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才发觉，梦想其实遥不可及。
娜美的双手紧捂着下半张脸，原是握在手里的武器被遗忘在一旁。恐惧让她纤细的身躯颤抖得厉害，眼泪始终掉不下来。
漂亮的墨绿眼眸沉稳不再，由毫无保留的愤怒所取代。罗宾的手，一共一百六十八只，在两秒钟内剥脱了五十六人的生存权利。
无人知道乌索普在关键时刻究竟身藏何处，可索隆身边的敌人总会在离他太近的时候一个个无声倒下。没有所谓的鲜血四溅，他们的狙击手办事一向很干净。
在海军重重包围下炮弹攻击如暴雨来袭，掌舵的弗兰奇忙得连背上一道见骨的伤都可以视而不见。海上一抹深蓝影子若隐若现，与战场格格不入的攻击方式是布鲁克演奏的优美弦乐。
找不着乔巴到底在哪里，只能够依稀听见那稚嫩的声音在某处歇斯底里地呐喊，喊着厨子的名字和一句句的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不要这样。
路飞的声音一直都在，从一开始的招数名字到如今的愤怒咆哮，早已沙哑的嗓子里头索隆听不见任何一丝理智。
“不要过去！是陷阱！！该死的不要过去！！”
路飞没听见，也或者可以说路飞选择不要听见。眼睁睁地看着那双往敌人战舰群里伸出去的手，没来得及抓牢，下一秒的他就再也听不着那让人血脉沸腾的盛怒……心凉了半截。
厨子一直很安静，静静仰卧在甲板上，少了一条手臂。
梦想在这种时候真的遥不可及。
【一】
全员都还有活下来的一口气，索隆觉得那已经是万幸。
庆幸娜美没有怎么受伤，毕竟她在最后关头的冷静和智慧就是让他们全员能够顺利脱离困境的关键。比任何一名海军更精准的预知了即将来袭的旋风，果断让弗兰奇改了千阳的航向再次冲入海军战舰群里。船上又被砸了几颗炮弹，可最终却让那些战舰成了他们最佳的盾牌。
眼睁睁看着一艘又一艘因抵挡不过大海的愤怒而被卷入蔚蓝的船只，想起了自家的白痴船长很有可能也已经随着那些战舰落入海里，索隆不觉得自己需要犹豫。所以把手里和嘴里的剑草草扔在甲板上，腰间的剑鞘也被他迅速地卸了下来，身平第一次那么草率的对待自己的灵魂，他没有一丝愧疚。
路飞路飞路飞……
索隆当时想着的只有路飞。
鞋带因匆忙慌乱而被扯断，奋不顾身地往咆哮着的大海里一跃。落水前的回头让索隆看见了身后那一只只纤细的手，还有它们牢牢握着的绳子。感谢罗宾在一片混乱中还能那么周全，任由那些手往他的腹间系上扎实的结，索隆在罗宾把手收回之前紧紧握上了她的手背。
覆盖着女人专属的娇小手掌，安抚着发冷颤抖的柔软手心，索隆在用蛮力告诉罗宾说一切还有他，不要担心。
路飞也好、厨子也好、谁都好，他不会允许他们丧命。
所以能够在翻搅着的大海里看见那一抹红，如此渺小可却那么明显夺目，索隆由衷地感谢着上帝，感谢着那个一直以来被他否定的上帝。给他个机会把路飞拉上船，即使那橡胶白痴的身上多了七把刀和无数伤口，那也没关系了。船上有乔巴在，他们有医生。
“路飞会死的…… 再不救真的会…… ”
“那就快动手啊！！”
难得对自己一直宠爱有加的乔巴提高了声量，索隆选择无视那小船医近乎哭出来的表情，也很不给面子的甩开了乌索普握在他下手臂上的那只手。
“可…… 可是山治他…… ”乔巴已经开始掉泪，哭着的同时紧握着绷带来回看着船上伤得最重的两位，医德在这种时候让那年纪尚轻的船医并无法果断的下决定。罗宾在一旁温柔地拍着乔巴的背脊，时不时还替对方抹走那些豆大的泪珠。不断地告诉着自己在没有依靠的时候她要坚强，她必须坚强。
“他不会死不是吗？！你还在等什么？！”理所当然的说了那样的话，也不能全怪索隆，他并没有听见乔巴和其他人先前的对话。
“他…… 他…… 山治他…… 手…… 接上…… 不…… ”
“山治的手要是现在没接上的话就来不及了，他会失去一条手臂的。”


罗宾安稳的嗓子仿佛在叙述着一件不怎么重要的事一般，可是懂她的人都看得见那双握得紧实的拳头，还有那一直不肯抬起来的墨绿眼眸。
手对山治来说是灵魂，是比性命甚至尊严来得更重要的灵魂，他们都懂。
乔巴和娜美的轻泣声在安静的甲板上显得格外清晰，弗兰奇和布鲁克默不作声的站在一边，乌索普则难得可靠的没有落下任何一滴眼泪。知道那时候的沉默其实是大家无声的提问，所以平静而坚定的给了答复，没看着路飞也没看着厨子。
“救路飞。”
能够面无表情的说出那三个字，索隆如释重负。
的确，对自己的选择他是很肯定，也或许可以说在那时候的他根本没有选择可言，所以索隆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任何错误。救路飞是必须，牺牲厨子也是必须，他没得选。
知道船上的大家都会了解这点，当然也包括了即将永远失去一条手臂的厨子，他相信他的伙伴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索隆真心觉得可以什么都不必说。
“乔巴！！”再次对呆站在一旁的乔巴大吼，沉默了好久的弗兰奇终于抬手拍下他的肩膀，用眼神告诉他是时候该冷静下来了。过去身为大哥的身份让弗兰奇在团队起纷争的时候总能够正确下判断，索隆非常认可弗兰奇在这方面的能力，所以接受了那无声的建议。
“…… 乔巴，路飞就交给你了。”
“知…… 知道了！”
乔巴慌乱地抹走脸上的泪痕，索隆也知道刚才是过分了，所以不经意地压下那小船医的粉红帽子，再低声道了一句抱歉。“治疗室？”发问的同时握上担架的其中一端，表面上是想帮乔巴的忙，可实际上却是想避开厨子在的地方。
不知道半吊子的伪装到底有没有人会看穿、还是有没有人想看穿，那血肉模糊的一截断臂索隆看了无法呼吸。不是因为见筋骨的伤口过于血腥、更不是因为锈铁般的味道过于刺鼻，他罗罗诺亚·索隆受不了的只是躺在甲板上那半生不死的是他们船上的厨子，是那个为了保全路飞的性命而不得不被扼杀了灵魂的厨子。
“娜美，罗宾！先替山治止血！乌索普，上次寄放在你那里的器材弄…… 弄好了吗？”稚嫩的嗓音多少带点哽咽，可却出现了先前没有的坚定和信心，乔巴的医术是完全可以让大家放心的。
“娜美，我们动手吧。”说话的是罗宾，嗓子轻轻的很好听，一如既往的安稳和沉着与他们当时的状况甚称格格不入。敬佩她那名为坚强的妆容能够那么无懈可击，即使事情已经糟糕到了这种地步。
“乔巴，伤口不用清了是吧？”
“不必了，先…… 先止血，过后的我来。”
“知道了，绷带。”
娜美的冷静和她的脾气没两样，去得快来得也快，说真的索隆觉得这一切并不在她的控制之内。毕竟如果可以选择，娜美绝不会让她的恐慌乱了厨子的阵脚。
“乌索普！”
“哦…… 哦哦，弄弄…… 弄好了！！我…… 我我现在就去拿给你！”突然被点名的乌索普慌得不知所措，来回在甲板上左顾右盼了好几次依然无法好好行动，结果干脆狠狠拍下自己的双颊再一个箭步冲入船舱替乔巴准备那些器材。
“索隆，布鲁克，走吧！”
担架的另一端是布鲁克，从头到尾都没说话，更不可能会有表情。当时船上有人丢了灵魂有人丢了半条命，论那骷髅再怎么开朗也不可能用音乐来治疗大家。
“我会看着千阳的，去吧！”弗兰奇拍了拍索隆的肩膀往舵盘的方向走去，嘴里说的正是索隆心里想的。
总觉得船上有几位年龄较大的伙伴真的很幸运，他们的成熟和明白事理实在帮了不少忙。口头上从没和他们道过一句谢谢，这次也不例外，索隆只是默默点头踏入船舱，离开那个有厨子在的甲板。
