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结时，云飞恰好带着林如舞到林鸿宇身边，他很自然地把林如的手转交给她的父亲，自己不动声色地在下一支舞曲响起时滑到了安春面前：“可以请你跳支舞么？” 

安春正在擦笑出来的眼泪，听见邀请，笑着摇头：“不好意思，我真的不会跳舞。” 

云飞的手已经拉住了她：“不要紧，我会就可以了。”他轻轻揽住安春，“跟着我的节拍走，很容易的。” 

安春仰起脸来，清澈的眼睛注视着云飞，令云飞差一点忘了舞步。他脚下一绊，几乎踩到安春，脸不禁微微红了。安春忍不住“扑哧”一笑：“怎么你也是现学的？” 

云飞叹道：“我学跳舞的时候你大概还不会走路……”安春挑起了眉梢，却没说话。云飞笑着继续道：“刚才都怪你——” 

安春翘起了嘴角：“怪我？” 

云飞怕自己受不了她翘唇的诱惑，转开脸笑了笑：“你的手，让我分心 —— 有没有想过去做手模？” 

林如恰在此时转过他们身边，安春遇到她锥子一般的目光，不禁又想去揉鼻子。麻烦的事情总是这样，越不想它来，它就偏偏追着来了…… 安春只好低头笑笑。她发现云飞的确是个很会带舞的舞伴，自己跟着他的步子走，自然而然便合上了节拍，很快就会跳了。 

云飞低头笑道：“果然聪明，这就会了。” 

安春微笑：“哪里，比林小姐差得远了。” 

云飞听她提起林如，不由抬头向周围扫了一眼，正遇到林如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他叹了口气：“小如她比较任性，没有欺负你吧？” 

安春挑起眉梢：“当然没有 —— 林小姐为什么会欺负我？” 

云飞脸又有一点红：“没什么，随便说的。” 

跳完了这曲，安春便向角落里躲，她夹在一群穿着露背晚装的女士和燕尾服绅士中间跳舞，实在有一点别扭。但是麻烦就是不放过她 —— 她刚走到边台倒了杯饮料，刘孜的满嘴酒气就冲进她鼻子里，安春不由皱眉，向后退了半步。

“爸爸——”林如扑到林鸿宇怀里，带着哭腔。 

林鸿宇抚摩着女儿的长发：“又怎么啦？谁欺负了我们小如，爸爸给你出气！又是云飞？” 

林如抬起头来：“我要您开除沈安春！” 

林鸿宇挑起了眉梢：“沈安春？就是那个‘比男生还帅的侠客’？” 

林如哼了一声：“她现在不是帅，是媚！” 

林鸿宇沉吟片刻，打量女儿：“到底怎么回事？她做错了什么事么？” 

林如撅起嘴，支吾了半晌：“反正就是，我不想再在这个公司里见到她！” 

林鸿宇皱起了眉，他知道女儿又在耍大小姐脾气了：“小如，不许胡来！Chris 是我们公司刚刚表彰过的功臣，人家为我们辛苦工作，你不可以随便欺负人哦！” 

林如叫了起来：“我哪里欺负得到她！她欺负我才是真的~~~”她拉住父亲的袖子撒娇道：“我不要不要不要见到她啦~~” 

林鸿宇叹了口气：“别闹啦，我去跟 Albert 商量一下。” 


Albert 听到林老板的问题，有一点吃惊，大老板点名问一个员工的表现，确是十分罕见的事情。他沉吟半晌，淡淡道：“这个孩子还不错，很有意思。”林鸿宇在电话另一头，听 Albert 说出“还不错”三个字，便打消了纵容女儿的念头 —— 能让 Albert 这样夸奖的，全公司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而已。GS公司的项目很重要，他还不至于因为女儿的任性就自毁城墙。 

安春在自己的格子间里静静地读着资料，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在老板的铡刀前走了一遭。被林如在走廊里纠缠了一次，安春想起来母亲的话，不禁暗暗摇头。感情这东西真是个麻烦，而“麻烦”这两个字，似乎总是喜欢追着她？不过安春觉得自己坦坦荡荡，并无不可告人之事，麻烦要来，那就让它来吧！

项目伊始，最重要的工作是把客户需求确定下来，这是一项听上去简单而做起来十分复杂的工作，需要双方都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和细心来做。慕禹觉得安春升得太快，跳过了一些必经之路，还要多加历练，于是把这个关键的第一步教她来做。 

一连两周，云飞每天带着安春走访家兴超市各个环节各个部门，回来细细梳理内容，整理文档，再发回各部听取反馈，如此反复。云飞不仅把目前的管理结构介绍给安春，还把自己对未来发展做的规划讲给她听，希望她设计软件时留好扩展的余地。两周走下来，安春发现自己以前将云飞看做“花花公子”的确不大公平 —— 长得帅不是人家的错，工作认真的男人是值得尊敬的，更何况云飞远不仅仅是认真而已，他有冷静清晰的头脑和远大的雄心，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怎么样做可以最有效地达到目的。如果说慕禹是安春技术方面的老师，云飞可以算是她管理方面的老师了，安春是个有心人，随时可以从各种人身上学到不同的东西，她象海绵般贪婪地从工作中吸取着经验。 

