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是因空竹结下的缘份，那时候我年纪尚也小，瞧着府里小丫头在玩这个，扑过去就趁着人家不留神从背后偷袭人家。筠姐姐也真是会教人，别人的丫头都是擅女工，独她一个会这个。不过她如今空竹抖得这样好，到底是跟着爷以后的事儿了。】
好久都没玩过了，就给忘了？不会。来，让爷看看你的成果。
【笑呵呵摇了摇头，低了低身子将人放下去，瞧她两靥生红云，不知又在想什么呢。】


【话到此处，寸心也从不扭捏，便抬手招一极面生的丫头过来，容光和煦，笑着吩咐道。】
快去我房里取了空竹出来，咱家大人眼睛犯馋了！
【那丫头只是一笑，便转身去了，没行两步，又被我几句话拽了回来。】
诶诶诶，可千万小心拿，那是前几年做的玩意儿，现在市上虽有卖的，却哪儿也买不着那般好的了！
【不过半柱香功夫，便接了空竹在手，不想几年不玩，穿绳的动作还是如冥冥中的刻录，十指翻飞那般娴熟。自然眉眼弯弯笑的灿烂，抓了棍子的手一抬二动的，空竹便逆着风声“嘶嘶”的打转，宛如一并，一并转回了寸心十一岁初入钮府那般，有细细碎碎的阳光自叶缝儿打下来，笑如莺啭银铃。】

【瞧她是答应下来了，却还不忘了同她逗一句言语官司。】哪里是我犯馋，是看看你躲没躲懒呢。
【分明不是春日，平白瞧着这花蝴蝶似的影子在跟前舞着，竟也教人开怀几分。惯不轻易开口赞她的，自在一边看着。空竹起转时蕴得平稳力道，渐渐旋得快起来，更是灵动轻盈，生气昂然，真切得欢喜。击掌，笑道。】
我们小寸心可见长进了。


【不就转个木斗子，人道是有何难，那寸心保管会笑你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空竹说来也不简单，可在寸心手里，它就如同梁间的燕子，可飞来蹦去的！】
【正在兴致上，他一击掌，我的目光便不自觉的移上他那棱角分明的脸，那一双眼睛真是好看，深邃如寒星明月，摄人于分秒时刻。这便瞧的发痴，本上下摇动的右臂动作的越来越慢，“忽”的一下，空竹猛然挣脱了线绳，直直往他那方砸去。自个儿如受了惊的小鹿，杏目圆圆鼓鼓，哇一声儿，皱着鼻子尖声嚎了出来。】
啊——！！
【这心里一吓，整个人竟跟着身子，朝着空竹，朝着他，扑过去了！有那么一刻，我害怕极了。怕他被打到，怕他受伤，那小寸心一定会自责死的！】

【我们家小寸心，那就是好的。人不必矜持着姿态一点儿不敢动得，就这样笑笑闹闹的都是极好不过。眼神才对上人眸子一瞬，想夸她一句还没说出口来，听得一声儿不大中听的莺啼初啭，那头儿连人带空竹就一起飞过来。着实给吓得不轻，一躲倒是躲开了空竹，那人却一下子砸进怀里头来。两个人歪歪斜斜地，也不知是谁扶住了谁，这才站了住，掌不住笑出来。】
这是要美救英雄呢？可不大成功。


【寸心虽然家境贫寒，出身卑贱，却是恰好，事事必得是极要样儿的！以往在少爷面前马虎不得，现在在夫君面前，更是出糗不得。这一时叫他的神色迷住了眼睛，就能把空竹都耍丢了。穆燕寸心，你也就这点出息，这下，可叫他有的笑了！一时窘态，眉心紧绉，牢牢纹上的一个“川”字儿，都显得极难堪似的。这下只得瘪了瘪嘴巴，只顾抱着眼前挺拔又硬实温暖的人，眉间微提，有多矫情，就有多无谓似的。】
谁……美就英雄了！这明明……明明……
【忽的双眼一亮，张口便接道。】
这明明是我的新玩儿法，叫做“青鸾展翅，如燕身轻”，不——错——吧！
【小脸儿笑的发光，本是眉眼弯弯耍赖似的神态，忽的想起方才脑仁儿里头一闪而过的“夫君”二字，身子一个发抖，脸突得红了起来。寸心惯不是小脸儿的人，此时胳膊搂着，身子贴着，反到羞个不止，尴尬难堪。】

【看了眼落在一边的空竹，轱辘辘还在地下滚着呢，想起方才她的话，不觉笑问。】
你刚才不还宝贝着呢么，现在怎么就丢下不要了？
【听得那“青鸾展翅，如燕身轻”，却是给吓得不轻，二姐教丫头，眼看就要教出个小易安了。前几年还能在她面前卖弄几句文采，如今是愈发不行了。只轻轻替人掠了掠鬓发，语气却是戏谑的。】
你是哪里学来的这话？依我看啊，还是“琉雀蹬枝”更恰当些。

