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回程的路上天空中一直是阴云密布。佟十八看看打着摆子往楚鸿飞怀里缩的尹洛裳再看看冷风不动安如山的楚鸿飞，觉得就算不能寒暑不侵练习武功果然还是有用的，总算是松了口气。
事实上三人除了勘察客栈之外再没别的进展，因为调查那位红衣女子花了不少时间——虽然这也是某些人希望的结果就是了。毕竟楚哥也觉得让嫂子看那种尸体不太好吧。嗯。佟十八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真的不是因为我也不想看。
根据客栈老板的证言，那位红衣女子柒小染姑娘是来投宿的。虽然楚头儿也觉得不早不晚偏偏这时候来投宿有点可疑，可碰巧和胆子大也不构成充分的抓人理由。当然佟十八还是很佩服这位姑娘的，换成他就算露宿一宿也不敢在死过人的客栈里住下。
那姑娘被楚头儿锁了半天，倒是没怎么生气的样子，三人临走时候她还很高兴地在后面挥手来着。不过为什么一想起她那笑容就背后发冷呢……一定是风太大了吧。
到了永宁县城尹洛裳下了马自行回家，楚鸿飞和佟十八前往县衙交差。天空此时已是黑云涌动，不过幸好到达县衙的时候雨还没有下。先去马厩还了马，两人走向早上议事的花厅，县令程远已经等在了里面。
纵然有防风的灯罩，狂风还是吹得灯光一阵一阵的暗。这种环境下纵然是勤奋的县令大人也只得放下手中的朱笔，品着茶无所事事地等待两人归来。楚鸿飞上前行了礼，将所见及推断回禀。
“——诅咒？”果然程远也针对这一点提出了疑问，“你是说那些民间传说中杀人不留行的无稽之谈？”
“并非无稽。”楚鸿飞沉声道，“三年前，属下曾与拥有类似能力之人有过一面之缘。”
“类似的能力？”
“比如将物体或人一瞬间移动到很远之外的地方、将已经断气的人救活、操纵水流和火焰……便是宫中，不也有能以祭礼辅佐一国之兴的巫女公主在么？诅咒一说只是个略称，指的便是这些能做到常人不可及之事的能力。不过目前也只是推断到这里，还没有具体的线索。”
“……原来如此。”程远沉吟，“也就是说——”
“不好意思打搅一下——！”
花厅内三人一时愕然，不约而同望向门口，只见一名素衣少女正作势敲着门框。见成功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力，少女满意地收手，踏前一步：
“不好意思，请问是知县大人么？”
“……我是。”程远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但谁叫是他自己定下了有要事者可直接上门的规矩呢。
“知县大人您好。我是金陵金缕阁的员工慕晓晴。”无视三人不满的神色，少女灿烂地微笑着，“事实上呢，这边可能有贵县清溪镇上那桩案件的线索哦~”
“——哎？”佟十八真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刚刚还说没有线索，转眼间线索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此话当真？”纵然不爽慕晓晴方才的行为，身为知县的职责还是促使程远如此发问。
“真的啊，我知道的。”慕晓晴理所当然地道，“那家伙是个小偷！”
“……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片刻的沉寂过后，楚鸿飞率先转头。
“喂！我说真的！”慕晓晴很是不满，“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变成那样的，不过那家伙偷了我们客户的东西！”
什么这个那个的，这女孩说话怎么毫无章法。不过到底也是条线索……“那就姑且听听吧。”
“什么叫‘姑且’啊！”慕晓晴仍是忿忿，却也知道轻重，当下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
“大概是两年多之前吧。我们金缕阁收购了一件蓝田玉。一开始看起来的确只是件普通的蓝田玉制品，然而前几天，按照惯例盘点库存的时候，忽然发现它起了奇怪的变化。”
呼啸的狂风，摇曳的灯火，昏暗的房间，投射在墙上的巨大影子……程远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慕姑娘，请说重点。”
“我讲的都是必要的啦。你这人怎么这么性急啊。”慕晓晴摇摇头，继续道：“因为这件蓝田玉原来的主人是东家的朋友介绍来的，所以东家寄了信过去，得知原来朋友手中也有一块龙凤佩是那位玉主人所赠。然后那朋友托人将龙凤佩带给东家，结果半路上就被这个死者偷去了。”
“你怎么知道是这个人偷去了？”楚鸿飞提问。
“因为有那块蓝田玉做引子，拜托东家认识的人做了下追踪。”
“对了，那个卖掉蓝田玉的人呢？”佟十八纯属好奇。
“我哪知道。”慕晓晴回答得极顺，“东家的朋友从墓里出来之后就没见过她了。”
“……墓里？”程远敏锐地注意到了那句话，“按我朝律例，盗墓者——”
“不是盗墓！绝对不是盗墓！”慕晓晴一声大叫压过了程远的声音，“是墓主给的！蓝田玉也是墓主亲自拿来转让的！”
“这、这个世界上才没有鬼！”佟十八、程远异口同声。
“怎么可能是鬼啊。”慕晓晴叹气，“别的先不说，鬼是没有实体的吧？那要怎么拿东西来转让？”
“就、就是说嘛……”
“所以说，我说的是僵尸啦。”慕晓晴轻描淡写地道。
“………………慕、慕姑娘，别开玩笑……子不语怪力乱神……”程远的脸色愈发苍白。
“我才没开玩笑。子不语又不等于没有。”慕晓晴一摊手。
“她说的没错。”
“……你、你你你你怎么知道？”佟十八连牙齿都在打颤。
“因为我就是那个僵尸。”