那个近乎让他窒息的地方。
【二】
乔巴说两人都没有什么大碍，让船上的大家放心。
紧绷了近乎四十八个小时的神经总算得以解脱，喘了口气，浑身无力地靠在身后的木制墙上任由乔巴再次检查他草草包扎起来的伤。


“乔巴！！山治醒了！乔巴！！！”透过扩音器传入他耳里的嗓音很明显带着哭腔，听得见厨子那锥心裂肺的呐喊，索隆抛下手中的哑铃想也不想就往治疗室的方向冲去。
“…… 压着他！娜美压着他！！”
粗鲁地推开治疗室大门，里头除了两名伤者之外就只有娜美和乔巴在，医疗物品和病例文件全都散了一地。“索隆，压着山治！不要让他动！”乔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翻扫着一整桌子的针筒和药物，让他去压制那个在半清醒状态中依旧挣扎不断的厨子。
娜美大半个身躯压在厨子身上，偏小的手掌吃力地扣压着厨子本来就不大的手腕，眼泪一直在掉。走到病床边也顾不上把靴子脱掉就抬起单膝抵在厨子胡乱挥动的双腿间，右边脚板扣着厨子的小腿、左边脚板抵着厨子的脚踝，索隆逼自己无视那渐渐被染红的床单和绷带。
“娜美，我来。”
女人早已经泣不成声，压着厨子手腕的同时一直在道歉，她的双手下也是一整片血红。“伤口…… 乔巴，他的伤口…… ”
看准娜美放手的那一刻，用肩膀把女人娇小的身躯稍微往旁边推了一把，索隆让自己的右肩覆盖在厨子的左肩上，一手按下厨子弓起的腰际、一手握上那偏瘦的手腕，厨子身上的伤口没有一处不在流血。
“我知道！索隆，注意他的颈项！”
无暇安慰快哭出来的小驯鹿，把头往下一俯，头颅埋在厨子的颈窝间，索隆尽量用着最轻的力道来阻止厨子的挣扎。
“金发小哥醒了？！”继索隆之后冲入治疗室的是弗兰奇，同样也是浑身的纱布和绷带，可总比躺在床上的那两位好了很多。微微喘气的罗宾跟在弗兰奇后头，手指穿梭在陈旧书籍的页面间，看着厨子的她选择沉默。
“还没醒，这些是昏迷中的阵发性症状，要先让他镇定下来。”
病房里除了厨子偶尔的嘶喊以外就是一片让人不安的寂静，索隆仔细听着乔巴的解释，可却也在那时候发觉上船那么久还是第一次和厨子有那么近距离的接触。
每一次的呐喊都会让索隆感受到阵阵轻颤，尤其是脸颊边厨子的喉咙更是震动得厉害。感觉得到的有太多，他一时之间居然应对不来。头一回觉得厨子的身上没有淡淡的烟草味，刺鼻的药水和血腥索隆很不喜欢。
“把他的手拉开，这针要打在手肘内侧。”乔巴下达的指示索隆没有丝毫怠慢，狠下心，使劲掰开了厨子原是往上折成L字的手臂。
“呃啊啊啊啊！！！”
随之而来的那声呐喊，索隆逼着自己当成什么也没听见。最后才赶来的是乌索普和布鲁克，各自提着一盆微微冒烟的温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乔巴，温水！”
“摆在桌子上就可以了！”
“山…… 山治他…… 他还好吧？”偏偏在这种时候犯了口吃，乌索普紧贴在一起的膝盖因轻微的碰撞而吱吱作响，就连拿着水盆的双手都在抖个不停。
“大致上只要镇定下来后就没问题了，不过伤口还要再处理一次。”乔巴在给厨子注入镇定剂的同时很委婉地避开了乌索普的提问，给了个与问题多少有关可却又不是重点的答复，索隆明白乔巴其实是不想把真相给说出口。
厨子的状况并不乐观。
“哦…… 哦哦…… 那…… 那就好…… ”乌索普什么也没听出来，把温水摆在桌上后就重重地拍打着胸口，仿佛那样可以让受虐的心脏好受一些，虽然索隆觉得那不可能会有任何用处。
乔巴注射的镇定剂药效发挥得很快，厨子早已喊哑的喉咙如今只能够模糊地发出一些类似低吟的声音，呜咽中带着点轻微的咳嗽，瘫软的手臂和双腿已经不再奋力挥动和挣扎。停留在厨子苍白嘴唇上的视线只是一秒的时间，索隆缓缓从床上踏回地板上，白衬衫早已被染成一片暗红。
乔巴已经开始在解开厨子肩膀上的绷带，不想看，所以有点不自然的别过头去注视着桌上微微冒烟的水盆，还有散在一旁的大小针筒和药水。“等下是谁值班？”
“是我，怎么了？”从刚才到现在没开口说过一句话的罗宾终于轻声回答了乔巴的问题，轻轻拍着娜美的背脊，没有看着问话的船医。
“乌索普，温水给我。镇定剂大概只有六个小时的功效，如果六个小时后山治还没醒过来，像刚才那样的情况又会重演。所以接下来看着山治的一定要有能力压制他，不要让他的伤口再次裂开，罗宾你没问题吗？”
“嗯，没问…… ”
“还是我来吧。”
当时为何会那么说，索隆他自己也不知道。很清楚罗宾可以胜任那份职责，有着恶魔果实能力的她很强，要压制昏迷中的厨子并不难。所以不知道为何会说出那样子的话，总觉得大概只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厨子脆弱的一面，除此之外索隆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同样身为海贼、身为男人、身为被依靠的那个人，索隆非常明白厨子不想在他人面前表现脆弱的那种心态。他们本来就是应该去保护而不是被保护，这点毋庸置疑。
“我真的没问题，你不需要休息吗？”
“我没关系。”
“那就这样定了。索隆你一个小时后过来吧，我先替山治清清伤口。”

“怎…… 乔巴怎么…… 左手…… ”厨子的表情开始有点紧张，来回看着他和乔巴，那紧锁的眉头索隆不觉得单单是因为疼痛。
“你左手没了。那时我让乔巴先给路飞治疗，所以你的手来不及接回去。”把话说得很干净，可却没说得很仔细，索隆不觉得有那个必要。下了这个决定的人是他、害厨子丢了一半灵魂的人也是他。厨子的愤怒和憎恨，他愿意全盘承受。
“混帐绿藻，你…… 咳咳咳…… 你说什…… 咳咳…… ”厨子的声音是愤怒的，虽然很弱很沙哑，虽然一直咳个不停，可声音里头的盛怒是无论索隆再怎么迟钝都听得出来的。
仿佛能够看见厨子把腿搁在他的颈脖间、沉着气黑着脸对他说“别拿我的灵魂来开玩笑”……那一切并没有发生。当时厨子只是狠狠地把颈项往左边转去，吃力地抬起右手触摸着左侧身边的空气，苍白脸庞上全是恍惚和难以置信。
厨子的眼泪来得无声无息。
那是索隆第一次正面看见厨子哭，静静的不带上任何声响，一颗颗泪珠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没有任何保留或掩饰，厨子有点削瘦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犹如一根紧绷的弦一步步被迫到极限后崩断，揪心的抽泣声随之响起。
“走吧。”轻拉着乔巴的前蹄，也不管小驯鹿怎么挣扎怎么不愿意，就是不肯让同样是哭得一塌糊涂的船医走上前去给予厨子任何安慰。索隆明白当时的厨子根本不需要什么狗屁安慰。
没了一半的灵魂，一个拥抱或者一句对不起又能够弥补些什么？
所以留给厨子尊严，坚决不让其他人看见对方最脆弱最无助的一面，他替厨子守护了继灵魂之后那份最重要的尊严。“乔巴，走吧。”
“索…… 索隆…… 白痴…… 大白痴…… ”乔巴一直在拍打着索隆的腿侧，口齿不清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倒是眼泪和鼻涕胡乱沾了一大把在索隆的裤管上。最后直接用上蛮力把乔巴给拽了出去，把治疗室的门一脚踢上，震耳欲聋的声响总算让那闹腾不息的船医稍微安静了下来。