【眼睛瞥了瞥还在地上打转儿的空竹，吸了吸鼻子，硬是忍了几般稀罕的目光。额发细碎的散在额前，唇片小小又是开又是合，终也只得挪开了眼，小手掰扯着他的指头，眉眼蓁蓁，却故意板了脸去，细小的嘟囔声揉进风里，就好像风儿也与我同戚戚似的。】
少爷知道寸心没念过书。
【还刻意翻着花样损我。这话本是含在了嘴边儿，要说的。脑袋一征，却还是生生咽了下去。寸心一直怕自己抱怨太多，矫情太多，小家子气太多，就不配站在他身侧，鸾凤比肩了。寸心自幼家贫不得书看，主子二字本就是梦里阑珊，出身卑贱的人不敢安享。虽然他一直都说，我不是奴，不为婢，可心里，这不，他还是嫌弃我。】
【心里就像被风刮过一样乱，面上却还是强颜欢笑。他喜欢的寸心就是如此，眉眼弯弯才好看，小心眼儿了就惹人烦了。】
没人教，是寸心自个儿在老宅子翻出的画册子。我瞧着不是什么三纲五常的，怕是不堪书籍，就扔在老宅了。


没念过书怎么了？
【一笑，语调倒是柔的，话里却也没着意反驳她的小性子。我一时不知道，这样的话算不算是生了间隙的。人是在怀里头的，一下子却也不知道她的怎么想的，手转到她头顶儿上揉揉，哄道。】
别说傻话，同别人比东比西的，没什么意思的。

【没念过书，站在状元爷的身侧，寸心本就是个笑话。所幸我为奴为庶，也不算给爷在外的脸上抹黑。有时也想想，寸心多幸运啊，又有多少个倾慕爷风姿的闺秀碧玉抻长了脖子，想要随时出来就掐死我。他将会有几房妻妾，我虽不敢干涉，可总归是不高兴的。寸心从不害怕别人来一点一点抢走属于我的东西，因为我守的住，怕的却是将爷完完整整一颗心撕成那么多块，我就会难过。寸心，寸心，我就那么大的心，不做正人君子，因为我本就是个女人。】
没念过书，少爷就不喜欢了！待少爷哪日烦腻了我，搞不好老鼠都敢啃我的指甲，蟑螂都敢爬上菱镜了！
【噘着小嘴儿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临了一个激灵，显是得意忘了形，噌的从他怀里蹦出来，却觉得脚腕上一痛。】
哎呦——

（要是真在乎那认识一两个字的功夫，现在也不会把这话说出来。是真不在乎的事儿，才敢拿出来跟她说了。女人脾气上来就是这样的小性儿，没道理可讲。心里头觉得是好笑的，还是不厌其烦地讲了给她听。）
你见得我喜欢哪个念过书的格格了？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不会念书了？又不是缺个捧书奉卷的书僮。
（有些事儿，其实想想将来总会来的。而现在没摆在眼前，我就叫人不许疑心，实在也不大厚道。抬手搀上她一把，微一皱眉，问道。）疼吧？

是了！你又不缺书僮，若要才高，你娶几房教书先生不是更好！
【仰着的脑袋如得春风，笑意一晃，便脆声儿附和着。话里多少有些得意意味，便煞时冲淡了颦颦眉眼，弯得极好了。女子无才，德字在先，寸心虽然两边不占，却三言两语能让他为我而辩解至此，寸心就算是傻子，也却从不缺这一分的聪慧——他爱与不爱，看得清，触的到，全在这里。】
【这重重一下，脚腕子是扭的痛了，我却怕他太过辛苦，不忍平添一份忧心。小臂向下扽了扽裙角，右脚便不自然的挪在了左脚后面，细指缠着手心儿里的帕子，噙首平了眉间的痛意，再抬眸时便是眉眼弯弯的模样，拖着长音。】
不疼，哪有那么金贵呀，我唬你的，宽心吧~


【不做声了半晌，默默就分过一半力气到自己身上，免得她站在伤了的脚上，又疼。侧过脸来，问道。】
是真不疼？进去坐坐吧。我说你啊，就是爱逞强，这么一下两下的，还不洛下病根子来。
【温声细语尚算不得，只是对她，似乎永远可以退到最后一步似的。眼前风雨换了晴霁，自己神色里也尽量维持着平和。】


是真的不疼！
【睁大了眼睛，努起了嘴巴，几分娇俏之色嚯的摆了出来，眉里眼间却是满满的慧嗔。欣喜不是，不耐亦不是，我是极怕痛的人，被他这么一说，好像脚腕子上真有几分把持不住。所幸他匀我三分力气，倚在人肩便已舒缓不少。】
【突然就有一阵的难过，螓着的脑袋悬在那里，眉心蹙起一块块小小的起伏。这么多年，好像就只有极小时玛法对寸心这么好过，陈年的记忆塞子被启开，沉酿之味香甜，却还有几分苦涩。紧紧低头抠着小手上一点破皮，撇了瞥嘴，声淡不闻中，已带了哽咽一二。】
少……
你待我真好。


【抖个空竹也能弄出着许多话来，是从前那个时候从来没有的事情。从前我也不过是钮祜禄府一个小院子里头的一个少爷，情分是这个院子里的情分，那就是十成十的。如今半步踏上了天边一隅，还是这个院子里的情分，可怎么瞧着都不同的。温声细语还不够，倒是总觉得亏欠。】
【说？不说？说了就是犯傻了，平白的招惹她掉眼泪，还不如装傻的好。】
这下儿才知道爷待你好了？还是仔细些的吧，崴了一次不过心，往后有你苦的。别矫情了，进去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