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奇异地并没有在张起灵心里引起什么波澜，这让他自己都感到有几分惊讶。或许事情已经过去得太久，连浮土都被风雨冲刷成了坚实的硬泥，即使有风吹过都无法再扬起尘灰。
父亲张瑞桐在幼年张起灵心目中就像一个谜团。平常他就是一位普通的父亲，会教张起灵功课，给他买东西，和他说话，送他去学校。但他每天教张起灵练功夫的时候却似乎突然戴上了一张陌生而恐怖的面具。张起灵练功的时候其实很认真，从不叫苦，也不追问那些莫名其妙的技能究竟是干什么用的，但不管他如何努力，父亲总是疾言厉色，暴躁异常。
十岁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后回到家里，左等右等却不见父母回来。小张起灵独自坐在屋中，平生第一次体验到焦灼的含义。直到邻居的大伯来敲门，领着他到医院，他在那里见到母亲蒙着白布的尸体。
葬礼结束之后，他站在父亲身边一起等着母亲的骨灰。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捧出来一个黑色的盒子。张起灵想起刚才在外面看到一株盛开的琼花，他想摘一枝跟母亲放在一起。他跑出去，等他再回来的时候，父亲已经不见踪影。
之后他在福利院长大，生活乏善可陈却也平静无波。他不喜与人交流，每天总是独自练着父亲教他的那些功夫，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至少它们让他的个子长得很快，而且打起架来附近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长大成人，离开这里独自生活，但吴三省突然出现，把他接到杭州。
他再次见到张瑞桐，对方却已不认得他。吴三省告诉他，吴家的伙计几年前发现张瑞桐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忆了，什么都想不起来，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那时候你还太小，也不知道道上的事，我就没详细说。我家伙计是在一个斗附近找到他的，发现的时候就他一个，昏在地上，我们就把他救回来了。我猜到他是东北张家的人，就把他留下了。”
张起灵点点头，这些内容他后来基本上也猜到了。想来失忆的父亲也只剩下倒斗这项技能，至少吴三省待他并不苛刻，而且当时这些其实也已经不重要了——张瑞桐已是弥留之际，所有前尘往事很快都要尘归尘土归土。很难得的，张瑞桐并非死于倒斗造成的伤害，而只是普通的疾病，虽然以他那个年纪来说实在太早，至少算是自然死亡。
“我估计你应该也能猜到，你爸到吴家之后我就查过他的底。”
这是自然的事，张起灵其实没什么怨恨。张瑞桐反正已经不记得他，当时就告诉他你有一个儿子也不见得会把事情变得更好，会让他更快崩溃也说不定。至少吴三省能想到让他见父亲最后一面，还安排了他后面的生活，亦算得上是仁至义尽。若事情能在这里画下句点，未尝称不上圆满，张瑞桐终于解脱了他的痛苦去与他的妻子团聚，而张起灵也可以开始他的有吴邪和胖子陪伴的新的生活。然而仍有谜团未解，魔盒就摆在那里，不论当事人有无此意愿，该打开的时候始终是关不住的。
高二的时候，张家人找到了张起灵，表示希望接他回本家生活。他拒绝了，然而张家人诡异的态度和作风令他如鲠在喉，想起小时候父亲那种简直称得上精神分裂的行为更让他难以释怀。见到吴三省后他已明白张瑞桐当年教他的是倒斗功夫，但当时张瑞桐已离开张家不再下斗，有一份普通的体面工作，到底是什么想法在逼迫他将这些教给唯一的儿子？
“那时候你和大侄子去查过张家的事吧？大致的事我估计你也知道了。”
张起灵点头。吴邪和胖子陪他完成了这一次旅程，途中亦算是险象环生，幸好最后三人都安然无恙。他们查到倒斗世家张家似乎世代守护着一个秘密，为了这个目的，整个家族的行事都极为诡秘，家族成员从小都要接受严格训练，而且一般不与外族通婚。连军方对他的背景调查都只查到父亲为止，根本没有查到张家这层，可见其隐蔽程度。由此推测，张瑞桐应该是为了跟他母亲在一起才离开家的，简单来说就是私奔，但对儿子可能无法逃离家族使命的担忧一直纠缠着他，所以他一面教儿子功夫希望他有自保能力，一面又尽力让他过正常人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