减轻了握着乔巴前蹄那只手的力道，没有完全放开，抵在门边的索隆只是低声的说了句“让厨子自己静一静”。他不奢望乔巴的了解，只希望那小驯鹿能够妥协。他们的船医毕竟还小。
而当乔巴终于肯低头的时候，隔着一扇门传来的呜咽声早已愈发不受控制。乔巴并没有马上离开，哭得稀里哗啦地在门外说着一些索隆根本听不懂的话，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厨子的抽泣声在一片混乱中依然清晰得可怕。
“山治还好吗？”罗宾的嗓音在乔巴离去后响起，轻得如微风般的声音随着淡红花瓣的陨落而悄悄逝去，猛然发现身后的墙面上多了个不寻常的耳朵，可却始终找不着那对漂亮的唇瓣。
“…… 等他冷静下来了你们才过来吧。”没有等到一个答复，索隆知道那是罗宾无声的明白。所以有点脱力地把背脊往冰冷的墙面上靠去，紧握着和道一文字的纯白刀鞘，任由指甲刺伤掌心。当时的索隆除了疼痛以外，实在找不着更合适的镇定剂。
【五】
“山治君…… 山治君…… ”娜美踏入病房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接给厨子一个拥抱，纤细的双臂轻搂着那受伤的后脑勺和颈背。厨子的脸颊枕在女人柔软的胸脯上，航海士温柔而小心地吻着那没有被发丝遮盖的半边额头。“醒来了就好了…… 真的太好了…… ”
那是厨子醒来后的四小时二十八分钟，厨子哭了其中的一半时间，睡了大概一小时，然后再用剩余的时间让哭红的眼睛缓缓消肿。“娜美小姐…… 别哭。”声音很沉很安静，像是恋人之间暧昧的低语，是不想与其他人分享更是不想让其他人听见的。
瘦削大掌轻抚着娜美的背脊，偶尔轻拍几下，从病床上站了起来的厨子很自然地把娜美给搂入怀里，然后再用着与娜美同样甚至更甚的温柔和小心去吻着女人的额前发丝。
“真的很对不起…… 如果有两只手的话，我就可以一手搂着你然后一手替你抹干眼泪了。抱歉呐。”说完又是俯身下去亲吻着娜美的额头，娇小女人在厨子的怀里又哭又笑的，颤抖的身躯被厨子揽得格外紧实。


替厨子收拾衣物的是乌索普和布鲁克，乔巴把需要用到的绷带药物全塞入一个药箱里交给他们两人，弗兰奇趁还有点时间到工作室里给厨子敲几样日常辅助工具。娜美负责把这个决定告诉厨子，站在治疗室门外想了好久的台词，脑里始终一片空白。
踏入治疗室后首先把两张病床间的帘子给拉上，娜美小心翼翼地把手掌覆盖在山治的额头正上方。略高的体温让她多少觉得有点不安，还想用湿毛巾来冷敷，山治却在那时候从喉咙底部发出了闷哼。
当时娜美的第一反应就是端水，鞋跟踩在地板上的声响让山治睁眼，在那之后映入他眼帘的橘红一如往常的温暖。
“娜美…… 小姐？”
“等等，我来帮你。”
在床头处垫了颗枕头，手臂绕过山治的背脊，摸不着左臂，有点别扭的扶着那瘦削的身躯好让对方能够在床上半坐起来。娜美给山治递了杯水，这回没帮忙，她也不是不知道那男人有多么不喜欢在别人面前示弱。
杯子再次被递到娜美手里的时候，山治整条右臂是瘫痪似动也不能动一下，“谢谢啊，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没有马上答话，双手捧着空杯子，及肩长度的发丝遮盖了娜美半边脸颊。山治也没催，深吸了口气使劲把手抬起来摆在娜美的后脑勺上，顺顺头发的动作从没那么僵硬过。娜美握上山治的手腕让他把手放下，任由对方轻握着她的手，依旧低头。“刚才路飞醒了，就一阵子。一直看着你的伤，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
“他还好吧？”
“乔巴说康复不是问题，他恶魔果实的能力可以帮助不少。只是…… ”
“怕他自责对吧？”
一针见血的反问反而让娜美应付不来，抬头想说些什么，可却在看见山治的笑容后再次词穷。男人拍拍她的手背说他明白，如果需要他下船可以直接开口不用忌讳。
“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过确实是想让你到镇上去休养几天，等路飞平静下来了再把你接回船上。这样还行吗？”
“只要是娜美小姐的吩咐我都会好好完成的，放心好了。”山治的平静也算是预料之中，娜美甚至不需要开口说那男人就已经猜出了他们先前所商量出来的对策。一起航行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如果今天病床上躺着的是别人想必他们也还是会做出这样的处理。
娜美没再道歉，坐在病床边陪着山治聊着些有的没的，两人名为笑容的伪装是无懈可击的完美。
【九】
山治在当天晚上下船，由罗宾带路索隆扛东西，去的不是旅馆而是岛屿南部那小地方。在其中一个民宿落脚，镇上的旅馆太贵太吵杂，先别说不适合厨子养病，娜美要看了
几天下来的花费肯定会把索隆的皮给剥下来卖钱。
行李不多，就一背包的衣物和一个药箱，先前搁在治疗室门外的麻袋被寄放在弗兰奇的工作室里，索隆只带走最轻的哑铃，其他的总觉得不会那么快用上。
“这个是口服的，包装上有写，不要搞混了。”
好几袋子的药物颜色各不同，包装纸上的字迹工工整整的带点稚气。药膏的味道索隆很熟悉，他受伤扎绷带时总会用上，敷在伤口处的感觉很冰凉，就止痛来说特别有效。
“洗伤口的时候用这个，止痛药尽量别吃，扎绷带的话跟平时一样就可以了。”乔巴的再三交代索隆听了只是在一旁默默点头，直到小驯鹿把所有该说的都说完了才问了句厨子什么时候能够开始复健。
没有马上答话，乔巴先是左顾右盼了一番，看见山治与罗宾在船头处聊天后才低声道，“别开玩笑了，山治现在的状况连走路都…… ”
“乔巴。”把药箱给草草塞到背包里去，同样也是压低声量在说话。“厨子不可以成为我们的累赘。”话音才刚落，乔巴的拳头马上就往索隆的侧腹上挥去。单手挡住那小驯鹿的攻击，索隆也不为自己解释什么。他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有点难听可不得不说。
他们跟随的船长是未来的海贼王，所谓的战斗能力是必须；即使路飞与船上的大家不那么认为都好，厨子自己那一关肯定过不了。缓缓松开了握着乔巴前蹄的手，小驯鹿瞪大的双眼早已泛红，索隆在想了很久后才压上乔巴的帽子说了句“你也不想看见厨子下船吧”。


【十】
路飞在山治下船后的隔天中午醒了过来，疯狂地扯着身上的细管和氧气罩，当时病房并没有其他人在。刚好是午饭时间，大伙都聚集在厨房里用餐。直到乔巴耳尖地听见了外头的骚乱，还想往治疗室里冲去，可厨房大门却在那时候被路飞的一个拳头给砸开。
“山治呢！山…… 咳咳…… 山治在哪里？！山治！！”疯狂般地呐喊，路飞人还没踏进厨房，伸长的双手就已经打翻了整桌子的食物。坐在餐桌最角落的娜美瞪大双眼紧捂着下半张脸，张口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天啊……路飞…… ”
“抓着路飞别让他动！！我去拿镇定剂！！”乔巴在一片慌乱中冲出厨房，地上杯盘狼藉，食物和盘子碎片散了一地。弗兰奇和乌索普分别握上路飞的双手腕，可却无法把路飞给压制下来，那家伙的橡胶果实能力在这种时候只能徒增麻烦。布鲁克二话不说直接往外头冲去，目标是路飞头上的那顶草帽。