云飞只觉得跟安春在一起工作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情，他忽然有些嫉妒白慕禹，每天可以坐在安春身边。男人之间共事总有一点勾心斗角，而男女之间共事又总有一点暧昧，偏偏跟安春共事是全然不同的感觉。她的真诚和专注让人想不起专业之外的利害关系，而她那自然大方一尘不染的眼神又令人生不出一丝邪念。和安春在一起全心全意投入工作的感觉，实在是种享受，云飞心里不觉希望着，这种享受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林如远远看着安春和云飞每天坐在茶座或者咖啡厅的落地窗前，不时把头凑在一起聚精会神地研究文档，又或眉飞色舞地讨论，摩拳擦掌地争辩，不亦乐乎，她的心不由得一天比一天慌了起来。云飞一贯很宠她，现在还是很宠她，似乎没有任何理由挑剔。但是安春太耀眼，林如从来没有在一个女人面前觉得这么自卑。云飞对她的宠爱，究竟是不是逢场作戏的成分更多些？甚至是尽义务和同情的成分更多些？否则他在面对安春这样的女子时，怎么还能在心里想得起她来？林如很想冲过去把安春从云飞身边拖开，但是云飞在工作，她不敢打搅 —— 林如就算心里再翻江倒海，也还知道打搅了他们的工作，只能更快地失去云飞对她的耐心。沈安春，她缠住云飞不放，是在做着麻雀变凤凰的美梦吧？她去攀谁家的高枝不好，为什么偏偏看上云飞？！林如狠狠地盯着安春，暗暗咬牙，云飞是她的，没有人能抢得走！但是，现在她该怎么办啊？？？

秦鸽表演结束，见安春朝她招手，便象一只小鸽子一般，轻巧地飞了过来，在他们桌前坐下，笑着拉住安春的手：“我的天哪！鹌鹑儿你一点也没有变！” 

“鹌鹑儿？”云飞笑看安春。 

安春把头一低，叹了口气，头也不抬地指了指云飞对秦鸽道：“这是杜少。” 

云飞翻了个白眼，向秦鸽笑着点头：“杜云飞。” 

安春转向云飞介绍秦鸽：“我的中学同桌，鸽子。” 

云飞看看秦鸽又看看安春，忽然露出坏坏的笑。安春瞪着他：“嘿，她是我的，不许你打歪主意！” 

云飞叹了口气：“我怎么敢？” 

秦鸽嘻嘻笑着轻打了安春一拳，同情地向云飞道：“她就是喜欢欺负人。” 

安春却盯着云飞：“那你刚才坏笑什么？” 

云飞笑道：“一只鸽子，一只鹌鹑，我忽然发现自己面前坐了两个‘鸟人’……” 

安春和秦鸽一齐“哈”了一声。安春看看秦鸽：“他是不是很欠扁？” 

秦鸽打量着云飞笑道：“他这身衣服不便宜，还是算了吧，打坏了我们赔不起呢~” 

安春一本正经朝云飞点点头：“好吧，看在美女的面子上，就饶了你。”云飞做了个“汗”的动作，三人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秦鸽感慨着：“我们有六年没见面了吧？前年我还遇见咱们班主任，她还记得你呢 —— 她一提起你就想起那根灯管……” 

安春挠了挠头：“灯管？”她看看秦鸽，终于想起来了，不禁笑道，“天啦她还记着？” 

“什么故事？”云飞好奇起来。秦鸽笑看安春：“我告诉他啦？”安春威胁地瞪着她：“你敢吗？”见云飞一脸恳求地看着她，秦鸽吃吃笑，安春叹了口气：“说吧。”

“T公司的项目在招标，Chris，你去试试。”Albert 面无表情地宣布他的决定。 

安春有一点吃惊 —— 那个招标项目不是交给刘孜的吗？她看了刘孜一眼，对方也是面无表情，安春没有说话，只点点头。 

Albert 继续道：“家兴公司的项目你不要管了，交给老刘。” 

这一下不仅安春瞪大了眼睛，慕禹也坐直了身子：“Albert ……” Albert 不等慕禹继续，便用一个眼神阻止了他。安春想问，但是脑中一念闪过，终于什么也没说。 

见各人纷纷走出会议室，慕禹有意走慢了几步，拦住了最后要出门的 Albert：“到底怎么回事？她前面已经做了这么多，忽然说撤走就撤走？这对 Chris 不公平！” 

Albert 淡淡道：“这是公司的决定。”见慕禹还要争辩，他拍了拍慕禹的肩头，“我们都是给人家打工的，管好自己就好了，不要往深水里跳。”慕禹望着 Albert 的背影，艰难地咽了口气。 

从会议室出来，安春顺着走廊没有走出多远就看见了林如，她似乎专门站在那里等着，见了安春，她嘴角勾起一丝得意。安春察言观色，已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将自己撤出家兴公司的项目应该是林如的手笔，她暗中叹了口气，微微苦笑，这小醋坛子果然是个麻烦。安春加快脚步，遥遥向林如点头招呼就要过去，但如她所料，林如伸手拦在她面前 —— 她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安春深吸一口气站住脚，这次连口都懒得开了，只是低头盯着林如的眼睛，等着她开口。 

安春的目光有些锋利，令林如不敢逼视，她眨了眨眼睛提一口气，才克制住自己忽然想转身逃走的欲望。林如努力维持着自己的信心，冷笑道：“我上次给你的警告，你好象忘了？” 

安春淡淡笑道：“我上次的忠告，林小姐好象也没听进去？” 

林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安春是在拐着弯儿说她无聊，不禁涨红了脸。她咬着牙有一点恶狠狠：“今天只是让你知道，在这里的人都是我家的打工仔，Albert 也是！你更不例外！想把你从这个楼里扔出去，只消我一句话！” 

安春的剑眉挑了起来：“你可以试试？”她站着没有动，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向林如当头罩了下来，林如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安春看着她脸上瞬间的慌乱，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 她还是个孩子，一个被宠坏的不懂事的小孩子。安春叹了口气，她想对林如说其实你真的没必要这么辛苦，但是知道这话说了也是白说，何况安春的骄傲不允许她在压力面前做任何解释。她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大步离开。

