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红楼梦》旨义探讨的结果
甲戌本《红楼梦》原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开篇未见正文,先是《凡例》云:“红楼梦旨义,是书题名极多,红楼梦是总其全部之名也。又曰《风月宝鉴》,是戒妄动风月之情,又曰《石头记》是自譬石头所记之事也。此三名皆书中曾已点晴矣。这里提到的《风月宝鉴》是后世“情书说”的根据,《石头记》是“家世说”“自传说”的根据。至第五条《凡例》也即今诸本《红楼梦》的开篇则曰:
“此书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比《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梦幻识通灵》”。但书中所记何事,又因何而撰是书哉?自又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年所有之女子,一一细推了去,觉其行止见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曾不若彼裙衩哉!实愧则有余,愧又无益之,大无可奈何之日也!当此时,则自欲将以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之时,饫甘厌肥之日,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兄规劝之德,以致今日一事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记,以告普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其短,则一并使其泥灭也。虽今日之茅 椽蓬牖,瓦灶绳床,其风尘月夕,阶柳庭花,亦未有伤于我之襟怀笔墨者。虽我未学,下笔无文,何为不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以悦人之耳目哉。故曰“风尘怀闺秀”,乃是第一回提纲正义也,原为记述当日闺友闺情,并非怨世骂时之书矣。虽一时有涉于世态,然亦不得不叙者,但非其本旨耳。阅者切记之。
诗 曰
浮生着甚苦奔忙 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 古今一梦尽荒唐。
谩言红袖啼痕重, 更有情痴抱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 十年辛苦不寻常。
此回中凡用梦幻等字,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
这段文字给我们提供了以下信息:
1、“甄士隐梦幻识通灵”的原因是隐去真事,假借石头。
2、“贾雨村风尘怀闺秀”是第一回提纲正义,原因是存留假语。演义风尘闺秀;
3、作者个人人生忏悔的真情表白;
4、人生无常,盛衰无凭,痴心不改,著书立传;
5、扬女子卓绝之行止见识,贬堂堂须眉之庸碌不肖;
6、“风尘怀闺秀”是作者本意,“梦幻识通灵”乃立意本旨。
7、人生如梦,古今悲喜聚散皆是虚妄。
这些信息昭示了《红楼梦》的旨义决不可能是单一的主题,而应是多重主题,那么多重主题说的简单叠加又让人难见真奥,难道曹雪芹“谁解其中味”的旷世呐喊历二百余年竟不能觅得一个真正知音?笔者自号“芹溪仆人”已二年有余,不揣冒昧,也挤进红学长廊,寻觅这部千古杰作,旷世绝唱的旨义,亲近曹公,呵护红楼,以尽“仆人”之职,效“走卒”之力。
《红楼梦》旨义在《凡例》中已经列出,但要整理出个头绪来,还要看第一回回目《甄土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年轻时读《红楼梦》只知道第一回讲的是一个叫甄士隐的乡宦在一个夏日做了一个梦,梦中结识了一僧一道幻化的“通灵宝玉”。一个叫贾雨村的读书人在甄士隐家中做客,因甄家丫环两次回首瞻顾而引为风尘知己。如今年已不惑,再读《红楼梦》及甲戌本《石头记》,才知道第一回在全书中的巨大作用。
原来作者本意并不仅是讲甄、贾二人的尘世琐事和做为全书的引子展开情节、铺陈故事的。甄、贾乃真、假,真假相离相合,真假难解难分,真中有假,假中有真。脂砚斋曾在甲戌本和庚辰本中多处有“作者狡猾之笔”,“作者狡猾之至”等批语。正如太虚幻境的牌坊上的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一样,作者于真假虚实之中让情节和人物置身于扑朔迷离、变幻无穷的现实与梦幻的交替置换中,叙述的本事与表述的语言真假混淆,真正构成了“古今一梦尽荒唐”的“满纸荒唐言”。使得后世将作者一片痴情化作的辛酸泪总也难品出个中真味。就象《凡例》中说的那样,甄士隐是真事隐,贾雨村是假语存,那么隐去的真事是什么呢?是梦幻,是人世浮沉的梦幻,家庭兴衰的梦幻,人生得失的梦幻。梦幻的载体是“通灵宝玉”, 即来自远古时代的大荒山(荒唐处)无稽崖(虚幻无据)青埂峰下(痴情郁结所在)的“无材补天幻形入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石头。其中无稽可查是“作者狡狯,欲瞒人耳目矣”的明哲手段。(冯其庸《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第四页眉批》而“无材补天”是身世悲叹,茫茫人世,滚滚红尘是对尘世间的嘲讽的讥评,“悲欢离合”是人生的无奈,“炎凉世态”是人情的写照。这些才是假面之下的真相,作者立传的本旨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