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孤狼
正午,小镇。
一家并不起眼的客栈里此刻却是十分热闹。众人的目光皆集中在店中唯一一张大桌的客人上。那是一男一女。
那男人虎背熊腰,膀大腰圆,一条刀疤贯穿他那张须发浓密的脸,叫人看了心生害怕。而那名女子倒是十分标致,想也是一小家碧玉。只是此刻那女子却是满面泪流,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放她回家。一双杏眼早已红肿,哭声嘶哑。景象之凄惨,众人皆为之动容。一时间大家指责声此起彼伏,光天之下强抢民女,还有无王法,更有人看不下去准备动手的。
却见那大汉猛地一拍桌子,瞪着双眼,大声呵斥道:“各位若是想管俺段万山的闲事,且问问俺这双斧同不同意!”说罢,将身后双斧一下剁在桌上,直没斧刃。
众人听得他的姓名又瞥见那双血迹斑斑的大斧,皆是一惊,便知他就是那横行江湖的恶徒鬼斧段万山。当下便没了声音,个个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那段万山见此情景不由哈哈大笑,笑声震耳欲聋,直笑到众人心里,又惊又怕。
“也罢,掌柜的,今个儿俺高兴,这客栈俺包了,诸位的饭钱都算在俺的账上,还请大家快快滚吧。”说完,便将那可怜的姑娘抗在肩上,大步上了楼。
客栈中人皆是些普通百姓,见到这传闻中的江湖恶徒早已是吓飞了魂,此刻哪敢多留,纷纷逃似的离开了。小二啐骂着收拾桌子,却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一位客人。
那是一名少年,一名很普通的少年。
桌上有酒,只有酒。
那少年喝得不快不慢,却很怪。是的,很怪。
一杯酒拿在手中总是先细细端详一会,再慢慢抿上一口,入了嘴后总是缓缓闭上眼睛,方才看到脖颈处的喉结滚动,那动作神情,仿佛喝酒是一件很神圣的事,他喝的也不是乡村的粗制薄酒而是琼浆玉露。
普通人喝酒总是越喝越醉,他却好像是越喝越明。普通人若喝了酒眼睛总是浑浊无光,他的一双眸子却是灿若星辰。
他一直在喝酒。仿佛刚才发生的事他全都不知道一般。
“客官,这客栈已被那段大爷包下了,小兄弟还是早些离开吧。”
这时,那少年才仿佛从酒的世界中回到人世,淡淡说道:“劳烦小二哥,让我喝完这壶吧。”
小二只道他怪人,也随得他去。
酒终喝完,少年的眼睛也愈发地明亮。起身离座,便是要上楼去。小二忙不迭地拦住,“小兄弟,使不得,”话未说完,只觉眼前一闪,哪里还有什么少年的身影。
愣了半晌,再回过神来,那少年竟然已从楼上走了下来,只是他的手中多了一样东西,定睛
一看,竟赫然是血淋淋的人头。段万山的人头!
木叶萧萧,肃风凛凛,已是暮秋。
锦州城外,夕阳余晖中,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上之人,头戴斗笠,黑纱覆面,看不真切。左手提着个布袋,血渍斑斑,也不知装的是什么。那蒙面人虽不知从何而来,但江湖人大都知道他要到哪里去。
锦州城,孤狼盟。
赏金猎人盟会的据点便设在这里。
快马已驰至庄前,蒙面人收绳勒马,一跃而下。庄外的风墙上凌乱地张贴了许多告示,随风飘扬。蒙面人随意瞥了一眼,便撕下这当中花红最高也是最破旧的那张布告,大步走进庄去。
那人似乎对这庄子很是熟悉,七转八拐便入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张望了下确定四周无人后,轻轻推开了门。
“你还是来了。”屋内一老者的声音响起。
但见这老者大约六旬的模样,身子骨看上去仍是十分硬朗,只是他的左肢以下却是空的。脸上沟壑纵布,语声也是透不出的沧桑。
蒙面人也不答话,关上门摘下了斗笠,赫然正是客栈中那名少年。一双剑眉透出些许英气,眉下双眸黑得深邃。少年将手中布袋和告示置于桌上,便立在一旁不作声响。
那老者解开布袋,骇然一跳,失声道:“鬼斧段万山。”
不错,那布袋中装的正是段万山的项上人头,那人头脸上仍是凝固着欢愉,可见他是在一瞬间死亡的。
老者愣了一下,但璇而大笑道:“好!好!好!”那老者竟是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才接着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想这段万山自恃武功高强,一双鬼斧更是饮尽无数鲜血,今日也栽在你阿四的手上了。哈哈哈!”
“一个人只要还在江湖,无论何时都不该疏于戒备的,否则也就离死不远了。”少年淡淡道。
老者捋须赞许:“不愧是黑狼一出,追魂索命!”
那少年虽是被人称赞了一番,却毫无喜色,反而冷声道:“段贼已死,约定已达。自此世上,再无黑狼!”
老者闻言神色一变,“你当真要走?”
“我意已决。”少年神色之坚定,仿佛真的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老者叹息道:“唉,也罢也罢,就随了你。孩子,黑狼也好,律川也罢。只要你愿意,我老诸葛和这孤狼盟的大门还是会永远为你打开。孩子,你记住了么?”说着说着,这老者的语声竟染上了一丝呜咽。
想这独脚诸葛昔年也是江湖中叱咤风云的人物,只是英雄迟暮,守在这孤狼盟中过着半退隐的生活。现在也竟与那些将要失去孩子的老头儿一样失落。
面对这样的诸葛,律川又怎能真的绝情,只得苦笑一声道:“阿四记住了,前辈…不,师父保重,就此别过。”
夕阳余晖下,一个少年独自离去。离开孤狼盟,他又会去往何处?再无黑狼,岂非说得轻巧?
“少年自当洒热血,天下风云自尔出。血尽刀断白发时,且叹江湖几人回。”
【完】约两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