此时花厅外刚好一道闪电劈落，煞白天地间慕晓晴身后一个人影格外清晰。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抱歉吓到你们了。”僵尸姑娘很是歉意地道，“我叫唐夏，就是刚刚这位慕姑娘所说的墓主。”
顺带一提，被点到名的慕晓晴正围着唐夏绕圈观赏，末了有点失望地低下了头，“……和我想象中的僵尸差好多啊……”
“你好。”完全没被吓着的楚鸿飞很有礼貌地道。
“……唐夏姑娘，”好不容易克制住惨叫冲动的程远一脸正色，“那么你就是那块失窃的龙凤佩的主人么？可以问些问题么？”
“好的。”唐夏点点头，“呃……顺便问一下，那个人那样子真的不要紧么？”
“请不要理他，一会儿就会恢复正常了。”楚鸿飞看看佟十八，有些无奈地道。

五
第二天楚鸿飞到达清溪镇的时候唐夏已经离开了，只托同行的慕晓晴留了张字条，写明将尸体直接烧掉就可以了，不需要再做进一步的处理也可以避免诅咒。在场的除了慕晓晴还有被镇长拉来暂代仵作的本镇医师暮成雪，一脸懒洋洋地靠在尸体近旁的墙边。
楚鸿飞接过纸条，一边对暮成雪道了句抱歉。的确他知道清溪镇上原本那位赵老医师已经在自己调职几个月后寿终正寝，也知道很快又有一位医师搬了过来，不过真的不知道那位医师原来是这样年轻的一位姑娘。若是他早知道，必不会同意镇长将她找来。
暮成雪医师似乎也有些不满，嘴里小声嘀咕着“我是医生又不是仵作”，不过却也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抗议，没精打采的懒散样子似乎也只是惯常。当然由于有诅咒存在，这位医师也并不需要像仵作那样去验尸，只在旁边看看提供一下参考意见就可以了。
“嗯……这个人是被砸死的？”
——意见倒是给出得很快，不过完全不靠谱就是了。
“看起来真的很像是被砸死的啊……”站在房间门口的慕晓晴不断重复着瞄一眼便扭过头的动作，一付不敢看却又很想看的样子，“不过就算在夏末，这个腐败速度会不会也太快了？”
“如果单单根据我的经验，这个人已经死了能有十几天了吧。”暮成雪梦呓一样地道。
不过根据楚鸿飞的经验，这人看起来也顶多是死了七八天的样子。真不知道那位镇长究竟知不知道，镇上唯一的医师居然是个如此让人没办法信任的人。
“嗯，砸死的，死了十几天了，其他的不知道。我可以回去了么？一大清早就被镇长叫起来真的好困啊——”暮成雪自然不知道楚鸿飞的怀疑，反而在此时说出了更不负责任的话，还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一脸真心想早点回去补觉的表情。
就算勉强她留下来也没什么用，这样下去还可能影响到调查。楚鸿飞摇摇头，正要说那你就回去好了——
忽然之间，那死者的躯体猛地炸开！
久经锻炼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楚鸿飞一掌击向房门，掌风推合房门，将慕晓晴隔在了外面。他随即扑向暮成雪，想要把她护在身后。
然而，飞溅起的血肉比他更快。暮成雪原本就站在尸体近旁，瞬间便被漫天的红色浇了一身。想去拉她的楚鸿飞自然也不可能有其他的命运。
慕晓晴怔怔站在门外。刚刚事发突然，她被楚鸿飞推过来的门板撞到额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同时心中一凉：只是碰过了尸体就死得很惨，那么那两个人……
片刻后，一片寂静中门板的吱嘎声响起。慕晓晴猛地抬头，只见头上脸上都染了血红的楚鸿飞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身子，对着她苦笑了一下：
“抱歉……能不能帮忙打盆水来？”
一瞬间楚鸿飞真的以为自己完了。
他有点呆滞地站在屋子里，衣角和发梢都在滴落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明明看上去已经腐坏到了那种程度，里面的血液却还没有凝固么？
“……哎呀呀……”
身旁传来无奈的叹息，一脸迷茫的暮成雪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拎起衣角轻抖着沾上的碎末。她着一身青衣，虽不像楚鸿飞的黑衣一样不容易看出，倒也不算太狼狈。
“真奇怪，明明不该这时候爆开的啊……”
她自言自语的一句话忽然让楚鸿飞觉得不对。
“……你知道，尸体会爆开？”
“算是知道吧。”暮成雪有些遗憾地停下手中的动作，果然光靠抖还是弄不干净啊，“真是的，麻烦死了。”
“麻烦？”楚鸿飞一头雾水。
“嗯。”暮成雪随随便便地道，“我有办法抑制这个诅咒，但是不找到施咒之人就没办法彻底解除。唉，我最讨厌麻烦了，偏偏麻烦总是会自己找上门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暮成雪啊？你不会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吧？”
“……”
“也就是说，你们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必须去找那个下咒的人？”慕晓晴将装了半盆水的木盆放在地上推给楚鸿飞，为了安全起见楚鸿飞不让她进屋子。
“是啊。”楚鸿飞将双手浸入盆中，丝丝暗红融入清水，“不过就算没有今天的事情，我还是必须去逮捕那个杀人犯归案。只是多了一个目的而已。”


“诅咒就算了居然还爆尸，简直就是恶性杀人嘛！”慕晓晴端了另一个盆继续去院子里的井边打水，“那种人必须判死！”
“可是，爆尸不是那个下咒的人做的啊。”
