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
[执，是妄念。]

>>>[00]
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并非曾经在心壁上蔓延至占据整颗心脏的卑微希望，而是手中仅剩一点温热的回忆灰烬。

>>>[01]
[这件事情你也参与了，是么。]
[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让我像你一样感受三个使徒被杀却无能为力的痛苦么。]
[我出逃以后第一时间来找我，是想在我没有完全恢复魂力之前将我杀死么。]
漆拉看着吉尔伽美什，嘴角勉强挂着那一抹神秘的笑，紧抿着嘴什么都没有说。
既然全都是肯定的语气，又何必回答。
[当初你是不是因为这个计划才来……不停向我挑战的？]吉尔伽美什望向别处，眼里闪烁着什么。
语气有些迟疑。
是，还是不是。
答案是哪一个在这种没有已经信任可言的交谈中还有意义么。
明明是可以将性命托付给自己的知己，却恰恰利用了这一点将你完全的背叛。
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些从指缝间流走的，只要将拳头握紧就一定可以抓住的。
一定可以的不是么。
漆拉张了张口，答案在说出口的刹那被自己改了词。[你觉得呢？]
想知道在你眼里漆拉是哪样的人。
吉尔伽美什转过头，朝漆拉笑了笑。礼貌的，陌生的，从未见过的。
笑。
[我觉得也是。]轻笑出声，又将目光移向别处。
[漆拉本就不应是个轻易服输的人。]讽刺的勾起嘴角，眼睛直直的望着漆拉身后的落雪云杉。
[当初怎么就轻易的信了呢，你那时那么容易的放弃继续挑战我。]
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脚下却像是千斤重，行走的速度变得缓慢。吉尔伽美什皱了皱眉，并未回过头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速度之阵上面魂力翻涌。
[我这样做……是为了亚斯兰。]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这样缓缓吐出一句话。
[你是为了艾欧斯。]
海浪般的魂力须臾间散尽，吉尔伽美什不加犹豫的离开。
[你说得对，我就是为了他。]身后传来漆拉一阵笑声。
脚步并未停顿。
[与我何干。]

>>>[02]
漆拉提着好酒去找艾欧斯。
站在行宫门口时，漆拉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半天终于使脸上浮现出一个与平时无异的笑容。
艾欧斯看见漆拉有些惊异。上一次他主动来找自己的时间早就模糊的既不清了。
[怎么想起来找我了。]艾欧斯有些疑惑，可是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愉悦。
[啧啧来看你你居然还不高兴。]眉毛一挑笑了笑。
艾欧斯从牙缝里挤出几声笑应和他，眼里却是明显的担心。
[到底怎么了，你很久都没有这样子了。]手搭上他的肩膀，就算是亲密的关心却也保持了一段礼貌的距离。
坚忍沉稳的漆拉，就算是假象，也很久没有这样洒脱过。
不远处有侍卫巡逻经过，余光不住往他们二人身上打量时，漆拉嘴角一勾。
[我是看最近冰帝气色不好，想必是为了亚斯兰担忧。还请冰帝多多保重身体。]向后撤离一步微微欠身，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侍卫走远，艾欧斯搭在漆拉肩膀上的手默默加了一把力，看漆拉疼得龇牙咧嘴才忿忿的松开手。
[什么办事沉稳又妥帖，什么待人亲切又随和。那家伙真的是你吗真的叫漆拉？把你脸上的皮给我扯下来啊你。]艾欧斯皱了皱鼻子，看漆拉扮了个鬼脸。[而且这种把戏你用多少次也不嫌烦。]
[因为很管用啊。]漆拉偏过头去，坏笑着。[想新的也很麻烦。]
艾欧斯不再去理他，转过身默默地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不大适应烈酒，却还是顾及面子一仰脖把剩下的酒饮下。
[你是在饮马么！]漆拉上去夺他的酒杯，却被艾欧斯反手一推，玫瑰色的酒顺着脖颈留下，更多的是被灌进了漆拉的口中。
漆拉退后一步，剧烈地咳着。
[果然还是个喜欢打击报复的小孩子。]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眼睛一弯。
艾欧斯挑眉，不可置否的笑了笑。
第七十三杯还是第七十四杯的时候两个人都趴在桌子上。
漆拉自始至终都没说他怎么了。
艾欧斯手撑着桌子勉强坐了起来，推了推对面沉沉睡着的漆拉。
[你究竟怎么了。]
[来找你一定要有理由么。]含糊着回答。
[是不是因为吉尔伽美什。]艾欧斯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漆拉脸色一沉。
[是不是？]将漆拉身子扳起摇晃着问他。
[为什么一定要和他相关，他与我何干？]将艾欧斯搭在肩膀上的手甩开，踉跄着退后几步，脸上却仍挂着笑。
[如果没有你，我和吉尔伽美什怎会这样。]冷冷的别过头去。
[如果没有他，我和你又怎会变成这样。]艾欧斯将剩下的酒饮尽，透过酒杯看着漆拉，漆拉身上有流光划过。缓缓开口。[如果不是因为他，你永远都不会再来找我了，是不是？]
艾欧斯隐约想起，上一次漆拉来找自己，是囚禁吉尔伽美什的那个夜里。
[对不起。]漆拉想要去拉艾欧斯的手。艾欧斯却不留痕迹的扬手唤来侍卫。
[他醉了，扶他去休息吧。]有点疲惫的长吁一口气。
就算是因为这种原因来找他，自己也是满心欢喜。
真是不可理喻。
看着杯盘狼藉的桌子，艾欧斯苦笑。
月色清冷。

>>>[04]
刚刚那些相信时间的承诺霎时间变成了鬼话。漆拉把那枚石头握的很紧很紧，指甲甚至深深嵌入掌心。
