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我专门给明明打扮了一下，让他穿着看起来很乖巧的白猫警长的外套，然后我们一起坐车来到火车站。
我们在地下候车厅静静地等着奶奶的到来，明明看起来很紧张，他的手指一直在衣角不停地抠着，身体还在微微地颤抖。
我把他的手握在手里，让他放松点。
下午五点钟，我手机响了，打开一看，妈妈的电话，“我过来了，你穿什么衣服？”
这时候我发现入口处涌现了大量的人群，我抱起明明，说，我穿黑衣服，明明抱在我手里穿着黄色外套。


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了妈妈了，她站在我面前不远的护栏边，行李包放在地上，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看。那眼神里所包含的一切，我现在已经不能形容了，那眼神好像一个五味瓶，好像什么东西都装着有。
“妈——”我朝着她跑了过去，站在她面前。
她还是没有说话，冷冷地看着我们。良久，我被盯得全身发毛，正要说话，她突然一把扯住我的耳朵，骂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你想气死我啊，你和你爸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你们就是想合伙起来想把我折磨死。”
我抱着孩子任由她拉扯着，妈妈看来是真的生气了，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这样。
你想你打吧，打吧，你打的越厉害我心里才会越好过一点。
孩子伸出手去捏我妈妈的手，哭着喊，“不许你打我爸爸！”
妈妈居然在一瞬间停了手，她弯腰去提包，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走啊，愣着干嘛？”


我们就在候车厅都坐了下来，妈妈一直盯着孩子看，说，明明你过来。
明明看了看我，我急忙说，明明快去奶奶那里。
妈妈搂过明明，哭了起来，哭了很久很久。我坐在她旁边，不知道要怎么来安慰她。或许每个人都会这样吧，我现在既没有事业，也没有家庭，突然冒出来的小孩，还这么大了，试问谁可以接受啊，这样他们为我设定的人生路线就全部被打乱了被毁掉了，一切推翻从头再来。
人群来来往往，偶尔会有人好奇地看着我们。他们在经营着怎么样的生活呢，他们在什么样的人生轨迹上运作呢，是否也有很多烦恼很多不能对外人言说的秘密，那些秘密可能要一直呆在内心深处，或许要带入棺材才会结束。
我轻声叹了一口气，忘记了前世，忘记了来世，也忘记了今生，只想永远靠在这里，永远不要有烦恼，度过我的余生。


“你说的倒是很轻松，你还小呢，以后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呢”妈妈插嘴说道，“都是那个狐狸精，这么来迫害我儿子，看他们一家人是怎么死的。”
明明跳出来说，“不是的，我妈妈不是狐狸精，我妈妈是一个好妈妈！”他眼睛鼓鼓的盯着我妈妈。
我拉过明明，“明明不要插嘴，听奶奶说。”
“不是的，我妈妈本来就不是狐狸精，我不许她骂我妈妈！”
妈妈转过脸去不再说话。
妈妈的意思是，先把孩子交给她，然后让我找个时机把事情告诉我爸爸，毕竟我现在跟着我爸爸，这么大的事情他是一定要知道的。
我想想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就答应了。


想想和孩子相处的这一个多月，孩子仿佛已经成了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现在要被别人带走，心里真是觉得很不好受。
回来帮他整理衣服，书本的时候，我故意一件一件地慢慢收拾，慢慢折叠，书桌上，椅子上，柜子里，床上，枕头上，仿佛处处都留下了孩子的痕迹。我有时候会忍不住笑起来，然后眼睛里就满满的。儿子，是爸爸没用，现在没有能力把你带到身边，但是你放心，等爸爸工作了，一定会好好地弥补你的。到时候我们再也不会谁离开谁了。
我特意留了一件孩子的T恤下来，领口已经磨得发白了，这是我儿子的痕迹呢，每当我看着这个衣服的时候就可以感受到他的小小的身体了


提着他的手提箱，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宿舍。
妈妈拉着明明的手给我开门，说，“你快来劝你的儿子吧，我是一句话也说不动了。”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抱起来，说我们去外面走走。
我拉着明明坐电梯来到了顶楼，今天阳光灿烂，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黄黄的明媚光芒下。我们都扒在旁边的护栏上，有微风吹了过来，拂动了明明前额的头发，孩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脸靠在手背上，傻傻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坐下来，把他抱在我怀里，紧紧地搂在我怀抱里，明明，其实，爸爸又何尝不想把你留下来呢，但是爸爸也是没有办法啊。