“……啊？暮成雪你说什么？”慕晓晴手中已经拉上井沿的水桶带着满满一桶水滑落井底，“不是那个人是谁？”
“是我啊~”
随着一声得意洋洋的宣布，一袭火红自屋顶飘落。叉着腰的少女笑声清脆，发上的铃铛同时奏出和声。
“你昨天居然敢锁我！还有你，居然嘲笑我的毒药！有仇不报才不是我的性格，整惨你们才记得住不要惹我柒小染！”
“哗啦”
“……喂你干什么！”柒小染及时向后跳开，却还是没完全躲过泼过来的水，“你也想被我报复么！”
“你这叫报复？这叫蓄意谋杀了已经！”慕晓晴干脆把水桶也砸了过去，“不知道这样会死人的啊！做事情拜托先想想后果！”
“我才不会杀人呢！”柒小染飞起一脚，水桶带着提梁上半根麻绳远远飞了出去，“我知道那个女人能解决啦，就是给个教训而已。”
“就算这样也太过分了吧。”慕晓晴停下了伸向地上木盆的手，“而且你怎么知道她能解决？她看着就没什么用。”
“白天可能看着的确没什么用……”柒小染也有点心虚了起来，“等晚上你就知道了。”
“真的？”
“我有必要骗你么？”柒小染轻轻巧巧翻上了屋顶，“反正我不会杀人啦！走了！”说着已经消失在了远方。
“看起来就像是在骗人……”慕晓晴怀疑地看着柒小染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才俯身端起木盆走向屋子，“楚捕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只能去追查那个下咒之人了。”楚鸿飞拆掉束发的带子，让长发落入水中，大片褐红色立时飘上了水面，“暮医生，你的打算呢？”
“嗯。虽然真的很麻烦……”暮成雪一脸的不情愿，“但是不解决这个问题，之后会更麻烦啊……”
“我也是，东家要我一定找回那块玉佩。虽然也许和那个下咒之人没有关系，不过就算只有一点可能性也不能放过啊。”慕晓晴微微歪了歪头，“既然我们三个人的利害关系一致，干脆一起行动如何？”
“我要先回去禀报知县。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楚鸿飞点点头，他总归不太放心让一个女孩子自己行动。
“嗯……”暮成雪还在考虑。
“对了，如果一起行动的话，赶路我可以雇佣很舒适的马车，食宿我们这边也全包了哦~”虽然不是很相信，但毕竟柒小染也说过这个叫暮成雪的医生有什么特殊的能力。身为一个普通人，慕晓晴还是觉得帮手多一个是一个，况且经费东家有给不少。
“成交。”暮成雪即刻决定。
不是成交吧……楚鸿飞摇摇头，却并未出言反对。他也对这个神秘的医师很好奇。
“那就这么说定了。今天各自准备，明天就出发吧~”

“原来如此。纸式神只为拖住对手，灵式神才是主攻么……”暮成雪看向慕晓晴指着的方向轻声低语，语音蓦然一肃，“东方甲乙木，神风雷奴子，唵吽哆吒咭吒敕摄！”
一道雷光蓦然劈至车后，溅起一片泥土。雷光威力并不很大，却足以毁掉少年驱使的低等浮游灵，同时也让镖师有了防备。
法术被破，少年却看不出丝毫动摇。他轻轻踏前一步，右手压在刀柄上，周身自交锋以来首度散发出杀气。
“我说成雪，你好像反倒把事情搞糟了啊……”慕晓晴只觉难以言喻的压力扑面而来，一时间似乎连心脏都被压迫而停止了跳动。虽然知道有暮成雪在对方不可能发现两人，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往后缩去。
“不会。”暮成雪微一闭目，自袖中抽出一张符箓，手腕一挥，那符箓上凭空窜起一道火焰。将火焰收于掌心，暮成雪迈步跨出屏障的隐藏范围。
突然现身的女子把九方堙吓了一跳。明明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也毫无障碍物遮挡，可刚刚他完全没感觉到那边有人，这女子倒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不知这装扮诡异的女子是什么来路，九方堙正暗自戒备，却见她右手一推，一团火光行至自己与少年之间，定于半空。
明明只是小小一团火焰，四周的能见度却大幅提高，甚至能看清那少年低垂的眼睫。缩在屏障里的慕晓晴睁大了眼睛，忘记了害怕只是呆呆地死盯着看：
——美少年！她最喜欢的温润清秀型美少年！还是漫画、不、插画版的！天啊现实中真有如此美妙的事情啊，她以前还一直遗憾三次元到底不是二次元呢。
花痴中的慕晓晴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少年的口型。他似乎正念着什么，只是声音太轻完全听不到。空气开始改变了。即使是屏障中的她也感觉得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生成。
随后，那东西终于显现出了它的形态。
那一瞬间，即使暮成雪根本不可能听得到，慕晓晴还是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
“成雪小心——那是犬神！”
【暮成雪的道术讲座】
慕晓晴（以下简称晴）：各位观众大家好，欢迎收看今天的道术讲座节目。我是主持人慕晓晴。这位是讲师暮成雪。
暮成雪（以下简称雪）（例行公事地）：大家好。
晴：事实上我们的节目今天是第一次播出，很高兴大家能收看，虽然简称看起来很像是天气预报就是了……那么时间有限，我们马上进入主题吧~那么首先是这个问题：请问暮成雪讲师，您在今天的连载中使用的那个咒文是什么？
雪：你是说“东方甲乙木，神风雷奴子，唵吽哆吒咭吒敕摄”那一句？那是绛霄太丹天辖咒，又名运化道平宫咒，是五雷混合咒中的一种。有兴趣的观众可以找《汪火师雷霆奥旨》来看看。另外麻烦你不要用那种奇怪的形容方式。
晴：好的我明白了==顺便说一句这句咒语在燕垒生老师的小说《道可道》（道者无心系列）中也有出现过哦~那么之后那道燃烧的符咒呢？
