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桃之夭夭当九尾醒转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置身于一间宽敞的卧室里。帐前垂地的金黄色纱幔,映着里外通明的灯火,有一种海市蜃楼的繁华。惊疑地转着目光将这明朗的屋子扫视了一圈,发觉孟极坐在一边发呆,夕雅立于窗前暗自垂泪,桃夭则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一双眼却是睁着的,只是茫然地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方要开口叫桃夭,目光忽而一转,却蓦然发觉在这卧室外间的石垫之上,竟赫然端坐着一个雪白衣衫正闭目养神的男子。“他是谁?”九尾正惑惑然,忽听得“啪”的一声响,孟极拍案而起,朝着那男子厉声道:“若是果真将那太阳射将下来,我不信会是这样的结果?” 白衣男子淡淡道:“孟极,太虚幻境的效力量,你是知道的。只是你的心被有些东西蒙蔽,不愿意去相信事实而已。” 孟极的手颤抖了一下,忘乎所以地大叫起来:“日奉天,你在说谎!” “日奉天?!”九尾大惊失色,这人竟然便是卫弓城的城主日奉天。他在这里!那他们方才盗射窃箭射日,他为什么不出面阻止呢?九尾回想了一下方才孟极与奉天的对话,心里登时明白了九分过来,“刚才,刚才的一切,难道只是太虚幻境?” 日奉天睁开紧闭着的双目,从石坛上缓步而下,一双清亮如水的眼眸凝视着九尾,淡淡道:“九尾,孟极,你们都是上古的神兽,法力均不在我之下,也必定清楚地明白射日的后果,既然你们决定射日,必有九成的把握能达成你们的心愿,所以你们不惜一切。我知道若是当面劝诫,肯定没有效果,只有倾力设下这太虚幻境,让你们看到射日的结果,才能明白,你们犯了怎样的一个错误。” 九尾顿时沉静了,强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悲伤,喃喃地自言自语:“难道连射日也不能唤回桃夭的记忆吗?” 日奉天淡淡道:“射日只能让天地归于黑暗,让妖魔猖獗。要唤回记忆,办法只有一个,紫殊绛草。” 九尾,桃夭,夕雅的神色俱是一变。 日奉天道:“至于卫弓城猛增的神光对南荒山造成的灾难,奉天心中有愧,已经向南荒山的无妄仙翁请求在卫弓城上设下结界,以减弱神光。并在优歧谷中立起了招魂杆,但愿优歧能够回来。” 孟极的背抽动了几下,却没有说话。垂着首,便绕过日奉天出门去了。 一行的人脚步,都在南荒山驻足了。看到优歧谷中树起的高插云霄的招魂竿,孟极的眼眶不由地湿润了。他颤步走过去,轻轻地抚过红木竿粗糙的表面,就像地触摸阔别千年的爱妻的脸庞一般。 九尾回过头来,对桃夭说道:“你回北经山去吧。”说着,她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望见停立在几步开外的夕雅,犹豫着方要开口,夕雅却抢先道:“我回边春山去。”说罢,她便转身飞奔而去,满溢而出的泪水,在迎面的疾风的劲吹之下,飞溅到桃夭的脸上,浸肤的一阵冰凉。 “我回去了。”桃夭黯然地转身往北经山的方向而去,心中却无端地郁结着一种沉痛,说不出来的难受。一步一步蹒跚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桃夭才出得南荒山来。脑海之中一直混沌的一片,直到听到风中迢递而来的一阵喜乐之声。 桃夭闻声抬眼望去,只见南荒山外百鸟绕树而歌,山精野怪漫山遍野,在跳着不知名的舞蹈。山道之间,蜿蜒着一队吹打歌舞的人群,绵延着不知其踪处。