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冰也。』
偌大的琉璃地阙，御神风拉住他的手说怕滑倒。
而他，现下，明明牵住了。
明明。

「他不是魔。」
血泪坠落，与御神风额上鲜血交混，靖沧浪鲜红色眼角，
「他是吾沧浪之神风，风浪！」
至此，成魔之人－－是他。
凌冰呜咽。
长生梦碎。

「咳、你......鲲......是要化鹏的......」
稚童浮现惊诧之色，看着靖沧浪怀中的御神风竟然还有力气动弹。
御神风之坚毅，常人难以想象。然而抚上靖沧浪眼角的手指，其实颤抖得随时都要支撑不住。
幸好靖沧浪没真的再补他一剑，不然就来不及了。
御神风想着，笑着，容颜惨淡的。
「风......横、万里......狼烟......」
靖沧浪轻握住那双手，迟疑许久，终于哑声接下：「尘嚣怒卷......世路茫然。」
颊边鲜血被更多澄澈冲刷，血红晕淡。
那是，泪吗？
御神风舒了一口气，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终归、古道沉眠......云波浩瀚......洗越、苍.....天.....」


伸出手，将钗冠卸落，一海过往回忆随着沧浪长发谢洒。
御神风笑着，那年在瀑布下，他是故意的。冰凉的长发滑过脸颊，沾染血垢，然而那只拆冠的手也随之滑落。
「鲲鹏展翅......洗越苍天......」
当年那个人，其实是真的看得傻了。
如今，只是想再看最后一次。
衔着笑意。
睡着了。
风也停了。
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靖沧浪闭上双眼，面容竟是平静的。
小心翼翼避开御神风左颊上的伤口，小心翼翼不惊动任何一根细白微毛，就如同当年在大石上别着御神风唇角依靠。
一身银发如雪，血色四溅竟似满地破碎桃花。
独留他，一人天明。
怎么也、回不去最初。
却也迷途在那一个桃花林。


明明睡得沉了，却莫名感觉谁人正在呼唤着自己的。
睁开眼睛时，就看见蹙着眉难眠的靖沧浪。恍如听见他极淡极轻的那句，御秋水神风。
心想人家都念了，自己不回礼好似也不行，便把手印上人家的掌心，以额抵额，轻声道：「终归古道沉眠，云海波瀚，洗越苍天。」鲲鹏展翼，开云见日－－
靖沧浪醒过来，就看着御神风，两个人抵额相望。
一个人还没全醒，另一个人醒是醒了，却觉得这是梦境。
靖沧浪坐起身来，无语地看着御神风。
后者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问，你昨晚做噩梦了？
靖沧浪蓝眸如冰，毫无温度。
御神风小心翼翼地唤了句，沧浪？
见他还是没反应，内心大感不妙，伸出手要碰靖沧浪，却被抓住。狠狠地，被拖向对方。


你是梦吗？
靖沧浪一脸沉色如此问，正经得让御神风想笑，却在看到那凌冰般眼瞳出现裂痕、泻流出疼痛时止了笑意。
「你若是梦，吾便是。」御神风将掌覆上靖沧浪双眼。把额头抵上对方，平静地。
一丝红痕自御神风眼中划下。
或着那只是夕阳下照射发影的一种错觉。


问起凌冰咽、两个幼童的事，御神风只是瞪大了眼睛，说，沧浪，你怕是黄梁一梦、娶妻高官又生子了罢？
彷佛那真实的一切皆只是一场梦境。
后来靖沧浪问他，若是再度被魔城盯上，是否会再次走上死路。
御神风说，当年以死明志，死得凛冽，死得潇洒。再来一次，又有何不可？
靖沧浪停下脚步。
看着御神风转过头来，背后是一大片芦苇，
秋水蒹葭，夕日西下。


怎么？
如若是吾呢？
你？
若是吾入魔......
......绝不手软，同归于尽也不让你坠入魔道。
靖沧浪看着御神风，似是终于原谅了。
说，
你吾百年未竟之约。莫失信。
若有一日，殊途相杀。
黄泉路上，再完一桩、
长生梦。


一只狐狸自蒹葭丛钻出，远远望着蒹葭丛里相视的两人，踩熄仍未燃尽的长生梦。嘴里衔着芦苇，轻吟小调：
长生，长生，石上契。
梦兮，梦兮，终成空。
情衷，情浓，桃争红－－
《Fin.》

《笛音》
笛音轻越，月色如水。
风吹银芒浪，一波一重、一息一卷。
是过于平静了。

他转身看着身边眯起眼睛迎风微笑的男人，男人没有转过头来，只说，不久后就要去故友那闹洞房。
语气里依然是秋水般的笑音，步步险招、却也步步是他的从容惬意。
那一头在月光下蓝紫相间的发，丝毫不输脚下迷幻美丽的芒浪，皆美丽清澈得似能照映出人眼看不清的东西。花芳暗度，星色影影绰绰。
届时应对号天穷须得留神。
即使知道他有一定实力，却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了。想了想，又问，你的伤......
不碍事。他说。
月光自他额上湲液缓流，顺着脖颈，滑入飞发翻涌的背脊之下。蓝染披风散开一池、迷夜。


远方传来的笛音轻灵如幻，几声筝音拨点几分秋伤。是美也是惆怅。
这样的日子太宁静，反而让未来的圣魔开战显得无奈且慨然。
生灵涂炭，势在必然。
想回天河底下了？
御神风揶揄，顷身将靖沧浪鬓旁一绺发抚回原位。又说，若不牺牲眼前平和，将来定要牺牲更多人。别多想了。
嗯。
靖沧浪看着眼前幽蓝月色浮动，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双眼。


若有机会，来年再来这里听这笛音吧。
御神风不知从哪里挖出一瓮醨酒，似是顾忌靖沧浪般，只是一般的薄酒。就着瓮口豪气干云的抿了一口，就提给靖沧浪。
你又要立约？
靖沧浪看着他，御神风却不回答，只是对着他笑，说，誓约如这底下的一片芒海，清澄银亮，直能鉴心。
御神风这人啊，无奸不成商。不正面回答是否，却拐着弯道一片玉壶冰心。问者要不到最想听的答案，反而定了心神，彻底服于这熏风之下。


靖沧浪闭眸，就着瓮口一饮回礼。
风吹芒浪，谁人手指勾着另一人的水蓝流苏。其实眷恋，或者假装不在乎，或者假装无心无意。
谁人严肃嘴角又假装不曾弯起。
笛音清越，月色如水。
两两相伴。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