雪：应该是火咒。
晴：……应该？
雪（低头看纸条）：知道有这个作用的咒文就够了，查详细资料真的很累。
晴：…………………………还真是个不负责任的作者啊……
雪：同意。
晴：那么今天的连载中除了道术也出现了阴阳术，请问暮成雪讲师您评价的那句“东瀛阴阳术混杂诸子派系，亦有以讹传讹之处”又是怎样？
雪：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九字真言就是一个例子。
晴：解释一下，这里的九字真言就是指动漫中常会出现的“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出自葛洪的《抱朴子》一书，不过原文是“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据说是抄错了==！
雪（点头）：就是如此。
晴：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连载末尾那位神秘的东瀛阴阳师放出了犬神。犬神是一种灵力高强的神物，通常以犬的姿态出现。这也算是对方的一张王牌了。那么您将要如何应对呢？
雪（冷笑）：不过一只狗而已。
晴：虽说它其实并不是狗……不过看起来倒也的确只是一只狗……（擦汗，看看时间，松口气）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们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感谢各位收看~
雪（例行公事地）：再见。

二
纵然对阴阳道少有了解，凭着对方散发的灵气暮成雪也判断得出那“犬神”实力。眼见对方扑来，暮成雪脚步移动踩出太极图样，双手持符，口颂天雷神咒：“三天育元，景霄正刑。发生号令，上列应星……”
犬神扑得快，暮成雪念得更快。有太极印和符箓挡得一挡，已足够她完成雷咒。
然而，符箓引发的一瞬间，那犬神居然凭空消失！
失去了与之相持的力量，符箓轻飘飘落地。与此同时，当头劈下的太刀卷起风压。
最后关头，暮成雪反手拔剑。名为紫宵的邪剑一出鞘便厉声尖啸，剑中寄宿的邪灵化为紫黑色雾气笼罩，堪堪挡住那少年一击。暮成雪随即立刻还剑入鞘，连剑带鞘击向少年右肩。少年向后跃开，左手抛洒出几张绘有晴明桔梗印的符咒，暮成雪不退不避，剑鞘上一行咒文蓦然亮起，被那光芒扫过的符咒纷纷起火，萎落于地。
“……原来如此。”一旁呆看了好一会儿的慕晓晴这才发得出声音，“不是式神没用还是保存实力，原来只是单纯的力量不足么？——这算什么嘛……”
刚刚犬神扑击暮成雪的一瞬，在慕晓晴所在的方位，可以清楚看到犬神以极快的速度自尾至首化为光粒子消散。那正是驱使之人中断灵力供给的表现。若不是力量不足，应该没人会在这种情况下将可成为一大助力的犬神召回。
再仔细看，慕晓晴忽然发觉那少年的右手衣袖正变得透明，一瞬间竟能清楚地看到他身后的景物。她揉揉眼睛再次看去，只见衣袖已恢复原状，然而右侧的下摆却又发生了同样的变化。
难道说……几秒之内无数提到过类似现象的故事争先恐后地冲出慕晓晴的记忆，每一个都在证实着她的推断。难道说……
忽然间，战斗中的少年向着慕晓晴的方向看了一眼。视线交接的一瞬间，慕晓晴只觉脑中轰然炸响，瞬间意识全无。
那女孩还没注意到她已经走出女道士布下的屏障了么？莫名其妙被从打斗中踢了出来的九方堙侧坐在车夫座位上观战，忽然感觉近旁有人，一转头只见一个素衣少女出现在方才女道士出现的地方，正专注于马车前方三尺之处女道士和东瀛武士的打斗，脚下还正不自觉地往同方向蹭着。
既然出现一个就能出现两个，对于素衣少女的现身九方堙倒不是很吃惊。不过还没弄清楚究竟是路见不平还是黑吃黑或者单纯私怨纯属碰巧，这女孩虽然看着像毫无武功倒也不能不防。
从这素衣少女的前进路线看她必然越蹭越接近马车。眼见少女已经距车厢不足两步，九方堙横剑于前，轻抬剑身，示意此路不通请走侧面。
当然九方堙单纯意在警告，举剑只是因为手边刚好有剑且只有剑。谁料那女孩一见九方堙举剑，居然反而向着剑锋扑了上来。九方堙大吃一惊，右手即刻收剑左手按上少女肩膀撑住她身子，总算是避免了一场将不认识的人腰斩的惨烈事故，但由于距离实在太近还是伤了少女的右侧腹。九方堙刚要放下心来，却觉左手撑着的少女竟是软绵绵浑身无力，一双眼眸毫无焦点，一惊之下急忙跳下座位将少女扶住。
下一个瞬间，车夫座位整个自车底炸裂开来。九方堙护住不省人事的少女，气贯全身硬挨了数十下飞出来的碎木片。抽空一眼望去，却是不知何时贴于车底的一张符咒炸了开来。那爆炸力度掌握得甚好，只整个炸毁了车夫的座位和车厢的木门，前方的马和后方的马车都未被波及，只是木片毕竟无眼，白马挨了两下吃痛奔出，拖着半截缰绳远远躲开。
木门被炸毁的车厢前，几枚用于固定帘子底部的钉子高高飞起，原本绷得笔直的布帘也随着爆炸产生的气流翻卷开来。敞开的车厢中静静卧着一口整个漆成纯白的箱子，与马车几乎等长，大概有马车的三分之二宽，高度则是大概一尺有半，八角磨圆顶盖成弧，是极普遍的样式，然而这样的大小看着倒像是个十几岁孩子的棺材。
至于里面的东西，便是连接了这支镖的九方堙也不曾看过。
爆炸一起，暮成雪脚下忽现纯白光芒，在其四周环出七重结界，一时竟不能脱。少年得空奔向马车，同时有点点微弱光芒自其身体逸出，身形也随之渐渐淡去。九方堙将软倒的慕晓晴依靠在车厢旁，剑光如潮汐重重逼得少年不得不停步与其缠斗，却觉不知为何少年的气力大不如前，几招一过竟将少年手中太刀砸飞。此时在暮成雪道道雷咒攻击之下结界已岌岌可危，只差片刻便成前后夹击之势。


