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在崖边，温一壶清酒，等你和我的宿命。】
正是黄昏，暖色的余晖将天边的云朵染成了灿烂的晚霞。
微风细细地吹着，几只飞倦了的鸟正结伴归巢。
垂眸，下面的峡谷一片郁郁葱葱的，仿佛许久以前与你并肩看夕阳的时候那样，自心底生出来水一样温凉的宁静。
空气里一丝气流破风而来，我微微眯起了眼，浅紫色的面纱不时轻触着脸颊，带来细微的丝料摩擦感。身形一闪，我立在一根树枝上，仿佛一个飘荡无所依的幽灵一样，淡淡看着来人。
“喂，你是在等我吗？”轻浮的调笑声自他口中发出。两缕细发微微遮住他的双眼，不过却是遮不住他满目的神采飞扬。
我静静地看着他，不语。
“看来，你承认了是在等我喽。真是太妙了。”见我不语，他又得寸进尺地来了一句。
我依旧不语。
“如果你是等着请我吃饭，那就更妙了。”他索性扬唇笑起来。
我缓缓摇头，耳边风声细碎，像是呜咽一样。
“嗯，我猜也不太可能，其实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等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千万别来打打杀杀的。”然后又怀疑地问了一句，“应该不是吧？”
我点头。
他索性坐在树枝上，伸手比划起来，“你的意思到底是来杀我的，还是，不是。”
远处一丝红光游离在空气里。
我缓缓伸手结成咒印。牵引着无数绿叶汇聚到手中，听着他一人在旁边还在絮絮叨叨，“虽然我一向讨厌儒家那些臭道理，但这里可是荒郊野岭，而我们又是孤男寡女，如果传出去肯定对你的名声十分不利，不如我们改天，再约。”
手指旋过几转，一团绿叶聚成的球体在我手上形成，带着凛冽地气息，旋转着。
“先告辞了。”他身形一动，我挥出手，无数绿叶仿似利刃一样飞了过去。
他脸色一变，连忙侧身，险险闪过，在树上飞步了数十下后终于躲开了绿叶，回头笑道：“女孩子那么凶，当心嫁不出去。”再抬眼望想墨家机关城，眼中生出一缕情愫来，“不玩了。”
说罢又飞身前进，我紧紧跟在他后面，手指一弹，又是一枚绿叶闪现，他一个反旋躲了过去，可还是被锋利的叶边擦到了后肩，当即收了轻功，倚着一棵树缓缓坐下，口中轻咳了一声。
我落在他面前的树梢上，依旧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有些凌乱的喘息，看着他有些忧虑的眼神，他强撑着笑，“我早说了，女孩子一旦追我，就不会停下来，偏偏很多人不信。”
“我也不信，今天算亲眼看到了。”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我御风隐去身形，听见他戒备万分的声音，“小心，有敌人。”
再听见轻风抚过树梢，淡淡的叹息声。
盗跖，传说中的贼中之王。
“原来，也不过如此。”沙哑的近乎嘶吼的声音轻轻溢出齿间。


三【我的梦里是你，你的梦里是谁】
夜到未央，天边已经泛起了浅淡的白色。
一只朱雀轻盈地展翅飞到了我手上，留下一团白色的东西。
打开来，是一封短信，一别如斯，甚是挂念，勿忘前言，永待归音。
指尖托起一枚丸药，丝丝冷香氤氲在空气里，我抬手服下，然后运功疗伤。
初起江上白雾袅袅，映的像仙境一样，我静静地望着这一切，空气中是白芷微凉的气味。
远处一叶孤舟缓缓靠近，撑船的老叟一手抚了下花白的胡须，略哑的声音掩不住笑意，“芷儿，你可要好好跟着念端师父学习医术，不许再贪玩了。”
坐在船尾的女童一手拎了朵白花，一瓣一瓣撕开，雪白的玉足不时在清波里动几下，朴素的农家衣掩饰不住那清丽高洁的气质，难怪念端师父会看中自己的宝贝孙女。
老叟想想，又忍不住笑。
女童忽的抬头，对面江岸上一个人影立着，隔着茫茫的水烟看不清面容。
那人一手扬起摇了摇，手上一串糖葫芦红艳艳的着实好看。
女童直起身子，定定地看着来人。
