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民国二十四年,清河镇。
黑瓦白墙,青石长巷。遗世而独立,时间停止百年前。八月是雨季,骤雨泡涨这座城。他站在屋檐下,闷热气息并未随雨帘的隔绝而消减,反而倍增。
雨势来得快去的也快,日光浮上,缭绕整座古城,晌午后越发安静,偶尔几声犬吠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他渐觉越发昏沉起来,后背不自觉靠到墙上。
就那一瞬间的事,整个人竟然失去重心直直向后倒去!他心里暗骂一声,还是整个人都向后栽下去。
抬眼就看到明晃晃的毒日眼睛受不了刺激就一闭,身体落到青石地上,头晕眼花,耳朵里嗡嗡地声响像是身体发出的震动。维持着这种姿势半天直到感觉那种震动感消失以后,他才翻身起来,见到一副极端诡异的情景。
这庭院设得雅致,只是草木太过丰郁,连垂花门那边都被一片蓊碧遮掩过去,不知夜深时穿过是何等阴森。墙角种有绿天及紫叶美人蕉,垂红拱翠一片灼灼的闲情。午后无风,连片叶子都不动一下,石桌上雕花鸟笼里几只羽色艳丽的鸟跳上跳下鸣声清脆。石桌两旁各坐着两个男人,左边那位身子沉默而将视线挂他刚刚摔出来的墙上,左边一个托着下巴,目光游离好一会才落到他身上。
然后,居然笑了。
一双桃花眼笑得他起一身白毛汗,怎么都感觉这院里住的人不正常,那片花木不正常,那鸟也不正常,还有那墙……
突然想到那墙,他一惊,回头一看,当时就骂出了声,什么墙啊,是扇虚掩的门!亏他站在那里半天都没发觉,还有,这俩人就坐这里这么几个时辰都没动一下?心道还是正事要紧,他从一旁的包裹里掏出一个锦盒,这盒子不大不小的拿在手里倒是十分别扭,他道:“请问,哪位是……解雨臣。”
桃花眼闻言挑了下眉,略有诧异,站起来,轻轻掸了掸长衫,笑道:“我就是,不知阁下是?”
“叫我吴邪便是。”他本是想扶一下镜框,手刚刚举起便兀然想到,自己眼镜早在从杭州过长沙的火车上被人“顺”走,他无奈苦笑,心谙这战火连天的,打个盹儿的功夫连眼镜都得有人偷。于是便将手放下,但这动作着实显怪异得很。
“哦,吴先生。先生可是从杭州那边来的?”桃花眼上下打量着他,眼里是笑意分明。
吴邪眼皮一跳,却也不知眼前这人从何得知,只得点头,估摸他也知道些许,便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解雨臣含笑颌首,也不接话,一双横波潋滟的美眸就这样看着他。
吴邪心里就一股鬼火冒起来了,心想解家跟吴家论起来还是沾亲带故的,指不定面前这人就得喊自己一声堂兄之类,自个儿大老远从杭州过来,还是为他们家的破事儿,解雨臣还对自己不搭不理的,连个客套话寒暄都没,更别提喝口茶了。
罢了罢了,他这满面尘土,寒酸落魄的样儿,叫谁见了都以为九门吴家中落了去。
他将锦盒往石桌上一推,不悦道:“小九爷还不看看这盒子里的东西,若是磕着碰着了现在找我负责还来得及,一会儿被小九爷的伙计赶了出去,可是找不着人了。”
他这番话刚完,那一直坐在石桌边缄默不语的男子便抬头来,点漆黑眸淡然得出世,脸部线条轮廓分明,却是面无表情,一身灰蓝军装,袖扣挽起窄袖,单手托着下巴看着他。
吴邪心里一惊,立刻后悔了,心想这男人跟解家肯定有关系,瞧那肩章就晓得军衔不低,居然敢惹军阀,自己这一路走过去看得还少?他下意识退后一步,心提到嗓子眼。
但立刻反应过来,暗骂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别说在杭州了,这儿是长沙,自己家发迹的地儿!
“小三爷这话说的,我是那种人吗。”他这才似反应过来般笑吟吟地把吴邪拉过来招呼着坐石凳上,“不过我这别院倒是鲜少人知道,伙计也没几个,小三爷别想多。”
吴邪也不好再发火,其实最主要原因是那火都被那男人一眼生生给灭了。
他侧眼便瞧见那军官的侧脸,似紫毫蘸墨般行云流水勾勒出的五官轮廓,难以言喻的容貌。些许这般肆无忌惮的打量使得他也察觉到了什么,侧眸看着吴邪,眼神之清澈,淘尽世故沧桑,光阴亦显虚无,得只能谓绝世独立。
吴邪怔了半晌。
红棕色雕花木笼中那两只羽色鲜艳的鸟卖弄清音,微风拂过草木窸窣,越发显得庭院寥廓寂静。
“张师长,”解雨臣在两人中间落座,自顾自斟茶,轻笑,“还未曾给你介绍,这位是我远房表兄,吴家小三爷,吴邪。”
“九门吴家。”那军官继续淡然看着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解雨臣微微愣了下,然后接着道,“小三爷,这位是张起灵张师长。”
张……吴邪莫名想起张大佛爷,心想这也许眼前这人还是与张大佛爷有些关系。
“论起来,”解雨臣抿了口茶烟袅袅的香茗,将素面勾勒梧桐青花的品茗杯放下,“今日解家这事儿,还是跟两位多多少少有些关系。”吴邪压了压眉,心想不会吧,自己来跑个腿都得牵扯些事出来,方点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就闻三声敲门声自他摔出来的那扇门传出。
他见解雨臣神色有些严肃,竟蹙起眉来,扬声道:“进来。”
进来的像是解家伙计,他进来将一封信递给解雨臣,在一旁候着。
解雨臣起身,将信拆开,浏览完后便收起,转头对吴邪道,“小三爷刚从杭州过来,风尘仆仆的,如若不嫌弃就先在这宅子里歇会儿,换身衣服。张师长,能否帮我照看会儿我这表兄?”张起灵略微诧异,也不言语,只是点了下头。解雨臣见状,便收了锦盒随伙计出门转了个巷子便不见踪影。
这会儿才想起我风尘仆仆从杭州过来啊,吴邪心里暗骂,还要这个闷油瓶……照看?他娘的,当他三岁小孩啊。
心里虽这么想,但他还是起身进了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