艾欧斯放下茶杯，路过桌旁的时候停了一下，拿着装着荞麦面包的篮子和装牛奶的陶罐，向自己笑笑。
漆拉倚在床边，无赖似的张了张嘴。
艾欧斯呆在那里，半天支吾出一句话。[你是……在撒娇么？]
漆拉动作利落的扔了个枕头过去，艾欧斯捧着陶罐躲闪开。
有点挫败的把手边枕头都扔过去，艾欧斯一边躲一边笑着说。[嗳哟我还真是谢谢你，没有中间夹着颗棋子……]话音未落身影就消失在房内。
漆拉又靠着床边，抿嘴笑着。
抻了个懒腰走到桌旁，在奶油面包和浆果果酱面包中间犹豫了一下，然后有些惋惜的舍弃了前者。
在口中扩散开的味道让漆拉又想起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岛。
那个金发的男子曾经在哪一个海风里飘着浆果香味的下午，在树荫下摊开手心。手心里那枚石子的形状像极了雾隐绿岛上的浆果。
吉尔伽美什微笑着对漆拉说。[在雾隐湖旁捡到的，今天刚好你来，送给你。]
石头的形状被水冲刷的圆润而有光泽，看不到魂术使用过的痕迹，。漆拉把玩着石子，嘴角浮现出一抹笑。
[你还真是有闲心。]漆拉将它放入袖中，有点戏谑的说道。[亚斯兰的一度王爵。]
吉尔伽美什有点无辜的摊开手，眼里满是笑意。[又不是我想当的，你来挑战的第一天我就这样说了啊。]
漆拉有些无奈的也笑了起来。[谁叫我们实力差的这么多。]
[漆拉。]吉尔伽美什向前了一步，直视着自己的眼睛，语气突然变得柔软。
漆拉一瞬间僵了身体，诧异的看着他。
[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眼里满是认真。[从来都没有。]
漆拉呆呆的看着他，忘了回答。
绯红色的云在天边燃烧。
[啊哈？我又不是需要安慰的小孩子。]漆拉退后了一小步，暂时拉远了那段暧昧的距离。吉尔伽美什手臂很自然地垂下去，歪着头笑。
[是么，我一直以为你是这样子的啊。]说着还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顶。
漆拉受了不小的惊吓，向后跳开一大步。过了一阵子才阴沉着脸问他。[我很幼稚？]
吉尔伽美什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愣了片刻又笑起来。[没有的事。只是觉得你……很有趣。]偏着头想了想，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
漆拉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知道看着那里在想什么。好一会才突然说[天不早了……我要回家。]
话刚说完，早已没了脸红的比绯云更甚的漆拉。
自己在无数次端详这枚石子的时候发现了隐藏在不显眼处的刀痕。捡来的这种谎话真的以为可以骗得了漆拉么。
后来多少次的拜访，两个人谁都没有再提起那天的事情。
一直以为是人生中最为尴尬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很怀念。
怀里的那枚石子咯的胸口生疼。

>>>[06]
[你是在赶我走么。]漆拉一晃身到了艾欧斯面前，背着光看不大清表情。
[唔？]被漆拉吓了一跳，半晌说不出话来。
[刚才是不是又迷路了？]眯着眼看他，不知不觉中换了话题。
[啊……才没有。]被揭了短的艾欧斯窘迫起来，磕磕绊绊的解释着。[才没有这样的事……我只是走错路了而已……]
[我走了以后你再走丢可没人知道你去哪里了。]有点无奈的摊开双手。
[不是还有……]
谁的名字差点脱口而出？
[你说得对，没有别人了。]艾欧斯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尾音却微微上扬。[留下来吧，我之前说着玩的。]
[不生气了？]弯起食指去刮他的鼻子，漆拉弯着眼睛笑。
艾欧斯点了点头，眼里却没有半丝笑意。明明应该很高兴的，却因为那个没脱出口的名字心情怎样也好不起来。
[我现在没有想吉尔伽美什，一点也没有。]两个人沉默的牵着手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之后漆拉突然开口，嘴角噙着笑，眼睛明亮。
艾欧斯有点迷茫的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机械的点了点头。
明明就是在想吧。不然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你在想铂伊司，是不是？]
右手猛的紧握成拳，艾欧斯在夜里咬紧了下唇，抬起头看着漆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
谁的名字成了心底的禁语。
[为什么不去找他？]
艾欧斯想了想，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周以后是每年一次的风水联谊宴会，不着急的。]
漆拉看着他，忽然笑起来。
[这次说谎不眨眼睛了，不过下次再说谎的时候要记着不要皱鼻子。]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子，眼里并没有怒意。
[漆拉。]上前一步将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有些事情我并不想让你知道。]
因为自己还存在着有一天你会回头看见这样的幻想，所以毫不犹豫的推开了那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
一直以为那个人会没有理由的等下去，却不知道他在哪一个自己变着花样讨你欢心的时候变了心。
你还是没有回头，他也牵起了别人的手。
这样的事情不想让你替我分担。
只想让你知道那些让人欢喜的的好事情。那些让人困扰的伤心的烦心事，我一个人承担下来就好。
漆拉僵在那里。
