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明月》（如鸢品茗小说）
一.
月筛竹影，疏疏落落投在潋滟水光之中，煞是好看，一轮圆月清寂孤寞，却泠泠不减，柔柔的皎澈光儿似乎把那深秋的缕缕凄意匀匀地镀上层暖色调的无形光圈，似乎能融化一切的凄苦愁怨……江面平静如镜子一般，唯有几根纤软的柳枝碧色的叶儿偶尔掠过水面，晕开几道涟漪，渐缓隐在月色迷离之中，偌大的院子里篱笆恰有好处地遮蔽住了两个玲珑的身影儿。
女孩坐在江头，两截雪色的小腿偶然轻快地晃荡几下，裙角绣出的白蝶也随着腿弯的轻轻翘动上下而灵巧地翩跹。她仰着头，眯着双眸看着墨色苍穹，久久端凝着明月，束束并不显刺眼的皎洁月光在她稚气而又眉目清秀的面庞上叠打下不浅不淡的一边子阴影。“晟哥哥，你看那是甚子？”她的白葱似的纤纤玉指指向天边的澈月。刚刚聚拢来的几团乌云朦胧地给圆月铺了一层媚人的轻纱，多了几分迷离，但却不沾染一星半点凡尘的阗喧，只是脱俗的宁静淡泊。“是白玉盘呢，阿绯。”一旁倚着那几竿竹子的陆晟放下手中的月饼，眯缝着眼睛也一本正经地看着青云端的皓月，许久才出言，脆琅稚气的声音晕开在月下淡淡的阴霾之中，却满是笃定。
“白玉盘啊——”绯想咬着唇，似是在思忖，凝视着乌云渐渐散去，弯弯眉眼儿，语调轻快的问：“为什么不是瑶台镜呢？”陆晟抬眸又去看月，才笑微微的：“是啊，也是瑶台镜呢。”他的眉里似笑非笑，捉摸不透思绪，双眸却闪着灵光，目光如月光一般的澄澈。绯想笑了，两抹黛眉如两弯勾翘起的月芽，咧着嘴儿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更显天真。“晟哥哥，你答应我哦，明年，后年，大后年，你都要在中秋陪我看白玉盘和瑶台镜哦！”绯想扑扇着如一对黑蝶的鸦睫，忽的看向陆晟，脸上是让人不忍拒绝的期待。“好好好，绯绯大笨蛋，别说明年后年大后年，即使是十年以后，我也会一直一直陪你看月，这下好了吧？”陆晟在月下显得有棱有角的脸庞上是信誓旦旦的明媚笑容，甚至有几分宠溺，宛若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心湖中悠悠荡了开来。
“好，我们拉钩。”绯想笑得如沐浴在月光下一朵开的灿烂的昙花，绚丽而又圣洁。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了谁是大笨蛋……”
明月似乎撩起朦胧的云絮，暗暗笑着窥着这对人儿。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三.
“绯姐姐，十年了，这里还是一点儿也没变。”夙染眉眼弯弯，四处打量着这个江南小镇，面上是颇感熟悉的笑靥。“是呢。”绯想无心地应着。是，十年了。那一片江水，依旧平静如一大面绸缎，光洁而又在并不显刺眼的阳光下闪烁着迷离的光芒。绯想踮起脚尖来，远眺江对面。那一大竿竹郁郁葱葱，不知后头紧紧掩着的偌大院子，是否依旧朱门大敞，是否仍旧有人在月光下候着？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十年转瞬间匆匆即逝，亦不知那些似水年华中的回忆，是否随着时光辗转化成阳光下的沫影？“我们渡江过去。”绯想轻轻吐字，出言那么轻轻柔柔，却是笃定而又不容置否的。夙染看着面前一脸毅然的绯想，忽然生出几分害怕出来，心里想着真是莫名，于是也顺了她的意思，和老船商量少许，对着绯想微微颔首便也不再讲话。
绯想熟稔地接过双桨，向十年前一样的轻车熟路般地摇起桨来，一下又一下，丝毫不显手生。夙染就坐在船尾，静静地看着绯想。此时的绯想，就像是在重温一场回不去的旧梦，却是从来没有过的肃穆和认真，夙染忽然觉得，绯想肯定是有什么事儿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儿。暖暖的阳光直直泻在绯想的脸颊上，勾勒出柔柔的线条来。
上了岸，绯想便也不管不顾甚子了，一个跃然提了裙裾跑向大竿竹后。看来江南方细雨霏微而过。那大片的竹子更显青翠，竿竿笔挺，纤巧的叶子上覆了一层浅浅的潮气，几滴晶莹剔透的露珠完昧似的打滚来去，不失生机，放佛还是十年前的模样。竹子丛后头，岸边依旧是那条桃叶小舟，在平静如镜的江面上偶尔微晃荡几下。“上来。”绯想转过头来招呼夙染，双眸中是混沌不清的一片模糊的晶莹，却是闪烁着欣喜，无垠的欣喜。夙染颔首一赞，跟着莲步一跃，上了船。绯想移移步子，一径朝船尾去。她端坐在船尾，一把拉住夙染，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是淡淡迷离的懵懂，很快脸上绽出一个嫣然，轻声呢哝：“还记得，以前我和晟哥哥就是在船上一起玩耍，他教我划船，教我捕鱼，和我看月亮……”夙染抿着唇不言语，看着绯想那瘦削的脸上一片暖意在阳光下明媚极了，也就安静地随着她。
“晟哥哥，你看白玉盘多明啊——”绯想稚气的脸庞费劲昂起，一脸的明媚。
“绯笨蛋，你看瑶台镜多明啊——”陆晟瞥过她，摆摆头特意拖长声调。“难怪，月是故乡明么。”绯想“咯咯”笑起来，顺带一脸的嗔怪迎上来，“哼，又说我是笨蛋！”陆晟好脾气地软语，眸里依旧是不变的宠溺之情：“爱称，爱称好不好？”说着厚着脸皮做了个鬼脸，很快又扯开话题，“笨蛋，我教你划船好不好？”绯想应允地点头，说着拿起双桨，不想两手却把持不住，双桨重重落入水中，溅起高高的洁白水花子。“还真笨啊。”陆晟蹙起两道浓浓的眉头，似笑非笑地拉过她，对上一双在月下闪着星亮的眼儿，“划船么，要向前侧身，手臂打直，两边桨往回来，动用全身的力量，不过也要控制力度……”绯想侧目聆听着，凝眸看着滔滔不绝的陆晟半侧的面颊熠熠生光，别有活力，反而踌躇几下便歪着头问道：“晟哥哥，你长大以后是要当渔夫么？”陆晟撇撇嘴，转而不假思索地：“不，我要当一个教书先生，教学生们念诗句。”“哦？”绯想的头歪得更甚，娟眉弯弯的。
“嗯！到时候，我就带着孩子们在月下读书，书声琅琅，定别有一番趣味。”他的水色瞳眸里潋滟一片，眸光探向远处的翠微，却是深邃的深度。
月上中天，云散月益明。


五.
瞳眸里渐行渐近的是坚毅而又熟悉的勾唇，和耳际反反复复的“旧时明月，尚记得”。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旧时明月，君尚记念，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