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柳葛君。”声音是沙哑的,眼睫低垂着,并不去看两人的眼睛,“你们将杀之人。”
“不怕死么?”白凤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柳葛君并不回答。
她无法对两个陌生人表述这些事。那次雨中的布阵完毕,自己闲极无趣,前往丈夫的书房,却看见丈夫仔仔细细地低着头看着什么。她挂着笑靥上前,在看到那件物什的瞬间,笑脸僵硬。那是一个金色的簪子,挂紫色珠饰,做工细腻,精雕细琢。而丈夫,却从未送过自己任何一件首饰。
他的神态如此投入,目光迷离间,甚至隐隐带着幸福的笑意。
突然明白,两人之间的举案齐眉,相濡以沫,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觉罢了。丈夫对自己好,一直是碍着两大家族之间的关系,并非是真正的爱,所有少女幻想过的岁月,一朝散去。宛若雨后的彩虹,如此绚烂,却遥不可及,以为能够达到永远的美丽,却很快地消逝。
惊觉出柳葛君的凝视,他慌忙地将簪子揣进怀中。“葛君,你不要误会。”咬着牙,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这不是那个女人的东西。若你嫌碍眼,我马上毁了便是!”
家族将柳葛君塞给他,而柳葛君作为妻子,做得又是相当优异。平日里的贤淑温和,偶尔灵动的神态,温文尔雅的性子,脸上常年是一抹俏丽的笑容。他觉得对不起这个女子,只是因为诸如“贸易”之类无聊又庸俗的理由,他同时辜负了两个人。
“不用。如果我让你这么做,恐怕碍眼的,就是我了。”柳葛君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无法可想,如此长的幻觉,以为可以永远的幸福,就如此简单地破裂。她从未见过那个夺走她丈夫的女人,但从这个簪子上可以看出,那应该是极美而极重情谊的一个女子。如此想着,那个女子的形象就逐渐端正起来:她英姿飒爽地骑马飞驰。她梳妆时轻轻地挽起头发。她笑着的时候仿佛洒下阳光。她倾国倾城的回眸一瞥……
一切的一切,都是丈夫所爱的那个女子,留给她的折磨。
柳葛君并不解释什么,泪珠夺眶而下。这个家不是她的,她深知这一点。
“贸易的事,我会劝我的父亲。”
接着,夺门而出,如血红衫,雨中飞扬。
雨停了。天空明丽。准备一去不返的女子被拦截下来,死亡悄然逼近。
“见到你们,我没打算活下来。请告诉我这个垂死之人一些答案,怜悯也好。”柳葛君轻声说道,呆愣了几秒,仔细地斟酌好词句,这才将那句话极慢极慢地从口中吐出:“是‘她’让你们来杀我的么?”
“她”,那个奇特的女子,柳葛君甚至还没见过她一面。这位神秘人已然成为了一把锋锐的刻刀,给柳葛君的灵魂留下了终生无法磨灭的伤疤。柳葛君心里已经做了决定。若是那个“她”来杀自己,即使死,也绝不后悔。夺走了丈夫的幸福与快乐,本就身负罪恶。
少司命并不说话,这个委托和阴阳家并无多大的牵连,她尚不知道具体事宜。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白凤。却又恍然大悟似的迅速地收回目光。突然想起自己的搭档并非仁慈之人,绝不是在某些关头能够大发慈悲的角色。并且,白凤是否了解内情,少司命尚还不知,完善女子临死前最后心愿的几率实在是小得可怜。
堂堂阴阳家的少司命,这位久经磨练的少女,一颗远远超越了本身年龄的心中,忽然泛滥起一股同情的感情。极度地同情这位可怜的女子,虽不知她为何而哭,却觉得她的神彩,是如此地像当年的夜晚,自己行走在咸阳的街道边,轻声啜泣。
正当独自为其痛心之时。突然,一声轻轻的答允,响在耳畔——
“是。”
少司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白凤再次重复了一次:“是的。是她。”
明明是谎话,可是在说出这句话时表现得又面不改色,像是真的知晓真相,风轻云淡的语气,仿佛是静静地将事实叙述。
“是么……”柳葛君抬起头来看天,下过雨的苍穹湛蓝如洗。
她怅然若失地又问,“她美么?”
“恩。”
“那么,面相可还温和?”
“恩。”
“是孤鹰一样的女子吧,月光一般美好。”她顿了顿,“是这样么?”
“恩。”冷漠的声音只是缓慢地答应着。
柳葛君苍白地苦笑,“如此……如此,便是配得上他了。”
接着,在白凤和少司命都来不及反应的那个瞬间,柳葛君几乎是拼了命地从行囊起掏出一件东西,再狠狠地往身上刺去,宛若一道出鞘白虹,凌厉迅猛。眼睛是紧闭着的,苍白下唇被紧紧地咬住。少司命在那一刀之后才分辨出了那物,竟是一把锋利的短刀!如此不要命地往身上扎去,必死无疑!她刚要伸手阻拦,柳葛君转眼间又是一刀,刀刃全部没入了身体,血如泉涌。
“——她是求死的。”少司命睁大了眼睛,耳边风声猎猎,又夹杂着白凤细微的叹息。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愣神之间,已被白凤带入空中,巨大的鸟载着二人盘旋在天空。
地面上,一道又一道的血柱喷出,悲壮又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