原来连你也开始有了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将他轻轻推开，一半的脸陷入阴影里。
[啊哈……不说也没关系。]这样的拒绝让两个人都有点尴尬。漆拉伸手去摸艾欧斯的头，并没有躲开。
[有些事情不想做就不要答应。这还是你说的。]漆拉捏了捏艾欧斯的脸。[如果不想要见他就算临时取消了也不要紧吧，这种无关紧要的宴会。]
[我没有不想见他。]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
[……也没有很想见他。]
只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见你。
上次见面的时候已窘迫到了极点，不想再有那样的难堪。
这是我仅剩的一无是处的骄傲。

>>>[07]
接下来的一周艾欧斯变得很忙。发给各种公爵伯爵的邀请函都要自己一一过目，桌子上的文件被堆得乱七八糟，漆拉来找他的时候常常会找不到被埋在羊皮卷堆里的艾欧斯。
走廊里下午茶的味道也消失了很久。
漆拉整天一个人在偌大的行宫里乱转，偶尔也会去艾欧斯那里帮忙加捣乱。
漆拉在的时候艾欧斯绝对会变得精神百倍，但是事实证明那仅停留在聊天方面。每次和漆拉一起走出书房的时候艾欧斯总是频频回头看着桌子上一动没动的文件垮下肩膀。
而一旁的漆拉总是浑然不觉的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说艾欧斯殿下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明天继续努力呀。
漆拉再来的时候却没有办法狠下心来把他关在书房外面。
艾欧斯看着越来越多的事情除了恨不得抓头发把自己从窗户扔出去以外一点办法都没有。
当然也不可以忽略每天早上艾欧斯坐在桌前看到的那一摞分量不轻的邀请函。
[字迹模仿的还真像。]艾欧斯撇了撇嘴，后又想起自己的字当初还不是漆拉教的。
傍晚的时候突然开始下雨，本来在花园里逗鸟逗得开心的漆拉被嘈杂的雨声搅得没了兴致，手指一转将几滴雨水做成棋子准备继续去光明正大的好心……帮忙。
嗯对，是去帮忙的。
桌前的空气爆炸开来，却没见到预料中纸笔摩擦的沙沙声。
艾欧斯安静的伏在桌子上，呼吸均匀。
手里羽毛笔的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大片。
漆拉摇摇头心想啧啧又浪费了一张烫金请柬。
恶作剧心起的漆拉踮着脚走到艾欧斯身后想去吓醒他。明明都已经张牙舞爪的扑了出去却在借着桌边那盏魂术灯的光亮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之后停了动作发不出声音。
那样的笑消失了很久。
久到漆拉也记不得上次见他这样笑是什么时候。
靠在高背椅上抱臂看着他的睡颜自己也开始笑起来。
你以为隐藏得很好，以为我从来都不知道。
可是那样简单透明的少年心事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没有办法回应你啊，你叫我怎样回应你。
没办法像你一样可以舍弃掉一切的来陪我，没办法把你放在最最重要的位置。
没办法像你一样可以对我笑得那样开心，没办法把让你开心放在行程安排的首位。
只好装作不知道。漆拉笑笑，伸出手去揉了揉艾欧斯的头发，动作轻柔。
快午夜的时候艾欧斯终于醒了。
打着哈欠看了一眼怀表，艾欧斯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再看一眼一脸无辜的漆拉，艾欧斯终于忍不住的嚷了一句。
[不要幸灾乐祸了啊我真的很忙你怎么不叫醒我啊。]
漆拉伸出手来又去摸他的头，艾欧斯向侧闪了闪，皱着眉看他。
[哎呀你这两天很辛苦嘛每天睡的时间那样少看你睡得那么熟我怎么忍心啊你说是不是？]不泄气的终于摸到他头发的柔软触感，漆拉另一只手帮他撤掉那张废了的请柬。
艾欧斯别过头去明显还是在生气。
[我是在关心你嘛。]看艾欧斯还在咬着下唇漆拉撇了撇嘴。
艾欧斯的肩膀又垮下来。
没办法再对说了这样话的你发脾气。
[刚才梦见什么了？]撑着头看艾欧斯快速移动的羽毛笔，漆拉还是有点好奇。
手里的笔没有征兆的停了下来，一大滴墨水滴在纸上。
又写废了。漆拉暗暗地想。
艾欧斯有些慌张的把那张纸揉成团，手却抖得连笔也掉在了地上。
梦见了什么可以随意左右自己心情的事情？
梦见你那时派了贴身的侍卫，将我从亚斯兰的行宫里连绑带捆的带到风津道。
梦见我站在你的行宫里，周围的景象与那时无异。
梦见行宫里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大理石地面只能映出我一个人的影子。
梦见你从背后将我完全抱住，薄凉的鼻息绕在我后颈。
甚至连你身上路斯港的香料味道都好像还闻得到，甚至连你的温度还感受得到。
梦见你的声音有点沙哑，至今还在耳边回旋。
梦见你问我，艾欧斯，你好不好？
梦见桌子上那杯还冒着热气的锡兰红茶，水汽还是那样可以晕湿我眼角。
那是西鲁芙最爱的红茶。
梦见我还是像当时那样没了回身抱住你的勇气。
梦见我只能拼命的点着头说，我很好，我过得非常好，我和漆拉在一起。那个谎我说得天衣无缝，没有皱鼻子没有眨眼睛，我盯着那个茶杯一字一顿的说，听着那句话落在地上在空荡的行宫里回响。
梦见你环住我的手僵了僵，然后无力的垂下。
艾欧斯弯下腰去捡笔，手指快速地揩了下眼角。
[我梦见明天宴会上漆拉穿了洛可可服饰哟。]沉默着写了半晌，艾欧斯转头看着漆拉笑的很坏。
[啊哈这样子啊本来我还想帮帮你来着你这么说我还真是伤心那我……]漆拉愣了一刻马上也坏笑起来，起身便向门口走去。
[不许走啊你害我通宵的家伙！]拽着他袍子的一角不肯放手。
你看我过的真的很好，我可以和漆拉离得这样近。说着吉尔伽美什不曾对他说过的话，做着吉尔伽美什不曾做过的事。
我可以撒娇发脾气闹别扭，我可以偷懒皱眉头熬通宵。