“奇怪，我怎么站在这里？”那人狐疑地摇摇手中的糖葫芦，再看看水中的女童，有些怀疑地喊了一声，“月儿，是你吗？”
我就站在岸边，看他两缕头发在风中摇来摇去，晶莹的露珠顺着发丝蜿蜒而下，像极了眼泪，像极了他为我流的眼泪。
女童轻轻摇头，左手掐出白光凝聚成球，无数白色花瓣纷纷涌向她的手心，冷香四溢。
“不会吧。”他夸张地睁大了眼睛，“这怎么那么熟悉啊？不是白天那小妞的招式？”
女童不语，凌空而立，手中花瓣旋转越来越急促，连带着周围气流涌动。
“嘿嘿，现在是在梦里，我可不怕你。”他不以为然地笑，“不过还真奇怪，怎么会做梦呢？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女童玉手一挥，无数花瓣飞了过去，他笑着看着这一切，花瓣在他头顶炸开，无数白色飞舞在空中，翩然而下，仿佛下了一场花瓣雨。
“咦。”他似乎是没料到会是这样，仰头讶异地看着。
女童精致的面容上泛起丝丝浅笑，笑着笑着一点一点化作细尘湮灭在空气里。
“喂。”他伸手。
女童笑着笑着就哭了，伸出纤小的手掌，似乎是在等他来拉住。
“该死，这是怎么回事？”他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弄得我亏心了。”
也许他不记得了，这是我四年前的记忆里才有的画面，每到夜深都是我独自在这回忆里徜徉，白天交手时，我偷偷把结梦印印到了他身上，可是把他带进这回忆里又如何？
忘却了的，怎么敢期望再想起？
我走向他，他正在四处张望，“这地方还真不错，我以前来过吗？”
我径直从他身躯中穿过，一步一步走进黑暗里。
“我一定是精神太差了，该配点安神药来。”他喃喃自语，忽的神情落寞了起来，“蓉姑娘，你何时才能醒呢？”
我止住步子，飞身飘到他面前，睁大眼眸，看他眼底莹然的泪光，“你这样到底值不值？”
扬手，我狠狠将他的身形打散，面纱轻轻落地，我独自做在黑暗里，看着一滴一滴的水光在白纱上绽放出朵朵无色花朵。


五【宿命由不得我活，宿命对我亦奈何】
火光，通天的火光，将夜空染成了艳红色。
我站在高台上，底下堆满了木柴，正在熊熊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九幽地狱里的恶鬼的嘶吼声。
热浪层层席卷，我额上冒出细汗，一滴一滴。
无数绿叶涌到我身边，似乎是想为我抵挡这烈火，但是却又无奈地被烧成了灰烬。
只是因为，我为了救那只白雀，伸手用灵力凝聚了一颗叶球，而叶球在我手上突然失去控制，化作无数锋利无比的利刃飞了出去，那些打鸟的小孩，无一幸免。
当浑身是血，昏迷在地的我被打柴的人找到时，所有人都认定了我是妖孽。
我被绑着，我挣扎着，我哭泣着，却都无济于事。
师父目光淡然，一句话不曾说，只是别过了头。
师姐似乎是要上前来，却被师父拦住，她轻轻叹气，几乎细不可闻。
我被绑上高台，被一层一层的木柴环绕着，他们要烧死我。
他们认定了，我是一个妖孽。
火光中，我看见了爷爷。
几个人拦住他，有人在劝，“老大爷，她不是您的宝贝孙女，她是个妖孽，您的宝贝孙女估计早就被她杀了。”
爷爷终于停止了挣扎，呆呆地看着我，老泪纵横，双唇颤动着唤我，“芷儿，你是芷儿吗？”
我想哭，可是眼泪才生出来又被烧了个干净。
我只能咬唇，摇头。
我宁愿爷爷相信我是一个妖孽，也不想他看着自己的孙女被火烧死。
我不想他，太难过。
火光一点一点攀上我的身体，火辣辣的疼袭来，我哭不出来，全身仿佛成了一块七零八碎朽木，稍微动一下都能碎裂开来。
我木然地看着夜空，绚丽的色彩诡异而又妖娆，我就要死了吗？可是，我还没见到他，我还没等到他。
我说的话，不知他是否听懂了，青山穷尽出，疑是世外园，那是我住的地方，我每日坐在船尾，望着来时路，总是忐忑而又失望。
“嘶”，一丝火舌吻上了我的脸，好疼，疼得好像要死去一样。
“你看，明明是绝佳的资质，在这些俗人眼中，便是异类。”一只手抚上我的脸。