“山治！！咳……山治…… 呃咳咳…… 山治！！”
“拉着路飞！”乔巴回来的时候只握着一根细长的针管，边喊边冲到路飞身边，没来得及把针打下就被路飞给推到一旁，半边身子撞在门上。“手肘！把他的手肘定着！”
布鲁克在听见乔巴的指示后马上掉头回来帮忙，原是呆坐在餐桌边的娜美也回过神来冲上前去拉着路飞，途中少不了跌跌撞撞。路飞当时只是在盲目地发怒，顾不着身上的伤更顾不着拉着他的伙伴们。
“呃啊啊啊！！山治！！”
“乔巴！现在！”完全想不通路飞在身负重伤时还哪来的蛮力，娜美是连喊的力气都快给耗尽。之所以会留下路飞单独一人在治疗室里休息也不外是乔巴说了先前的镇定剂药量能够让路飞睡上足足两天，再加上一顿饭的时间也不长，没人看守的半小时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可偏偏路飞却选在没人看着他的空档醒了过来，船上的大家费尽力气总算是让乔巴把镇定剂给路飞注射下去，几乎是马上发挥的药效让路飞在几分钟之内就完全安静了下来。也或者可以说路飞已经没有继续闹下去的力气。
娜美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伸手把凌乱的额前发丝给顺到脑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乌索普站在娜美身边，弓着身体双手撑在膝盖上，维持同一个姿势没多久就直起背脊往外头走去。布鲁克和弗兰奇已经在路飞身边，两人没多说什么，默默看着乔巴等待下一步指示。
路飞身上的绷带一大片暗红，乔巴红了眼眶，还想开口道歉却被弗兰奇的话给打断。“嗷！让 super 的我把船长给抬回治疗室去吧！”
“哟嚯嚯嚯！老朽也来帮忙！”
“这种事就算上本大爷…… 喂喂喂！你们好歹让我扛上一条腿啊喂！”
故作轻松的语气只不过是不想让乔巴太自责，乌索普其实早已经慌了阵脚，路飞的愤怒他就见识过没那么几次，这回完全是另一个层次。以往他们在战斗的时候虽然不会毫发无损，可至少大家都还是完完整整的，这回厨子少了一条手臂，乌索普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让路飞去接受这个事实。
没有马上尾随着大伙们到治疗室里去，独自一人在厨房里呆了很久，直到地板上的食物残渣渗透了她的牛仔裤，娜美那才有点恍惚地站了起来。“我这是怎么了…… ”伸手到发丝里乱揉一通，娜美用餐巾把牛仔裤上的污迹抹过一遍，在那之后给罗宾打了通电话。
“嗯，醒了…… 完全不行，刚才整个厨房差点没被拆下来…… 你跟他说一下吧，现在是没怎样，不用担心…… 好的，知道了…… 嗯，我尽量。”挂了电话，看着迷你电话虫缓缓进入睡眠模式，总算是找着了一些勇气去面对路飞。
“啊，娜美…… ”
在娜美踏入治疗室后首先给她打招呼的是乌索普，房里其他人都稍微转过头来看着她，唯独路飞躺在病床上背对着大家。低声问了乔巴路飞是否已经睡着，小驯鹿摇摇头，说这回给路飞打的镇定剂与昨天的不一样。拉过一张椅子坐到路飞的病床边，娜美把手摆在路飞的肩膀上，什么也没说。


靠在门边的弗兰奇时不时看向窗外，乌索普盘腿坐在地上抱着乔巴，布鲁克双手插口袋一语不发。也不知道耗了多久，就这样在病房里呆着谁都没说一句话，直到路飞抬手捂上双眼，娜美才开始轻拍着那颤抖不断的背脊。
“山治…… 山治的手…… 娜美，山治的手是不是…… 是不是…… 呜呃…… ”
动作从未间断过，哄小孩似地发出一些呢喃声，娜美并没有直接回答路飞的问题。
“山治他，他的手没了吧…… 怎么办…… 乌索普，怎么办…… 呐，弗兰奇…… 布鲁克……”始终没有挪开覆盖着双眼的下手臂，路飞声音里的呜咽他们都听得清楚。“乔巴…… 乔巴可以救山治…… 咳咳…… 乔巴可以救山治对吧…… ”
紧捂着乔巴的嘴没让那小驯鹿开口道歉，乌索普知道路飞要的不是乔巴的对不起。他们的船医已经尽力，说要让乔巴救山治也不过是发泄的方法之一。能救的话乔巴早已经救了，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指使。娜美在路飞断断续续的话语下红了眼眶，甩甩头硬是把眼泪给逼回去，就是不允许自己掉泪。
“山治…… 山治不能没有手的…… 我们要想…… 办法…… 呐，娜美…… 帮我想…… 帮我…… ”
一直都是路飞守护着她，这回换个角色吧。
【十一】
厨子睡到隔天中午都还没醒过来，索隆在房里守着没把窗帘打开，直到罗宾轻敲了房门后才搁下三把刀走到房外。女人稍稍往房里探头，看了厨子一眼后才安心地把门给阖上。很有默契地一起走到走廊尽头处的窗口旁，低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刚才路飞醒了。”罗宾伸手把窗户打开，窗外蝉鸣不断，及肩发丝随着微风轻扬。 “大闹了一场，乔巴又给他打了支镇定剂。”
索隆就站在罗宾身后不远处，双手环胸背脊靠墙。没有马上给予答复，较慢的反应明显经过一番斟酌。“你回船上看看么？”
靠在窗边的罗宾用手臂撑着上半身，习惯性把头发别到耳后，同样也是隔了好一阵子才回答。 “可能会。再看娜美怎么说。”
“回去看一趟吧，电话虫留给我。”语毕就向罗宾伸出手去，朝上的掌心伤疤不少可都不明显。女人稍微皱了皱眉，随后笑说迷你电话虫不在身上让索隆稍等，可民宿老板娘却在那时候喊他们三人去吃午饭。
“啊啊，金发小伙子还在睡啊…… 没关系，我把他那份留起来迟点再热一热。倒是你们两个别瞎站着，快去吃饭！”亲切地拉上罗宾的臂弯，粗鲁地扯着索隆的手腕，艾达就这样拉着他们两人到饭厅里去，途中一路碰碰撞撞索隆是没少撞了墙。“来来来，尝尝这个，我炖了一晚上的汤！”
饭厅不大，零零散散的有好几张圆桌，在厨房与饭厅的交界处则有个吧台。索隆盯着吧台右侧满柜子的酒看得走神。艾达二话不说就抽出其中一瓶递到索隆手里。“要什么尽管拿，摆在这里就是给客人喝的，不用跟我客气！”
那顿饭罗宾只吃了点就先行告退，艾达在听了她的解释后也没再强留，只是快速地找了个保温瓶让罗宾带点汤回去给路飞喝。索隆吃了不少，艾达的厨艺虽然比不上厨子倒也煮得一手好菜，配上美酒的话实在无处可挑。罗宾在离开民宿之前不忘把迷你电话虫交到索隆手里，顺便交代了厨子的吃药时间。艾达看了眼挂钟让罗宾放心，这些小事她可以负责提醒。
罗宾笑着没再说什么，点头示意后就先行离开。索隆吃完午饭再次回到房里，闭上眼睛盘腿而坐，距离厨子吃药还有一段时间可以让他打坐。房里的静谧在接近下午茶时间的时候被电话虫的咘噜咘噜声给打破，索隆马上接了电话，硬是撑着有点麻的双腿走到房外说话。
罗宾只说了路飞的情绪还不是很稳定，娜美已经陪着他们的船长好几个小时，可情况没见好转。接着说话的是乔巴，给索隆简单地报告了路飞的身体状况，就那哽咽的声音听来小驯鹿大概也是哭了半天。挂了电话回到房内，山治坐在床上直盯盯地看着他，索隆握着门把手与山治对视，一时之间居然连房门都忘了带上。


“路飞怎么样了？”厨子刚睡醒的声音格外沙哑，一整句话下来索隆其实只听见路飞的名字。知道厨子问的是什么可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隆是在一句含糊不清的“白痴绿藻你发什么呆”之后才边啧声边把房门给关上。
