于他们的渺小,却又不得不依附他们而存在。”
“人间不信(にんげんふしん)。”亚瑟咧开了一个露着牙齿的笑,但说不上这是开心还是讽刺。
“什么?”
“本田菊家的一个词。我们既不是人类,又被他们所不信任,这个词简直太恰当不过。”
法|国人看起来怀疑地挑了挑眉。
“你说反了,我们在讨论的是你不信任他们。”
“——除此之外还要服从命令,我们天职如此。不是服从他们的命令,是服从社会规律。”亚瑟自顾自地说,“但你说的对,我们不得不依附他们而存在,又比他们强大得多。不过强大也仅限于思考能力,别的能力我们无法施展。”
“你是在和我讨论咱们生存的意义吗?”弗朗西斯笑起来,少女似的细葱手指搅成一团。
“是你挑起这个话头的。”
亚瑟抬起头看了看天空,还是阴霾的一片,看起来要下雨了。但最多不过是“看起来”,似是而非。
“照你这么说,马尔|威纳|群岛是不是你的,和你——至少是和你,亚瑟·柯克兰——有什么关系吗?彼得·柯克兰也叫嚣过‘已经长大了’。更何况是一个……”弗朗西斯抿抿嘴,他不知该如何措辞,“一个小岛。”
“我/是/英|国。”亚瑟说,似乎再明白不过地解释了一切,“更何况彼得永远是我弟弟,不会有什么改变这个。”
“当然你是。我也用不着提醒你也抢过王耀他弟弟。”对方嘟哝,“还有,阿尔弗雷德也是你弟弟。”他挖苦道,毫不掩饰自己的嘲弄。
他说出了一个禁词,在很多情况下的,法|国人再清楚不过。
所以在英|国人恼羞成怒之前,他就已经挽过了他的肩膀,像是徒劳地让一只刺猬的刺都贴回后背,但这做法并非无效。像一只露出爪子的烈猫似的亚瑟放下了尾巴,尽管浑身的毛依旧被充起来气一样炸着。——也有可能不是举动,而是他说下去的话。
“阿尔弗雷德太年轻了。”法|国人说,更如同自言自语,“他甚至没有脱胎换骨过。”
“换过。”亚瑟反驳。
“在他的骨骼血肉还没有长成之前——”弗朗西斯说,“你我都知道那有多疼,但你那弟弟肯定不知道。”
亚瑟悄悄地打了一个哆嗦。
这是一个好回忆,但基本上和女人分娩相同,好回忆和好结果不代表着过程值得享受。
他清晰地记着在滚滚的工业废气和肮脏的泰晤士河畔,他脱下自己的旧衣服,换上崭新的西装时,那种感觉并没有描述的那么美好。旧衣服上带着的是他的皮肉,像是蛇在春天蜕下旧皮。更何况,他在换上一件在他之前没有先例的衣服,走一条没有先例却似乎理所当然的路。※
不止一次。
这是社会的变迁,从斯图亚特王朝的华服,他家的称呼再变成英格兰,大不列颠。诸如此类,他几乎记不清自己穿戴变化了多少番。
是的,如法|国所说,除非经历,没有人能理解那种疼痛,也没有人能理解那种变化。甚至不像费里西安诺——他是从一个人变成的另外一个人。
“他脱胎换骨的时间还不长,还没有习惯自己那身打扮。给他点时间,他会变得异乎寻常的可怕。——像当初的你一样。历史永远不会成为绊脚石,只不过踩他的人脚下踉跄了一步,你也比我更明白这一点。”
“多谢谬赞。”亚瑟瞥了他一眼。
“所以你大概是在害怕。”弗朗西斯半是玩笑地讲,“害怕王耀。”
“你也是,你比我更害怕未知。”亚瑟回嘴,“别装着像你什么都没干过。”
弗朗西斯撇嘴驻足,行了个古怪的骑士礼:“亲爱的朋友,很愉快和您并肩。”
“没有永恒的朋友——”
“只有永恒的利益。”法|国人接上下半句,反应很快地修改了在对方眼中好比病句的情话:“——很愉快这么久以来都和你拥有相同的利益。”
英|国人盯着他矢车菊一样新鲜的湛蓝色半弧。
就像他小时候一直憧憬的那样,盯着家乡的土地,以便于幻想着海峡另一端是怎样的国土孕育出了弗朗西斯,葡萄架上葡萄究竟泛着多么鲜亮的光泽,鸢尾花像彩虹似的开遍了整个草原。他始终没能闹明白这个华而不实的家伙是如何拥有与法|国本身看起来并不匹配的力量,这一点在几个世纪后,亚瑟挥舞着剑和盾牌把法|国从欧洲大陆到太平洋都打得落花流水时特为尤甚。
他俩打了好几百年的仗,战士鲜血铺成的红地毯可以顺着英吉利海峡展到对岸;就算与所有国家一同坐到会议桌前,他们也会在桌子底下偷偷地狠狠踩对方的脚背——而法|国总是输多赢少,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
正如你所知道的,英|国从未以任何角度质疑过自己的力量,所以他更不曾想过,终有一日,他们将站在比肩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