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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写意天下-0429>【推文】《将军令》作者:偷偷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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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个时辰,陈则铭坐立不安,萧定的圣旨迟迟不至。直到了华灯初上时,终于有官员前来宣旨。
  那谕旨中果然一如陈则铭所想,命他为先锋,带五千精骑先行,敬王麾下各路人马歇息一夜,明日大举出兵。
  陈则铭叩谢之后,那宣旨官员道,为这道旨意,政事堂的宰执们与萧定可是争执良久。众相两次否决,萧定两次打回重议,直到杨如钦入宫,才勉强说服了众臣,将出兵之事交与翰林学士拟旨。
  陈则铭默然,随即又问,众宰执怎么说?
  那官又道,众相大都觉得敌军已经退了,何必再生事端。可杨大人说,匈奴亡我之心不死,律延得势之后必然卷土重来,弄不好就是入冬或者开春的事情。这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如今追击还有主动出击的便宜,那时候就只好被动挨打了。不少人觉得这话也有理,这才勉强争了个平手,而万岁偏战,最终还是下了令。
  陈则铭久久不语。
  他哪里想得到,事情到了图穷匕见之时,强力支持他的居然会是萧定和杨如钦,回想当初朝华门下,把他逼得走投无路的也是这两个人,他不禁有些茫然。
  那两人始终是对标准的贤君良臣,能有相遇真是天朝之福。他微微低首,片刻后喟然长叹。
两个时辰后,萧定登上宫中最高的门楼朝华门,远远望见城郊一线火把,连续不断绵延直至天边。
  杨如钦道:“那是陈将军出兵了。”
  萧定不语,看了半晌后,方道:“爱卿觉得胜算该有多少?”
  杨如钦想了一想:“人事已尽,成事在天。”
  萧定似乎想起什么,出神了良久,面上既有些恼恨,又有些怔忪。杨如钦好奇窥视,萧定觉察他的目光,冷冷瞥了他一眼,杨如钦讪讪收回视线。
  萧定转头吩咐,“准备斋戒之物。”
  杨如钦讶道:“此刻?”
  萧定道:“朕要祈求先祖显灵,保佑陈则铭此去……旗开得胜。”
城外远处,陈则铭一身黑色甲胄停在道旁,□马匹也是浑身漆黑无一根杂毛,整个人便如同要融入夜色中般不起眼,可真到了跟前,兵士们猛地觉察到这个人时,又会有种呼吸一窒的压迫感。那或者源于那匹黑马的高大。
  骑兵队列整齐,一个紧跟着一个,疾驰而去,耳边只有马蹄声声由远而近,再由近至远。他身后的路从云道,“大人先走吧,小将随即赶来。”
  陈则铭微微点头,恩了一声,提缰往前行了两步,突然勒住马侧过身来,回望京都。
  那里一片漆黑,只分得出夜色下那座庞大的城郭隐约可见的轮廓,其他哪里还瞧得清什么。
  陈则铭却对着这一幕看了许久。
半晌后才拨转马头,往队伍前方赶了过去。


342楼2012-06-22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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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6 章  26、此刻的律延归心似箭。
      单于的逝去表示了他和身为王储的左贤王之间的矛盾也终于到了摊牌的时候。
      此刻的匈奴左贤王是大单于的二儿子安图。这个人心思慎密,文武出众,按说是接替王位的不二人选,可此人心慕南人文化,是个不折不扣的亲汉派。
      征战一生的律延年纪渐长,身体开始欠佳,但雄心未泯,在他看来天朝便是匈奴迟早要吃进嘴里的肉。
      所谓汉人那就是暂时放牧在长城之内的牛羊。牛羊就该用来奴役,可不是用来尊道为师的。
      堂堂匈奴男儿生于草原长于马背,头上顶的是苍穹,停不住的是征程,什么不好学,却偏去学那些南人的之乎者也。那些宽袖长袍很好吗,敌得过匈奴男人们的弓箭吗?
      在律延看来,安图身上这种不安分的叛逆非常碍眼。
      如果这叛逆只是针对他本人或者其他某个具体的人,那么他只会一笑置之。
      可惜他不能。
    律延最终选择的是单于的大儿子阿斯,安图的长兄。
      身为长子,阿斯一直无法与弟弟安图相抗衡,这个人无论从外表到内里,看起来都是最纯正的匈奴人的后代。他嗜杀勇猛,豪爽粗犷,在战场是员猛将,可手段上不如安图。
      直到律延的加入改变了这种局势。
      按说律延不该参与这种事,可他踏进去了。他想,匈奴人需要的是有雄心的首领,这种雄心应该表现在对征服的热爱,而不是对文化的臣服上。
      政见从来决定阵容,哪怕在草原上也是一样的。
      王储安图发觉自己开始处处受制。他想到求助于自己的父亲,然而大单于对于这种派系之争却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单于的心思谁也说不清楚。或者他对安图的亲汉倾向亦有不满,所以纵容了弟弟和大儿子的行为,又或者他觉得律延等人正好可以牵制安图的势力不要过于强大一枝独秀。统治者的心态总是复杂的,他们的衡量标准不是正义与邪恶的道义,更不是父亲与儿子的亲情,总之这样相持的局面一直被维系了下来。
      而现在这个僵局被打破了,律延必须尽快赶回去,为这乱局镇场。
    说实话,律延并不担心汉人会在这个时候追击。
      到他退兵为止,天朝在这一战中投入的战力已经达到七十万,另计粮草无数,可说是尽倾国之力。可这七十万人却折损了大半,天朝因此而国力大损,无论经济还是政治都已经处于一种岌岌可危的状态,可以说这次战役中,匈奴给予天朝的这一击是致命的。
      而匈奴方面的伤亡只是不到三成。
      这样的结果让律延自豪,所以他退兵很快,他知道天朝已经元气大伤,纵然没能攻下汉人的京都,这也已经是保全了实力的大胜。况且,出动的还只不过是匈奴右贤王庭的兵马,虽然众所周知,匈奴兵马以右贤王庭麾下的为最精。
      可汉人们还剩什么?
