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周末一大早,孟樵就完成了采访任务。他终于拿起电话，开始拨那个记得滚瓜烂熟了的号码。对方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那一位？”“我姓孟，我请段宛露小姐听电话！” 。“喂，我是段婉露”，“今天能见面吗？”宛露似乎迟疑了一下。“我在国际象棋俱乐部公园等你。”“我今天有事”宛露婉辞着。“不行，你今天一定要来，孟樵焦躁了起来，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今晚如果见不到她，就会死掉似的。他无法遏止这种疯狂般的冲动：“宛露！我告诉你，今天我一定要见你，有话和你谈！别找理由拒绝，你来也罢，你不来也罢！反正我一直在那儿等你！”

35．他沉默了片刻 “那么，帮我另外一个忙好吗？”“什么？”“闭上你的眼睛！它太亮了。”“为什么？”“闭上它！只要几秒钟。”他命令着，她闭上了。于是，猝然间，她被拥进了他的怀里，他那灼热的嘴唇，迅速的捕捉到了她的嘴唇。她觉得一阵晕眩，似乎整个人都轻飘飘的飘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她迷迷朦朦的睁开了眼睛， “现在，你心里还有那个青梅竹马吗？”他问。“哦！”她眩惑的低呼。“我怎么会认识了你？我的世界原来那么单纯，你把我的生活完全搅乱了！”他重重的叹息 “哦，宛露！天知道，我从没有发现，我会有这么强烈的感情！宛露！”他重新拥住了她，把她的头紧压在自己的肩上，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朵。“我不会放过你，宛露，不管你有没有青梅竹马，不管你是云还是星，我不会放过你！”彷佛间，有另一个男人对她说过：“我会等你，宛露，我永远会等你！”她甩了一下头，把那个男人甩掉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全心全意陶醉在一种崭新的、梦似的情怀里。

36. 一天婉露陪段太太到超市购物，婉露贴近段太太的耳边：“妈，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可以生我的气。”段太太微微的痉挛了一下。“宛露，我从来就没生过你的气。”“妈妈，请你们不要再拉拢我和友岚”她低语：“我和他之间不可能有发展。真的，他是我大哥哥，我总不能去和大哥哥谈恋爱的。”段太太沉思着 “是为了姓孟的那个记者吗？”宛露微微一震。“你怎么知道？”“一个母亲，怎么可能不知道女儿的心事呢？”段太太说：“友岚他从小就喜欢你，我们都看在眼里……”段太太突然问了一句:”那个孟樵是个怎么样的孩子?” “他让我有一种疯狂的感觉，我们的爱像火一样的燃烧。” “比友岚呢？”“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典型，友岚比孟樵稳重，而孟樵却比友岚豪放。”段太太审视着婉露那张漾着红晕的面庞和她那醉意迷蒙的眼睛“听我说，宛露，只要你快乐，只要你幸福，我和你爸爸，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何况，爱情本身，是一件无法勉强的事情。”

37．6月宛露已经到杂志社上班了，她和孟樵约好晚上一起吃饭的。下午三点接到孟樵的电话： “宛露，今晚去《雅竹园》餐厅，我妈在那里等我们！”她惊跳了一下。“我不去，我最怕见长辈”。“你一定要去。我妈急于要见你。宛露，你迟早要见我妈的，对不对？我告诉你，我妈是世界上最慈祥，最独立，最能刻苦耐劳，也最了解我的一位好母亲，她并不可怕，何况，她已经张开双手，等着来欢迎你了。”“哦！听你这么说，我反而更害怕了。”“为什么？”“我还没见到你母亲，但是，我起码了解了一件事情，你很崇拜你母亲。有本妇女杂志上报道过，恋母狂的男人绝不能交，因为他会要求女朋友像他的母亲，所以啊——”她拉长了声音：“你是个危险份子！”孟樵笑了。“你的谬论还真不少！今晚你就可看到我母亲，她是一位最有涵养，最有深度，而且是最聪明的女人！”“那好，我现在就下楼到商场去买件漂亮衣服，我想给你妈留个好印象。”