厨子的视线随着索隆走了半间房，直到索隆坐在另一张床上，厨子那才再次问了同样的问题。并没有马上回答，索隆给厨子倒了杯水搁在两张床中间的矮桌上，下颌往上抬了抬。厨子皱皱眉头，没多说什么拿起杯子一口把水灌下。
“路飞还好，死不了。”说话的同时注意着厨子的一举一动，想起娜美之前有说过厨子刚醒的时候连喝水都辛苦，这下看来睡了半天的觉是帮了不少忙。至少厨子已经可以稳稳地握着杯子，抬手的动作虽然有些缓慢可倒也不显得过度吃力。厨子在康复，这点索隆可以确定。
暗自在心里松了口气，还以为脸上毫无表现，可却早已不知不觉地扬起了半边嘴角。坐在索隆正对面的厨子把杯子砸回桌上，没被发丝遮盖的单眼迷得老细，一脸鄙夷。杯底击在木制桌面上发出沉甸甸的声响，索隆先是怔了怔，厨子的一句“混帐绿藻你吃错药”却引来他一顿豪迈大笑。
等的就是这股傲慢不逊！
与几天前相同的一句，语气却一个天一个地。即使没了一条手臂没了半边灵魂都不怪罪任何人，更没有所谓的沉浸在自怨自艾里萎靡不振，摔了一跤不喊疼马上又可以站起来与他们一伙人并肩战斗。这就是黑足山治，他们草帽海贼团的厨师。索隆欣赏这个男人。
“喂，圈眉！”
“干嘛？我说白痴绿藻你到底…… ”
咘噜咘噜咘噜———
迷你电话虫响起得有点不是时候，毕竟被厨子连说了好几次白痴都还保持着不错的心情确实很难得。本想再次到房外接电话，可顾虑到厨子的心情后索隆还是选择直接在房内说。
电话另一端是娜美，厨子在听见那把熟悉的嗓音后就拿起矮桌上的电话虫一顿嘘寒问暖，女人慢了半拍地反应明显是吃了一惊。娜美劈头第一句就问了山治的身体好点了没，厨子抱着电话虫又是不停地说娜美有多温柔多善良，夸张的用词听在索隆耳里从没那么动听过，虽然夸张的动作是少了些没错。
“路飞睡了么？他怎么样了？”毫无前兆地转了个话题，直截了当的发问让娜美招架不来。支支吾吾的还想搪塞过去，可厨子却罕见地坚持问下去。“娜美小姐，没必要瞒着我一个人。路飞到底怎么样了？”
在那之后厨子握着电话虫有好长一段时间，听着娜美叙述的期间只是从喉咙底部发出些沉闷的低哼，偶尔点点头。索隆并没有太注意通话内容，半边身子靠在床头处、手握三把刀，直到厨子突然开口说了话那才引起了索隆的注意力。
“让我和路飞谈谈，今晚我回船上一趟。”
不久之后挂了电话，索隆没和娜美说上一句，厨子拿起搁在床边的拐杖往浴室走去。厨子看上去瘦了一些，原是合身的西装如今显得有点松垮，尤其是空着的左边袖口更是明显。手臂撑着拐杖走得有些缓慢，穿了一整晚的西装外套折痕满满。
直到厨子踏入浴室后才移开视线，索隆从药箱里翻出绷带药膏等医疗物品，侧着头细读乔巴在包装纸上写的指示。对包扎伤口其实不陌生，乔巴之所以会放心让索隆替山治换纱布也是看准了索隆在这方面算得上有经验。开始解开缠在一起的绷带，动作称不上熟练可倒也不显得笨拙。多少有在留意浴室里的动静，索隆等了好一阵子都没等着预料中的水声。
知道扎了一身的绷带并不好解开，所以也没太担心什么。艾达把午饭热好后端到他们房里，顺道给索隆提醒了山治的吃药时间。道了谢，民宿老板娘豪爽地摆摆手让索隆别老是跟她客气。
真正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厨子在浴室里已有二十分钟之久，先别说水声，索隆是连一点小动静都没能听见。有点不安，可碍于不想因过度担心而让厨子觉得被同情，所以只是放轻脚步走到浴室门前侧耳细听。依旧什么也没听见，终于沉不住气抬手敲门，另一端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喂，圈眉…… ”开始有点慌，敲门声也愈发急促响亮。“圈眉！！”握上浴室门把手一转，发觉厨子早已经把门给锁上，狠狠往外扯，陈年木门因承受不了太大的力道而吱吱作响。
“喂！！山治！！”力道大得几乎快把整扇门给拆下，紧握的拳头狠狠砸着门面，另一只手则握着门把手使劲的转。等不到浴室里头的答复，紧握把手身子一侧，臂膀撞上木门的那一刻钝痛感阵阵。
“山治！！”
撞开木门的那一刻及时把门往自身的方向拉，浴室不大，那么一撞很有可能会伤到在里头的厨子。把裂开得乱七八糟的木门摔到地上，木屑洒了索隆半边身体。浴室里厨子坐在阖上盖子的马桶上，头压得很低。西装外套被搁在洗手盆处，衬衫的头三颗纽扣早已经解开，厨子的右手紧紧压在左边肩膀处，整幅身躯都在颤抖。
有点试探性的想要踏入浴室，第一步没踩下去厨子就抬头低吼了句“滚出去”。换着是平时的话索隆大概已经与那圈眉毫不客气地开打，可如今这种状况却让索隆不发一语地半跪到厨子跟前，伸手轻轻按压着少了一条臂膀的左肩。
没多说一句话就握上厨子的右手，施了点力让厨子把手放下，小幅度的挣扎根本不造成任何麻烦。大伤康复中的痉挛要比起普通地抽筋来得疼上好几倍，索隆他不是没有经验。虽说可以用握拳屈肘的方式来让舒缓症状，可厨子根本就没有手肘更是没有拳头，索隆除了按摩以外根本想不到其他办法让厨子好过一些。
明白厨子并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这一幕，所以揽过那瘦削的半边肩膀也顺道把厨子的头颅压到左肩上，“别用力，过一阵子会好的。”
两人触碰的时候厨子猛然往后退了一下，那动作扯着不少肌肉，厨子疼得咬着下唇猛抽一口气。有点安抚似地轻拍着那偏瘦背脊，右手掌不断按压厨子的左肩，一句“我什么也没看见”没说出口可他相信厨子会懂。
两人在那之后又是一顿沉默，厨子时不时会因疼痛而在索隆的臂弯里一阵抽动，虽然幅度不大可索隆却感受得清楚。又一次与厨子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厨子身上已经没了让人反胃的浓厚药水血腥味，反而是沾上了民宿被子的阳光气息，清清爽爽的让人倍感舒畅。不自觉地放轻呼吸，浴室里弥漫着淡淡香气。
“喂，混帐绿藻。”厨子再次开口的时候并没有移动，索隆感受着那轻微的胸腔震动，感觉是说不出的微妙。同样也是没有松开揽着厨子肩膀的手臂，索隆顿了一阵子道，“好点了？”
“啊啊，还死不了。”吊儿郎当的语气索隆听着很不是滋味，可倒也没发表什么意见。两人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索隆很小心地控制着呼吸，浅浅地吸气不着痕迹地吐气，深怕一个稍大的动作都会惊动厨子。
“该死的居然把艾达姐的门都给拆了，他妈的退化到连敲门都不懂了么…… 嘁。”厨子下半句的低声咕哝也未免太清晰，索隆本还想反唇相讥，却在开了口之后又硬生生地把话给咽了下去。拍拍厨子的背脊后站起，半弓着身躯双手撑在膝盖上，小腿因先前的姿势太耗力而有点麻痹。“死不了最好，吃饭。”
“老子洗澡。”紧接上的是有点调皮的顺溜答复，厨子动了动肩膀往墙面上靠，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骨节处不明显地咯咯作响，厨子毫不在意地眯眼打哈欠，索隆不禁皱了皱眉头。只不过也不太在意什么，稍稍躬了身子再直起背脊，头也不回地往外头走。
岂料才刚转身就听见身后的巨响，混乱中一声闷哼并没有逃过索隆的耳朵，慌忙回头只见厨子狼狈地摔在马桶与浴缸之间，手掌握在浴缸边缘，衬衫红了半边。胸口处的沉甸仿佛就像是里头的空气全被抽出来一般，索隆张口想说点什么可却找不到适当的措辞，还好一双手倒是俐落地把厨子给扶回阖上盖子的马桶座上，沉下气开始解开染血的衬衣。