“小如，你老实说，对 Chris 做了什么？”云飞一关上林如办公室的门就甩出这么一句，语气有点不善。 

林如挑起了眉，虽然心里有一点发虚：“你在说什么啊？Chris 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有么？”云飞盯住林如的眼睛，“她为什么离开我们家兴的那个项目？” 

“她为什么离开？我怎么知道？”林如不敢看云飞冒着火星的眼睛，“你去问她啊！” 

“你以为我没问吗？”云飞冷冷道。 

林如顿时紧张起来：“她都是胡说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云飞冷笑：“她什么也没说，更没说跟你有关系。你现在自己招认了么？” 

林如咬住了嘴唇，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撇着嘴就要哭了：“你干吗那么凶嘛……谁叫她整天缠着你……你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我在一起的时间长，人家不高兴嘛……” 

谁知这一次云飞却不哄她了，他真的生气了，瞪着林如怒道：“你这次实在太过分了！你以为做一个系统象你吃冰淇淋一样容易吗？你知道 Chris 已经做了多少工作、做得多辛苦吗？！你知道把她调走会对整个项目的进度产生多大影响吗？！”他越说越声音越高，越说脸就越红，额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林如吓得尖叫了一声缩进沙发里，眼泪一连串儿落了下来。 

云飞还没发作完：“你不高兴？！凭你一句不高兴就可以胡作非为？！你就知道整天无所事事胡思乱想，坐在你娇小姐的安乐窝里乱吃飞醋！Chris 是怎么救你的？她又是怎么对你、怎么对你们公司的？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 

林如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从来没见过云飞这样发脾气，第一次被吓傻了。 

发泄了心中的怒火，云飞喘着粗气，他的脑子终于慢慢冷静下来。他看着瑟缩在沙发里的林如，忽然又没了脾气，半晌，深深叹了口气：“小如，长大一点，懂点事吧……”他摇着头走了出去。 

林如看着房门在云飞背后关上，只觉得整个世界在塌下来…… 沈安春！一定是她使的手段！林如狠狠咬住了牙，一股邪火从心底燃起，直窜上头，烧得她本来就不大清楚的脑子更加无法思考，她只知道自己是因为安春才被云飞骂得狗血淋头，她不能放过沈安春！

慕禹一早去了家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看来原型系统的试用遇到点麻烦。安春正坐在自己的格子间里琢磨T公司的项目需求，忽然觉得一阵旋风刮到自己面前，她一抬头就见到林如一张怒气冲冲的脸。安春转过身来，还没有开口，林如突然一个巴掌就打在她的脸上！一声脆响，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安春迅速站了起来，在林如第二掌打到自己之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林经理！”她克制着自己的声音，“找我有事？” 

林如胸口剧烈起伏着，她用力想抽回手，却哪里抽得动？林如尖声叫着：“放开我！”抬脚就踢。安春将座椅一转，挡在两人之间，林如一脚踢到椅子腿，痛得尖叫一声弯下腰直吸凉气。Albert 在办公室里听到了动静，见此情景急忙推开门冲了过来，他低头向林如问道：“林小姐，你不要紧吧？”一面轻轻拍了拍安春的肩，安春松开了手。 

林如抱着被安春抓痛的手腕，狠狠瞪着安春颤抖着声音道：“你这不要脸的贱人……你敢挑拨……我告诉你，他委屈我一分，我十倍还给你！” 

Albert 见安春脸色不善，生怕她反击把事情再闹大，皱眉向安春递个眼色，安春把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Albert 不动声色地半扶半架着林如向外走，一面劝解着：“林小姐有话好说，这里一定有什么误会……” 

林如甩开 Albert 的手跛着脚自己走，忽然又回头叫了一声：“我们走着瞧！” 

安春的嘴唇有些发颤，她咬住嘴唇，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Albert 向她招手：“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坐进 Albert 办公室的沙发里喝了口冰茶，安春渐渐平静下来。Albert 坐到她身边，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叹了口气：“Chris，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春盯着自己的茶杯：“不清楚。大概是有人无聊到了一定程度，脑子烧坏了。” 

Albert 看着安春抿紧的嘴唇，柔声道：“你要知道，把你调离家兴项目，也是为了你好。” 

安春淡淡道：“我知道。为了我不惜牺牲整个项目的进度，我很领情。” 

Albert 微微皱起了眉，这孩子的倔脾气又被激起来了。他叹口气，在安春耳边压低了声音：“Chris，没错，杜云飞是个不错的男人，但是他是老板千金的人。感情这趟浑水，不好随便搅进去的……” 

安春瞬间涨红了脸，她站了起来：“谢谢您提醒。我对别人碗里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兴趣。”她放下茶杯，“您没别的事，我就去工作了。” Albert 望着安春倔强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被林如一搅，安春的思路断了，整个项目的框架模糊一团，她却无法集中精神去理。她坐进椅子里揉着眉心，忽然觉得好累好累，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当慕禹最初让她去做需求的时候，她也有过一丝犹豫，还记得父母教过她，君子当避瓜田李下之嫌。但转念一想，刻意回避不免太小气，倒好象自己心里有鬼似的。既然是工作，而自己并无不可告人之目的，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面对？安春还知道，若云飞果然有什么心思，她越是藏着躲着就越会让他想着念着，还不如敞开心胸，让他看清楚自己的态度。而云飞表现得一直很专业，并无任何轻薄出轨的挑逗，安春以为麻烦可以就此过去，谁知道事情遇到一个蛮不讲理头脑发昏的小女人就全变了味道。 