      那支敬王带来的所谓勤王军已经是南人们最后的血本。
      于是律延放心了。
      一方已经气力耗尽,另一方却才刚热身,甚至还有后备。正常情况下,谁也不会疯狂到拿最后的本钱来赌这个胜算并不高的赌局。
      然而,在他身后,陈则铭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343楼2012-06-22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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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12 15: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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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后来天朝的史书中,这一战被称为“扭转乾坤”的一举。
        从被记载下来的对话看,天朝此刻出击的动机似乎还只是意气用事地想要击溃律延麾下的兵力而已。也正是因为如此,陈则铭的这次出战,被后代的很多文人指责为“儿戏一般的莽撞之举”。
        可任谁也无法否认的是,正是由于这一战引发出的变局,造就了后来天朝十数年间的和平。
        于是,身为始作俑者的陈则铭和萧定在做出追击决定的同时,到底有没有预计过事态此后的转变,谁也不知道。人们只能说,如果这两人中有任何一个人具有过这样的预见性的话,那么“力挽狂澜”这四个字,在某些时候原来也并不是神话。
        总而言之,在官方承认的正史中,没有只言片字正面地提到过这个问题。到底是巧合还是人力,导致了这场战役在最后阶段有了戏剧化的反转,谁也不能下定论。
        这其中的缘由经过岁月的辗转最终成为了一个谜。
      但与它所表现出的模糊动机相反的是,而这一战所展现出的精妙战术,却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认同。那种环环相扣一气呵成的巧思可称得上是臻至化境,这一战的过程被艺人们编成评书或演义广泛流传了下来,并在此后数百年间,一直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据说,陈则铭率领五千人经过两天的日夜兼程赶上了同样是一路急行军的匈奴军。
        到了夜幕降临时,这五千汉军束马衔枚,绕上了匈奴军营后方的小山坡。在黑暗中,陈则铭命所有的兵士折下树枝,捆成火把,每骑均双手持炬,从山坡上疾驰而下。
        匈奴军本来已经睡下,被突袭猛地惊起,而目力所及全是敌人的奔马,火把如繁星点点,也说不清到底来了多少人,不禁惊慌失措。
        这场不期而至的偷袭几乎到天明才结束。
        袭营者退去时,为匈奴大营留下了几千具尸首,这其中有乱马践踏而死的,更有来不及拔刀被砍死的。就这样,在退兵途中,匈奴遭遇到了他们入侵以来最大的一场败仗。追击的部队归来后,告知律延这些草原上的骄子们居然把偷袭者追丢了,律延大怒,当场将追击将领鞭击了二十下。
        事情发展到这里,还不足以改变什么。
        律延深知汉人骑兵数量本来不多,此刻更是应该损耗殆尽了,来的不可能是主力。因而分出两万部队殿后,命令其余军队不改路线继续前行。
        不曾料,陈则铭对他一举一行居然了如指掌,率众绕过殿后匈奴军,直接再度袭击了匈奴主力。
      至此,律延猛然发觉机动性强这一自己最擅长的优势现在居然成为了敌人的特点。
        在赶回王庭的路途中,陈则铭带领的这支骑兵部队俨然成为了一只甩不脱让人厌倦的蚂蝗,它动不动便会在自己后方出现,你若不理睬它,它便会使得你整日不得安宁,而当你转过头来打算认真对付它时,它又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更让律延心惊的是,这群人似乎永远不知疲倦,他们在任何一个他意料不到的时间和地点出现,时机精确得让人吃惊。
      这样反复的纠缠中,时间无情地流逝。
        明明不过三天的路程,匈奴大军却花了六天。律延开始耐心耗尽。终于在与殿后部队会合之后,他下定了决心,在大批援军赶到之前,将陈则铭等人一举击杀,哪怕是杀鸡用了牛刀,也在所不惜。
        不过律延并没有停下行程。他的理由是陈则铭本来便是要拖住他的脚步,刻意去找这个人是找不到的,你得让他自己出现。
        果然两天后,如影随形的偷袭再现,而这次的律延早有准备。
        两军相触后,陈则铭很快觉察了这一点,立刻后撤。
        奔马追击的游戏延续了几个时辰,直到陈则铭一众被逼到一处名为坠马山的山坡下。
        这时候陈则铭的骑兵们早已经被冲散,只剩了近身的近百骑。骑兵到达山地,那便表示再没有施展的空间,也就是说陈则铭等人已经无处可逃。律延得到消息大喜,指示众人尽量活捉此人。
        而陈则铭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众人瞠目结舌。
        他命令部下卸下马鞍,取下辔头,就地休息。
        数万大军面前,那坡上数百名敌军或坐或卧,无比惬意,好似此处最适合这么南山放牧。
        


      344楼2012-06-22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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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匈奴众将面面相觑,反而不敢上前,观望的同时立刻派人告诉律延,恐怕是此地有埋伏。
          律延来到阵前,远远看了一会,笑道这不是李广的空城计吗,他莫不是欺我等鞍上之人不读书。律延之所以这么驽定,是算定了陈则铭身后纵然有援军,也无法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赶上来。而陈则铭的人马多少,在几次交锋之后,已经被他把底摸得清清楚楚。
          话虽然这么说,律延依然是谨慎的,他指示右翼上前,捕杀宿敌,大军却按兵不动。
          见匈奴人果然追了上来,坡上的汉兵立刻手忙脚乱了。
          纷纷跳起来套鞍辔,有隔得近的甚至急得弃马徒步而逃,匈奴大军远远看着都哈哈大笑。当陈则铭等人奔上山头的时候,后头追兵也几乎是影随而至了。
        这时候,突然听到山顶轰隆有声,脚下大地震动。
          众人都惊讶抬头。却见山上无数滚木礌石倾泻而下,直朝追兵压下来。匈奴骑兵们骇得面无人色,立刻调转马头,可时间上哪里还来得及。那木石巨大,只是略擦上一擦的便是手折脚断,更别谈压过去是如何的血肉模糊。