厨子在整个过程并没有反抗，或者可以说厨子为了忍着不出声已经尽了全力，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握在索隆肩上的手力道发狠的重，几天没修剪过地钝短指甲早已经刺入索隆的背脊。有点粗鲁地握上厨子的手腕，索隆说话时的责怪语气其实并非本意。“该死的让你不要用力没听见么！！”


【十二】
决定回到船上是两个星期后，路飞亲自给厨子打了通电话，厨子在那之后放下哑铃就一脚踹了索隆去洗澡。草帽一伙在那段时期有陆陆续续到民宿探望厨子，总是带上各种吃的用的，唯独路飞始终没有亲自走一趟。路飞与厨子究竟约定了什么索隆并不清楚，只知道两星期后的那通电话是让厨子大笑着让路飞好好在船上等他，他会带好吃的回去给大家。
两人的相处比索隆想象中要好太多，厨子没有一句怨言，即使是在一开始的几天索隆不得不帮忙厨子洗澡更衣时也一样。两人斗嘴如常，没怎么干架的原因大概是对上艾达简直零胜算。坚持穿西装的厨子老嫌索隆手挫绑领带绑得跟打死结似的，索隆老回嘴堂堂男子汉就没看过像厨子那么顾形象的。艾达两个拳头下去把两只给治得服服帖帖，民宿的气氛就犹如晒过太阳的被子般温暖得让人窝心。
与老板娘其实处得很不错，那女人就外表上来说要比可可罗长得更彪悍一些，骂起人来也是震聋三条街，可心肠却软得跟豆腐似的。索隆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艾达在厨子最难熬的时候一面给厨子按摩一面狂掉眼泪，总觉得如果有个母亲那大概会像是这样的感觉吧。
索隆洗个澡出来厨子就已经准备了一桌菜，艾达把厨子先前草草塞入背包的衣服全翻出来重新折一遍，嘴里不停地碎碎念。厨子拿着勺子又是一阵赔罪，习惯在房里用餐，晚餐时间的饭厅总是太挤太吵杂。索隆上衣也没穿就拿起酒猛灌，山治连骂都懒直接抬腿往索隆的侧腹踹过去。单手档下攻击，索隆在掌心疼得发麻的瞬间不着痕迹嘴角扬起。厨子康复得很不错，索隆每挨揍一回都会那么想。
在饭后陪着艾达逛了一圈菜市场，厨子根本不在乎路人的眼光，拐杖搁在房里已经不需要用上。添购了不少新鲜食材，艾达本不愿意让厨子扛，可厨子当街一句“尊贵女士请让我来”却听得老板娘头皮直发麻，拗也拗不过他。回到民宿的时候索隆早已经扛着大包小包盘腿坐在外头打盹，一头葱绿搭配夕阳居然没有丝毫违和感，风铃在徐风下轻轻作响。
厨子往那一头绿就是毫不客气地一脚下去，迷迷糊糊醒过来的索隆首先看见的是艾达和厨子背着阳光拥抱的背影。女人单手顺着厨子的头发，什么也没说；厨子把下巴垫在艾达的肩膀上，说了“这阵子谢谢你”。勾起嘴角闭上眼，索隆发觉在夕阳下装睡其实还挺舒服。直到厨子再次一脚下去，索隆那才骂骂剌剌地弹坐起来，捂着腰侧脸绿了半边。厨子还真tmd康复得不错。
艾达话没说一句拎着索隆的领子把一头绿给拉到怀里，狠狠拍着索隆的背脊，响亮的啪啪声并掩盖不了厨子在一旁的嗤笑。道别就是那样简单，艾达没在索隆和山治面前掉一滴泪，可却在两人完全走出她视线的时候眼泪鼻涕一大把。原是走在前头的索隆被厨子拎着衣领给拉到身后，厨子在嘴里啧声话没说一句，叼了根烟鄙夷地看着索隆摇摇头。
额前青筋暴跳，索隆没拔刀的原因单纯是因为他两手满满的行李。“圈眉我看你这是找死…… ”
“绿藻你就算了吧你。跟着老子，不会让你吃亏的。”厨子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个打火机，点燃烟头，久违的尼古丁味道居然让索隆有那么点安心。傍晚时分的蝉鸣催眠般让人起不了戒心，厨子走得不快，索隆跟在后头也没想催。两人偶尔一来一回地斗两句，通常都是厨子占上风，索隆吃了瘪就会咬牙安静好几分钟。
就这样走到千阳号停泊的海湾处，厨子在踏出丛林前停下了脚步，路飞盘坐在栏杆上草帽压得老低。路飞身边站的是娜美，勾着罗宾的臂弯笑着往厨子招手；弗兰奇头顶乔巴手握乌索普，以未完成形态的 Big Emperor 欢迎厨子的归来；布鲁克拿起小提琴，在甲板上边演奏边飙泪。厨子的手紧了紧，索隆腾出单手拍上厨子的后背，施力一推。
“走吧，都在等你呢。”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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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治！！！你回来啦！！！”
“呜呜呜呜想死你了！！！娜美快把整船人给搞死…… 啊啊啊！！痛！！”


“山治君！欢迎回来！！”
才刚上船就被大家团团包围的厨子只能一个劲儿地笑，娜美往乌索普的头上一拳下去后就上前给了厨子一个拥抱，厨子搂着身边的娇小女人侧过身子把背包放下。路飞依旧坐在栏杆上，没加入乌索普和乔巴在甲板上的瞎闹，压得太低的草帽表情其实看不到。索隆默不作声地站在路飞身旁，许久方才开口问了句“身体怎样”。
“啊，好得七七八八了。”路飞说话的时候依旧没抬头，天空掠过几只海鸥，映上夕阳余晖的海面一片通红。也没马上接话，索隆双手环胸靠在栏杆边看着甲板上的混乱，乌索普和乔巴显然在听见厨子解说晚餐菜单后就开始抱着厨子的大腿狂哭，索隆突然有点庆幸那两个星期是跟厨子过的日子。
还记得复健刚开始的时候厨子根本无法习惯运用单手，连最简单的切菜都办得不是很好，索隆看着形状不整的马铃薯块心情那叫一个五味陈杂。厨子做的料理味道还是一如往常的好，只不过外观上差了不少。表面上没看出厨子的灰心失意，可索隆也还不至于迟钝到就那么相信厨子很好。
那家伙的倔强索隆又不是不知道，能够乖乖让索隆帮他剪指甲说真的实在让索隆对厨子另眼相看。那么个举动是验证了厨子无法自理生活上的琐事没错，可同时也突显了厨子在面对困难时的镇定和成熟。不会勉强去做自己办不到的事，把时间都花在复健上，厨子显然比谁都清楚自己该走的方向。
短短一星期之内就能够在马铃薯被抛起的瞬间凌空将马铃薯剥皮切成等块，厨子在民宿里做菜的时候总是像表演一样观众满满，就连索隆也会在饭厅最角落看着厨子挥刀时的俐落。手的复健进行得很不错，虽然厨子的左边身子常会不受控制地抽痛，不过右手的感觉是在相当短时间内就已经抓了回来，那对厨子来说明显是支强心剂。
做料理方面不再是个问题，可战斗方面厨子还是驾驭不来自己的身体。双腿韧度不再，厨子刚开始复健的时候是连劈个腿都会冒出整额头的汗，更别说是用腿攻击。平衡感也是件麻烦事，厨子的战斗模式很多时候需要用到双手来支撑身体，如今没了一条手臂，很多攻击的着力点必须重新定位。
不止一个夜晚看见厨子在民宿外头摔了整身的泥巴，索隆总会隔着一扇门陪着厨子复健，艾达偶尔会给他们两人都弄点吃的放在桌子边。默默留意厨子的拉筋和攻击方式，判断出问题根源后再拟定个新的复健程式——那是索隆给予厨子的关心，发自内心的。他本来就不是个很会说话的人，厨子在一晚上摔了七十八次后把头埋入膝盖间的时候索隆也只能隔着一扇门安静地看着。