娇艳的花妖,提着五彩的褶裙,当空而舞,洒下五颜六色的花朵,让花香充塞了这天与地之间。 漫天花舞之下,一群娇声而笑的彩衣女子簇拥着一名盛装的美貌女子,压鬓的璀璨的玳瑁珠光,映衬着她白皙的肌肤愈发细致。及地的九彩长裙拽地而过,在青草地上,绽开一片片缤纷的花朵。 桃夭正疑惑这是哪座山的山庆时,眼角地余光却瞥到身前百尺远处,那一抹倚树而立的瘦削的背影。 “猫妖夕雅。”桃夭的背脊猛地僵直了。“难道这便是边春山君迎亲的队伍么?” 看着漫山遍野的山精野怪狂欢劲舞,只为祝福山君的婚礼,而谁又会知晓,真正的新娘却被遗忘在了一边。桃夭的心底无言地为夕雅哀痛着,不自觉间,竟缓缓地移步往她走去。 已近得听见她伏树痛哭的声音,桃夭方要启齿唤上一声,却听得她含泪望着那盛装出嫁的女子,幽幽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夭骤时被雷击了一般震在了原地。在许多前年的那一场春梦,他也是在这个低吟声中醒转过来,那温柔低缓的声音,无时不轻响在他的耳侧。就是这句话,就是这个声音。“桃之夭夭,桃之夭夭——”桃夭呆了似地反复吟哦着这一句。 夕雅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怔怔地望着桃夭:“怎么是你?” 桃夭一怔,陡然回过神来,望着夕雅脸上未干的泪迹,突来的一股壮气,一把拉起夕雅,道:“跟我来。” 夕雅被桃夭拖着飞奔起来,不解地大声问道:“去哪里?” “无妄洞天。” 无妄洞天是无妄仙翁的府地,位于北经山覆背,长年仙气萦绕,以此与外界的山妖们隔绝。 桃夭一路拉着夕雅奔进无妄洞天的时候,无妄仙翁正坐在他的破旧的蒲团上闭目养神,炼丹的丹炉正在洞天的正中央袅袅地冒着香烟。 “仙翁。”桃夭大叫一声。 无妄仙翁的双目仍然合着,只是缓悠悠地道:“是紫殊啊,你终于来了。” 桃夭沉默了一下,问道:“仙翁,紫殊绛草如何才能唤回记忆?” 无妄仙翁倏地睁开双目,凝望着面前的炼丹炉,缓声道:“用火焚烧,烧足三个时辰,紫殊绛草便会凝成一颗紫殊云珠,贴身携带,有唤醒记忆之功。” 桃夭颔首,又道:“借仙翁丹炉一用。” 无妄仙翁会意地颔首。夕雅却一把抓住桃夭的手臂,厉声喝道:“桃夭,你要做什么!你疯了吗!你这样做不值得的,我也不要你这样做!” 桃夭笑笑道:“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反正我桃夭生来便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是一棵树,还是一颗珠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变成紫殊云珠后,就没有生命了!你知不知道!”夕雅大声叫道。似乎这样大叫可以唤醒桃夭已经发昏的神智。但是桃夭却仍然没有因此而醒悟,反而是一个缩身术挣脱了夕雅的钳制,旋身化作一缕紫光,倏地窜进烈焰熊熊的炼丹炉之中。 “桃夭!”夕雅惊惧地大叫,她虽万分希望边春山山君能够重新记起她,但却从未想过因此而牺牲一个无辜的人的性命。“桃夭!”叫着叫着,夕雅几乎已经哭将出来,“不要啊,你快出来,快出来!” 炉火中的桃夭却在淡淡地笑,“桃夭此生就仿佛那一场春梦,在你的吟哦声中醒来,也在你的吟哦声中逝去。前事于我,一无所知,此生可谓毫无意义。如果能成全得了你和山君,也便算是功得圆满了罢。” “桃夭。”夕雅无言地流着泪,忽然间浑身一个激灵,猛得想起了一个人。“九尾!我去找九尾!”她大叫着,当下跌跌撞撞地往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