九方堙长剑连点，一边不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到那软倒在地的少女忽地爬起身来，去探马车中的箱子。九方堙并不是完全没想到这一出，只是方才他已探过少女经脉，肯定她未曾习武，那箱子又有重重封锁，料她也打不开。哪知少女一推之下十锁百钉竟好似完全不存在，箱盖棺材盖一样向内面滑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从九方堙的角度，首先看到的是染了月白绣球花的藕荷色下摆。再往上是同样花纹和颜色的宽布腰带，衣袖末端交叠着覆于其上，自袖口微微探出十指指尖，毫无血色的苍白肌肤上修剪整齐圆润的指甲莹白如玉。指尖与衣袖之下稍有一道半圆柱形的隆起，微微露出一角碧绿竹管。再里面由于光线过暗而无法看清，不过仔细看就能注意到原本以为是衬里的淡紫色泛着丝缎光泽的物体原来是铺满整个底部的长发。
人偶……么？毕竟是走南闯北的镖师，他也曾在一次极特殊的情况下应客人要求远渡重洋，去过那个位于大陆东侧的岛国。这衣服的款式和那时候见过的他们名为“和服”的衣装很相似，的确也见过被称为“人形”的盛装人偶。不过，若只是个人偶，虽然倒也是价值不菲……可是至于做到这样么？
那少年眼中却是一亮，显然对他而言是找对了。他已经不再在乎身前身后的威胁，只是怔怔地看着马车中箱子里的人偶。九方堙皱眉退开，事已至此他至少需要知道是怎么回事。暮成雪那边的雷击声也停了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半空中火团的轻微噼啪声音。
只见慕晓晴动作僵硬地爬进车厢，自那人偶颈部的位置拿起一块玉佩之类的坠饰，狠狠撕扯将坠饰挂在人偶颈上的那条细绳。细绳状颇坚韧，从那个力道来看她手上想必已是伤痕累累，慕晓晴却毫不在意。终于细绳崩断，坠饰弹出车厢，滚落进附近的草丛中。
随后，人偶缓缓坐起身来。
【暮成雪的道术讲座 第二期】
晴：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们又见面了~我是主持人慕晓晴~
雪（例行公事地）：我是暮成雪。大家好。
晴：哎呀，没想到这个讲座还能再录制第二期，真的是非常高兴啊。感谢大家的支持~
雪（冷漠地）：没有那种人。
晴：哎呀怎么可能呢~（悄悄对暮成雪咬牙切齿了一下，转头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那么时间也不多，我们这就开始吧~首先是暮成雪讲师您在今天的连载中使用的天雷神咒，这个名字一看就很龙套，啊不，很气派的咒文实际上是怎样呢？
雪：不要看不起龙套名字。这个咒文的全文是“三天育元，景霄正刑。发生号令，上列应星。救尔雷神，运动风霆。太一帝君，招汝真灵。一招即至，来降帝庭。”
晴：（低头小声）没有人要知道这个。（抬头立刻变脸）说起来，您上次使用的也是雷咒呢……
雪：因为正一道本就雷咒最多。我虽出旁支，又未入门，到底也算是正一道弟子。
晴：正一道？
雪：五斗米教发展而来，曾名天师道，符箓派道教统领。
晴：这样哦……
雪：顺便一提，最有名威力也最大的就是传说中的五雷天心大法。不过像我这种旁支门外弟子是不能学的。
晴：原来如此……于是今天也有关于阴阳术的问题，请问那少年使用的晴明桔梗印符咒是怎样？
雪：你觉得这名字如何？很龙套么？
晴：嗯……听起来好像很深奥……当然不龙套。
雪：说白了就是五芒星。
晴：这个语气是说听起来深奥实际上也没什么么……和那个天雷神咒刚好相反的感觉呢……
雪：所以就说不要因为名字下判断。
晴：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低头看纸条）……呃，没有了！
雪：刚刚导播的确是给了你三张字条。
晴：给错了！
雪：哦。
晴（低声碎碎念）：居然让我问结界还特意写上了把暮成雪困住的那个？导播苏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么！下了节目你等着！（迅速切换）那么今天的节目就到此结束，谢谢大家收看导播不要跑！
雪（例行公事地）：再见。

“好了。”暮成雪懒得听她的内心纠结，“能救是能救，但是他精气大损，需要一个凭依。简单来讲，就是他需要附在你身上一段时日。这样可以么？”
“哦，没问题。”慕晓晴回答得甚是轻松。
“附身的话，附者会吸收宿者的阳气。你身为女子，本就阴盛阳衰，且身有伤势，被附身后难免身体不适精神不济。”
“唔，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太严重的后果嘛。”
“……”暮成雪终于放弃了劝说，“那么，需要你的血，和他的本名。”
“血倒是好说，本名啊……”慕晓晴看向少年，却见他不但不发一语，连眼睛都闭上了。
“他叫零。”
忽然响起的清泠声音把慕晓晴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居然是那东瀛少女，只是此刻她讲的却是一口流利官话，“汉字写作什么都没有的那个零。快一点，契约结成后我还有事情要问他。”
纵然是毫无力量的慕晓晴，也看得见她背后正具现化出无数漆黑的火焰，看起来比暮成雪那把邪灵剑还要吓人。
黑化！黑化啊！还有低气压和起床气！慕晓晴无比肯定自己的推断，刚刚那少女问了一句话就没了反应原来是因为刚睡醒还在迷糊，不然看这脾气十秒钟得不到答案肯定就直接开红了，哪可能那么安静地乖乖等着。
再看少年，原本即将消失也未曾动摇的平静神色中竟然出现了几丝恐惧，身影的消失蓦然加快了速度。然而暮成雪早已有所准备，拉过慕晓晴狠狠一按她右手，被细绳勒过的伤口再次涌出血来。蘸着那血在一张空白符纸上飞速画出符箓，暮成雪一扬手，符箓箭一样射入少年已经将近完全消失身形。一点柔和的光芒自内而外拢住少年仅剩的一点残形，随即连光芒带那少年一同缩小成一点，没入慕晓晴心口。