          律延听山上众将士惨叫连声,脸色瞬间变了,立刻从马上半立起来,大声呼退。
        几乎是鸣金之声响起的同时,被滚木追赶而下的败军已经如同倒流的河水席卷而来,一头撞入大军中。
          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只一瞬间便被冲乱了。律延急忙着人到各处呼喊,各军将领遥相应合,眼看还是能重新集结成军的。
          然而,不等他露出笑容,从阵后猛地插入一支部队,四下驰骋,挥刀乱砍,彻底打乱了这支已经混乱的大军。
          那正是先前陈则铭败退时佯装走散的骑兵团。他们如同鬼魅般消失,又如同鬼魅般归来。
          律延咬牙痛恨,突听身后呼声震天。
          律延僵硬回过头,坠马山头上漫山遍野的旌旗摇曳,震耳欲聋的战鼓轰鸣,山林中冲出无数的伏兵,朝山下俯冲而来。
          阳光下,那些刀枪剑戟的寒光不断跳跃着,如同风中水面的波光潋滟。
          而身前,人马早如乱流,各奔所向。
        匈奴此役大溃。
          律延之前的战果被抹杀得干干净净。而几个月前匈奴军对汉人的残酷杀戮此刻如同镜像一般反了过来,飞溅起的血遮住了天日。
          最终,只有律延及其子乌子勒带着一队人马和寥寥数将逃出生天,跟随他十数年的猛将耶禾亦丧身于突围之时。律延又惊又怒之下引发旧病,而逃亡途中的追兵不断,导致他的病情很快恶化。
          最终回归故土的将士只余万人,跨过两国边界之时,律延频呼叫停。
          此刻他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只能由乌子勒搀扶着下车,望着自己驰骋过千百次的草原,想着跟随自己多年却一役殆尽的十万好儿郎,律延大哭了三声,又大笑三声,最终咳血而亡。
        这一战,陈则铭的用兵如鬼神和敬王麾下的千里急行军,都成为了此后史书上浓墨重彩描叙的片段,而陈则铭的反设空城计,更是一举击败了自持身经百战的匈奴第一名将律延。
          律延做梦也不曾想到,多年之后,自己依然会再次败在陈则铭的诱兵之计下。
          回想当年他们两人的第一次交锋,那一战似乎就是个预言,在两人还风华正茂的年华中,便已经昭告了他冥冥中注定好的将来。
          


        345楼2012-06-22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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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7 章  27、陈则铭得到律延的死讯时,正在追杀律延的路上。之前,陈则铭已经派出了五队人马从各个方向用各种方式堵截自己的宿敌。
            这是第六队。
            这样赶尽杀绝的做法在他的用兵史上绝无仅有。
            他眼中那种彷佛有深仇大恨非要斩对方于戟下才肯干休的杀气让众人都觉得讶然。
          紧跟他身后的路从云则深感忧虑。
            追击的这一路上,陈则铭很少休息。
            每每路从云从睡梦中睁开双眼,左右张望,总寻得到陈则铭骑马立在坡前的身影。
            他不知道在望什么,那修长的身躯似乎化成了一块顽石,在星空前一动不动,与他身旁不断被吹起的袍角形成了鲜明对比。路从云顺着他的视线,只看到无边无际的一马平川,那是一片平静而广阔的大地。
            身为近卫,他委婉提到过这件事情,陈则铭回答说自己倒下来也无法入睡,大概是太兴奋了。说这话的时候,陈则铭坐在大石上微笑,目光中有什么在隐约闪烁。
            路从云看得出他确实是激动的。习惯了战场的人都有种嗜血的本能,这本能使得陈则铭面上的神情生动异常,与在京师时的沉默寡言判若两人。
          而让路从云诧异的事情还不止于此。
            野战中的陈则铭与守城时相比就像是从冬眠中苏醒了的毒蛇,他突然间恢复了灵巧和生机,一露齿就能正中敌人的要害,那种频频出现的精确度足以让所有人心生畏惧。他安排的每一步看起来都平平常常,毫无奇特之处,然而事到临头,你会发觉敌人正按着他的所想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每一步。
            那么多的可能性,他就是能看出敌人将要选的那一种。
            这种对对手的揣摩让人叹为观止。
            路从云自幼熟习兵法,他知道要做到这样的境界,暗中不知要花多少心血。所谓举重若轻,并不表示那东西真是轻的,而是举的这个人手段与旁人不同。
            路从云觉得自己很幸运,天朝第一名将和匈奴第一名将,这样的高手对决不是所有人都有运气遇上的。
            他仔细观察陈则铭每一个部署,揣测其作用,再在实战中一一印证。同样匈奴方律延的即时应对也让他大开眼界。每当空闲下来,他会想象如果是自己该怎么化解陈则铭的布置,这其中的所得和乐趣让他兴奋不已。
            这样的思考方法一旦固定下来,便成为了一种良好的习惯,他因此而获得一步步往前走的能量,超越自己的对手和朋友。
            若干年后,当他也成就传世威名的时候,他依然能从中获益。
          而此时,在探子回报了匈奴主帅病故的消息后,路从云却没能在陈则铭的脸上看到预料中喜悦的笑容。
            陈则铭在片刻的沉默后,平静地挥手说收兵。
            他的声音中固然是如释重负,却同时也有掩饰不住的黯然。
            路从云惊讶地看他,这数日以来,无论如何都要置律延于死地的人不正是他吗。


          346楼2012-06-22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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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出了殿,杨如钦唤住御医,询问情况。
              御医道这毒很是奇怪,并不霸道,似乎是分次服的。所以万岁心肺间中毒最深,其他三脉次之。如今已经护住心经肺经,正用药慢慢将毒□,这其间也不知道到底要用时多久,但圣上的情况还是一天好过一天,就是要记得忌口,戒大喜大悲,戒辛劳伤神。
              杨如钦这才放心让他去了。
            萧定躺在榻上朦胧睡去,隐约又看到陈则铭站在丹陛之下,甲胄未除,一身尘土也没拍干净。这一幕似曾相识。正是出征前,他来找自己的那时候。
              他也知道这是做梦,心想,接下来自己似乎是吻了他。
              这么一想,心中大动,忍不住伸手要去摸他的脸颊,临到面前,却改了主意,将那人的双眼挡住,低声道:“若是敷衍应付朕,便诛你九族!”