是她，那个在灯会上遇见的女子，火光冲天，我只看见她妖冶的笑。
醒来，面前是一面水晶镜子，镜中人紫发宛若飞瀑般卸下，一双琉璃似的眸子无悲无喜，精致熟悉的面容上多了一道浅浅的烧伤。
我缓缓伸手抚上镜中人，她亦伸手过来。
“你可愿随我学习阴阳之术。”那个女子施施然进来，低声问。
我启唇，可喉间一片火辣辣的疼，勉强了半天才发出一个喑哑难听的字节。
“你的声音，已经被毁了。”她说，“恨吗？被亲人抛弃，被师父抛弃，被世人定为妖孽。”
我缓缓点头。
“那就跟着我好好学习阴阳术，将来，一个一个，还回去。”她捏起我的下巴，一字一句道，“以后你便是阴阳家的少司命。”
没有了小芷，没有了爷爷，没有了他。
那水边开得正好的白芷花零落后跌碎在尘埃里，那水中生的正好的少女也如那零落的白芷花一样，跌碎在世人的烈焰中。
看着镜中人，我听见胸口有一个声音轻轻地问，“你是谁呢？你会是谁？你又能是谁？”
我是阴阳家的少司命。
我亦是一缕残魂。
世道如此，由不得我活，可我偏要活出一个世道来。
所有承受的，所有蹉跎的，都要一个一个，还回去。


六【我的眼中是你，你的眼中非我】
星魂大人去了桑海城，与李斯诸人一起去拜访儒家。
我不敢靠近小圣贤庄，星魂大人会发现我。
所以我离得远远的，一手持了千目水晶冷冷扫视着那里的一切。
那个人果然在树上偷窥着树下的一切。
星魂大人忽的朝我这里看了一眼，一手半掐出招式。
我自是认出来，他要出手，对方是·····
我心头一紧，当即飞身悄无声息地靠近。
足尖才立到枝梢，那正在小心观察的人立刻发觉了，回眸一眼，顿时吓了一跳。
他未来得及动作，我便用手比了一个“嘘”的姿势。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停止了动作。
我不理会他，看向树下，星魂大人一手扶了南公，另一手不断变换这姿势，一道一道无形的咒印朝着树上还未发觉的人袭来。
我双手画印，堪堪应对过去。
星魂大人猛地加大了灵力。
我心口仿似遭受到了重击，全身气血乱涌，面纱之下，曾经的伤口又不断涌出鲜血。
可是，我若收回了灵力，他便完了。
我，我为什么做不到。
我做不到。
星魂大人突然收了力，随着一干人进了小圣贤庄。
我侧脸看了他一眼，他忽的笑了，“你还真有意思，上次见面追着要杀我，这次反而与我并肩立在树上，莫非，你是对我有意。”
我咬牙咽下喉间的猩甜，伸手托出白光凝聚出一小团叶球。
“不会吧，又来。”他夸张的低呼，一个闪身逃出了我的视线。
我却没有力气再追了。
全身都是密密麻麻地疼。
我软软靠在树枝上，等着恢复些气力再离开。
过了许久，他才出现在树上，看见我还在这里，吓了一跳，“不会吧，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我静静看着他。一手掐诀，“今日你盗哥哥我就不陪你玩了。”他又是闪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星魂大人那一干人出来了，看那明家公孙玲珑气得咬牙的情景着实有趣。
星魂大人冷笑着掐出阴阳咒印，树下一个偷窥良久的人当即倒地，双手血红斑斓。而我，在他随手一挥手释放的灵力中恢复了大半。
星魂大人就是这样，前一刻伤人伤地一塌糊涂，下一刻又把人救回来。
我隐去身形，悄悄离开。
可我偏偏不甘心，沿着在心底记了许久的路线到了那一处墨家秘院。
看见他站在院中，双目泛红，大声地对着那个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客说，“我希望她这么做是值得的！”
她，必定是端木蓉了。
我竟不知他，会对端木蓉情根深种、
不知，在寥寥数年岁月中，我心心念着的人，心心念着别人。
仰头，一道白光飞过，悠悠一滴温热不偏不倚落在我的面纱上，印出一点深色。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口气戏谑，“您孙女长得那么漂亮，连面纱都不系，当然要招来麻烦了，以后出去的时候记得系上个面纱。”