庆幸的是厨子本身的应对能力很好，不会因为一晚上的失意而失去斗志，反而可以很正面地寻求伙伴们的意见。无论是乔巴的医学复健还是索隆的肌肉训练，两方面的知识厨子都愿意听取。这让复健过程进展得非常顺利，厨子的配合是关键，那股想要尽快好起来的干劲是让伙伴们都可以松口气的要点。索隆欣赏这样的厨子，非常非常欣赏。
“路飞！山治说今晚宴会！！肉！！！”
“嗯嗯！！肉！！”
乔巴和乌索普的一顿瞎嚷让索隆回过神来，往右侧瞥了一眼，路飞难得在听见一连串的肉以后依旧毫无反应。压了压草帽跳下栏杆，路飞并没有往厨子的方向走去，反而直接走到千阳号船头，伸手指向前方。
“伙计们！！起航！！”
“噢！！！”
再也熟悉不过的对白让人热血沸腾，索隆在把船锚拉上来的时候仿佛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地撞击着胸腔。夕阳就快没入地平线，厨子的金发在艳红余晖下格外耀眼，可真正夺走索隆视线的却是那自信无比的笑颜。看呆了那么一瞬间，甩甩头一鼓作气把船锚拉起，索隆同样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山治！！我要吃肉！！！！” 在船帆扬下时转过身来，路飞把草帽往上推，给厨子露出个大大的笑脸。不需要什么细腻地安慰，路飞嘴里说出的那句话对厨子来说其实就是最大的肯定，相处了那么久的草帽一伙全员都明白。厨子头也不回地往千阳号的厨房走去，抬起单手挥了挥，偏瘦的背影少了一条手臂却没有少了任何一丝气势。


所以也没吝啬过赞美，厨子每摆出一个高难度动作索隆就会赞赏地点点头鼓掌，厨子则总是一条腿劈下来让索隆别装得跟个臭老头似的他看不惯。说到帮忙其实也不外是厨子要需要外力来替他完成一些难度比较高的动作，自受伤以来柔韧度差了不少，以往可以直接抬到额头上去的腿如今抬到一半就开始隐隐作痛，如果没有外力帮忙压根就没办法。不过说到底也比一开始的时候好了不少，刚受伤时连劈腿都没办法的那些日子实在不堪回想。
“之前那个动作练得怎样了？”见厨子保持同一个姿势不说话，索隆索性直接发问。把手放下身体往后倾，关节发出轻咯声在抗议，厨子却是一脸的不在意。并无法完全将身子平躺在左腿上，厨子不满地在嘴里啧声，直起身子没几秒再一次往后方倾去。“帮我压一下。”无视了索隆的问题，厨子只是快速地指了指肩膀处，扭扭脖子的动作露出了衬衫领子下偏细的颈脖。
手掌抵着厨子的双肩缓缓施力，压在厨子左肩上的手分外的小心翼翼。在民宿的两个星期让索隆学了不少东西，帮厨子恢复柔韧度是其中之一。已经不会像一开始那样用上全力导致厨子的伤口根本无法痊愈，乔巴拿着绷带和药膏给厨子治疗的时候索隆早已经被狠狠的修理。
“还要再下一点么？”
“啊啊，再一点应该还…… 呃唔…… ”厨子的额头上聚满汗珠，健身室里并没有开灯，白皙肌肤上的红晕在月光下依然看得清楚。索隆力用得很小心，生怕一个疏忽就会伤着厨子的脊椎，那因疼痛而轻微扭曲的面部表情索隆避开得毫无痕迹。厨子自喉咙底部所发出的断断续续低哼是健身室里唯一的声音，外头的海浪声因窗户只被打开一道缝隙而显得模糊遥远，接近无声的世界让索隆不自觉地控制着呼吸轻重。
跟之前的训练不一样，健身室里少了民宿的阳光气息，厨子身上的烟草味也因而更显突出。药膏的味道已经不再那么刺鼻，淡淡的芦荟香让人安心。自厨子习惯了单手自理以来索隆就再也没看过厨子的身躯，那家伙左半边身子的伤究竟康复得如何根本无从得知。熟悉的香气在这种时候效果好比定心剂，索隆知道那是受伤后期才会用上的药物。
“再一点就碰到了，要不要继续？”之所以会问了那么一句是因为看见厨子握得紧实的拳头。浑身都在颤抖的厨子明显已经快到极限。索隆倒也明白厨子的心态，要那家伙就那么喊停简直零可能性。不出所料地看见厨子咬牙点头，索隆一个施力把厨子偏瘦的上半身完全压到直挺挺的左腿上，受虐的关节难得没发出任何抗议的声响，倒是索隆忍不住皱起眉头背脊凉了一半。
厨子呼出一大口气胸膛起伏得激烈，嘴角边挂着的笑容只能用满足来形容。“松手一下，我试试保持这个姿势。”
缓缓挪开压着厨子双肩的手掌，厨子的身体往上弓起了一些后马上又倒了下去，衬衫衣摆早已经摆脱裤头的禁锢，凌乱的穿着丝毫不影响动作的美感。厨子的后脑勺枕在腿腹上动也不动，大口喘息的同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在那之后重复了不下几十遍一样的动作，仍然少不了外力的帮助，可至少维持姿势已经不成问题。
再次往前方迈出小小的一步，刚结束训练的厨子明显心情大好，被索隆斜看了一眼居然肯乖乖地把烟收起废话没多说一句。索隆难得自动自发地收拾着空酒瓶和空盘子，厨子在一旁挑眉看，眼神里尽是鄙夷。也没想反驳什么，索隆只是抛下一句话让厨子替他守夜半小时，随后捧着托盘直接跳下楼梯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索隆在四十分钟后才回到健身室里，厨子靠在窗边单手举着哑铃，是当初到岛屿上添购的那一款。虽说那些哑铃索隆根本用不上，刻意摆在健身室里也不过是为了不要让厨子太介意，索隆看似没什么心思可他所做的一些小事情却总会让人觉得细腻得不可思议。
就比如说当山治回到厨房里的时候，发现洗手盆处早已空空荡荡，叠在柜子里头的盘碗亮得近乎发光。手指头抹过没有一丝油渍的桌面，单手撑着餐桌边缘弯腰细看，如他所料，地板也是干净得无从挑剔。靠在桌边环视了厨房一圈，嗤鼻一笑，打开设有密码的柜子拿出一瓶酒摆在桌上。在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那瓶从巴拉蒂带来的上等好酒，山治不在意。


不耐烦地把阻挡视线的额前发丝全给顺到脑后，娜美单手握着栏杆，心跳还没完全缓过来却又看见海面不远处的另一波涟漪泛起。瞪大双眼一脸的难以置信，娜美接下来所说的话语完全被淹没在阵阵水声里。只见第一个涟漪周围浪涛汹涌，海面不断冒出气泡，然后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伴随着无数气泡浮出海面的是娜美根本没预料到的一整艘船。
船只的体积至少是千阳号的两倍，主桅杆断了一半，船尾处的黑色旗子早已经破破烂烂。一眼看下去船上貌似没有生存者，木制甲板上一整片暗红，娜美实在不敢想象那艘船在遇难之前到底面对了什么。完全没有机会喘口气，第二艘船在下一刻就以同样的方式从海里冒出来，完完整整的一艘海贼船，甲板上的海贼们个个握着武器浑身沾血。
“弗兰奇！！士兵船坞系统零号，前方三十五度！！快！！”
“嗷！！交给我吧！！”
在心里大喊不妙，娜美根本没想要战斗，第二艘海贼船上的沙哑嘶喊她听了连背脊都发凉。路飞在一旁直说要让千阳号潜下去海里玩的瞎嚷让娜美无法集中注意力，根本没留意到航向不远处又冒起了另一波涟漪，直到罗宾猛地喊了一声“小心!”娜美那才回过神来。
二话不说先往路飞的头上挥拳，那家伙捂着头顶安静下来后娜美马上又给弗兰奇下了指示。“不行…… 来不及了！快后退！！”临时启动紧急回避系统，把狮头上的鬃毛顺时针旋转，千阳号千钧一发地倒退及时闪过了浮出海面的第三艘船只。
与第二艘船一样是完完整整的海贼船，才刚浮出水面的船只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千阳号开炮，路飞猛吸口气把肚皮涨大，炮弹全数弹回敌方船上。在伟大航路上总会遇见那些见船就劫的海贼们，突然被两艘从海里冒出的海贼船攻击也不见得有多新奇。