              对方被他遮住眼睛,片刻后才答:“臣不敢。”
              萧定心想这可真像他说的话,再看他双唇张合,不禁想起那种触感来,心痒难耐却又恼又怒,你哪里不敢了,你就这么小看朕,料定朕非得要挟你一番?这江山是朕的,朕难道不尽心尽力吗,你做那个逆来顺受的样子给谁看。
              这么想着真是心头发狠,恨不能立时咬他一口,将脸贴过去,迟疑了片刻,到底只是吻了下去。
              彼此刚一相触,果然温软异常。
            正此刻,突听得耳旁一声响,萧定惊得一震,立刻醒了。
              睁开眼,却是个宫人失手打翻了灯盏。萧定一身燥热,恼怒得不行,叫人过来抽了那宫人十个嘴巴,还觉得怒意难消,左右宫人都惊慌难言。
              萧定又突发奇想,环顾看一看,指着个端正些的太监,“你,过来!”
              那太监以为他余怒未消,要拿自己出气,吓得走到萧定跟前扑通一声跪下,萧定道:“过来点。”那太监只得往前爬,只到了萧定跟前,萧定才叫他停了。让那人直腰抬头,看上去好像也算眉清目秀了,萧定嘱咐道:“你想怎么反应就怎么反应。”
              那太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犯迷糊呢,萧定已经抬起他的脸,俯身过来,那太监惊得呼吸也没了。
              眼看两张脸已经近在咫尺,萧定却停住了,瞥那太监一眼,不悦道:“你在干嘛?”
              只见那太监把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整个人僵得像根木头,这么一看真是连那点清秀也看不出了。听到万岁这句话,那太监骇得浑身一颤,立刻把双眼紧紧闭上。被这么一搅和,萧定只觉得败兴之极,那身燥热也早褪了,他坐回去,突如其来的烦躁,往太监身上踢了一脚,“滚!”
              可怜那太监那知道他那些瞬息万变的心思,见他轻而易举饶过自己,庆幸不已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萧定坐在塌上,躁乱难安,怎么会是这样的梦。


            348楼2012-06-22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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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驻兵边界的陈则铭并没等待多久。匈奴的使者带着金银赶着驼马来了,他们还带来了盟约,希望能就此停止战火。
                在那些礼物中,还有一件最特别的东西。那是一群人,天朝曾经的少年君王和他的大臣们。刚入军营,这件特殊礼物就被军队扣留了。
                匈奴使臣疑惑之后很快恍然,这种贪功之举在战场上并不少见。
                他不动声色地应对主帅陈则铭的仔细询问,然后委婉地表示匈奴从来不曾虐待过被俘的君主和各位汉臣,如今总算是完璧归赵了。他表示宽慰,似乎是终于交还了旁人千叮万嘱寄放于他处的一件爱物。
                陈则铭对于这样的说辞也只是笑一笑而已,他很快便安排了人手,尽快护送使臣入京。他没有心情应对这样虚浮的言辞,接下来该让杨如钦他们施展所长了。
              路从云被陈则铭指定专门负责这批不幸的人们的衣食住行。
                这些人中不乏曾经的高官大员。
                在被俘后,他们被匈奴军队押往匈奴本土,一路步行,年迈病弱者死了不少。刚到达匈奴不久便听说两国形势骤变,又被送了回来。好在回来的途中待遇有所提高,终于能坐车不用徒步,可这往返跋涉,实在不是常人能忍受的辛苦,能挺过来的人大都也被劳累和痛苦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路从云为人沉稳做事细心,且善解人意,主持这样的事情原本就是最适合不过。果然,数日后,众人都对路从云的周全都有口皆碑,并称赞陈则铭安排妥当。
                这其中的除了路从云本身的出色之外,被遣返的大臣们的心态也颇值得一观,俗话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都是前天子萧谨的臣,可如今已经是萧定的天下。如今萧定手底下的红人是谁,当然是这一战扭转乾坤的陈则铭,而路从云是他贴身近卫官。
                这么一分析,那些称赞到底有没水分就很明白了。
                可路从云倒浑不在意,他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并不因为对方的反应而有所区别,就有人夸他行事镇定颇有大将之风。
                不过不论他将来会是什么,此刻的他还是只是名官职低微的护卫,他所接待的这些落魄官员中,亦不乏高人,他们之中既有未来的不世之能臣,也有日后东山再起的悍将。路从云当下与他们的交往,对他日后的徒步宦途所能起到的巨大影响,在这一刻,还全然未显端倪。
              陈则铭很快见到了萧谨。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立言要做出番事业给他看的少年,此刻已经饱受惊吓,尽显软弱。
                在路从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混杂在人群之中,身上虽然已经换了华服,却满面退缩之色。以前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黄姓太监,早已经在路途中不堪辛劳而卒。在萧定登位并摆出不顾他死活的态度之后,被掀下皇位的萧谨无论是在臣子或者敌人的眼中都早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价值。
                而之前的宣华府之败,众人被俘,他又难辞其咎,这使得他在自家人之中也孤立无援。旁人之所以不曾当面呵斥辱骂,不过是顾忌他曾经九五之尊的尊贵,不好当面撕破这张脸而已。但处境本身的艰难和大多数人形成共识般的冷漠,甚至冷嘲热讽已经使这位年近弱冠的少年痛苦不堪。而之后突然其来的遣返,更加重了他的惊恐。
                直到路从云说出此刻驻军主帅是陈则铭时,萧谨才如梦初醒般冲了出去。
                


              350楼2012-06-22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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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牙帐,当他看到营帐里的陈则铭脸上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喜,朝他快步迎上来的时候,萧谨的心才第一次放松下来。
                  只有他,所有的人中间只有他没有变。
                  其他那些人,那些人他再也不想看到了。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当初会鬼迷心窍,为什么会信杜进澹那个老匹夫的话怀疑这个人?如果当初没有做过这个错误的选择该多好,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该多好。
                  萧谨拥住对方宽厚的胸膛痛哭流涕,似乎是落水者死死揪住岸边最后一束稻草。他不断呼唤着魏王两个字。
                  那是个能解开梦魇的咒语,而他在这场噩梦中已经沉溺得太久。
                  陈则铭任他抱着自己,就这么默默站立了片刻,才反手轻轻扯开他的双臂,迟疑了一会,终于开口道:“……殿下,臣早已经不是魏王了……”
                  ……殿下?