正在头痛，身边“咕咚”一声响，慕禹砸进了他的椅子里。安春抬头朝他翘起嘴角，见他一脑门汗，有一点喘，盯着自己张了张嘴，看看四周却终于没说什么。安春知道他有话不方便当着众人讲，便在午餐时间跟着慕禹走进了咖啡吧。 

“我都知道了。”慕禹吃完抹了把嘴，“那丫头太过分了！” 

安春笑了。她的气来得快去得更快，现在见慕禹气呼呼的样子，她反而笑嘻嘻安慰起他来：“她还是个孩子嘛，别跟不懂事的小屁孩儿生气哈~” 

慕禹叫了起来：“孩子？她比你小几岁？如果我没记错，你们俩一样大吧？” 

安春揉着鼻子笑道：“听说她比我少吃几个月的盐？盐分不够会影响智力发展的。” 

慕禹终于忍不住笑了，跟这个没心没肺没脾气的丫头在一起，想不笑真的比较困难。他低头叹息了一声：“这事可真够麻烦的 —— 也怪我，当初让你直接做设计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安春淡淡一笑：“一样的，不会有多少区别。” 

慕禹沉下了脸：“不行，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得找杜云飞谈谈，让他管教一下他那口子。” 

安春苦笑：“还是算了吧，越描越黑。林如是发小孩子脾气，多半过一阵就没事了。” 

慕禹哼了一声：“你知道她为什么长成今天这个样子吗？就是被你们这帮人给惯的！你们都当她是孩子让着她，结果她就一直长不大还以为全天下人都理所当然该给她让道。”他瞪了安春一眼，“今天她可以在大庭广众下动手打你，明天说不定就捅你一刀！” 

安春皱了皱鼻子：“别吓我，难道明天开始我要去找老爸的老战友借一件防弹衣？” 

慕禹白了她一眼：“说不定用得着。” 

安春哈哈笑了起来：“好啦好啦，没那么严重~ 跟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没完没了，累不累啊？”她挠着一头乱发，“我们又不是她爸妈，何必去头痛怎么教养她的问题？” 

慕禹的眼中忽然掠过一丝忧郁：“她若真是个孩子也没什么，就怕她有成人的能量却只有孩子的心智，那才麻烦……” 

安春翘起嘴角：“我什么都怕，就没怕过麻烦。”她笑着对慕禹柔声道，“安啦，别瞎操心。”

安春走进工作大厅，只觉得所有的目光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袭来，烧灼着她的脸。两个保安在她身后，跟着她慢慢走进自己的格子间。 安春看了看，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她拎起了自己的公文包。保安却按住了她的包：“例行公事，我们需要保证你没有带走公司的文件。”安春交出了自己的包，脸色变得苍白，一动不动地站在一边，看着保安们搜查。她忍不住看了慕禹一眼，他低着头，始终没有面对她的眼睛。 

安春是什么样的人，慕禹心里很清楚，而且他相信以 Albert 的阅历，不可能不清楚。但是出了这样的事情，Albert 也看出来，安春在这里多待一日，技术部就一日不得安生。技术总监的心里，只有项目，没有公平。慕禹想为安春说句话，但 Albert 一个眼神就把他堵了回去 —— 他没有能力保护安春，除非自己也不想要这口饭吃。慕禹低着头不敢看安春，但是他能感觉到安春的目光，令他久已麻木的心一阵刺痛。 

两个保安还算客气，没有把安春架出去，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押送她出门。安春很领情，她甚至在出门前回头说了声“谢谢”。安春迈入街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鸿宇软件的牌子，牌子下面，林如正歪头瞧着她，嘴角带着冷冷的笑意。安春不由深吸一口气，眯起了眼睛 —— 难道又是她？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所谓“情敌”，不惜出卖自家公司的利益？？这个疯狂的小女人！ 

林如慢慢走到安春面前，端详着她的脸，安春的脸上没有表情。林如挑逗地伸手去捏安春的下巴，安春扬起脸闪开，转身就走。林如追到前面拦住她的去路，手指轻点着安春的胸口，嘻嘻笑道：“现在开始相信我的话了么？我的警告，不是说着玩的……”安春低头冷冷瞧着林如不说话。林如压低了声音：“你最好远远离开这个城市，永远从我们的生活里消失，否则，不要怪我没有警告过你。” 

安春翘起了嘴角，微笑中带着冷俏的嘲讽。林如发现自己一遇到安春这副表情就立刻没有了自信，她努力收拾起信心，手里挥着一张支票，在安春眼前晃着：“我不开玩笑 —— 这是你的安家费。” 

安春仍然一言不发，她将支票接在手里，绕过林如继续大步前行。林如望着她的背影，嘴角不由挂起得意的微笑，她毕竟还是要了这笔钱，不是么？但是林如的微笑维持了不到三秒钟 —— 安春经过路边的垃圾筒时，顺手将那支票丢了进去。

安春下了公交车，双腿沉重得象灌了铅。 

整整一周了，她重新坠入投简历、面试、被拒的痛苦轮回。每从自己的清单上划掉一个公司的名字，安春的心就沉下去一分。但是倔强的她固执地相信，自己凭了一身本事，总可以找到一片天地安身立命。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慕禹的担心变成了现实 —— 林如虽然只有孩子的心智，却有成人的能量，安春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她的能量。这个城市数十家与计算机有关的企业中，稍有规模的几乎都接到了林如的打点，大多数情况下，安春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而在有限的数次面试中，安春总会被问到这个问题：鸿宇软件是一家很好的公司，你为什么离开？无论安春怎样回答，都逃不脱被拒的命运，因为当对方向鸿宇咨询时，林如始终在电话的另一端冷笑，哪家公司敢要一个曾经出卖自己公司资料给对手的人？ 