我戴上了面纱，可他却是不认得我。
曾经的倾心，是不是太傻，太固执，太天真。

七【你问我是否爱你，我连点头的权利不没有】
紫影闪动，我飞身跟在他身后。
他飞到一片密林中，落在一棵大树上，一边用力地捶着树桩，一边低声嘶吼，好像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我轻轻站在茂密的树叶后，屏住了所有气息。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我爱着的人，与我仅有一叶之隔，正在为另一个女子伤心流泪，而我只能静静地站在这里，体味着心口绽放的一寸又一寸的疼。
就好象，这一叶的距离，隔了一段沧海桑田。
隔了我所有承受的，哭泣的，缄默的，爱。
我心里也很难受，可我只能卑微的站在这里，爱上一个人，就会跌进尘埃里，失去所有的尊严和底线，在他难过失意的时候，什么坚强都溃不成军。
不对，空气里多了一股震动。
我警觉地望向树下。
一个魁梧得过分的人正赤着上身背着一柄大剑迈着似乎连大地都由要一起颤抖的步子。
这个人的脸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刺字，显然是个重死刑犯。
不知道这么充满了死亡气息的人，怎么会来到桑海城？
那人走到树下的时候，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停下来四处张望。
此时我尚带着伤，不便跟他打斗，只能屏息凝神，警惕地看着他，只要他一出手，我立刻招出叶球，所幸这在树上，叶球威力能增大许多。
侧脸，看见他十分紧张地望着下面。
盗中之王，不过是轻功了得，若论单打独斗能力，是不能跟人相提并论的，所以，上次我才能轻轻松松伤了他。
那个人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异常，便迈着步子继续前进。
他几乎脱力般坐在树枝上，一甩脑门上的汗珠。
我拨开了树叶。
他吓了一跳，差点从树上掉下来，一看是我，便懒得动了，脸上展现那痞痞的笑，“又是你啊？你总是跟着我，难不成是真的爱上我了？不过还真不好意思啊，虽然我知道自己长得是玉树临风，人见人爱，但是我心里可是有人了，看你长得也挺不错的，还是另觅佳婿吧。”
我坐在他对面，一手掐出一朵盛开的白芷花递给他。
“这是什么花？”他嗅了嗅，“香味还真清淡，不过好像在哪里闻过。”
我掐着灵诀凌空写下两句话。
青山穷尽出，疑是世外园。
“什么意思啊？是你住的地方吗？”他有些费解地皱起了眉。
他终是忘了，或许我只是他那茫茫沧海中遗失的一粒珠，丢在时光里，再也找不回来。
我点点头，恍惚听见胸膛里一处正在一点一点碎裂。
“嘶——”刀风忽然袭来，他闪身躲过。
我凌空而立。
扬手掐出叶球，那个布满刺字的死刑犯，竟然没走。
他狞笑着，“果然是有人。”说罢挥刀砍向我。
我甩出叶球，无数叶子飞向那个死刑犯。
他连忙回刀抵挡。
我才落在树上，树枝立刻碎了，猛地失去重心的我往树下坠落。那个人又挥刀过来。
再死一次吗？
我已经不怕了，死过一次的人，早就无所畏惧了。
“虽然你总爱追着我不放，虽然你神神叨叨的，不过那么漂亮的女子，我可舍不得就这么被人杀了。”他一手揽过我的腰，借力跌在一旁，又飞快地弹起，离地四五丈高。
风声划过我的面纱，撩起他的头发触到我的脸上，痒痒的。
我看着他的脸，依稀能看见旧时的痕迹，曾经的少年如今长大了，可我却是无法说出对他的倾心，对他的留恋。
我只能缄默，缄默，再缄默。
小心翼翼，好像飞蛾一样虔诚小心的依偎着烛火一样的他，靠的太近就会被他那温度烫伤，沦陷在毁灭一样的幸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