                  萧谨心中咯噔一跳。他直到此刻才想起了某些事情,他左右看了看,身体突然间冷了下来,在被俘的时候,他无数次的期望能再度见到这个人,然而真见到的时候,却发觉见了也不过如此。
                  他站直了身体,隔了很久才低声道:“……他真的又做皇帝了?!”
                  陈则铭斟酌片刻,微微点头。
                  萧谨悄悄后退了一步,慢慢道:“那么……陈将军是打算押我上京送死?”
                  陈则铭吃惊看他,迟疑着,片刻间没有作答。
                  萧谨目中闪动着绝望,这一路上,他因为惧怕众人的冷漠,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追问什么的,然而此刻他心中涌起了莫大的勇气因而敢于质疑:“……那当初,陈将军为什么要拥立我呢?!”
                  陈则铭分明被他的话刺痛了,面色大变,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萧谨。
                  萧谨灵巧地避开了,他几乎喊叫起来,话语中满是悲怆愤恨:“所以!如今,造反的还领兵做着将军,傀儡却要先死了吗?!”
                  陈则铭身体猛地一震,声音也有些嘶哑了,语调间似乎在恳求他,“殿下!!”
                  然而他进一步,萧谨便退后一步,不肯再让他靠近。
                  


                351楼2012-06-22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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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12 15: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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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陈则铭领着几名亲信出营查看地形。
                    这时候的边境平静无波,各方都等待着这次和谈的结果落定,应该说,这种消耗战已经没有人想继续打下去,这样的行为不过是有备无患。
                    陈则铭带上了萧谨和韦寒绝,说是让两个少年顺道打打猎。
                    走出军营四十里,到了一条浅河边,陈则铭唤来侍卫,腾出一匹空马,又取出一个包裹,对萧谨道:“臣只能送到这里了。”
                    萧谨瞪了陈则铭半晌,终于明白他是要放自己逃走,呆滞了片刻,突然嚎啕大哭,手中紧紧拽着陈则铭的缰绳,不肯放开。
                    陈则铭下马道:“此后的路,殿下孤身一个人,千万要小心。”
                    萧谨抬眼望他,深悔昨日自己说话太绝。“魏王,魏王!”他喃喃道,“……我走了……你怎么对皇兄交待呢?”
                    陈则铭笑一笑,“想掩饰总有办法。”
                    萧谨还是不肯离去,踌躇难安,“可,可……我该去哪里?”
                    陈则铭叹息一声,很多时候天下之大让他也觉得茫然,何况是萧谨。他伸臂将萧谨抱在怀中,紧了紧,低声道:“走得越远越好,别让人找到你。”
                    萧谨泪眼朦胧地看他,不知所措。
                    旁边的韦寒绝微微摇头,他被陈则铭叫出来本来已经觉得事情蹊跷,看着一幕才知道陈则铭拿自己当幌子,果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陈则铭看着萧谨骑马沿着河道一直往下流而去,单薄孤独的背影在阳光下拖出一道窄长的阴影。
                    他不知道萧谨能走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这样娇生惯养的孩子能不能在民间生活,更不知道这举动是对是错。他曾为萧谨安排过一次人生,可结局惨淡。若是时光倒流,一切能翻倒重来,他不会让这少年再踏入这摊浑水,然而现实已经走到今天这样的境地,他怎么能让萧谨来承担最残酷的后果,自己却隔岸观火独善其身。
                    秋天的阳光还是很刺眼,他突然觉得眼前模糊起来,山水树木被泼成一片,并且渐渐灰暗下去。他重重地摇了摇头,再睁开眼,那些景色还是搅在一起,或明或暗地撕扯不清,又过了片刻,它们才从那种魔幻般的扭曲中渐渐恢复了正常。
                    


                  352楼2012-06-22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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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9 章  29、半个时辰后,身在军营的路从云听到卫兵飞马传信,得知萧谨在追猎途中失足跌落山崖,不禁大惊失色。
                      他立刻安排数百人前往失事地点进行搜寻,却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在崖下找到血迹残衣。兵士四下询问,得知此地常有虎豹出没,尸体或者是被叼走了只怕也不无可能。这才率众无功而返。
                      萧谨落崖的事情在军营中一石惊起千层浪,一时间众说纷纭。