【樱井☆零的日文解说】
樱井离沫（以下简称沫）：各位观众大家好。我是本篇还没给出名字的东瀛风人偶少女樱井离沫。
零：零です。
沫：……原来如此。你在正篇里一言不发是因为不会说中文么……
零：……（点头）
沫：需不需要给你请个翻译啊？
零：必要はない。ちょっと失礼。
（零靠近樱井离沫，将手覆于离沫额头上）
零：已经可以了。
沫：知识的直接传输么……（接过旁边递来的纸条，棒读）先把你刚刚说的东西给观众翻译下。
零：我是零。没这个必要，稍微失礼一下。
沫：顺便说一句，他刚刚说的几句都是省略句。想要学习有礼貌的语言的话请不要照做。
零：……你在正篇里说的那句也是省略句吧。睡迷糊了么。
沫（屏幕瞬间漆黑，只听一阵嘈杂传出，片刻后恢复时演播台前只剩下樱井离沫一个人）：那么我来解说一下。“ここは，どこ？”直译就是“这里是，哪里？”是比较随便的说法。“ここ”就是“这里”“どこ”就是“哪里”，“は”是“是”。
导播苏（自后台探出身来）：虽然你说得也不是不对……但尤其是“は”，不能这么概括地解释吧……
沫：反正这里又不是正规的学堂，况且是你说的节目时间有限。
导播苏：好吧。另外拜托请千万和零和睦相处啊！
沫：好吧。零，看在导播的份儿上先原谅你。不过看来最早也要下期见了。于是各位观众再见。
导播苏：………………果然还是暮成雪那一组比较省事啊T T

“不是直接在这边施术的。”暮成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印章应该是一对，出自同一块玉石。玉本通灵，只要在另一枚印章上施术就能影响得到这一枚。不过为什么选中了我们三个就不清楚了。魂术师本就少见，我对那一系也并不十分了解。”
“啊咧？成雪你的人格开始变化了哎。”慕晓晴看看天色，果然已是破晓时分。
“你就不能有点紧张感么……”暮成雪扶额。
“我就算再没紧张感也比白天那个你强。”慕晓晴摊手，“事情都已经这样了，着急也没用啊。还不如想想之后要怎么办。”
“你从那个人偶脖子上扯下来的东西呢？”暮成雪想了想，忽然问道。
“这个？”那件滚进草丛的坠饰后来被慕晓晴捡了回来，想留个纪念。那是个小小的玉牌，上面嵌着细银丝缠绕出的复杂图样。暮成雪只知道那是个玉牌，现在看到纹路却是呆了一呆，“奇怪……”
“哪里奇怪？”慕晓晴自然认不出那是什么纹样，只觉得乱糟糟一团。
“这术法不属于阴阳道，而是中原三教。释镇其魂，道镇其体，儒镇其灵。原本三教虽然并称，却少不了互争互斗，各派秘法也互不相容，这道封印却将三教之术融合得如此完美，威力相辅相成，非熟识者不能为。”
“也就是说，制作这个的人可能是中原人？然而那个樱井离沫却是东瀛风……”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暮成雪拿过玉牌和印章，又从袖中抽出一缕银线，将玉牌绑上印章，绕几圈便打一个结。最后一个结打好的同时，那印章终于停止了逸出光点。
“这样就好了。”暮成雪将东西放回手帕上，“那么下一步，我们要做什么呢？”
“嗯……先去最近的惊雷镖局分号给九方先生做个证明，然后……果然还是要回一趟清溪镇再仔细调查一下啊。”慕晓晴想了想，点点头，“叫上楚捕头就走吧，那两个在外面怕要等急了。”
【慕晓晴的穿越生活小窍门专栏】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慕晓晴。本专栏会为各位穿越人士介绍一些在这个世界生存和生活的小窍门，希望能给大家带来帮助。
看过正文的各位应该都知道，我就是一名穿越人士。穿越实际上是件很坑爹的事情，穿过去后钞票就是废纸银行卡就是废塑料（……），真正的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要不是遇到东家我大概是撑不下去的吧……好了闲话少说，今天要介绍的是这个，雷魄石制简易电池~
胎穿和魂穿的就没办法了，但像我一样连人带包穿过去的，就算当时手边没有笔记本电脑身上也总该带着手机吧？虽然没信号无法打电话，不过手机里的电子书音乐视频什么的在这个几乎没什么娱乐活动的时代可是很重要的消遣哦。然而就算是带电时间超长的PHILIPS手机、像某花一样自备十块电池且块块满电，在这个没有电源和充电器的世界中又能撑上多久呢？所以，今天就为大家介绍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法。
小学自然课就讲过，电和天上的雷是同样的东西。所以，如果能收集到雷，就能保证电量。而在这个世界，有一种叫做雷魄石的东西，刚好就有吸收雷电的特性。我们金缕阁楼顶上就安了这么一块，作用与避雷针类似，不过不过导雷而是吸雷。而一块雷魄石能储存的电量是有限的，所以我们会定期将电流导出。能导入也能导出，看来这东西很适合作为电池的替代品呢。
不过，电是有了，电流和电压又要如何调节呢？在此要感谢一位名为左郁的发明家，是他创造性地将法术引入其中，使用法阵来调节电池功率的稳定输出。法阵的本体由白银制成，虽然成本略贵，不过纯银可谓是最具术力的金属，对于法阵有良好的补益作用。将白银打造成细铁丝粗细的圆柱体，各穿过一定数量的雷魄晶后将两端弯曲成钩状，然后按照需要的电流和电压将其弯曲成法阵，最后分好阴极和阳极后像电池一样安装上去就行了~而且这样制成的电池带电时间是普通电池的几百倍！至于补充电量的方法也很简单，打雷的时候把雷魄晶电池拆下放在院子里就好了，法阵同时也有防水的功效哦~
