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有人靠近。
大概是哪个醉汉吧?
种岛的感官很敏锐,在黑暗里他轻易地就可以分辨出危险所在。身后这人没有恶意,再说若他真要做些什么自己也可以迅速避开。种岛没有回头,又灌下一口刀子般烧喉咙的烈酒。
这样想着,当头一杯酒浇下来。
种岛不出声地诅咒了一句,嫣红而粘稠的酒液从他的一头卷发上滴下来落在睫毛上,视野变得朦胧。皮甲大概也被沾湿了,这是他在玛德莲娜用三千个金币买下的高档货,如果酒渗进皮料晕开了防御符文该怎么办——
他面不改色地回头,身后的醉汉呵呵傻笑着嘟哝了一句什么,然后迟缓地转身走向下一张桌子,他裸露在外的胳臂上纹着一头母狼,手里的酒杯已经空了,可他浑然不觉,依旧把杯子附向嘴边。
看来已经是完全醉了,一个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种岛不去与他计较,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甜酒,他开始烦恼自己的头发与皮甲该如何处理。
一张手帕突兀出现在他面前。
种岛抬眼望见对面那人的瓷白手指,骨节分明手型修长,顺着手背往下看去,较一般男性更为纤细的手腕上佩戴着苍白莹润的一环手镯。他含糊道了声谢接过来,闻着上面浅淡的药草清香继续与有着好看颜色的污渍搏斗。
未果。
他丧气地看着那张原本纤尘不染的绢帕,在他的蹂躏下遍布皱褶,到处都沾染上嫣红颜色。然后他想起来这手帕本来不是他的,这种情况下他应该跟对面那人礼貌地道个歉。
「不好意思把你的手帕弄脏了——」
他开口的同时听见那人低声的吟诵,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那门精妙语言。
——在战场上这样的吟诵往往会夺去无数人的生命,但在这间小酒馆里,种岛修二因着这人鱼歌声般空灵飘渺的声音而有片刻失神。
如微风拂面,他附近的空气悄然波动。种岛感觉到被甜酒淋湿的皮甲变得干燥,发梢黏腻的感觉也消隐无踪。他回过神来,终于正眼注视对面的人。
「你是魔法师?」他问。
「是啊。」那人双手交叠支着下巴,魔水晶的光终于一点点照亮他的面容。他好像笑得很开心,也难怪,从一开始他就什么都看见了。
种岛心情复杂地重新扫视了那法师一遍,他有一头浅棕色卷发,年龄大约与自己差不多。肤色健康白皙,酒馆的昏暗光线下看不清他眼睛的颜色,只见他脸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活像个还在见习却故作老成的药铺伙计。嘴角微微上翘,似是那人的惯用表情,他有一张很不错的脸。
「谢谢。」他又道了声谢,同时把手中重归平整干净的绢帕递回去。
「不必。」那人伸手接过手帕,饶有兴趣地审视着种岛的表情:「伙计,哪条道上混的?」
种岛很想问他是否看多了坊间流传的三流冒险小说,出于礼貌——虽然这在小酒馆里很不常见——他回答:
「种岛修二,自由佣兵。请问你是?」
「……圣城来的德雷克?」
明显是临时杜撰出来的名字,种岛沉默地盯着他看,那人微笑着回视:
「这种小事不必在意,称呼上的问题悉听尊便。」
大概是圣城哪家贵族的公子突发奇想跑来这里进行人生第一次的独自冒险吧,种岛揣测着。不过能一头扎进这几乎等同于贫民窟深处的小酒馆,面前这位贵族青年也算是有些能耐,何况他还是名魔法师。
种岛搜肠刮肚地想说点什么,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正正经经地和谁说过话了。佣兵的职业自然是原因之一,加上他总是嫌和别人交流太麻烦,所以现在,他丝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对面那人友好的搭话。
「……」种岛面不改色地平视前方同时内心里已绕了无数个弯,年轻法师的脸上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笑得眉眼弯弯。
气氛有点尴尬。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话可说,种岛抿了一口杯中火红色的Assass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