安春在城市林立的高楼间奔波，象一只荒野中饥饿的独狼，咬着冷冷的牙面对命运的嘲弄，绝不屈服。她至今没有告诉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每天依然按照往常上班的时间表出门、回家。她已经快25岁了，不愿意让母亲为了自己的生计担心。安春原本是不会撒谎的人，但是这一次她的演技令自己都吃了一惊 —— 原来她还是很会演戏的，以前不会，只是没有被逼到那个份上。她会把一切告诉母亲，在她找到一份新的工作之后。 

此刻安春照例在下班时间买了盒饭，走进了临风酒店。

整整一周了，云飞没有安春的任何消息。现在连慕禹都很少露面了，只有一个时常纠缠不清的刘孜在家兴和鸿宇间穿梭，云飞知道刘孜和安春之间有芥蒂，所以不便问他。林如自从上次被他拉去向安春当面道歉后，似乎乖巧了很多，却也将他缠得更紧，令他没有时间细细梳理自己的感情。他的小如 —— 云飞想起林如，只觉得她变得熟悉而又陌生。二十多年朝朝暮暮的回忆，一点一滴还在心头，但是安春的出现令那一切都恍如隔世，从前的小如忽然变得那么不真实起来…… 然而，他们之间毕竟有过二十年啊，又岂是一刀便可以斩得断的？云飞摇了摇头，感情这个东西，真的好麻烦。他理不清，一想就头疼，最头疼的是，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可抑制地想见到安春！ 

林如这一周忙得不亦乐乎，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进行，这令她十分得意。安春那居高临下的眼神和那可以令她自信心丧失殆尽的微笑还不时在她眼前闪现，一想到安春在她的掌握之中徒劳地挣扎，林如的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快感。她想，云飞做梦都不会想到，她这个愚蠢的小女人可以把样样都比她强的沈安春玩弄于股掌之间吧？唯一的小问题是刘孜，当初答应他要求升职的条件时，其实林如一点把握也没有，她只是随便答应下来。只要能赶走安春，刘孜的事情以后可以慢慢解决。林如只希望在云飞再次找机会见到安春之前，彻底把安春挤出这个城市。 

家兴的管理软件似乎遇到了麻烦，云飞开始在父亲面前婉转地提到鸿宇的人力资源分配问题。杜家兴觉得，有必要跟老朋友出去吃顿饭，当面商议一下了。云飞立刻赞成，订下了临风酒店的包厢。 


林如跟着父亲走进临风酒店，心中忐忑不安，她知道云飞必定会在席间冠冕堂皇地问起安春，心中盘算着该怎样说才能把自己撇得干净。但是安春母女在这里打工，万一遇到可是麻烦 —— 这就是云飞把会面地点订在这里的原因吧？他还是想见到沈安春！想到这一点，妒火立刻烧着了林如的心，她狠狠咬着嘴唇，暗自想着主意 —— 必要想一个主意，彻底断绝了云飞这个念头！走进包厢的一刹那，林如望见走廊尽头一个瘦小的背影，那是心怡，拎着拖把向女士卫生间去。一个恶毒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毒蛇般缠住了她的心。她有一点被自己惊到，但是妒火烧红了她的眼睛，她已经看不清楚自己的心……

云飞大吃一惊，急忙跪倒将心怡扶了起来：“伯母请起！出了什么事？” 

心怡看看林如，一把拉住云飞的手：“快！跟我走！去救安春！” 

云飞盯了林如一眼，不再多言，跟着心怡冲了出去。林如止住了哭声，见众人都目瞪口呆看着自己，忽然想到不能让云飞单独见到安春，自己好歹也要有辩白的机会！她跳了起来，追着云飞冲了出去。 


云飞跟着心怡冲进值班室的时候，一个保安正用脚踩住安春肩头，挥了皮带狠抽，另一个抬脚在她身上乱踢乱踹。安春低着头一声不响，血从嘴角滴到地上。云飞断喝一声，心怡飞扑过去抱住了女儿。两个保安转身见了云飞身后的林如，讨好地笑着：“这不是替您教训这小贼么……” 

云飞回头狠狠瞪了林如一眼，向保安怒道：“你们胆子太大了！这是犯法的你们知不知道！还不快放开她！” 

大堂经理匆匆赶到，他察言观色，见林如被云飞那一眼盯得打个寒噤，不敢出声，立刻示意保安松开了安春的手铐。 

安春从母亲肩头抬起头来，乱发下闪着寒星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林如。一道血红的鞭痕划过安春苍白的脸颊，象一条火舌灼痛了云飞的眼睛，他整个心都痛得抽紧。云飞伸手去扶安春，安春慢慢地但是坚决地推开了他的手。她先将母亲扶起，自己再咬着牙站了起来，冷冷扫视眼前众人。 

林如跟过来，本来是要在安春告状的时候为自己辩解的，谁知道安春一句话也没说，却比说什么都厉害。她看到云飞的眼神，心中惊慌到了极点。云飞看了看安春母女，指住大堂经理狠狠道：“再敢动她们一根汗毛，明天我让全市知道你们酒店做的好事！”他不听大堂经理碎碎地解释，回身一把抓住林如的胳臂，不顾林如尖声惊叫，二话不说拖着她就大步出了门。

听着林如的尖叫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大堂经理叹了口气，他从自己钱夹里抽出一张百元钞票递到心怡面前：“安大姐，我们庙小，留不住大菩萨了。这算你这几天的工钱，拿着压惊吧。” 

心怡知道暴风雨已经过去，这口气一松，腿就发软。安春急忙扶住母亲，矮下身不由分说将母亲背在背上，冷冷道：“我们可以走了么？” 

