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清明·第一
四月有五,淫雨不霁。
霏霏微雨,却下得干净,滤过一般清澈。素白菊花铺满路旁的木栈道,和着雨色揉了些浅青进去,似定窑的影青色,白瓣中隐约泛着。
却也只有长安的苏行街,清明节,老天才会赏脸落这样的雨。
苏行街是长安城中至高无上的权贵区,住户不足一十,却有撼摇皇权之力。或许所谓真正的权贵对于权力金钱皆看淡的缘故,苏行街也被誉为是长安幽静美好之最,阴雨清晨亦颇具诗情画意。
雨滴沿飞甍滑落,云雀用指尖接住,那滴水顺手指缓慢下行。十指如莞。
看似入神欣赏,却极为讨厌雨天,尤是无伞时落雨沾衣,阴寒入骨。
半个时辰前老鸨打着伞送他到苏行街旁,或许是表现得不安,老鸨拍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吧,这里的大爷可不过清明节,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说完把门禁卡塞到他手里。
刺客也不过清明节。指缝中染血的人,都本能的抗拒有关于死亡的话题。
因心中有所感触,走时忘记拿伞也是情之所至。
在护卫复杂的,更多是厌恶嫌弃的目送中,云雀走入雨幕。足尖踏过素白菊花,鼻尖隐约有清冷香气。落雨在木栈道上溅出泛白云烟,微亮清晨,天边有灰白云影相映成趣。雨青笼上软月色薄绸衣料,衬得身形纤瘦颀长,美得不似人间。
云雀走得极快。他讨厌那些护卫的眼神,像看一只马车前讨食的流浪狗一样。他可不是来要饭吃的。选择清明节这天开始工作,是偏爱这个日子,他本来,就是要把长安变成坟墓的。
乱党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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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第二
直至护卫看不到的地方才停下,云雀躲到屋檐下避雨。倒不是雨有多大,只是天空阴沉无日,又是清。雨本就凉,其中又掺了些冷意。
在天罗,自十二开始,做了三年刺客,身上留下大伤小伤不计其数。每当下雨或是天凉,疼痛难忍,有伤到骨骼的新伤,疼痛发作时甚至无法站立。来长安之前虽都差不多治好,却比常人更加畏寒。
无奈因苏行街实在太长,走到东数第一栋檐下就用了半刻钟时间,白色薄绸衣湿淋淋地贴身,水滴沿衣角滴落。晨风把寒意吹入皮肤,又自皮肤渗入骨髓。骨节似凝结冷霜。
却也只是讨厌,这种程度的痛没什么受不了的。
九岁时便练习在铁仙人球上倒立,第一次过后双手都血肉模糊,自己用另一只手拔出刺穿手背一寸多长的利刺,洗伤换药,都是他独自完成。养父也只是把饭送到他面前,也不想想他能否用脚拿筷子。反正这个男人满脑子里就只有杀人,容不下他这个所谓的儿子。
男人三天没回来,云雀就三天没法吃饭。后来实在饿得撑不住了,就爬到碗边上,用肩膀顶掉架在碗上的筷子,脸埋进去一点点啃。像平常那样没有菜,饭已经馊了,真的很难吃。吃完还是艰难地抬手把米粒从脸上蹭下去。
第四天男人带他到阴家看伤,阴家那个妖娆女人眼中尽是上三家不可一世的傲慢,“雨啊,你们下三家的人手那么粗,也用包扎?”
男人听了拉起他的手就破门而出,拉得太紧得缘故,伤口撕心裂肺的疼。
没有医生包扎,伤处很快溃烂。自此后阴雨天,刀都握不住。他想下雨天真讨厌,那个男人更讨厌,仅仅为了他的一点脸面,就断送了自己作为一个刺客的未来。
或许是恰好,男人的代号是雨。
雨天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