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
那些字，被你披上薄薄单衣
就成了禅语。那支笔蘸上青墨
在心口捂热，吐出的就是情话
从东北到江南，空
是最远又最近的距离
春风几度，不能渡
但你能入梦幽林，让佛珠
一颗两颗三颗地落。落地成诗
滴落在耳边，宠溺了一整个春天
从此我的一部分幸福与你
有关。在第九十九颗珠子落下以前
借月光的指尖抚摩你，借花雕的唇
吻你。寒川，于是暖。

来生还为你画眉
（一）
画眉参加网友聚会。
喧嚣的聚会大厅，觥筹交错，忽地听到有人在背后轻轻一唤：画眉。画眉错愕地回头，瞬间愣住，竟然是苏黎明。
苏黎明看上去似乎没有多大的意外，邀了画眉一同出去走走。
温柔的夜色中，心绪也被浸润得潮湿。一时就有了万千言语，却无从出口。终于是画眉问了一句，你还好吗？苏黎明说，很好，你呢？画眉还没来得及违心地说出那个好字，便又听得苏黎明顾自说道，我知道你过的不好。然后听到他沉重的叹息声悠远地漾开去。
画眉这才想起，她是来参加网友聚会的。只是苏黎明是网上哪个人，他似乎已经对她了如指掌。画眉心悸地问，你在网上叫什么？苏黎明笑了，停下脚步，扳住画眉的肩，逼迫她看着自己，缓缓道：我是天涯心。
天涯心！画眉再次震惊，他是她在网上最信任的网友，所有的心绪，所有的遭际都细述于他，可是怎会想到，天涯心竟就是苏黎明。画眉忍不住端详起苏黎明那张早就烙刻在心底深处的面容。六年的时光，苏黎明已经彻底长成一个帅气俊朗的堂堂男儿，原本清俊的模样，如今更加轮廓分明。画眉不忍再看，错开了眼神，六年前这段缘分早就了了，今日又何苦重逢。
只是苏黎明如何肯甘心，千方百计地找寻到她，怎么还肯再放手。更何况，她过得不好，她是他心上的痛。苏黎明看着画眉秀丽的面容，两弯柳眉，黛色微挑，说不出的精致和美好，其实哪还需要画眉？可是苏黎明不会忘记，少年时，画眉的一句“等你长大了来为姐姐画眉可好”。只为这一句，他等了恁多岁月。
苏黎明幽幽地说，画眉，你还要我等你多久？
画眉抬眼，脸上挂了泪痕，心上有深深浅浅的扯痛。六年前的一切恍然如昨，重又历历现在眼前。
（二）
画眉大学刚毕业那年，在一所中学的职专部上计算机班的语文课。语文是非专业课，但苏黎明的作文却写得好，常常就被画眉当作了范文来读。苏黎明看她的眼光总是定定的，起先以为是他听得专心，可有次提问他，他却窘迫地连题目是什么都不知道，脸涨得通红，这才明白他是在看着她发呆。画眉意识到这一点，也跟着心虚地红了脸。
渐渐地，苏黎明会在每周一次上缴的日记中记述他朦朦胧胧的情怀，画眉怎么看，都像是为她所写。看得久了，有时就会对着苏黎明的日记本发好长一阵子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荒唐，苏黎明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孩子，自己已经二十四了。
那年的生日，画眉在讲台上收到了一束红杜鹃，山野的清香气息扑面而来。画眉挑了挑眉毛，满脸掩饰不住的惊喜。苏黎明看在眼里，下课的时候，在走廊上截住画眉，他说，老师，这个周末我带你到南山采杜鹃吧？果然是他。画眉看他稚气未脱的一脸纯净，拒绝的话已到嘴边却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周末一起去南山。春日的暖阳穿透树隙，一路都是跃动的金黄的光泽。画眉和苏黎明的心也跟着一齐跃动，到底都是青春的年纪。渐渐画眉就走不动了。苏黎明已经攀上了一块岩石，他回头喊：画眉，把手给我！说完又立即改口：老师，我拉你一把。画眉就笑了，伸出粉掌，被苏黎明牢牢拽在了手中。那一刻，苏黎明有力的一双手传来的温热竟让画眉觉得有种被灼烧的感觉。苏黎明一使劲，画眉就跟着攀上了那块岩石。两人并肩坐在石上，看山下的盎然春意，说说笑笑间，全然忘记了谁是谁的老师，谁是谁的学生。
下山时，画眉才发现他们此行本是为寻杜鹃而来。苏黎明说了一句，你等我，便倏地没影了。再出现时，气喘吁吁的苏黎明满脸通红，如他满怀的杜鹃一般。画眉心头一热，忍不住抽出纸巾，轻轻擦去苏黎明额头的汗珠。苏黎明说，画眉，你真好看！画眉看着他纯净无邪的笑，胸口忽地收紧，说不出理由地，这个少年让她疼惜。她笑了笑，不去追究他直呼其名的无理。
从那以后，苏黎明就只叫她画眉，也时常到画眉的单身宿舍，请教学问，交流看法。朗朗的笑声传出去，听在别人的耳里，竟就成了暧昧。年少轻狂，只以为胸怀坦荡，便可无所顾忌。却没有想到，苏黎明一声声的画眉早就叫得众师生私下里窃窃揣测。终于一人一口地，恶毒的言语渐渐吞噬了苏黎明和画眉。