                      数日后,陈则铭亲笔上书,惶恐请罪。
                    史册上关于这事件的记载极少,史官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京师中两国结盟的要务之上。
                      实录中只有一处涉及了这桩在当时分明轰动一时的大事件——在和谈的过程中,回到天朝的萧谨坠崖而亡,萧定指责陈则铭玩忽职守,并扣罚了他一年的俸禄。
                      这样的平淡记载与当时的京师中的沸沸扬扬其实是全然相反的。而这份沸沸扬扬,却与萧定处理这件事情的反常态度有关。
                      半个月后,其他遣返大臣被护送抵京,萧定立刻下了第二道谕旨,再度封赏陈则铭。
                      短短十数日间,一罚一赏,罚是浅罚,赏是重赏,这其中的潜台词耐人寻味。坊间立刻谣言四起,质疑萧谨的死与陈则铭甚至坐在庙堂之中的萧定不无关系。
                      证据便是这一罚一赏。
                      若说浅罚,人们还可以理解为萧谨的生死对于萧定而言,本身就是个累赘,所谓惩罚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的话,那么重赏,就显然就可以对应为去掉这个累赘所应得的报酬了。而陈则铭曾经的鼠首两端又为整个事件提供了最恰当的注脚。
                      为了邀宠新主杀了旧君,这样让人义愤填膺的桥段使得人们在谈论这事情的时候更多了几分热情和鄙夷,而这情理上的丝丝入扣,则让这谣传几乎有取代尚不明朗的事实之势,总之,这谣言很快占领京师,朝野上下莫不深信。
                      而此刻,陈则铭尚在千里之外,等待和谈的结果最终落定。
                    韦寒绝是第一个发觉陈则铭眼睛出问题的人。
                      他曾在陈则铭手下做幕僚,早知道对方有头痛的顽症,可这一次跟随陈则铭追击匈奴时并没看到他的病症发作,原以为这旧疾已经治好了,谁知道倒似乎更严重了些。
                      陈则铭倒不这么认为,他出京前曾问一位老医师讨过药,为的就是怕在行军途中突然发病自己受不住,那老医师曾说这药丸药力霸道,多吃无益,应该是这药力导致了视野的短暂模糊,停了药大概便好了。
                      韦寒绝认识一名良医,遂派人去请。
                      陈则铭笑,你年纪尚小,已经交友满天下啊。
                      这一说,韦寒绝忍不住憨笑,又想起一件事情,说道,我那位好友仰慕将军威名已久,总想见将军一面,可他出身草莽,不敢唐突。
                      陈则铭正色道,你那位好友传递军情快捷准确,与律延的追逐战,他才是第一功臣,实在是该我去求见他。
                      


                    353楼2012-06-22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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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匈奴使臣入京大概月余,和谈终成,萧定指派了几人作为使臣,奔往两国边境签订盟约,其中以参知政事杨如钦为首。众臣辗转跋涉到达陈则铭驻守处,匈奴使臣则返回国境,此刻匈奴也早驻兵此处,两军相隔不过百里。
                        眼见大功告成,陈则铭心绪难平。
                        杨如钦带来萧定的亲笔信,叫他负责和谈期间安全事宜,到最后,萧定来了句,萧谨的尸体找不着就继续派人找,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则铭满腔激动突然一下沉下来,反复看了数遍,确实是萧定亲笔所书。
                        杨如钦在旁边看着他脸色不对,忍不住追问,陈则铭抬头道,也没什么。
                        他们两人曾经各自为主,如今一朝为臣,见了面不能说是全无芥蒂,好在结盟之事事关重大,各项细节一旦商议起来,这些个人恩怨往日情仇也就淡了。
                        陈则铭叫来众人在帐中会谈,敲定次日派将领护送杨如钦到歃盟之地,自己则坐镇军中,若有意外,也好呼应。
                        说到由谁护送使臣时,杨如钦左右一看,点着一人道,“就是他吧。”
                        陈则铭抬头微微一怔,被点那小将也是神情复杂,只是盯着杨如钦,全不答话,却正是此前随敬王军而来的独孤航。
                        独孤航武功超群,身经百战,应变机敏,确实也是极适当的人选。可近期的战斗中,不知道为何消沉低落,并无建树。
                        陈则铭虽然有些担忧,但独孤航跟随他时日已久,底细如何还是明白的,往两人面上来回看了一周,点头应允。
                      到了晚间,陈则铭将萧定的信又看了数遍,扬声将帐外的路从云叫了进来。
                        路从云入内,陈则铭道:“那日找到……萧谨残衣是在何地?”萧谨死讯一传入京城,萧定立刻醒悟,先前事务繁忙之下,自己废萧谨为王之后竟然忘记这茬了,立刻将萧谨去王号贬为庶民。如今陈则铭也只能指名道姓地称呼他了。
                        路从云神情立刻古怪起来,迟疑道:“便是那山崖底下。”
                        陈则铭凝目看他许久,叹道:“这些日子我一直不曾详细追问,那些衣物你从哪里弄来的?”
