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入户,衬着林外竹窗仅剩的红烛,一脉沉香翩跹,挑灯入夜之后,他轻缓的对自己说:“今夜,你一定会来。”然时隔今日,灯台上的灯与他都曾未寻到该寻的人,它能够看到夜夜无梦的白衣男子日益枯瘦的;两颊,一日换一日紧蹙的双眉,纵然存在千年,看破生死,同样看不破他所痴念的究竟是何方佳人,甚至是故人还是并蒂。
屋内摆设杂然,月光初透,桌前玉瓿内原本该盛酒的地方从来都是一碗清茶,它能从中略略频出上好的陈年花雕,用隔年腊梅浸染的梅酒,甚至前朝御赐的雄黄,若不是嗜酒如命的人,怎有如此荣幸?
旁人参悟不透,更何况它是一直燃烧殆尽的灯烛。
他突然记起千年前的长安玉龙对舞,夜明如昼,道旁高挂起一列列灯笼,纸糊上裁剪出不同花样,他能记住的不过十来种。圆孔中渗出月的华光零零碎碎铺落一地丛生出一道道梅庄,像极了十五浑圆莹润的满月。犹忆开元年间,牡丹开的甚好,艳而不俗,柔而不媚,以清明谷雨为盛,文人墨客纷至沓来。它知晓“长汀花月灯火明”的形容只是陪衬,如果退下这些,仍会有众芳飘后上楼台的佳句。却又越发单调,总觉得即便芸芸皆有,仍会觉得少了什么。
看惯了做生意的富绅,看惯了逝足街景的秀才,看惯了喁喁私语的情色,看惯了护城河外桨声不绝于耳,天犹寒,水犹寒,这样即便是恬淡如斯的它,也会觉得寂寞。
千年光景在他的眼中不过弹指一现,忽然而已,一段段行如流水的铅华过影匆匆,随后尸横遍野,原本属于盛唐的位置插上了别国的旗号,斗转星移改朝换代只是常事,它不在乎。直到在深不可探的池城中来回沦没后,被他所拾。再也听不到冗杂的讨价,再也听不到贞烈的哭喊,全世界只剩下男子比什么都要静谧的呼吸,心底最深的地方就会觉得温暖。
他偶尔会说到他的事情,说他总是任他摆弄任他欺,说他笨,说到他的时候,上扬的眼角是基于夺眶而出的温柔,如玉器家雕琢手中的珍品,棱角分明的侧面磨出淡淡的余光,仿佛满天星斗倾泻在天幕之间,划出银沙,是寂寥如水的夜。夏夜萤火翩飞,灯半昏时,月半明时,他说“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见了我,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留不住他。”汹涌的悲伤倏然袭入足以将心挤压至碎,但比起温暖他更喜欢这种感觉,痛。是只有有知觉的生命才有的感觉,他不比一届尘埃卑微。
倘若时光逆转,你一定会做同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