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车子缓缓驶过了一个路口,过去七八年了,那条巷子依然阴暗破旧,两侧的墙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小广告,并没有随着经济的复苏而改变面貌。
“克里斯,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卡卡突然开了口。
“当然,我怎么会忘记。”
随后两人又沉默了。
那年克里斯十五岁,和家人一起生活在一个远离本土的小岛上。这个全国第二大城市的一家俱乐部派人去了他们岛上,说他有足球天赋,把他带了过来。专业俱乐部的生活很新鲜也很有挑战,克里斯很快就和其他孩子一样做起球星梦来。没想到几个月后经济危机就来了。俱乐部负债太多,球票和广告收入又锐减,一下子资金链就断裂了。一队的大牌们被纷纷甩卖,他们这些少年队的小角色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很快俱乐部就放弃了少年队,只发了一笔微博的补偿金,就把他们给遣散了。
离开家乡之前,克里斯曾经对全村人扬言自己要去大城市挣大钱,这下子倒好,他完全没脸回去了。何况经济危机一来,小岛上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回去也只能成为家人的负担。他索性留在了这里,跟着比他更大一些的队友出去找活儿干。大家都没念过什么书,能找到的工作不过是最辛苦的体力活,在码头上做搬运工什么的,日子过得饥一顿饱一顿。有几个长得不错又见过些世面的队友找到了酒保之类的工作,环境好、收入也稳定,让大家羡慕不已。克里斯觉得自己长得也不错,可吧台上那些酒他一瓶也不认识,只好咽咽口水放弃了。
码头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很快克里斯就认识了黑帮的人,开始帮他们干些运送走私货的活儿。他知道这样很危险,但收入比卸沙丁鱼罐头之类的活儿高多了,他抗拒不了这个诱惑。终于有一天,他鬼使神差地私藏了一箱走私香烟,自己拿到街边卖,很快就卖了个精光。他又紧张又兴奋,紧紧捂着口袋里那一大叠钞票,打算趁天黑前回住处,没想到在这个巷口就被帮会里的人堵住了。
他们把克里斯狠揍了一顿,抢走了他口袋里所有的钱。克里斯一开始还勉力反击,最后终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在室内了。
“不要动,你受伤了。”灯光下正对他说话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温和俊秀,手上脸上都很干净。
“我这是怎么了?”克里斯脑子里一片恍惚。
“我也不知道。”那少年冲他微微一笑,“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晕过去了,脸上身上都是血,旁边一个也都没有。不过你放心,我刚才看了一下,都是些皮外伤,应该很快就会好的吧。”
克里斯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上衣已经被脱掉了,胸口搽了些药,手臂上还缠了绷带。
“来,我再帮你擦擦脸。”少年手上拿着一块热气腾腾的毛巾,不由分说地冲克里斯脸上罩了下来。毛巾很暖和,还带着肥皂的香气,克里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种感觉。可当时他却只是低声骂了一句:“该死!”
“怎么了?”少年拿开了毛巾,表情有些诧异。
“不是说你。”克里斯摇摇头,“他们把我的钱全拿走了,除了我卖他们的烟赚来的钱,还有我自己原来的钱。”他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就要往外冲,“老子跟他们拼了!”
少年却一下按住了他,带着不容挣扎的力道。“你受伤了,现在,哪儿也不许去!”
总算克里斯被他拦了下来,坐在床上安静了几分钟,突然又捧着肚子叫唤起来,“好饿啊。。。今天一天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呢。本来想赚了这一票就去吃顿大餐,全泡汤了!”
少年愣了几秒钟,转身出了房门,再回来时,手上端了一个盘子,里面是两个煎鸡蛋和几片烤得喷香的黄油面包。克里斯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精光,又喝完了少年递给他的一杯热牛奶,才想起该说声谢谢。
“我叫卡卡。”少年接过杯子放回桌上,“在旁边的神学院上学,平时也帮着老神父管理这座教堂。。。很高兴能帮到你。”
“我叫克里斯。”克里斯不自然地低下了头,这个叫卡卡的少年太好看也太干净了,在他面前,任何人都会自惭形秽吧?
“克里斯,现在请你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被别人打成那样?”
克里斯第一反应是想编造一个理由糊弄他,可他突然不会撒谎了。妈妈说过,神父是凡人中离上帝最近的人,这个卡卡虽然还是个学生,将来多半也会成为神父,骗他不好吧?终于,在少年温和的注视下,克里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为什么会来这个城市,为什么会流落街头,又会什么会被揍得晕倒在垃圾堆旁。他一定会嫌弃我的,我太糟糕了。。。故事讲到一大半,克里斯自己都几乎开始嫌弃自己了。
“克里斯你的运气真的不大好呢。。。”没想到卡卡先来了这么一句,“走私不对,私吞别人的东西也不对,不过,我想你肯定有自己的苦衷吧。”
克里斯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便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温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