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三人已穿过重重民居,到达城中早先最繁华的市集之一。此地街道宽阔,车马往来,随处可以嗅到汗水、牲畜和鱼虾的腥气。即便时候尚早,浓雾之中仍能望见不少影影绰绰的人形。但而他们真正接近的时候,方才看清这是怎样的一幅景象。
人间鬼蜮。
市集附近分散着不少城中居民,有人面容呆滞地或坐或立,有人捶胸顿足、哀嚎不止;更多人在激烈地斗殴厮打,丈夫殴打女子,少壮殴打老者,似乎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一名屠户用剁骨钝刀将一条生猪腿切碎,急不可耐地把肉片塞进嘴里咀嚼,血水一滴一滴顺着胡须落到地下。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正兴高采烈地从街角的店铺里搬运粮食,店主的尸体被随意弃置门外,面色青紫,似乎是被勒死的。夯实的黄土路上流淌着血水,屎尿,各种秽物,散发着浓郁的腥臭。喘息、悲鸣和怪异的狂笑声此起彼伏。
卫庄眉头紧锁,第一反应却是看向手中的木盒。血踪蠹并不见动静。“不可能。这里距离巫申已经很远了,怎会——此阵法能够影响的范围,究竟有多广?”
他来不及细思,那边盖聂已经把昌平君平放到地上,握着剑柄就往人群里走。卫庄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人已经全疯了,你现在过去,救得了多少?”
盖聂足下一顿,蓦地发力往前一窜,嘶哑的裂帛声立即传来。卫庄面色铁青,待要发作,那边盖聂已经大踏步地靠近一团扑在地上的人,砰砰两脚,就将两名膘肥体壮的男子踹得飞了出去,用力之大,竟把后方的墙壁砸出一道裂缝。卫庄这才瞧见地下躺着一具光溜溜的躯体,身形尚小,缩成一团,竟是个女童。余下的一名男子呆怔了一瞬,叫骂着向盖聂猛扑,被盖聂一把捉住前臂,逆着手肘的方向一折,只听一声脆响,断骨立即就扎了出来;那人发出一声尖锐无比的惨叫,直插云霄。
“好一招‘反折杨柳’。”卫庄怪声怪气地抚掌。他扭头看向躺在地上脸色难看的昌平君,轻笑道:“看来连师哥都中招了。他若是发起疯来,怕会是这城里最强的一件凶器。”
然而那边盖聂却脱下外衣,将女童整个包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他大步走回,面色如常,完全不像个六亲不认的疯子。“哪有安全的地方?最好找一间能上锁的房屋。”
卫庄一时没有回答,反而细细地盯着他的侧脸瞧。他知道师哥虽出身低微,但得益于鬼谷子多年教导,举手投足的礼仪、风度都十分完美,即便拔剑在手、面对杀气腾腾的仇敌,也会表现得谦和有礼,不卑不亢,连最讲究的贵族也挑不出错来。但眼下的这个盖聂不同,不仅下手比以往狠厉,连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了变化,周身仿佛散发着一股谁也不放在眼里的狂气。
他感到一股针刺般的兴奋从脊椎流淌到指尖。若不是时机不对,他十分想和这种状态下的盖聂交一次手。
盖聂注意到师弟的眼神,扭头道:“怎么了?”
卫庄长出了一口气。 “我想起来了。白凤曾经从巫申那里盗出一卷兽皮,上面记载着一些极为离奇的巫术秘技。此术大约便是所谓的蚩尤大荒之阵。这种阵法,似乎能够勾起人心底的欲望,让他们无法自控,为了欲望变得狂暴而激烈——当然,每个人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不同,发泄的方式也多种多样。”
盖聂沉吟片刻,道:“不好,我似乎也被巫术控制了。”
“……你才发现?”
盖聂摸了一下后颈的凹陷,“眼下尚可自持。倘若我神智全失,出手伤人,你便也用那针制住我吧。”
卫庄皮笑肉不笑地道:“说得倒容易。你是失了神智,而非武功;会那么容易让人制住?”
盖聂叹了口气,表情有点苦恼。
卫庄心道你叹什么气,莫非在想“老子这么厉害还真是难办啊”并做好打算,盖聂要是真敢透露出一星半点儿类似的意思立刻用鲨齿戳死他。结果盖聂开口说的却是:“小庄,你为何就不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