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来换取王的幸福——他不允许自己有这种念头。因为,这是王不会赞许的做法。王认为,让他人付出以交换自己的幸福,对骑士而言是莫大的耻辱。更何况——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这样想。他的一切多么渺小啊,怎配与尊贵高尚的王放置于同一架天平上……
不再反复,他确认自己无法将誓约胜利之剑投入湖中。
湖水荡漾,光波流转间,映出骑士离去的背影。纵是倒影,也展露出百般黯然,以及,对王的万分不舍。无能为力,焦急悲恸,随波纹摇曳,摇曳。
重复同样的谎言时,根本来不及计较这是身为一个骑士多么严重的罪。
王静静地听着,表情是一如既往的认真。他觉悟自己骗不过王。较之记不清次数的共同出生入死,这样的谎言的确太过肤浅。
“我相信你会完成你的使命。等你回来后,有些事情还想问问你,贝狄威尔。”
最后的音节从少女的唇边缓缓飘落,降临于他的名字。接着,像疲倦似的,尽力支撑的神情放松下来。怎样的的景象呢?阿尔比恩秀丽的初夏,森林刚由春日的拼搏生长间柔缓,新绿已蒙上成熟的翠泽。这是一年之中最美、最平静的时节。
去吧……
找出平旷的原野狂奔不止,或是不停地呐喊宣泄——这种冲动,并非没有。再刚毅的骑士,面临终结的天崩地裂,亦会诞出毫无矫饰的激动和脆弱。然而,这些急剧起伏的冲动都被王短短的语句抚平,轻而易举。或许他能够逃避王的命令,可是,无论生前死后,他都无法辜负王的信赖。
默默踏上无可回避之路。
王寄予的信赖约束着他,陪伴他直到湖畔。抓住剑的手迟迟不愿松开,不敢直视放弃王的生命的举动。似乎延展到永恒的时光流过,忽然,宛如夏日森林般、王安详的面容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紧绷的手臂,终于汲取到归还圣剑的力量。
王……
誓约胜利之剑向湖心划出一道彩虹般的芒轨。
水面上出现皓白的手腕接过剑,在半空转了三次之后,圣剑从世界上隐匿了。
回到王身边时,薄雾笼罩的森林,逐渐变得清新。
“将剑投入湖中。湖中妇人的手的确接到剑。”用配得上身为王的骑士的语气,描述。
“……是吗。那抬起你的胸膛。你,遵守你的王的命令。”
看着身边最后的骑士,王濒临死亡的声音,却给人以温暖的鼓励。然后,梦幻般地说出胸中热度的来源。
“刚才,做了一点梦。没看过的、贵重的体验。”
贵重的体验——在那个梦中,贯彻自己的信念,取得对过去的释然,能够平静地迎向终结……
“梦是醒来之后也能看到的东西吗?并非不同的梦,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同样的东西……?”
“……是的。有强烈的思念的话,也会看到同样的梦吧。我也有同样的体验。”
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对王说谎。
王与常人不同。他不知道究竟怎样才算是王的幸福。可是,身为凡人的他,单纯地希望王能够拥有普通人的幸福,至少,在梦里。
一直渴望看到的、王平和的表情,便是常识中的幸福吧。
“是吗。你也真是博识啊,贝狄威尔。”
王看着他,眸子里重新注满神采。没有明说,但是,“一直以来,非常感谢”,倾吐着这样的光华,仿佛回光返照的灿烂。
可惜,无法长久。
“抱歉,贝狄威尔。这次的睡眠,稍微,永远……”
像是睡着了似的,沉浸入安宁。
少女缓缓闭上双眼。
作为王的剑,不去惊扰王的安眠是他的责任。
王美妙的、没有他存在的梦,他心甘情愿。
无意间,某位罗马诗人的诗句越来越清晰。这诗本身太美了,第一次与它相遇时,他便情不自禁地朗读:
当河流将要奔向大海,
当暮色将要穿过山谷,
当天堂将要点燃星星,
你的荣誉,你的称号,你的名望将永远长存。
(Vilgil ,Aeneid Ⅰ.607-609)
风过低吟,在凝固于圣洁的气氛中唱出一首赞歌,树叶便应和着轻柔起舞:这一切,更衬托出树林的宁静。
宛如初夏森林……
“你在看吗,亚瑟王……?梦的,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