那个人就陪在自己身边。
我过的很好，铂伊司。
只是我真的没有和漆拉在一起。

>>>[08]
宴会之前艾欧斯看着正装的漆拉忍不住叹了口气。
[洛可可服饰明明很好看啊为什么不……]剩下的话被漆拉用红莓软糕给堵了回去。
真是越来越不知道这家伙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了，原本用来考虑亚斯兰的地方是不是全都转移到了洛可可方面。
然后两人一时竟是无言。
漆拉转身摆出礼貌微笑去应对那些公爵公爵夫人们，艾欧斯倒是乐得悠闲，一个人窝在角落里喝着热可可。偶尔盯着那个被三四个公爵夫人围住却还能应对自如的王爵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的哪一个样子才是自己一直放不下的呢。
艾欧斯揉了揉额角，却并未在仔细想下去。这个问题自己想了快十年都不曾有结果。每次彻夜不眠的想这件事的结果都是艾欧斯发现自己是庸人自扰。
沉稳隐忍优雅举止得体的三度王爵。
爱坏笑爱揉头发爱睡懒觉的漆拉。
这两个，是一个人么。
艾欧斯垂下眼去把剩余的可可一口饮尽，余光瞥见了两个人。温暖顺滑的液体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铂伊司和西鲁芙。
铂伊司拿着镶着古老花纹的茶壶给西鲁芙倒茶，与西鲁芙说着什么。说道开怀处西鲁芙拿折扇掩着嘴笑。
铂伊司往角落里望了一眼，眸色难辨。艾欧斯的目光没有来得及移走。
你站在那头，我站在这头。
穿过了长长长长的宴会厅，穿过了长长长长的四年。
我在你眼中看见我自己。
被摄了魂魄般望着他，握着茶杯的手骨节泛白。铂伊司好像叹了一口气，又好像没有，扭过头去。
昨夜作了一晚的思想准备，结果还是和两年前遇到你们在一起时候的反应一样。
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艾欧斯将热可可咽了下去，却因为咽得太急俯下身一阵咳嗽。
[没事吧。]轻拍他的背部，语气中是宠溺的温柔。
有那么一瞬间艾欧斯把这声音认为是铂伊司的，身体一僵。
漆拉手里还握着酒杯，靠在石柱上有点无奈。[看到铂伊司和西鲁芙一起出现的时候就有点担心你，还好只是呛了口可可而已……]
[不然呢？]艾欧斯忽然沉下脸来，眼睛死盯着茶杯里剩余的一点可可。
不然我还能做什么。
你的目光在不会为我停留。
漆拉刚才一直维持着的礼貌微笑终于消失不见。习惯性的又去揉艾欧斯的头发。手里的酒杯被随意放在一旁。
[原来看到他你还会生活不能自理。]拿出手帕将艾欧斯衬衫上的一点可可泡沫擦掉。[多大了喝东西还会从嘴角流出来。]
距离这么近，被别人看见就完了。艾欧斯有点悲壮的闭上眼睛。
却不想漆拉先僵了动作。
[怎么了？]平时都是自己先意识到不妥，没想到漆拉也有先知先觉的时候。
[我刚才看到铂伊司望向这里。]垂下眼帘看不清表情。


>>>[09]
铂伊司，我从不喝热可可的。
铂伊司，可可已经溢出来了。
铂伊司当时的脑子里只剩下西鲁芙的这两句话。却在脑海里形成不了固定的影像，只是一闪便又不见。
没办法理解话里的意思。
想起来多少多少年前，自己同他也是这般，鼻尖抵着鼻尖。望着艾欧斯蔚蓝湖水一般的眼睛，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
[我待你如何，你当真感觉不出来？]
现在你也同他人这般，这么多年，我在你心中竟从未有过半点分量。
等。
当初如此轻易的作出了承诺，却忘记考虑这般是不是真的有意义。到头来不过将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看得太高，不过是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铂伊司微笑着转过身，用手帕擦了擦西鲁芙沾了些可可泡沫的手。
[对不起，刚才走神了。]然后将她的手握紧。
西鲁芙愣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变了变。脸色也由白转红。有点尴尬的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并未使出多大的力气。
铂伊司攥着她的手，一直到艾欧斯僵硬的别过头去。西鲁芙将这一切看得清楚，。
[失陪一下。]非常自觉地放开了她的手，向后退了一小步转身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里？]不自觉地向上拔了一个声调，有些恼怒的拽住他的衣袖。并不知道自己在恼怒什么，只是有一股火腾地一下从心里的某个角落窜了出来，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快被红莲色遮住。
[宴会最多还有半小时就结束，你不去通知就罢了怎么也不允许我去通知？]眉毛一挑，语气冰冷。[还是你又想让我在艾欧斯和漆拉如何如何的时候去找他？]
西鲁芙一愣，拉住他衣袖的手垂了下来。
[那件事……明明不是我的错啊……]紧咬着下唇，吐出这句话时铂伊司已经走出几步远。
[如果没有看见，我宁愿永远都自欺欺人的当做他心里只有我。]铂伊司停住脚步，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如果那天你没有摔了茶杯叫喊着让我去找艾欧斯，如果那天我没有一言不发的进了亚斯兰境地，如果那天我没有直接闯入艾欧斯的行宫。
如果我不曾看见抱住漆拉的艾欧斯。
我可以装作不知道那个叫漆拉的人在他心里的存在。
没办法去怪他恨他，只能将所有的怒气迁于你身上，从此对你不再微笑只有恶语相向。
[对不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铂伊司转过身看着西鲁芙。[每次提到这件事都会吵起来。]