子唯阴沉着脸回来，恶毒的话语兜头劈来：你的小情夫可真痴情呀，要我离婚，休想！
可子唯到底还是主动拟写了离婚协议。画眉签了字，却忘记了喜悦的味道。子唯还不忘在临去之时恶语相向，等你真的成了瞎婆子，看你的小情夫还能爱你到几时？
画眉顺手举起一个陶瓷杯子摔过去，歇斯底里地怒骂，陈子唯，你何苦这么恶毒，从头到尾，我是什么都不欠你的。子唯从没见画眉如此震怒，灰灰的去了。
画眉眼前又是一阵黑，瘫软了下去。
（六）
画眉的眼疾又发作了。多年前，最初发病的那一次，医生就叮嘱过她，要特别小心用眼。这两年来，过于频繁地接触电脑屏幕，对眼睛的侵害可想而知。此时，画眉的眼前一片漆黑，她知道苏黎明一直守在身旁，心上有满满的欣慰，却也同样有着无尽的愧疚。
苏黎明守在画眉的病床前，凝神看着这个黛眉如花的女子，神思不由飘回了第一次在医院看到画眉的情景。
十四岁那年的夏天，苏黎明的父亲住院。在父亲同一间病房的邻床，他见到了画眉。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上缠着绷带，看不到她的眼，却看到她弯弯的眉，像两勾新月。苏黎明说，姐姐，你的眉毛真好看。画眉恬然一笑，细语道，等你长大了来为姐姐画眉可好？不过是一句戏言，苏黎明却记住了。只是画眉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模样，直到苏黎明的父亲病愈出院，画眉眼上还缠着绷带。后来在校园里，苏黎明轻易就认出了画眉，这个他从年少的十四岁就爱上的女子，竟成了他的老师。是巧合，还是注定？
忽听到画眉低语：黎明，你在想什么？你不该再为我耗着你自己，我真的老了。
苏黎明握紧了画眉的手：我再也不会放手了，我说过，我从来就不认为喜欢一个人和年龄有关。画眉，我等着你好起来，我必须让你看到我。
画眉的泪渗进纱布里，苏黎明看不到，但是他感觉到她的颤抖。他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用他依旧灼热而宽厚的手掌。
（七）
护士小心翼翼地为画眉拆着纱布，一圈，两圈……画眉和苏黎明同时在心中默念着，紧张而又兴奋。
画眉的眼前渐渐由漆黑而逐渐充满了色彩，一些影象逐渐由模糊而清晰。然后她看到了，她看到了苏黎明的泪。
画眉终于成为了苏黎明的新娘。
新婚的夜里，苏黎明揽着画眉依旧纤细的腰肢，问：画眉，你可还记得十年前，你曾问过一个孩子长大后为你画眉可好。知道吗，从那以后，我就一直盼着快点长大，好为你画眉。我终于等到了！“
画眉震惊，她如何能忘记当初的那个孩子，他为自己带来了无穷的欢乐，只是一直没有来得及看清他的模样。原来，他竟是苏黎明。
画眉心头一热，她一把拉着苏黎明端坐在梳妆台前，递上一支眉笔。
她看着苏黎明笨拙地在她的眉上涂抹，泪就流了下来：苏黎明，来生你还为我画眉可好？
苏黎明看着镜中画眉热切而期待的眼神，坚决而有力地点了点头。
那个瞬间，他们都相信了，其实并非所有的等待都会成空。

◎在我之前，在你以后
在我之前，你的红尘是空
一任江川寒了又寒
经书在佛掌上锈迹斑斑
我是香，香了你的经堂
我是暖，暖了你的寒川
在你以后，我的山河无人能懂
仍凭荒芜，任凭
一千零一夜，流年黯度
你是蛊，蛊惑我的尘途
你是毒，毒穿我的诗骨
千年后，月光在溪畔
惊起一段旧事
所有梦境变得婉转
你酒意微酣，六七八九
数着落了一地的桃瓣
我对镜描眉，一二三四
蔻丹突然被打翻

◎妆
面孔
只是一张调色盘
架空，岁月的兵荒马乱
红粉佳人笑靥如花
但我的眼神很老
笑声荒凉
一面残妆不过是
抵挡红尘万卷
不过是，用孤单
来佯装狂欢
更多时候，我喜欢
卸下我的妆
你且看我的笑纹
看我零乱的斑
亲爱的，你必须知道
能让我素颜面对的你
才是我心底所有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