大堂经理看了看安春，又抽了一张钞票出来：“我们开酒店的就是孙子，来的客人都是爷，我们谁也不敢得罪。这么着，再加一张，你去买点药疗伤。”说着将两张钞票就往安春的口袋里塞。安春闪身躲开，背着母亲就往外走。那经理以为她嫌少才不要，咬咬牙又抽了一张出来：“别太贪心啊，就这么多了！”他拉住安春，将钱塞进了她的口袋。安春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钱，向大堂经理的上衣口袋里一插：“谢谢。”便背着母亲大步走了出去。 


林如被云飞拎到包厢门口一甩，直跌到雨菲的身上，云飞象一团即将爆炸的火球般跟了进来。林鸿宇和杜家兴同时叫道：“云飞！你干什么！” 

云飞气得嘴唇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林如扑在雨菲怀里大哭。杜家兴瞪着云飞厉声道：“云飞！你这像什么样子！还不过来给林叔叔道歉！” 

云飞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对了林鸿宇欠身道：“林叔叔，对不起。”他转头瞪着林如，声音无法控制地发颤，“林如，我不认识你，真的从来都不认识你……”他忽然大声怒吼了出来，“你这个恩将仇报，残忍变态的疯子！！”杜家兴和林鸿宇对视一眼，两人都有点尴尬。 

林如脸上没了血色，她恐惧到极点，反而哭不出来了。她用颤抖的手去擦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完，轻声道：“什么叫恩将仇报？”她忽然提高了声音，“我从来没有求她救我！如果早知道有今天，我宁可被贼偷了钱去！宁可被一刀割断了喉咙！那样的话，至少今天你想起我来，你会心疼！至少你不会为了那个下贱的女人……”她话没说完被云飞劈手一把揪住衣领拎了起来，吓得尖叫一声。 

雨菲急忙站起来拉住弟弟的手：“云飞！有话好好说……” 

林鸿宇看着杜家兴，杜家兴站了起来：“云飞！你犯什么浑？给我过来！” 

云飞却听不见，他只是瞪着林如，摇着头：“你……真的无可救药……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他将林如向椅子里一扔，转身冲出了包厢，林如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安春一脚踹开临风酒店的大门，背着母亲大步迈进夜色下喧嚣的街。怒火在她胸中燃烧，她想大喊，她需要发泄！安春脚下如飞，似一头狂怒的狮子在暴走。走到公交车站她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 自己的公文包还在洗衣房，现在身上一分钱也没有……现在打死她也不想再回到酒店去，安春咬了咬牙，便朝着家的方向一直走了下去。 

心怡发觉不对：“春儿，你往哪里走？” 

安春脚下不停，简单答道：“回家。” 

心怡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她立刻挣扎着要下来：“放我下来，妈自己可以走了……” 

“别动！”安春话一出口，发现自己语声中带了火气，不由心中歉疚，轻声道：“您自己走，咱们天亮都走不回去了。安啦，我没事，咱们很快就到家。” 

心怡不再动，她伏在女儿背上，看着她肩上颈上的伤痕，眼泪不住地落了下来。她听了林如的话，知道女儿在公司里出了事情，也不知道这孩子瞒了自己多少天，这些天都是怎么过来的？但是现在她不能问，她知道女儿已经心力交瘁。 

安春感觉到母亲的眼泪落在自己的伤口，有一点点刺痛，她心如刀绞，痛彻心肺。她在父亲面前发过誓，一定会好好照顾母亲，保护母亲，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现在她一样也做不到，还连累母亲受此奇耻大辱。眼泪和着汗水一起流下安春的面庞，她狠狠咬着牙，心中对着命运这个魔鬼倔强地扬起头 —— 随便命运怎样捉弄，她沈安春不会倒下，只要还有一口气，她一定会挺直了腰杆站在这个世界上！她也不能倒下，她是母亲唯一的希望！ 

安春甩开了长腿拼命走着，体力随着汗水一点一点流出，她开始喘息。心怡心疼地在她耳边低声道：“春儿，歇一歇吧……” 

安春不说话，只是喘着粗气闷头走不停。心怡知道女儿犯了倔，九头牛也休想拉得住她，不禁叹息一声：“傻孩子，你这样走法，走不到家的……” 

安春倔道：“走得到。”她嘴里这样说着，脚下却已经开始发飘。刚才是一股怒气支撑着，她忘了疼也忘了饿。现在暴走了这么远，她脑子渐渐清醒过来，感觉又回到她的意识里。她心里也清楚，照这样走下去，自己怕真的坚持不到家就要倒了。但是现在除了走下去，她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么？

一辆黑色奥迪从安春身边驶过，在路边停了下来，云飞跳下车冲到安春面前。安春停住脚步，默默看着云飞，不知道这位少爷要做什么，他给她带来的麻烦还不够么？ 

安春身上鞭伤渗出的血已经逐渐班班驳驳透出了衬衫，云飞见了不禁深深皱紧了眉头，这却令安春有一点恼怒 —— 她一向认为受伤是很丢面子的事情，最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的伤口，这时云飞的目光让她有一种屈辱的感觉。她一声不响，绕开云飞继续大步前行。 

云飞转身追上她，轻轻拉住她的胳臂：“Chris…… 对不起。” 

安春脚下不停，淡淡道：“不必。跟你没关系。” 

云飞用力拉住了安春：“让我送你们回家 —— 你这样走下去，天亮也到不了！” 

安春挣扎着想甩开云飞的手：“谢谢，我走得到。” 

云飞不放手：“你的包也不要了么？” 

安春停下来，转头看着云飞。云飞朝车里努嘴：“我给你带来了。” 

安春等了一会儿，不见云飞动，冷冷道：“不打算给我么？” 

