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生面前把刚出炉的画作撕掉，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了，毁了它不是因为不满意。 若说不满意，其实我的每张画都有不满意的地方，或多或少，毕竟技艺还不成熟，连自己都毫不谦逊地认为有很大上升的空间，只是亲朋好友和广大师生不嫌弃，热情地为我捧场罢了。 我教美术，讲得少，示范的多（不知这种方法专业者是否以为然），每节课我都必定完成一些，画在黑板上的学生们舍不得擦，而画在纸上后—— 先是座位靠前的某个女生小心翼翼地问：“老师，下课后能不能把这张画送给我？”我微笑地摇头，且掩饰不住一丝尴尬，拒绝别人其实是痛苦的。不是我舍不得，实在是索要的太多，我给了百分之一，就是对百分之九十九的不公。紧接着，就会有中间一部分学生叫住我：“老师，把这张画贴在我们宿舍吧！”我说：“你们好好画，画好了贴上去。”学生叹口气：“我们画不好。”我说要用心，不能靠别人。教室后头的大个子男生叫起来：“老师，把画给我吧！给你一块钱！”我还没应声，他们就后浪推前浪地嚷起来：“我给两块！”“我出三块！”轮不上我插嘴，学生们搞起了拍卖会。我怕他们最后搞到我倒出钱都没人要的地步，就快步走到前台，借助于板擦敲讲台桌的声势镇压他们的吵闹，然后重复着重复了无数遍的话语：“谢谢你们的看重，可是我只有一张，给谁不给谁呢？……不必举行什么比赛，一旦比赛就有胜负，有胜负就产生悲喜嫉恨等负面影响，为这破画不值得。若是都想要，我只有把画撕开，一人一块儿。”同学们连忙摆手：“别！别！别！” 可是他们并未死心，下课铃一响，我去摘画，就早有几只手伸过来拽住，接着又起围攻之势，我说：“既然这样，只好撕掉。”说着就扯成数十块，给旁边的人手中塞去。我宁愿毁掉些许心血，也不愿凭仗老师的身份发斥施威。做这件事时，我相信我的脸上是平静而温和的，然而同学们是惊悸而不解的。他们遗憾地散去，给我让开了一条大道，我终于可以畅通无阻地回办公室了，尽管心中五味杂陈。 还有什么别的更好的办法吗？ 世界上有了好东西，就成为众人竞相争夺的对象，它在世上多存在一天，就多被虎视眈眈一天，得不到片刻安宁，而拥有这事物的主人也会终日惴惴。若是这东西在争来抢去的过程中被践踏得四分五裂至于香消玉损，岂不更令人痛惜！敝画如是，江山如是，美人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