                        路从云急忙跪下,“小将自作主张,请将军恕罪。”
                        那一日,陈则铭谎称萧谨落崖,派人回营叫人营救,本来不过是布局做个样子,哪知道路从云搜了两日,居然真找到了所谓血迹残衣,虽然还是有疑点,但这戏总算是做了个十足十。旁人信不信,那又是另一回事情了。他一方面惊讶于路从云竟然一眼识破了自己的托词,一方面却并不怎么想在这上头再多花心思。
                        他满心盼的只是尽快派出天朝使臣缔结两国间的盟约,那是他想象中最好的结局。他为此呕心沥血,诸多推算,百般隐忍。若说之前许多事情都是天意弄人的话,那这一次,老天却如此地怜惜他,将所有的事情都往最好的方向上推进着。
                        尤其是律延的死,他想过一定要杀掉这个人,追击律延的时候他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眠,因为那是最关键的一步,做不到,便前功尽弃,最终律延虽然没直接死在他手上,却还是死在了最适当的时候。
                        之后,匈奴的兄弟相残,安图继位,使臣求和,没有哪一件不是出乎他意料的惊喜,他想自己到底可以赎罪了。天朝在飞速冲向灭亡的途中,终于在最后关头被死死扯住。
                        还可以转回来,事情步入绝境前终于能峰回路转,能有余地可以周旋……
                        杨梁的话竟然在这个时候被他想起来,他突然浑身冷汗。


                      354楼2012-06-22 1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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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0 章  30、陈则铭抬起头,盯着跪倒在地的路从云,“不,这不是自作主张,你在救我。”
                          路从云抬头,“将军这一战救的人更多。”
                          陈则铭脱口而出:“不!……不是。”
                          路从云讶然。
                          陈则铭低声喃喃,灯下他的神情怅然,似乎在讲叙又似乎在自语:“……当年,我同你现在一般大的时候,有个朋友,叫杨梁。那时候我觉得很困惑,我觉得我一辈子也上不了战场,我同杨梁说,将来我……一定要成为不世名将,驰骋疆场。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出头,我会叱咤风云,光耀门庭……可后来……”
                          后来呢,后来他反了,若不是那次宫变,会死这么多人,会有今天的江山摇曳家国将倾吗。他如今是弥补了很多,可死去的人还能活过来吗?
                          这债太重了,重到他无法负荷,逼得他动弹不得,然而他最终将它说了出来,“……可后来,引出这个乱世的居然是我……这哪里是什么驰骋疆场的不世名将,这分明是……罪孽深重的千古罪人!”
                        这样的话他从未与人讲过,今夜他却忍不住要将它们吐露出来。他有种难以遏制的冲动,想把很多东西告诉旁人,哪怕只是路从云。
                          他压抑得太久。
                          朝华门之变后,这一路走过来,他只为一个目标。最初他以为那个目标是退敌,直到听到匈奴单于的死讯后,他意识到机会来了,他可以做得更多。
                          天朝需要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否则这条大船就会垮塌,会散架,陈则铭太明白了,他也摄过政理过朝,他知道天朝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每个夜晚,他只要想到这个危机其实来源于自己的谋反,就惴惴得难以入眠。从小他听遍演义,梦想着就是做个忠臣,他不明白这样简单的一个愿望,为什么总是不可得。他的挣扎他的执着,走了三十多年,居然都是错的,他的所为与他的所想背道而驰。这也就罢了,可他连累了那样多的人,那么多的妻子儿女父母都因为他的错而陷落在失去亲人的苦痛之中。
                          这错太大了,他负荷不起。
                          他只有舍弃性命,尽可能挽回还能挽回的东西。
                          在追击律延的路上,他与韦寒绝商谈当前的局势,韦寒绝提到以战促和这一策,他听到“和谈”两个字时,就已经知道自己最终的目标是什么了。
                          让匈奴无力再战,让两国国力达到一个平衡,和谈和盟约才会出现,从此互不相犯。这样的和平能有多少年?十年,十五年?够了,十五年已经足够。下一代人成长,新的人物崛起,纷争纵然再生,那时候的天朝也不会是如今这个山穷水尽的地步。
                          


                        355楼2012-06-22 1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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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则铭抬起手,将手中的信笺凑到灯烛上,火苗从尖角处舔起,猛地一下窜起来。
                            路从云不禁大吃一惊,“将军,那……那可是御笔钦书……”
                            萧定?陈则铭模糊中想起那个身影,他写这信的时候脸上是在笑吧,他总是这样,玩弄人心一辈子。不过陈则铭不恨他,没什么好恨了。
                            他守城的时候,也至始至终没想过他。在他看来那张龙椅上坐着谁都行,萧定没了,还有敬王。段其义说的并不曾错,护城之战中,他一直保留着实力,他不愿意为短暂的胜利耗费精神。他期望中的重点不是守城,是之后的反击。正因为段其义是讲在点子上了,陈则铭听到的时候才更加气恼,唯恐这点心思为人所知。所以这其间,他隐忍,他蛰伏,他为他死守京师,说到底只是因为这两件事恰巧在一条道上,他绕不开罢了。
                            可他到底还是有些佩服萧定的,萧定在最危急的时刻还是能做最正确的决定,就冲着这个,陈则铭的恨也有些淡了。
                            那些不甘心,终于有一天他不再看在眼里。
                            就如同当年他怎么也压不下去的雌伏的屈辱,拿到今天来看其实也不过如此。他虽然会有些诧异,诧异萧定居然会在出征前,做这种一如当年无聊而恶意的举动,可他其实也是可以回应的。
                            有什么关系呢,不就是逢场作戏吗,这些东西早已经不重要了。
                            那是不是羞辱,萧谨的事情会不会被萧定拿住把柄,功高盖主之后还能不能保住身家性命,甚至哪怕是青青和子嗣,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即将达成的盟约和和谈。
                            他抬起头,路从云因为他眼底的几近疯狂的炙热而骇然了。
                            ……只有这个,非成功不可。
                          乌子勒非常愤怒。
                            在他听说匈奴派出使臣与天朝言和之后,这种愤怒就如同草原上的野火天天在他胸腔里蔓延翻腾,直到终于有一天,他忍耐不住这份煎熬而去找单于安图。
                            此前,因为律延的死,右贤王庭的力量已经被削弱到完全无法与其他派系相抗衡。正是因为如此,阿斯在起事前虽然试图拉拢乌子勒,但遭到回绝后也没有多不在意,依然是义无反顾地起兵了。从后来事态的发展来看,乌子勒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他保全了他父亲最后的遗产——那些跟随右贤王多年的幸存将士的性命。
                            安图对于他的安分觉得欣慰,他给予死去的右贤王更多的名誉和荣耀,毫无保留地将律延夸成如同传说中英雄一般的存在,并保持了其子乌子勒的地位——虽然右贤王庭的实力此刻已经名不副实。
                            然而乌子勒的忍耐却到此为止了。
                            起因就是两国的和谈——他实在不能容忍自己父亲的死就这样被埋没在那张轻飘飘的盟约之下。
                            如果这样的和约最终签订下来,律延的死还有什么意义呢?右贤王是为了匈奴,为了自己的民族的利益而出战,并最终死在战场上。可转眼间他的民族和国家就遗弃了他,他们居然踏在将士们的血和尸体上与敌人握手言和了。律延和那十万将士的生命象一页泛黄的书页一样轻巧地被人翻了过去。
                            这样的轻描淡写与他生前死后得到的荣耀辉煌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瞠目。
                            乌子勒已经习惯了仰视自己的父亲,在他看来父亲就是草原上最伟大最狡黠的头狼,是他延续了匈奴数十年来的辉煌历史,而不是老单于或者新登基的安图。如今律延是死去了,可也是英雄,他曾经是匈奴最不容忽视的人物,哪怕老单于也畏他三分,这样的父亲该得到的难道不该是敬意吗?