38. “让我看看你，长得真不错呢，比我想像的还漂亮！”“你也比我想像的漂亮！”宛露心中一宽，就口无遮拦了起来，她笑着天真的说：“我本来不敢来的，孟樵说你很威严，我最怕见威严的人，可是你并不威严，你很漂亮，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我真不相信你能独身二十几年！”孟太太怔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秒钟。“你在当记者吗？”“我在编辑部，我采访的第一天，就把人给得罪了。只好去编辑部。”“为什么把人得罪了？” “因为我不会说假话！”孟太太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她，完全没有忽略她那发育亭匀的身材，和她那充满青春气息的面庞，以及她那对过分灵活的大眼睛。孟太太显出不悦的表情,宛露无助的对孟樵吐舌头，而孟樵在对她作鬼脸，她那年轻的面颊上两朵红云。孟太太心里产生出一种厌恶感。

39．孟太太脸上尽量显出笑容：“宛露，樵樵是我的独子，我爱之深，难免期之切，他一生严严谨谨不大懂得交女朋友，第一个就碰到你，也算是他的运气！可是，他是个老实孩子，既不会用心机，也不会耍手腕，他可不同于你那些脂粉堆中打滚惯了的男朋友……”“伯母！”宛露不能平静了，她打断了孟太太。“您怎么知道我有什么脂粉堆中打滚的男朋友呢？”“难道你没有吗？”孟太太又笑了。“我决不相信樵樵是你唯一的男朋友！你们这一代的女孩子呵！我还不了解吗？男朋友少了，等于没面子！这也不能怪你，是不是？像你长得这么漂亮，又是很新潮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你这种女孩子我见多了。说真的，宛露，我只怕樵樵没有那么大的力量，能够让你安分下来！”“伯母！”宛露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在内心深处，那种被屈辱的感觉就像潮水般泛滥开了。

43．孟太太正在房里做清洁.孟樵苦恼的喊了一声“妈！你为何要这样对待宛露?”这份椎心的痛楚泄漏了内心一切的言语，孟太太深深的叹息了:“宛露这孩子，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太轻浮了？”“她不是轻浮，她只是孩子气！她心无城府，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樵樵，她可是个游戏人生的女孩子啊！她不可能对你专情，更不可能做个贤妻良母！她生来就是那种满不在乎的个性，你会为这份感情，付出太大的代价！”孟樵抬起眼睛祈求的看着母亲：“妈，别因为她这次的表现不好，就对她生出反感！你再给她机会，让她重新开始。你会发现，她也有许多优点，许多可爱的地方！你会喜欢她的！”“问题不是我喜不喜欢她，而是她喜不喜欢我！”孟太太的眼神带着委曲求全的神情说：“只要你高兴，只要你活得快乐，假若你非她不可，那么，再带她来，让我向她道歉吧！虽然我不知道我什么地方得罪了她！我跟她道歉，行吗？”“噢，妈！”孟樵大叫了一声，冷汗从背脊上冒了出来。他注视着母亲，那辛劳了一辈子的母亲。“妈，请别这样说，千万别这样说！我会把她带来，我会让她向你道歉……”

44.宛露一直都不接孟樵的电话,孟樵只有到杂志社办公大楼去碰她,这天终于在电梯间堵到了宛露。她慌忙拉他进了会客室。“宛露，我要娶你！”他语气坚决而果断。“报社要派我到美国去三个月，正好我们到那边去结婚度蜜月！”宛露怔怔的看着孟樵：“你怎么知道我非要嫁你？”“你要的！你非要不可！你没有其他的选择，你只能嫁给我！”“为什么？”她惊愕。“因为你爱我！” “你倒是一厢情愿……”他把她拥进了怀里，他的手强而有力，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能给她舒适的安全感，只有这样一颗狂热的心，能给她充裕的爱，只有这样一个宽阔的胸怀，能稳定她那游移的意志。是的，她爱他！全心全意的爱他！她叹了口长气 “你真的要我吗？甚至不管你母亲的反对吗？”他挽着她 “我妈已经同意了。” “你骗我？她不可能同意！她一点也不喜欢我，她怎么会同意？”他望着她 “我妈说了，她从没有不喜欢你，只是想使你安定下来和我过苦日子，宛露，你要体谅我母亲，她对儿媳妇的要求难免会苛刻一些，因为她守了二十几年寡，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一个人身上！这些日子她眼见我的痛苦和挣扎，她终于说了：“结婚吧，娶宛露吧！我会尽我的能力来爱她……”“她会说这种话吗？” “宛露，你再不信任我妈，我会生气了！我告诉你，她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婚事，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宛露忽然有了真实感了，她攀住他的手臂眼里燃起了光采，一扫这些时心中的阴霾，她几乎是结结巴巴的说： “我愿意做个最好的儿媳妇！”