[是我不好。]铂伊司的声音很低，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向艾欧斯那里走去。
漆拉对着艾欧斯向铂伊司走来的方撇了撇嘴，以众多公爵夫人在等他过去搭讪这样令人发指的理由走开了。
艾欧斯的眼睛一直盯着杯里剩余的热可可，牙齿都在打颤。
[好久不见，亚斯兰冰帝。]低沉的声线，微笑着伸出手来。
[好久不见……嗯。]没办法说出这样冰冷的称呼，悄悄在衣摆上抹了抹手心里的汗，握上他的手。
原本放在手中的异物被反贴到了艾欧斯手里。
铂伊司嘴角的笑纹深了深，匆匆道了别便又回到西鲁芙身边。
艾欧斯的手颤的连叠起的纸条都打不开。想起每年的宴会上铂伊司都会偷偷递来字条。花园里水池边，约定的地点层出不穷，仿佛他才是这行宫的主人。
并不是很久才相聚一次，只是这样背着众人偷偷见面觉得刺激又冒险。
艾欧斯平复了一下呼吸，终于看清了字条上的字。
[宴会结束后风水两国秘密会谈。敬候佳音。]
你以为，会是什么？

>>>[10]
漆拉看见艾欧斯脸色差的像是大病般向起居室走去，便猜出个十之八九。本想随便找个理由跟上去，却没想到身边这么些公爵夫人这般黏人，只能仰天长叹一口气然后摆出笑颜应付。
在起居室门口艾欧斯站了一会，然后转过身向卧室走去。困意不是时候的袭了上来，想着宴会快要结束一会还有个什么会议，艾欧斯却再也支不起眼皮。
只是去趴一会，就一会，千万别睡着了。艾欧斯暗暗告诫自己。
准备了这么多天还可以精力充沛，可是看到这样子亲密的铂伊司和西鲁芙却瞬间失掉了所有的力气。
沾到床边的时候艾欧斯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刚才说过什么了。
只是去睡一会，就一会，千万别再去面对他们。
大概是这样子的是吧？
西鲁芙坐在会议桌的一端，望着对面的空座位皱眉。
[已经二十多分钟了，换个衣服也要这么久。]西鲁芙的手指没什么节奏的叩击着桌面，终于不耐烦的说道。
[我去找他。]丢下修川地藏和西鲁芙，铂伊司犹豫了片刻，拉开椅子走了出去。
大概是找不到合适的衣服了吧，都多大了啊还不会找件衣服穿，啧。在起居室门口站了半天铂伊司感叹道，稍稍感知了一下里面的魂力却发现原来艾欧斯并不在里面。
不会是……
铂伊司揉了揉眉心，心想要真是这样子的话自己便有的好找了。自己方才也是担心这个才不顾西鲁芙难看的脸色硬是出来找他。
不会是……
又迷路了吧。
你相不相信，真的有心有灵犀这么回事？就算分别了太久，就算你们之间误会重重。
你若相信，它便存在。
铂伊司转过身向别处走去。
铂伊司犹豫了一会，敲了敲艾欧斯的房门。里面传来轻微的呼噜声。拧了拧门把手，门被反锁了。
酝酿了半天，张了半天口也没说出一个字。敲了敲门，加重了力道又敲了敲门。锲而不舍的就这么一下一下的扣着房门直到骨节被门咯的生疼。
里面的人好像翻了个身，懒懒的声音明显是没睡醒。
[好了好了漆拉我知道了我就再睡一会……]
敲门声乍然而止。
无论你努力了尝试了试探了多少次，答案永远都不曾改变过，永远都是你自作多情。
[是我。]低沉有点沙哑的声线。
艾欧斯刚才排山倒海来的困意一瞬间被这么一句话散的彻底。大脑空白了不止几秒，甚至到自己慌慌张张套上件干净衣服急急忙忙打开房门的时候，艾欧斯还在想会不会有另外一个人，也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声线，说着这样的话。
没什么表情，没什么多余的话。这样单独见面的第一句话。[西鲁芙她等急了。]连目光都没有落在面前这个人身上。
你说冰帝艾欧斯好久不见，你说西鲁芙她等急了。你因为她的会议递我字条，你因为她来找我。
你看你为她什么都可以，你看你为了她真的什么都可以。
你不会在意我怀着怎样的心情与你握手，你不会在意我是不是累的睁不开眼。
你眼里的艾欧斯不过是亚斯兰冰帝。
艾欧斯右手死拽着衣袖，衣服料子的接缝磨得手剌剌的。
[嗯，对不起。还望你们风源的人见谅。]嘴角扯起一抹微笑，眼睛在血红的阳光中微微发亮。交际礼仪礼貌微笑谈吐得体，这些很早就学会了的东西，不感情用事的话自己还是可以运用自如的。
他是亚斯兰年轻的帝王，他是君临天下的艾欧斯。

>>>[11]
你们风源。
是了，你怎么连自己站在哪边都快忘记了。铂伊司微微皱起眉嘲笑自己。
[会议上再说吧。]铂伊司笑笑，转身准备走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却没有转过身来。[需要我带路么？]
[好。]艾欧斯明知道他没有看自己，却还是重重的点了两下头。
铂伊司却没有理会艾欧斯的反应，像根本没提过这件事似的向前快步走去。一缕精纯的魂力从他的手中释放，成了引路的线索。
白色长袍消失在了拐角处。
[你是有多不想看见我。]艾欧斯扬手将那丝线样的魂力打散站在原地没有动，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握的很紧。
[就算一万个不想见我也会因为西鲁芙来找我。是不是？]萦绕在面前的魂力像是无数金色的尘埃缓缓落到地上，艾欧斯又一扬手，将它们尽数洒出窗外。
向着魂力不曾指引着的另一方走去。
南辕北辙又怎么了，偏要走你不曾走过的地方，偏要让你们好等。
手腕上被施了力，施力的人好像忍着加大的怒气，力气大得吓人。
[你放手！]这样的语气自己好像有那么几年还是十几年不用了，说出口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你那样走会迷路。]自觉地缩回了手去，还是没什么感情的语气。
[关你什么事。]艾欧斯冷笑着看他，揉了揉被握痛的关节。[这是亚斯兰，让西鲁芙多等一会能怎样？]
铂伊司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眼里像是有无数絮状的铅灰色的云翻涌。
[那样子我还是要去找你。]半晌开了口。
[这行宫里面侍卫无数，暂时还不用劳烦你。]艾欧斯皱了皱眉，猜不出来铂伊司现在在想什么。