                            乌子勒不能忍受这样亵渎式的安排。哪怕这个安排的名义是民心。
                            


                          356楼2012-06-22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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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于安图并不意外他的叩见,这位新君主无疑对乌子勒的来意了如指掌。于是安图先是感叹了一番故去的右贤王是多么骁勇善战,失去他的匈奴怎么样的一筹莫展,最后安图还是把话题主动绕了回来——如今的匈奴已经没有再出战的能力,和谈不容改变。
                              乌子勒被新君主的善辩绕得无言以对,他的脸涨得面红耳赤,却说不出几句听起来有分量的话。
                              安图有些怜悯地看他,表示律延曾是草原上的雄风,他也钦佩不已,可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不由人,乌子勒大概是被父亲的死打击得太过因而无法接受胜败乃兵家常事的道理,自己一定会更多地追封右贤王,毕竟那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英才,值得这样对待。
                              乌子勒就这样抱着无数虚无缥缈的许诺退出了王帐。
                              他心头的火一点也没退,但他知道在新单于这里他得不到公道了。他不是不能接受失败,他只能不能接受父亲的失败被这样对待。
                              乌子勒**了十数名亲信,悄然尾随南下的军队到了两国的边境。
                              在那里,不久之后,两国的盟约将会缔结,和平将会到来。而同样是在那里,父亲的血还没干。
                            乌子勒的亲信中有一个人跟随他最久,他们情如兄弟,那个人叫乌维。
                              乌维是个头脑冷静的人,他询问乌子勒此次前来是不是准备破坏两国的和约,可两国都在重兵把守,要杀使臣恐怕是很难得逞的。乌子勒回答,只要单于和天朝皇帝想和,这样的使臣杀一个还会派第二个,他要杀的另有其人。
                              乌子勒要杀的是他的杀父仇人陈则铭。他的计划非常详细,先潜入汉人的军营——这次他带的人不多,且都是精锐,这一点并不难做到——然后在夜间放火,并四下呼喊说有人要刺杀和谈使臣,这么一来陈则铭职责所在必定要出面主持,而众人的重心此刻都在保护使臣,陈则铭身边的护卫必定不够严密,刺杀便在此刻发动。
                              听了这话,乌维很有点迟疑,乌子勒愤怒地道,你莫非是怕了!
                              乌维叹息,王子,你千金之躯不该行这样的险事,在天朝的重重包围中,这刺杀纵然成功也无法全身而退,请让我和部下来做这件事情。
                              乌子勒沉默片刻,这是我的父仇,不可能假他人之手来做,我却袖手旁观。血债血偿的意思便是,如果撒出来的不是仇人的血,那就该是儿子的血。
                              他们一边商议,一边等待天朝使臣的到来,终于有一天,探子来报,他们等的人到了。乌子勒将乌维叫到身边,从马后取出两把小巧的铁弩。
                              “这是我父亲请巧匠打造的护身兵器,一共三把,有一把在作战时失落了,只剩下两把,”乌子勒将其中一具送与乌维,“你我弓射最准,守在天朝军营牙帐附近,待他出来,一起射他,这弓弩速度惊人,两具齐发,他必定躲不过。”
                              乌维仔细打量,那铁弩机簧精巧,箭枝短小,箭头处弯着几颗倒刺,在夕阳下锐光如洗,不是俗物。
                            


                            357楼2012-06-22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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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12 15: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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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31、夜间,天朝军营喧闹,此刻人人心中都念着第二日的盟约,打了这么久的战,终于能有停歇之势,这样的想法让人心鼓舞。
                                乌子勒等人潜入军营并没花多大的功夫。十几人而已,在几万大军中便如同水滴入了海,谁能认识谁,他们身后的尸体都被掩藏了起来,短时间内应该无人可以发觉。
                                事件如同计划中一样进展顺利,西方营地燃起大火,随着那火苗地窜起,军营突然乱了,四处都有人叫嚷,“有人刺杀使臣大人,快来人啊!!”
                                陈则铭本来在牙帐中书写奏章,被这呼声惊起,立刻奔了出来。
                                路从云紧随他左右。
                                观望一下,陈则铭心中砰然直跳,叫喊声此起彼伏,交相呼应,黑夜中也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人。
                                他对路从云道,“去护卫杨大人。”路从云正要应声而去,陈则铭突然又低声道:“不,不对。你去恐怕目标更明朗。此刻呼声很乱,对方应该也不知道杨大人所在。叫独孤去,让他行事低调些。最好换个装,可别给对方指引了方向。”
                                路从云点头,叫来身边亲卫,交代一番,派那亲卫去了。
                                陈则铭心中疑惑,匈奴此前的求和应该也是诚心诚意,难道竟然在此刻反复,按说不该啊。他往前走了几步,正走到一堆篝火旁,路从云在几步外看着他,远处不少兵士正驻足观望,一切似乎也没什么异样。
                              


                              358楼2012-06-22 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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