45. 宛露到孟家去，是三天后的一个星期天。孟家住在一栋公寓第一层的一个两室一厅，是孟太太多年辛苦分期付款买下的。他们一进家门，孟太太就直接走到宛露面前和蔼的伸出手来，把宛露的手紧握在她的手中。宛露慌忙鞠了一躬，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伯母！”。吃过饭，孟太太笑着望了孟樵一眼：“樵樵，你到厨房去烧点开水，我有话要和宛露谈”。“宛露！今天既然已经谈到婚嫁，我必须和你好好的谈谈。婚姻不比儿戏，也不再是谈恋爱，要吵就吵，要好就好，婚姻是要彼此负责任的。”“是的，伯母。” “你既然愿意嫁到孟家来，你就要知道一些孟家的规矩，孟家所娶的女孩子都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坦白地说，你的许多条件，并不适合我的要求。”

46. 宛露勉强的随孟太太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眼光就不知不觉的飘向了站在旁边的孟樵，带着点求助的意味。“看着我！”孟太太皱了皱眉“这也要改。”“改什么？”宛露不解的问。“宛露，不是我说你，女孩子最忌讳轻佻，你跟我说话的时候，眼光不能飘向别人。这是很不礼貌的。” “宛露，你第一件要学的事，就是目不斜视！你知道吗？你长相中最大的缺点，就是你这对眼睛……”“我知道。”宛露的胸部起伏着。孟太太继续说：“不要随便对人抛媚眼，尤其是男人……”宛露垂下了眼睑闭紧嘴巴一语不发。 “我和你说话你不要低头，知道吗？”宛露被动的抬起头来。“你的许多条件，并不适合我的要求，但是樵樵已经迷上了你，我也只好接受你，慢慢的训练和熏陶你，你的底子还是不错的……”“不见得！”宛露冲口而出。孟太太盯着她。“你一定要打断我的话吗？如果你现在都不肯安分下来，你怎么做孟家的媳妇呢？你看！你的眼光又飘开了！我可不希望，我娶一个儿媳妇，来使孟家蒙羞……”

47．“妈！”孟樵从厨房端着开水出来，他愕然而困惑的注视着母亲。“妈！你怎么了？宛露又没做错什么，你怎么一个劲的教训她……”“樵樵！我只想把话先说明白，免得以后婆媳之间不好相处。我没想到，宛露还没进门，我已经没有说话的余地了。从小我养你，教育你，今天你的翅膀硬了，有了女朋友，我就应该扫地出门了……”“妈妈！”孟樵大喊。“你怎么说这种话呢？好了好了，我不再插嘴了！妈！请你别生气吧！今天，我们是在谈婚事，这总是一件喜事呀！”孟太太幽幽的说：“是的，是喜事！宛露是名教授之女，你交到这样的女朋友，是你的幸运！我这个老太婆，怎么有资格教她为人之道？”宛露直视着孟太太：“你应该先了解一件事，再答应我和孟樵的婚事，我不是段立森的亲生女儿！我是他们的养女，我的生父是谁我不知道，我的生母是个舞女……”“什么？”孟太太惊跳着盯着孟樵。“樵樵！你交的好朋友，我守了二十几年寡，把你带大，你居然想把一个出身不明不白的低贱女子，带进家来羞辱家门……”“宛露！”孟樵急了，对于宛露的出身，他一点也不知道，于是，他叫着说：“你别胡说八道！宛露，你何苦编出这样荒谬的故事来……”“哦，孟樵！原来你和你母亲一样！你也会注重我的出身和家世，更甚过注重我自己！你们是一对伪君子！你们看不起我是不是？你又怎么知道我看不看得起你们！”