[也是。]铂伊司歪着头笑了笑，眼里看不出一丝在意。
[所以，不关你事。]转身赌气似的向前快步走去。
只觉得一阵风从身边经过，铂伊司阴着脸站在艾欧斯面前。
先是在速度上有天赋的漆拉，然后是天生就有速度优势的风源王爵，艾欧斯有种感叹自己交友各种不慎的冲动。
[你是想怎样！我迷路了关你什么事！你回去告诉西鲁芙我马上就到！]袖边卷着魂力向铂伊司甩去，铂伊司轻一抬手，本来卷着怒意来的攻击被化的只剩一小阵风。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生气。]
艾欧斯呆在那里，手垂了下来。
自己……在生气？
[恕我冒昧猜测，如果……是因为我和西鲁芙的原因。]
艾欧斯呆了两秒，在大脑作出反应之前话已经说出了口。
[你们两个关我什么事？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不要这么自作多情，风爵。]
如果你说是，如果你说不是。
我都可以当做你是在和我闹别扭，我都可以当做你心里还有我。
你说，关你什么事。是了，我的好坏喜悲从来都不关你的事。
你说，少自作多情。是了，这一切从来都只是我的自欺欺人。
[是我多想了，抱歉。]铂伊司抿了抿失了血色的嘴唇，淡淡笑道。[不过，还是想提醒一句，很多事情变了就是变了，硬是想抓住定然是徒劳，坦然放手倒是能早些释然。]
比如你，再不复十年前初遇时的模样。
比如我，再不能像十年前一样同西鲁芙站在冰雪尽头看着你跌跌撞撞的闯进我的世界。
铂伊司朝艾欧斯深深地鞠了一躬。[如果想自己去的话，请注意门口摆了金色滚边花瓶的房间才是风水两源的会议室。]
[我知道。]
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是多余的那一个，从一开始，你和西鲁芙就是站在一起迎着风雪看我那样莽撞的出现。
我知道，每年和你在一起的短短时光怎么会敌得过青梅竹马朝夕相伴。
我知道，那么卑微又渺小的思念怎么会战胜时间的洪流，怎么会度过那么大段的荒芜时光。
我知道，你的目光在不会为我停留。
我知道，我都知道。
[铂伊司。]看着他越走越远的时候心像死灰一样安静冷漠，却在他转身快要消失在视线尽头的时候喊他的名字。
明明是很轻很轻的一声，他站得那么远不可能听得见，艾欧斯看见他停下了脚步。并不知道叫他做什么，只是突然间觉得这个名字太过陌生，仿佛自己从没叫过他的名字。
铂伊司回过头，眼里的光明了又暗。
铂伊司快步走了过来，几乎是冲了过来。
他站在自己面前，眼里是小心翼翼的关心，他颤着伸出手去，犹豫了半晌又垂下。
[你怎么哭了。]最最熟悉的温柔语气，像是要把全世界的宠溺都给你。
[嗯？]抹了抹脸，竟是一手的泪水。

>>>[12]
[你看错了吧。]去抹眼睛的时候释放了一点魂力，眼角的液体被冻成冰晶被自己轻轻拂去。咬着嘴唇不语了半晌，缓缓开口说。
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哭腔，艾欧斯嘴角向上挑着。
[大概吧。]铂伊司怔了怔，随即也淡淡笑开。[那右手也松开吧。]
[嗯？]低头伸出藏在衣袖里的右手,呆了半晌茫然道。[诶诶……你怎么知道的？]
是啊，你是怎么知道的。藏在衣袖里的右手会紧握成拳。
[就是……知道啊。]脸上的神色难在维持淡定，铂伊司皱眉别扭着回答。[你走不走，真的迟到很久了。]
是不是因为在意？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我要你带我去。]反应过来什么的艾欧斯向铂伊司身边蹭了两步，又隐隐觉得不妥，想回蹭了两步，半商量的语气。[可不可以？]
[嗯。]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闷闷地回了一个单音节词。
[你能不能，嗯……不要再用那个引路的……东西……]支支吾吾的问了一声，小心翼翼的看了铂伊司一眼。
铂伊司侧头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好。]
艾欧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眼里都是欢愉。[快走吧快走吧都迟到很久了不是么……]一边推着铂伊司的后背向前走去。
铂伊司背后一僵。
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太过陌生也太过熟悉。
[怎……怎么了？]匆匆收回手，有点慌张地看着铂伊司。
[没事。]铂伊司转过脸去不再看他，却还是被艾欧斯看见了挂着喜悦的眉梢。
算是和好了吧这样子？
[啊那个我是说……千万不要让风后等急了，身为冰帝迟到了我真的很抱歉。嗯。]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嘴角还是止不住的上扬。
[的确。]铂伊司也敛了神色，一板一眼的答道。
前一刻还觉得你真的已经变得成熟让我认不出，下一刻就发现你原来还是那个喜怒都写在脸上艾欧斯。
只不过……
只不过越来越难猜出你因什么弯起眼角因什么突然哭泣。
铂伊司偷偷瞟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艾欧斯，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隔了不止这么几步。
艾欧斯从会议室里出来，死死的皱着眉，身后的修川地藏面无表情的跟着。没走几步艾欧斯便低着嗓子对他吼。
[你回心脏去。立刻！]
[是。]永远忠诚的不会背叛的傀儡眼里没有波澜，仿佛刚才那场在会议室里的争吵他不曾听过。
是啊，连铂伊司最后都不站在自己这边，只是冷眼看着坐在西鲁芙对面的自己几乎歇斯底里。
[吉尔伽美什已经不是王爵了为什么还要杀死他？]
[亚斯兰的事情用不着你们操心吧！]
[白银祭司的命令？其实你们心里也是希望亚斯兰的综合实力不如你们吧！]