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明明，我的乖儿子，和奶奶回家吧，好不好。
明明倔强地在我怀抱里摇摇头。
“明明，”我和他说道理，“爸爸不是不要你，是因为爸爸现在还在上学，还没有工作，还没有经济能力来抚养你，如果现在爸爸不好好学习的话，将来就找不到好工作，就不能给你好的生活，你是最懂事的了，爸爸一放假就来接你一起住好不好，现在已经十一月了，一月份爸爸就回来陪你了好不好。”
他没有动。
我叹了一口气，“明明听话，奶奶家很好玩的，也有很多和你一样大的小孩，他们都很好的，会带着你去游乐场玩，去爬山，去外边游泳。而且你也没见过爷爷吧，回去了爷爷一定很高兴，会给你买很多很多的糖果的。”


很久后，孩子动了动脑袋，抬起头来，说“那爸爸你也要快点来啊”
“我们来拉钩。”他提议。
他伸出了小手指，我也伸出了小手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哈哈”我们笑着抱成一团，“儿子，”我说，“来，亲爸爸一个。”
他慢慢地把脸凑过来，嘴巴伸得长长的，在我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我也翻过他的脸，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大口。


孩子就这样被我妈妈接走了。
这个我的孩子，在和我生活了短短一个月后就被迫离开了他父亲。
一个人悄悄地悄悄地，坐上公交车，听着歌看着窗外，一个人路过七日连锁酒店，一个人路过麦当劳，肯德基，德克士，一个人走过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我听着歌，声音很大很大，太阳照在身上，烈烈的，烫烫的。
一切仿佛恍若隔世，现在我差点怀疑这一切，是真的吗？我有一个孩子吗？那个小天使是我孩子吗，存在吗？我是不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呢？
日子还是要继续进行下来的。我也要把我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中来了，为自己，为将来，更多的是为了孩子的未来吧。


走进宿舍，我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不可抹灭的，衣服都没有了，除了那件小小的T恤，孩子吃过的糖果都没有了，出了地上残留的包装，电脑边孩子不见了，只有键盘边缘的小小手掌的痕迹。抬起头，仿佛看见孩子坐在我床上，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问“爸爸你上课回来了吗？”低下头，孩子手里拿着那个比他还高的拖把在地上拖着地，他一手扶着阳台边的玻璃幕窗，一边兴高采烈地对我说“爸爸，我把地板拖得干干净净的。”无数个孩子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此起彼伏。
我靠在柜子上，整个心仿佛被掏空了一样，孩子走了，孩子走了，孩子走了。


室友问我，你表弟走了？
我说嗯对，他回家了。
他接着问我，“晚上去唱歌吧，很多人的。”
我摇摇头，“今天很累我，我想一个人早点睡觉。”
一个人爬上床，转个身似乎还可以感受到孩子小小身躯的暖意，但是孩子走了，孩子走了。我模模糊糊地想着孩子，想象着他还没走，想象着他还靠在我身上，他的小脚还搭在我的腿上，他的手还围着我的脖子，那种感觉是那么真实，我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响了，我翻出一看，是妈妈的电话。


爸爸，我们到了，奶奶让我告诉你，你到了吗？”
“哎，到了到了，爸爸这么近就算是爬也爬到了啊。”我装着开心的口吻。
“明明”，我说，“在家里一定要听奶奶的话啊，要让每个人都喜欢你好吗？”
“嗯”明明回答，“但是，爸爸，你也要早点儿来哦。”


挂了电话后，我坐了起来，儿子的声音在我耳边轰隆隆地一遍一遍回响着，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我不能在这个房子里待下去了，这里有太多太多孩子的记忆了，转个身，换个视角都可以感受到，呼吸到，触摸到。他曾经靠在这面墙上的，头垂着让我看像不像小鬼，他曾经坐在那条椅子上的，让我喂他吃饭，这个小鬼头，他曾经趴在被子上，扮作小狗汪汪直叫……打开手机，里面到处都是他的照片，在游乐场的，在摩天轮的，在广场的，孩子伸出小小的手掌喂着鸽子，惊声尖叫问道爸爸爸爸，它们会不会啄我，过山车的时候，吓得哭鼻子了，但是下来了就还想再玩一次，说爸爸我们还玩一圈好不好，路过乞丐的时候，明明总是问我要钱，说“其实他们很可怜的，我们给他们一点钱吧。”
我说我们明明这么小就这么有爱心，长大后一定是一个慈善家吧。


我一边哭着一边笑着，看着我们以往的点点滴滴，孩子，宝贝，等着我。
第二天早上我破天荒地起了一个大早，跑到田径场去跑步，天蒙蒙亮，路上没有几个人，我围着跑到一圈又一圈地跑着，不知疲倦。我要马上适应新的生活，我要坚强，要独立起来，因为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因为我家里还有一个小家伙在等着我养活。我一圈一圈地跑着，遇到了一个同楼的同学，他看见我打招呼，“小明！你居然来跑步？”
我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呼着气，抬起头，艰难地说，“嗯，以后每天都会来的。”
他呵呵一笑，问，“你还不回去啊，你那个弟弟说不定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