云飞叹了口气：“Chris，别倔了，上车吧。” 

安春低头看着云飞的手：“你松手，别碰我。” 

云飞抬头看看心怡，却见心怡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目光，他索性两手抓住了安春的双肩：“你自己不要命，难道要伯母跟着你一起回不了家？” 

安春肩头正痛，被云飞抓得抖了一下，不由火起，怒道：“我们死活跟你什么相干！你放不放手？” 

云飞不说话，也不放手，只是心疼地盯着安春倔强的脸。安春抬脚就踢了过去，但是见云飞居然不躲，她及时收住了脚。云飞轻声道：“我比你倔，今天一定要送你。”安春背着母亲，用力也甩不脱云飞的掌握，她又气又急，忽然一阵眩晕，如悬崖失足，坠入了无底深渊……

安春悠悠醒来时，觉得自己好象在一叶扁舟上，飘飘荡荡。她眼睛睁了条缝，吃惊地发现自己在云飞的怀抱里，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云飞在抱着她上楼，母亲在前面引路，他们到家了。安春动了一动，似乎想挣扎着下来。云飞低头朝她一笑：“别动，就到了。”他笑得那么温柔，安春忽然觉得不想动了，她好累好累，就这样躺在他的怀里，温暖而安全。 

进了门，云飞发现这间小小的公寓只有一个房间，连着厨房和卫生间，房间里摆下一张大床就基本上满了。他将安春放到床上，安春却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心怡和云飞一起要按她躺下，安春笑道：“我不想睡，想吃 —— 我饿啦！” 

云飞立刻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 —— 我下去买吃的！” 

安春一把拉住了他：“不用，家里有。”她顿了顿，“不过可能不够你一个人吃的，所以就不留你了。” 

心怡责备地看了安春一眼：“春儿！怎么说话呢？”她转向云飞笑着，“够吃的，一起吃一点吧。” 

云飞挠了挠头，笑笑：“谢谢伯母，我不饿。我回去了。”他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住，犹豫了半天，终于转过身低着头道：“我……和林如已经分手了。”他抬眼看了看安春，安春脸上淡淡的没有表情。云飞微一欠身，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心怡打量着女儿：“云飞是个不错的孩子，你干什么拒人千里？” 

安春瞪了母亲一眼，又苦笑着摇摇头：“您别乱点鸳鸯谱了，没有影子的事情。”她慢慢下了床，轻轻吸着凉气，“昨天剩的馒头呢？”

云飞在车流中穿梭，安春带伤的倔强的脸、林如红肿的惊慌的脸、皮带呼啸着抽在安春身上的声音、林如的尖叫……一个镜头跟着一个镜头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渐渐地，林如的影子淡出了他的视线，安春的形象却越来越鲜明。 

云飞想起第一次遇到安春，她一个帅气的动作将刀抄在手里，朝自己点头一笑，令他惊讶于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奇女子。他想起自己找借口去鸿宇，其实就是为了看安春一眼，那种又期待又紧张、自己又不敢承认的心情，分明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第一次在临风酒店遇到安春，他找各种借口就是为了多跟她在一起待一会儿，听她说话，看着她笑。他带着安春在舞池中旋转，目光怎样都离不开她的眼睛，她的笑笑的翘唇。他还记得安春揉着眼睛说要看美女的样子，令他忍俊不禁，而那个美女长什么样子他倒已经忘记了。好象自从认识了安春，他的眼中再留不住其他的女人…… 云飞忽然发现，自己好象才明白恋爱是怎么一回事情，从小到大，原来他一直只是在模仿，因为模仿得很像，就以为自己经历了爱情…… 他一直没有这样明白地正视自己的感情，因为他一直不敢。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视感情的专一为最高信条，却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感情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他爱过林如吗？林如会在他郁闷的时候撒娇，在他得意的时候任性，在他兴奋的时候陪他一起疯。云飞在他的小如面前学着做一个骑士，让她无限崇拜仰慕，满足着自己作为男人的虚荣。那就是爱情吗？他有过为林如心动的瞬间吗？他有过一日不见便魂牵梦绕的感觉吗？他有过不顾一切只想看她一眼的冲动吗？ 

他爱安春吗？亦或只是一种迷恋？云飞还不能完全确定，他只知道安春笑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笑，安春蹙眉的时候他心里会紧张，而安春受伤的时候他的心会抽搐…… 无论安春在公司里出了什么事情，他断定都是因自己而起的，云飞心中满是歉疚，他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一定要照顾好安春，不让她再受委屈。

天刚蒙蒙亮，安春就悄悄坐了起来。躺了半天不觉得，这一动带起突然的疼痛令她忍不住咧了咧嘴，她想在母亲睡醒之前就溜出去。谁知道心怡根本没睡，一把抓住了安春的手。安春吓了一跳，见母亲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她轻叹一声低下了头：“您醒啦？” 

心怡坐起来，去拉女儿身上的睡衣：“现在可以让我看看了？”安春本能地抓紧自己的衣襟，但还是不敢反抗母亲。心怡拉开安春的手，解开衣扣，轻呼了一声就落下泪来。 

安春掩起衣襟讷讷道：“只是看着吓人，其实没事，真的……” 

心怡擦着泪道：“傻孩子，上这点药有什么用，得用药酒擦！”她下床翻出药酒，替安春擦着大片的淤青，叹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学会骗妈了？” 

安春低着头沉默了半晌，终于艰难地把这几天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心怡默默听着，等安春说完，挑起眉头看着女儿道：“你到底有没有做亏心的事？” 

安春正视着母亲：“没。” 