[漆拉漆拉又是漆拉！你们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他？吉尔伽美什信任的又不止他一个，而且经过四年前的事情你们觉得他还会信任漆拉？]
[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再为难漆拉了！]
最后一句脱口而出的时候艾欧斯下意识地看了铂伊司一眼。
他眼里盛着亚斯兰最冷最冷的冰。
修川地藏木木地坐在那里，不明白应该支持哪一方。呆了片刻，弃了权。
最终以二比一决定了下来。
吉尔伽美什非死不可。
如果没有最后一句话，会不会，结果会好一点？
[漆拉，因德要杀吉尔伽美什。]艾欧斯看着将脚架在窗台上哼着小调的漆拉，犹豫了很久说了这话。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已经有什么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
比如两个人淡如水的相交，比如安谧的时光。
[所以呢？]漆拉的死盯着月光的一个斑点，半晌问道。
[他们让你去找吉尔伽美什……像上次一样。]
漆拉坐直了身子，转过身去看着艾欧斯。
[冰帝的命令，我怎么敢违抗。]声音凉的让艾欧斯觉得月光也比这暖些。
[他们让你去是他们的事，漆拉，我也不想他死。]
[你去找他吧。]月华之下，艾欧斯对他淡淡笑道。
我把铂伊司推开了一次又一次，都是因为你。
如今我孑然一人却不想拉着你同我一样。
虽然你以前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什么事也不愿意对别人说，但是总比现在故意做出一副莫不关心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强得多。
我不想吉尔伽美什死，你知道为什么么？
他死了，你会难过。
你难过，我也不会开心。
[好。]漆拉回答时候的语气，分明是下了偌大的决心。

>>>[14]
云被染黑的彻底，天空开始下雨。
豆大的雨滴从遥远的苍穹降下，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
几年前的哪一个黄昏也像现在这样，乌云密布，阻隔了最后一抹余晖。
[啧，下雨了。]抬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吉尔伽美什回过头微皱着眉，隐隐可以看见眉间的川字。
[嗯……那我先回去了。]
[留下来吧，饭后有你爱吃的甜点。]
你爱吃的甜点。这样笃定又理直气壮的语气，好像吉尔伽美什了解自己的喜好是理所当然的崇高事情，而不应该和偷窥狂归到一类。
偷窥狂？本来就是嘛。自己从来没有跟吉尔伽美什太多的说过自己的喜好，更不可能提及喜欢的口味这样无聊的细节上来。
当时却并没有在为什么吉尔伽美什会知道自己喜欢的甜点这方面多加思考，只是眼睛亮亮的笑着说。[唉？太好了。]
这样简单的就被留下来了。
[唔……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样子的甜点？]摇了摇叉子上晶莹剔透的布丁，整个吞下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晚上吃得太多了。
默默在桌下抚了一会肚子，心里一边念叨着经常下雨就好了一边怪自己吃的太多一会站起来的时候肚子会隆起来的，估计袍子也遮不住了。
[猜的。]诚恳的语气配上一脸认真，绝对不是在说谎。
[唉？]
[只要是偏甜的东西，你一定喜欢。]
唉？那这样说来……那么肯定的语气，其实掺着大半猜测在里面？[可是……布丁和其他的甜点的确很合我胃口啊……]小声嘀咕着。
[我多加了两匙蜂蜜。]说着又把离自己较远的盛着金黄浆果的果盘移到自己面前。[这个我记得好像可以帮助消化。]
唉唉？不是因为有甜点才挽留的么，这样说来……是想挽留所以做了合口味的甜点？
当时没有在意的深意在这时候刺得眼睛发痛。
雨水顺着脸颊滑下来，漆拉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人，任凭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像被冰过一样的痛。
漆拉站在原地，吉尔伽美什看着他一直没有开口。
再也没有多加两匙蜂蜜的布丁了。
漆拉深吸一口气，把那些不经意溢出的回忆全部塞回脑海深处。
[杀了我……你会原谅我么？]努力掩饰的心情还是被最后的尾音出卖。
嗯，自己大抵是疯了。漆拉说出这句话之后没有后悔，只是觉得可能被雨这么一淋，有点不清醒。
[要试试么？]
[如果是你的话，也可以。]
[一心求死啊你还是。]
[……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吉尔伽美什眼里的不屑神色消失了一瞬，隔着眼前的雨幕漆拉不确定那时吉尔伽美什的表情是不是有些惊慌。
隐隐期待的答案……是什么呢。
大概希望他有那么一刻有些失措吧。
因为自己。
[不会。]
他也是这么问过自己吧。
[漆拉，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难过么？]一直默默喝酒的吉尔伽美什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让漆拉着实一惊。
[你……开什么玩笑啊。怎么会死啊……]含糊的回答，心中一跳。
如果吉尔伽美什死了，如果吉尔伽美什死了……
会难过么？
那天是囚禁吉尔伽美什的前一天。

>>>[15]
[呵。]明明没有勾起嘴角却笑出了声。将两人间的距离拉的近些，漆拉牵起吉尔伽美什的手。吉尔伽美什下意识的往回缩了一下却再也没拒绝。
缓缓指向自己心口。[想报仇的话，杀了我。]
如果你能原谅我。
只要你能原谅我。