不知不觉已经写了这么多了。也没什么剩下的字数了，那么本专栏就此结束。一直看到这里的读者，非常感谢你们~
慕晓晴 景祥二年八月初一

三 所谓魔教
一
在住惯了现代都市的慕晓晴眼里，这座名为永宁的县城远不算大，大概拐几个弯便能逮住那魔教教主。直到路过了五个菜市场四家酒坊六间酒楼十三处小吃铺子之后她终于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这人究竟在干什么啊，一直在这种地方转来转去的。”暮成雪也抱怨了起来，“这人真是什么教主？不是酒楼老板出来勘察敌情的？”
“你见过酒楼老板穿成那样么？再说，怎么说他也是一教主，就算一声令下所有人弃魔教改酒楼，也用不着亲身上阵吧？”
“身先士卒。”暮成雪出言精简。
“这是最没效率的行为。打仗也就算了，办企业还来这一套早晚累死。最高明的办法可是物尽其用人尽其职。”
“那说不定人家就专精勘察呢？”走路实在很无聊，暮成雪继续抬杠。
“专精也不行，这是作为领导者的职责。” 慕晓晴已经累得半死，讲话基本不过脑，“谁叫他是教主，是教主就不行。”
“歪理。”暮成雪斩钉截铁，“找到了。”
“……啊？”慕晓晴眨眨眼睛抬头看，眼前又是一家酒楼。这次那魔教教主倒是没再路过，正坐在二楼临栏眺远。
“啊咧？这次怎么转性子了？”慕晓晴很是不解。
“你不饿么。”一直一言未发的樱井离沫忽然开口，听起来也有些有气无力，“已经是晚饭的时候了吧？”
“累得都忘了饿了。”慕晓晴一拍脑袋，“正好看他也是刚坐下菜还没上，左右也是等我们也去叫一桌吧，我请客。另外离沫就算是这种天气穿着十二单走这么远的路也还是会热伤风的，要不要换套轻便点的衣服啊？”
“不用你管。”樱井离沫嘴上的口气很是凶狠，不过闪闪发光的眸子已经出卖了她。
“知道了，回头请裁缝给你做一件一样花色的。还有东瀛气候毕竟和这边不同，这地方你穿这样也是过不了冬的，早点考虑下比较好。”
“多管闲事。”
“嗨~嗨~”慕晓晴发出动漫中表示无奈的经典声音，带头走进酒楼，在那魔教教主邻桌坐下。那两人自然也没想过离这么近是不是不太好，反正跟着请客的就对了。
坐定后慕晓晴招手要来菜单，点了两菜一汤茶水都没要，那跑堂估计是第一次看到请客不但没摆一大桌反而如此“节俭”的主儿，上菜的时候眼神老往慕晓晴身上瞟，慕晓晴只做不见，端着茶杯一边和暮成雪聊些没营养的闲话一边有意无意地往魔教教主的方向看去。她位子挑得好，魔教教主那座位几乎就在正前，纵然感觉得到她视线也会以为是自己多心。
魔教教主吃饭还挺快，几人才吃到一半那边已经撂了筷子，却没走人，而是拿了一沓写满字的纸似乎在研究着什么。翻着翻着半张残纸从纸沓中飘落向慕晓晴，魔教教主察觉到，很淡定地起身拾起。
慕晓晴却不淡定了。
泥煤那纸落在这个地方都能清清楚楚看到上面写的什么了有木有！泥煤那纸上写的是简体中文啊有木有！泥煤作为一个穿越人士还是不能不识字的销售人员当初可是跟古繁体字搏斗了整整一年，现在看到简体字能不热泪盈眶嘛有木有！
——不对重点错了。重点是，泥煤这写得是定价策略啊有木有！泥煤能写出这东西就说明这货也极有可能是穿越来的啊有木有！！！
慕晓晴唰啦一下站起身来，在同桌两人迷惑不解的眼神中径直走到对方桌前，右手啪一声拍上桌子，“同学你好，我华东营销专业大二的。”
“哎师妹好，我中陆工管大三的。”该魔教教主正专心分析资料，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猛然抬头，“你？难不成你……”
“你果然也……”慕晓晴心情大好，哎呀呀穿过来两年总算遇到同类了！还是个同系的——工商管理和市场营销同属商学院，课程也有相通之处，不然慕晓晴也认不出那定价策略。
“晓晴？你们不是不认识吗？啊，难道刚刚那句是什么切口？”暮成雪懒是懒反应可不慢，“也就是说，这个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对吧？唉，早知道就不追了，浪费时间。”说着又歪回去了。
“嗯……从结果上讲是这样没错啦。”慕晓晴仍然沉浸在从天而降的喜悦之中，“对了师兄你怎么混成魔教教主了？”
“不是混成，生下来就是了。”魔教教主有些感慨地道，“我是胎穿，师妹你呢？”
“我是两年前直接穿过来的，无亲无钱人生地不熟的，差点没穿过来就死在这边，幸好遇上好心人，现在在做柜台销售。”慕晓晴叹口气，语气却是愉悦的，“还是胎穿好啊。对了既然是胎穿那师兄你应该也会武功吧？真羡慕。”
“还是别羡慕了，很辛苦的。”魔教教主摇摇头，“尤其还是在魔教里。这不我正忙着给本教派洗白呢。”
“洗白……难道是要开酒楼？地理位置好像不太好吧？”
“不是在这边开，只是调查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开酒楼？”
“都跟了你一天了。”慕晓晴笑，当下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她相信这个人跟事件无关，就算他现在的身份是魔教教主。新时代的大学生，尤其是像他们两个一样学商的，才不会费那个心思去搞那些事实证明总是资不抵债的阴谋。
“原来如此……”魔教教主支颔沉思，“这么说来，我还正好就在案子发生的后一天晚上留宿在县上。记得我住的是……嗯……对，顺丰客栈的三号房。当天晚上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隔壁的四号房里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但是去问了小二却说那房间里根本没人，昨天的客人退房之后他们也打扫过，没见有什么特别。”