心怡道：“那为什么不敢告诉我？”安春又把头低了下去。心怡疼爱地摸着女儿的乱发：“怕妈担惊受怕是不是？你觉得自己很彪悍是不是？也不想想你是谁生出来的！妈还没有你想的那么弱不禁风！”安春抬起头看着母亲，红着脸笑了。心怡一面继续替她擦着药酒一面道：“以后什么事也不许瞒着我，听见没有？”安春揉着鼻子“哦”了一声。 

心怡收拾了东西，按着安春躺倒，用没有商量余地的口气命令：“今天给我躺一天，不许动！” 

安春叹了口气：“真的没有那么严重 —— 这样躺一天我会发霉的……” 

心怡哼了一声：“全身都是杀菌的药酒，发什么霉？”安春挠着头，无语了。

中午吃了一顿异常丰盛的午餐，心怡笑着说老天爷故意欺负她的女儿，她就偏要把安春养得白白胖胖。安春埋头大嚼，母亲不停往她碗里夹菜，她是有多少吃多少，一直吃到心怡开始有点担心，怕她撑到了。安春拼命吃是因为不想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来，她将眼泪和鸡汤一起咽下，只希望肚子饱了以后心情会好一点。 

心情果然和身体状态有直接的关系，吃饱喝足洗个澡，去掉了一身的药味，安春觉得精神了很多，她穿戴整齐，坚决要出门去。心怡见她又会笑了，略放了心，知道倔不过她，就放她去了。安春的清单上还剩下一些小企业，她要继续去碰运气。 

不过安春自己也知道今天是不可能有什么运气了，她脸上的伤痕太吓人，走在路上都引人侧目，更不用说去见面试官了。安春从最后一家“新力软件”出来的时候，只觉得两腿发沉，她叹了口气，一步也走不动，就在马路边坐了下来。捧着脑袋发了半天的呆，马路对面一家不大的店门口竖的一面招聘广告牌开始进入她的视野： 

本酒吧招聘 

保安 1 人 
专业要求：不限....年龄要求：18 至 28 岁 
学历要求：中专....户籍要求：不限 
外语要求：不限....目前住地：不限 
性别要求：男......工作性质：全职 
婚姻状况：不限....薪金水平：1000--1500 

服务生 2 人 
…… …… …… 

广告牌看上去很新，应该是刚竖起来不久。安春对着那广告牌盯了很久很久，她狠狠咬着嘴唇，心里在挣扎 —— 酒吧保安？这个她从来没想过会跟自己有任何关系的职业，现在忽然成了她被都市淹没之前见到的一根稻草。终于，安春站了起来，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拎着硕大的公文包，深吸一口气，向马路对面走去。

云飞顿时有一点紧张，他从姐姐的表情上猜到了七八分，心中不禁烦闷。果然，雨菲继续道：“你和小如都不小了，不能再耍孩子脾气，应该早点安定下来……” 

云飞打断了姐姐的话：“不要跟我提林如，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没关系？”杜家兴忍不住插了进来，“你们青梅竹马二十几年，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什么混帐话！”他索性直接摊牌，“你跟小如，马上订婚！”不等云飞反对，他指住儿子的鼻尖厉声道：“我告诉你，你老爸我还从来没做过对不起朋友的事情，你小子休想在我面前做陈世美！” 

云飞被气乐了：“爸爸，到底是我娶妻还是您娶您的老朋友？” 

雨菲吃了一惊，就知道后果不妙，还来不及拉住父亲，云飞已经兜头吃了一记耳光。杜家兴勃然大怒：“反了你！我怎么教出来你这种小畜生！！”云飞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只是倔强地盯着父亲，没有半分要妥协的意思。 

雨菲叹了口气，又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不要这么激动嘛 ——”她转向父亲，“毕竟是两个人的终身大事，不如还是再等等，等他们冷静一点……”她不敢说下去了，父亲的目光利剑一般射了过来，雨菲低下头闭上了嘴。 

杜家兴上了火，有一点气急败坏，指着云飞骂道：“你个浑蛋，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那个沈什么什么……”云飞忍不住道：“沈安春！”杜家兴一拍桌子：“你以为她缠着你是看上你的人吗？你是三岁小孩子吗？！” 

“她从来没有缠着我！”云飞的脸红了起来。雨菲瞪了他一眼轻声道：“别说了！”云飞浑身的血忽然在一瞬间上了头，他可以忍受一切，就是不能忍受别人说安春半句不是，他涨红着脸抗声道：“有钱很了不起吗？！Chris 是那么骄傲、那么独立坚强的女孩子，如果我不是生在有钱人家，她倒有可能多看我一眼！”他迎着父亲暴怒的目光，“我就是爱她！沈安春！我不会跟林如订婚，您死心吧！” 

杜家兴气得发抖，狠狠一掌又打了过去，不过他也知道儿子的脾气，云飞轻易不说“不”，但是一旦“不”字出口，打死他也不能改变。雨菲急忙过来，一面轻抚着父亲的背，一面柔声劝解。杜家兴喘了一阵粗气，终于下了决心，指着云飞道：“你给我滚出去！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回来见我！否则我没你这个混帐儿子！”见云飞二话不说就要进小楼，料他是去收拾东西，杜家兴又狠狠加了一句：“什么都不许带！一分钱也不许带！现在就滚！！” 

云飞转过身，狠狠地咬紧牙关，把口袋里的钱夹、车钥匙、手机等统统掏出来扔在地上，一声不响大步向门口走去。 

雨菲急忙追过去拉住云飞：“别这样！” 

杜家兴冷冷道：“让他走！让他去找他的 Chris，看看他一文不名的时候，在人家眼里还算什么东西！” 

云飞轻轻推开姐姐的手，嘴角挂起一个微笑，大步出门，消失在无边的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