[……你疯了。]吉尔伽美什有些难以置信的盯着他，半晌才吐出这么三个字来。
[呵呵……呵……]漆拉终于挑起嘴角，眼里燃起了微薄的希望。[你是不是……下不去手？]
是不是舍不得？
是舍不得的吧。
[你不觉得你这么说真是太不自量力了么，三度王爵。]吉尔伽美什笑的冰冷又讽刺，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扳开了漆拉的手，[作为一个我一招不出就打败了的对手，你不觉得杀了你是对我魂术的一种侮辱么？]
漆拉觉得他所有的力气都被吉尔伽美什这一点一点给扳得消失。
最后的残阳沉入海中，要经过漫长的黑夜才能再见到曙光。
深深浅浅的喜欢和爱支撑着我走过漫长难捱的四年，可是如今却不知道这份执念到底有没有存在的理由。
要消失了，已经快要淡到感受不到了。
那种在心底里膨胀开快要将心脏涨破的感觉，是比喜欢深一点的，对你的温柔的眷恋。
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吉尔伽美什。
[你变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不会变呢？]
[吉尔伽美什。]眼睛被雨水刺得发痛，有些微微泛红。心情复杂的像是四年前眼看着他在眼前消失无助的绝望。
[有些东西不是想忘就能忘的，也不是想改变就能改变的。……比如喜欢。]如果坦诚一下，争取一下，结果会不会……不一样？[我……不想再错过你。]
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这样坦诚直率的说出这样的话，说出口后漆拉紧咬着下唇，只等吉尔伽美什一句话。
[哦？那你喜欢人的方式还真特别。]几乎是没有考虑的，吉尔伽美什微笑着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骗取他的信任。践踏他的骄傲。背叛他。恨不得他死。
这样……喜欢一个人？
没有震惊没有惊喜，有的只是讽刺的回答。
[而且，除了亲手将我封印到白色地狱以外，我还真是一点都感受不到，你那奇怪的爱意。]
[为了要我相信你……这么奇怪的理由也可以编出来么？]
[我没有骗你。]努力想要解释什么的开口打断他。
[哦？]完全没有意义的单音节疑问词，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信。
抱着怎样的决心，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勇气，漆拉又向前了几步。
不算是吻，只是单纯的嘴唇和嘴唇的触碰，中间夹杂着咸涩的雨水。
只是想知道……你对此的回应。
如果吉尔伽美什回应了，那么就算需要为此丢掉全部尊严漆拉也不在乎了。
如果吉尔伽美什推开了，那么……
从此以后，吉尔伽美什和漆拉……
从此他再也不会来雾隐绿岛，不会踏进这里一步。
雨下的又大又急。
没有预料之中的任何一种可能发生。
吉尔伽美什既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嘴边戏谑笑意慢慢隐去，半垂着眼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漆拉抬着眼看他，任凭雨水直直的落进眼里。
就算这样，答案也非常明了了吧。非常非常……明了了。
天边一阵闷雷，漆拉身子一震，下意识的向后跳开一步。
吉尔伽美什站在原地，还是刚才的姿势。
[还有事么？]半晌吉尔伽美什开口问他，用袖子一点一点擦着嘴唇，皱着眉嫌弃着什么。
[没有事了。]漆拉愣着看吉尔伽美什的动作，心里的苦涩终于蔓延开来。[再也……不会有事了。]
厌恶到这种程度么？
[我明白了。]漆拉垂下头，额发遮住了表情。
我以为你会原谅我，然后我们相视一笑，晚上共进晚餐，同赏夕阳。离去时我歉疚的对你说抱歉你却微笑着说没关系。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是这样子的?
[只因为我骗了你一次……]
[哦？你还想骗我几次？]吉尔伽美什皱着眉打断。[你还想为了艾欧斯骗我几次？]
[什么？]
[漆拉，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我曾经……那么相信你。]漆拉第一次从吉尔伽美什脸上看见那种颓败的感觉，但仅仅是一刹，他就又变得陌生起来。
再也不相信了么？
既然再不信我，也就没什么理由再留下了吧。
漆拉不知望向哪里轻声叹了口气，又从袖里取出来一个东西。[既然这样，这个……也还给你。]
手里静静躺着的，那枚石子。
还带着余温的石子被雨水浇的冰凉。
[亏你这般珍惜，不过随手送的罢了，竟然一直保留至今。]吉尔伽美什脸上挂着温柔的的笑，可是漆拉看着却觉得刺骨的凉。
[既然你也不要了，我留着也没什么用。]说罢吉尔伽美什瞳孔紧了紧，原本闪着柔和光泽的石子下一刻便变成了粉末。
风一吹，便散了。
[……随你喜欢。]漆拉有些疲惫的呼出一口气。终于不再坚持继续留在这里，有什么东西已经飞快的消逝不见了。
这就是，我等待了漫长四年换来的结果。漆拉转过身去快走了几步，用手飞快的抹了抹眼角。
原来一直一直都是我错了，如果手里握紧的是沙子，那么握得越紧，沙子就会从指缝漏出的越快。
本就不应该强求的，这段感情。
是我错了。
[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谁和谁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漆拉停住脚步，微笑着转过身来。
[那就此别过。]
空间一阵扭曲，喏大的岛屿上只剩吉尔伽美什一人。
雨停了。
[后会无期。]像是过了好久，吉尔伽美什的声音在空荡的小岛上空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