“路飞！船尾！！”听见娜美的提醒所以回头，路飞伸长双手抓稳甲板的两边围栏，冲着所有船员笑了笑，在弹向后方那艘敌船的时候也顺道带上了原是砸向千阳号的一堆炮弹。乔巴咬下蓝波球，第五阶段的变形是皮毛强化，恢复动物形态的小船医守在船尾替千阳号挡下不少炮弹攻击。
已有不少敌人顺着绳索爬到千阳号的甲板上，掌舵的弗兰奇无法成为攻击主力，过多的敌人论乌索普的狙击再精准也没办法一次全击退。娜美让罗宾先撑着，回头翻出武器，敌船上方顿时出现一片雷光闪闪的乌云。山治守在甲板边缘，俐落的踢腿已经让不少敌人落水；索隆在经过山治身边的时候轻拍了厨子的背脊，一句“船上交给你了”是对厨子至上的肯定。
索隆在下一秒跃身敌船，山治独自一人守着甲板，布鲁克奔驰在海上演奏着催眠曲，胆小三人组负责远程攻击。大伙们都用各自的本事守着千阳号，久违的战斗对山治来说意义非同小可。这是他受伤以来第一次参与的战斗，路飞和绿藻跟以往一样完全放心地把千阳号交给他的举动让山治是说不出来的感动。那代表他的能力从没被质疑过，即使少了一条手臂也一样。
必须速战速决，山治在把第五十八个人给踢到海里的时候是那么想的。持续了很久的战斗让大伙的体力都已经有点透支，不知道在敌船上的路飞和绿藻情况如何，可千阳号上的大家都开始有点撑不住了。原是守着船尾的乔巴已经吃了第二颗蓝波球，六个小时之内不能再服用，山治除了看着甲板之外还得兼顾船尾处的防守。
负责船头和掌舵的弗兰奇根本无暇协助山治，娜美和罗宾虽说在甲板阶梯处被山治保护得很好，可长时间的战斗也实在太耗费体力，两个女人背靠背同样也是大汗淋漓。真的必须速战速决，山治咬牙忍住伤口处的疼痛继续战斗，受过重伤的身子果然支撑不了过量的肌肉运行。
大口大口地喘气，衬衫上除了汗水还有半干涸的血迹，山治抬手抹了抹眼睛，视线依然模糊不清。狠狠地甩头，抬腿一连串的回旋踢又把好几个敌人给踹到海里去，单手撑着身子想往后翻，可却在那瞬间看见了娜美身后把刀举得老高的敌人。心跳瞬间暂停，山治失去平衡整个人摔在甲板上，往娜美的方向伸手……


……来不及了。
一声“小心”卡在喉咙处没来得及道出口，敌人的刀就已经往娜美后背劈了下去。眼睁睁地看着娜美因疼痛而惊呼一声直往地上跪，飞溅出的血液染红了敌人的半边上衣。山治冲到敌人面前用双腿扭断对方脖子的举动是在几秒钟之内就完成的，尸体的表情依然是勾起半边嘴角的狠笑，死亡之前大概连山治的影子都没看好。
看着娜美染红的T恤山治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单手颤抖得厉害，让乔巴抱着娜美去治疗的时候也只能用单手不断拍打着他们的船医，话根本说不出口。之后拉着罗宾的手腕硬是把女人推到室内，艰难地吐出一句抱歉，没让罗宾多说什么就直接把门给关上。
接下来的战斗只剩下愤怒，刚开始时把敌人给踢到海里留他们一条活路的举动对山治来说已经没有意义。甲板上多了不少尸体，扭曲的颈部是共同点之一。路飞和索隆回到船上的时候甲板上除了一具具尸体以外根本见不着其他人，靠在舵盘边的弗兰奇捂着伤口指了指船舱，索隆随手抹走脸上的血迹直往治疗室走去，路飞尾随。
接受过治疗躺在病床上的娜美早已经入睡，除了弗兰奇之外全员都在治疗室里，乔巴看见路飞和索隆之后再次重复了娜美的伤不要紧，连疤痕都不会留下。路飞明显松了口气，拍拍胸膛笑得明朗：“啊啊，那就好！没事就好！”
“嗯嗯，那就好！”极度容易被笑声感染的乔巴因路飞的笑容而跟着呆笑起来，乌索普压着那小船医的帽子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孰不知坐在最角落的山治已经沉了半边脸。
“…… 哪里好了？”厨子的声音不大，低低的在治疗室里却听得特别清楚。气氛顿时僵硬起来，路飞不解地看了看其他人，随后耸耸肩侧头望向山治。“啊？”称不上聪明的回复，路飞皱起眉头挠着颈背，半干血迹乘机钻入指甲缝隙间。
“我问你们到底哪里好了？！”单手拍下桌面，桌上的零散物品碰撞在一起，几支钢笔掉在地上无人问津。厨子罕见地提高声量，就连罗宾都惊讶得换了个表情。大伙儿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治疗室里一片让人尴尬的安静。
“山治你…… 你在说什么…… ”首先打破寂静的是乔巴，小驯鹿怯生生地往厨子的方向走去，前蹄才被摆到厨子膝盖上就被厨子给单手挥开。乔巴悻悻地缩回前蹄，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路飞和索隆，眨眨眼睛一脸的无辜表情。厨子没有马上接话，众人都把视线集中在厨子身上，治疗室里壁钟发出机械性的滴答滴答声。
“娜美受伤…… 到底哪里好了？”厨子低沉的嗓音颤抖得厉害，单手拳头紧握，索隆并无法确定那是愤怒或伤心。房里的大家不明状况地面面相觑，乌索普在布鲁克第十二次轻戳他的侧腹后终于肯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那个，山治…… 你也知道我们不是那个意思……”试探性地说了前半句，乌索普见厨子没有任何过激反应后方才硬着头皮继续道：“娜美受伤当然不好，我们只是庆幸她没什么大碍这样…… 你千万不要误会啊…… ”
乌索普话音刚落乔巴就在一旁狂点头表示赞同，路飞再次挠挠颈背，道歉的同时不忘补上一句“就是那个意思”。厨子低着头许久不出声，路飞求救似地看向罗宾，女人难得没发动能力而是亲自伸手搭上了厨子的肩膀，轻轻按压。同样也是一语不发，罗宾的举动仿佛在告诉着厨子放松下来，这里都是伙伴。
厨子过了好一阵子才抬手覆盖上罗宾的手背，把女人的手拉到眼前，闭上眼用鼻尖轻蹭着那一小块光滑的肌肤。罗宾抬起另一只手想顺顺厨子的发丝，可沾血的金发却揪成一团根本顺不下去。
“没能保护好你们…… 对不起。”话是说给罗宾听的，山治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女人摇摇头说了句“不是你的错”。索隆看着那样的场景，一时之间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无力。
“真的很对不起…… ”
用尽了全力仍然无法保护自己最重视的人，索隆也有过那样的经历，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明白厨子的心情。
“对不起…… ”
紧握和道一文字的刀柄，索隆仿佛只有那样做才能够定下心。大伙们听着厨子一句又一句的道歉都很识相地闭嘴，布鲁克拉着乌索普和乔巴往外头走去，路飞拍了拍索隆的肩膀也随着其他人离开了治疗室。索隆与罗宾对上视线，女人往房门的方向抬了抬下颌让他先出去，用嘴形道了句“放心”。
厨子在那之后说了无数次的对不起，低低唤着罗宾和娜美的名字，守在治疗室门外的索隆听得一清二楚。胸口的沉闷感索隆说不上来是什么，只知道厨子的每一句道歉是听得他连呼吸都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