48．她忍无可忍的逼向孟太太，压抑了许久的怒气像火山爆发一般喷射了出来：“你是一个戴着面具的老巫婆！你虚伪！你势利！你守寡了二十几年有什么了不起，要一天到晚挂在嘴上！如果你不甘心守寡，你尽可以去找男人！你守寡也不是你儿子的过错，更不是你给他的恩惠，你想控制你的儿子，你要独霸你的儿子，你是个心理变态的老巫婆……”孟太太被骂傻了，她喃喃的叫着：“天哪！天哪！……樵樵，你拿把刀把我杀了吧！……”“宛露！你疯了！”孟樵大吼，扑过去，抓住了宛露的胳膊：“住口！你怎么可以这样骂我母亲？你疯了！住口！”宛露是豁出去了：“你母亲是个神经病！她根本不允许你有女朋友。她仇视你身边所有的女人！她要教育我，要我端庄贤淑，目不斜视……”她直问孟太太。“你敢发誓你二十几年来没想过男人吗？你是一脸的道貌岸然……”“啪！”的一声，孟樵已对着宛露的脸挥去了一掌，用力那么重，使她站立不住，差点摔倒。她不信任的睁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孟樵：“你打我？你打我？”她再看看缩在一边的孟太太，然后，像一阵旋风般冲出了大门。孟樵呆立了两秒钟，才回过神来：“宛露！宛露！”他追出了大门，外面已经在下雨了，雨雾里，他只看到宛露跳上了一辆的士，车子就绝尘而去。

49.宛露让的士把她送到友岚医院旁的公汽车站，她浑身发着抖，像人鱼一样滴着水。她哭着给友岚打电话:“哥哥，快来呀……呜呜呜……”“宛露你在哭……你在哪……你等着哥哥马上就来。”一会儿友岚就赶到了，一看到宛露这副模样，他就呆了。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面颊上，雨珠和着泪水，流了一脸，她浑身颤抖而摇摇欲坠。“友岚”她牙齿打着战，却十分清醒的问：“你会为了我是个舞女的私生女，而不要我吗？”“什么话！”友岚又怜又惜又疼又爱的叫。“我爱你，要你，宠你，从来不管你的出身！”“我等你长大，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那么，”她直视着友岚。“我已经考虑过了，随便那一天，你都可以娶我！”她把双手交给友岚，郑重而严肃。“别以为我是一时冲动，也别以为我是神志不清，我很清醒，很明白，友岚，我愿为你做一个最好最好的妻子！”“宛露！”友岚激动的喊了一声，立刻把那滴着水的身子，紧紧的拥进了怀中。

51.深夜。孟樵坐在钢琴前面，反复的弹着同一支曲子。孟太太缩在墙的一角，默默的倾听着。不知道是弹到第几百次了，这单调重复的曲子，把那寂冷的夜，似乎已敲成了一点一滴的碎片。已经是凌晨三点了。难道这痴子就预备这样弹到天亮吗？她注视着儿子的背影，却不敢对他说什么，从何时开始，她竟怕起孟樵来了。怕他的沉默，怕他那凌厉的眼神，也怕他那孤独的自我摧残。在这所有的“怕”里，她自己明白，发源却只有一个字：“爱”。她想起孟樵一个多月前对她说的话：“妈，你的爱像一张大的蜘蛛网，我都快在这网里挣扎得断气了。”现在，在那重复的琴声里，她就深深体会到他的挣扎。他不说话，不吃，不喝，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就这样弹着琴：“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一遍又一遍，……他已经弹得痴了狂了。一星期以后，孟樵奉派出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