“师兄你确定么？这可能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慕晓晴只觉果真天无绝人之路，语气越发激动起来。
“我确定。不过都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那家客栈又天天打扫房间，只怕就算留有什么线索也早就被破坏尽矣了吧。”
“没关系，总归是条路子。”慕晓晴一鞠躬，“多谢师兄！师兄你的酒楼开起来我一定捧场！对了师兄你叫什么？我叫慕晓晴。”
“对啊，还没自我介绍过呢。”魔教教主轻轻一笑，“我在这边叫上官言。”

“于是少主就好心教她什么叫做世事？”洛绎摇头，他自小便随行在这位少主身侧，对于他行事不说一清二楚总也大体了解。“真想看看她知道她这‘妹妹’原是男子且是魔教少主时的表情，想必有趣得很。”
“魔教——”柳风情拖长了声音悠悠道，“真是没有创意的称呼。”
“中原人大概想象力比较贫乏。”洛绎懒懒地道，“你的‘柳风情’就相当有创意。”
“真的？”柳风情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真的。”洛绎忍不住笑，“比那个‘白澈’好多了，相当适合你。”
所谓“魔教”是中原武林称呼，正式教名并非汉话，有“祈求护佑”之意。教中总坛地处西域，上至教主下至教民大多并非汉人，除了教主在内的个别人为中原武林称呼方便另有汉名比如洛绎，别的人本也用不到汉名。据说当年创教教主曾指昆仑峰顶积雪为汉姓“白”，教主一脉承此汉姓，这位少主的名字用汉话来说却是一个“澈”字，故而名为“白澈”。
不过显然“柳风情”这名字要更适合他。
“那我以后就用这个名字了。”柳风情一想到教中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头子听闻此事会是什么表情就心情大好，“洛绎你要帮我宣扬啊。”
“教主有命，洛绎自当全力以赴。”洛绎正色。
“就这么说定了。”柳风情打了个哈欠，“好困，洛绎你也回去睡吧，明儿和文姐姐约了要早起。”
“那我走了。”洛绎转身走到门边，忽又回身，“对了你明天不如干脆直接男装出场如何？”
“然后告诉文姐姐我向她学习女扮男装？”柳风情含笑。
“好主意。我打赌她会相信。”
“这个赌局没办法成立。”
“柳——风——情——”忽地窗外一个声音阴恻恻道，随即一道人影穿窗而入手中长剑直刺柳风情。柳风情看清来人笑意僵在脸上——文彬的确江湖经验不高轻功却着实太好，他居然完全没有发觉。
惊惶只在一瞬间。柳风情不闪不避，迎着文彬甜甜一笑。
剑势在刺入柳风情胸口瞬间堪堪止住。
“文姐姐好大的火气。”柳风情笑意不变。
“柳风情，亏我还以为——”长剑在微微颤抖，文彬眼中怒火汹涌。
“以为什么？”柳风情愈发笑得气定神闲。
文彬气极，手下加劲就要把这祸害一剑穿心。可是，可是——
对着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任谁也不可能下得了这个手啊……
抛下手中长剑，文彬一言不发掠向窗外。她现在只想离开这个地方，越快越好。
柳风情却不让她走，一纵身已经拦在她身前，“不是我不说，是姐姐出现的时机实在不好。我一教少主为了几十两银子扮女装色诱打劫，传出去少不得被看了笑话。那时我也不知姐姐为人，若是早知道了，定然不会隐瞒姐姐你的。”
文彬看着眼前巧笑嫣然的“少女”，终于承认这家伙绝对是自己的克星，“说得倒好听，刚刚把我当傻子的又是谁啊？”
“他。”柳风情毫不犹豫指向一直在旁看热闹的洛绎。
“柳风情你不要栽赃嫁祸，刚刚我可没说过一句这样的话。”洛绎闲闲地道。
“哎呀原来你会说话啊，白天你一言不发我还以为你天生不全呢。”文彬奈何不了柳风情转而拿洛绎出气。
“这位文大小姐言辞也还蛮犀利嘛，风情你说她天真纯洁可是错了。”洛绎满不在乎地笑，“不是我不说话，是风情不要我说。”
“就他这样子难保哪一句就泄了底，所以才要他注意一下，结果这家伙自暴自弃索性不开口了。”柳风情给文彬解释，“文姐姐别生气，我教训他给你出气。”
他这一说文彬想起来了，“你真想我不生气？”
“那是自然。文姐姐这样的美人还是笑起来好看。”柳风情正色道。
“那你换了男装给我看，我就不气了。”文彬真是好奇，这样的人换了男装又会是如何风情？
“一言为定。”柳风情伸手拔下头上步摇，“还请文姐姐移步外间稍等片刻。”
文彬依言出门，一边心下微跳，竟是仿若少女夜里等待情人的心情，紧张中混杂着一点点甜蜜。咦为什么我要用这种比喻那家伙又不是我什么人明明就是个靠着万种风情迷死人不偿命的混世魔王不过真的很想看看啊能把少女扮得这么像的人穿了男装会是什么模样等等能扮女装不露馅的男人大多男生女相气质偏重阴柔这家伙不会也是这样吧那还是女装比较养眼但是——
文彬正在纠结，面前的门轻轻开了，一人缓步走出。一瞬间文彬脑海满满只是那两个无比适合他的字：风情。
眼前的少年不过十二三岁，一身锦衣态度潇洒，面目明明与方才无甚不同那属于少女的特质却全部消失贻尽，眼角眉梢无不流转浓浓风情，却是清清楚楚标着“男性”二字。文彬一直认定以风情形容男子不是似褒实贬就是不怀好意，但如今她终于得知，风情万种，原来也可以如此只有单纯的惊艳和欣赏。
那是一种毫不在意他人眼光径自骄傲着美丽的自持。她目睹了一场倾尽所有的盛放，那是足以令她落泪的奇迹。
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生命。
那之后三人结伴一路行侠仗义惹事闯祸很快便闯出了名号。再后来文家大小姐文彬与魔教左护法洛绎私奔被新近即位的教主柳风情封为右护法，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