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不说啦，我们来吃蛋糕。”吉尔伽美什拿起小刀，小心翼翼的切下一块，放在盘子里推给漆拉，“第一块，给你！”
“好香啊……”漆拉迫不及待的一口咬下去，香甜的奶油气味沁入心脾。
吭哧！吭哧！吭哧！
漆拉大快朵颐后终于从盘子里抬起头来，看到吉尔伽美什一脸的不自然奇怪的问了一句：“怎么了？看我干吗？”
“看美女养眼……漆拉我错了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是你的脸上，粘到好多奶油……”
“啊？哪里？”漆拉扯过一张餐巾纸在嘴边一通乱抹。
“这里，还有这里。”
“……还有么？”
“有……”
“到底是哪里啊……”漆拉皱着眉头想去拿镜子。
“我帮你。”
结果漆拉没想到吉尔伽美什帮着擦奶油的方式是用嘴而不是用手……
……
“味道不错。”吉尔伽美什把头移开一点点，意犹未尽。
漆拉的脸腾地红了。
然后下一个瞬间，一团奶油飞来，不偏不倚地“吧唧”一声在漆拉的鼻尖上开了花。漆拉抬头看见吉尔伽美什指着自己狼狈的样子笑得滚到了地上。
“好啊，吉尔，你竟敢用奶油扔我！”漆拉胡乱抹掉脸上的奶油，顺手从盘子里的蛋糕上抓了一把，挥舞着双手扑了上去，吉尔伽美什的金发顿时变得花花绿绿。
“哇！漆拉我可是昨天刚洗的头啊！我要报仇！看我的奶油飞镖！”
“吉尔你把奶油糊到我眼睛上了！当我不会吗？我扔！哈哈，你这样子可以去cos圣诞老人了！”
“来劲了是吧，你个圣诞老奶奶！看招！”
……
窗帘上映出两个追逐着的人影，爽朗的笑声传出窗去，回荡在安静的街道上。路灯微黄色的光映衬得夜晚如此温馨。
他们，都觉得自己很幸福。
9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几天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应该是多虑了吧。
深秋的老街，到处都堆着一片片凋落的梧桐树叶，每天一大早就能听见街上清洁工人“刷刷”的扫地声。满地枯黄的叶子使得秋意格外浓厚。上学时，或者是下了晚自习回来，踩在枯叶上，会发出细细密密的碎裂的声音。
快要到冬天了啊。
这几天的天气一直不太好，而这一天临近放学的时候终于下起了雨，气温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这应该是秋天里的最后一场雨了。
因为天气的原因，学校通知不上晚自习。
第九节课结束，漆拉没有立刻收拾书包。他转头望向窗外，天空里织着斜斜的雨丝，房檐正在向下滴水，看来雨势还不小。
“漆拉，发什么呆啊。”
头上突然被一本书轻轻的拍了一下，漆拉猛地回过神来，吉尔伽美什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向他微笑着。
“我就知道你没有带伞，还好我带了……”吉尔伽美什边说边从书包里掏出一把伞来，递给漆拉，“你今天要帮班主任弄课件是吧，我就先回去了，呐，伞拿着。”
“……那你怎么办？”漆拉愣愣的问。
吉尔伽美什咧嘴一笑：“银尘正好要去买东西，和我顺路。”
“哦……”漆拉不知为什么感觉有点失落。
“那我们就走啦。”
吉尔伽美什转身亲热的揽过银尘的肩膀，冲漆拉挥挥手向教室外面走去。
……肩膀……他就那么自然的搂住银尘的肩膀……
漆拉在目瞪口呆了三秒钟后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吉尔伽美什！！你给我滚回来！”
吉尔伽美什和银尘同时回头：“怎么了？”
“……没什么……”漆拉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
“算了……回家再说吧……”漆拉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
——未完（我争取这个星期去学校网吧更……）
漆拉一脚踹开门，把书包重重地往沙发上一扔。
吉尔伽美什正在写作业，听到这动静回过头来，看漆拉满头冒着黑气，吓了一跳：“不是吧漆拉，谁又惹你了？”
“你……你还好意思问？你出教室的时候我看见你搂着银尘的肩膀！就这样！”漆拉火冒三丈，双手不停地比划着吉尔伽美什当时的动作。
“啊？”吉尔伽美什先是一脸茫然，然后突然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袋，“漆拉你就为了这个生气啊，银尘是我哥们儿啊，这有什么不正常的么？”
“……”漆拉看着吉尔伽美什无辜的表情反倒无话可说了。
“我明白了……嘿嘿，漆拉，你……不是吃醋了吧……”
漆拉满脸通红，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转身抓起旁边桌子上的水杯，泄愤似的猛灌了一口。
……结果，呛到了。
漆拉弯腰猛烈地咳嗽着，吉尔伽美什忙放下笔冲了过来。漆拉咳得眼睛里都是泪花，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吉尔伽美什耳朵里竟然还插着耳机，两条细细的银色耳机线从头发里垂下来，消失在校服上衣的口袋里。


10
终于开始进入冬天。
每次课间操的时候，学生们开始在校服外面裹上羽绒服，远远望去一片五彩斑斓，最高兴的莫过于室外的值日生，树叶掉光后终于不用再清理落叶了。
冬天的阳光照进窗棂，教室里像是撒了金粉，一片透明。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漆拉坐在座位上没有动，手里翻着一本刚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时间简史》。身后一群刚从操场跑步回来的女生在叽叽喳喳的聊天。
“哎，你们注意到了没有，今天晚上的月亮是红色的哎。”一个细细的声音，因为刚跑完步还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
“昨天的月亮也是红色的，我昨天就注意到了，好奇怪哦……”另一个声音。
“啊！我听说如果月亮变成红色的，最近就会发生地震！”一个声音插进来，像是刻意的恐吓。
果然这句话引起了小规模的慌乱，后面的女生们一片“不会吧不会吧”的尖叫，紧接着更高的一轮声浪，又有人的声音盖了过来：“我家的表一直是快15分钟的，这几天走时竟然准了，一分钟也不差了！照你们这么说，不会是因为快要地震了，磁场异常的影响吧？”
“还有还有，昨天我家楼下的野猫叫了一晚上，听说地震前动物都会行为反常……”
“难道是真要地震了？”
“天啊！不要啊……我好害怕！”
“怕什么，地震了不是正好不用上学了么，多好！”
“你说的轻松，被砸死在楼里你就不会说好了。”
“死就死呗，那有什么啊。”
……
漆拉抓着书页的手指忽然颤抖了一下。
……地震……么？
最近他开始花更多的时间呆在学校图书馆，翻阅那些有关医学病理的书籍，在无数次看到书上和自己的情况无比吻合的病例后，他几乎确定了那个可怕的后果，但在内心里，总是不愿接受，总是宁愿相信那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从来没有想到过，总觉得遥不可及的“死”这个字眼，在它突然近在咫尺时，任何人都会尽力维持那个摇摇欲坠的谎言吧。
突然很羡慕那些女生们。
而漆拉自己也不知道，他每天努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吉尔伽美什打闹，上课时认真的回答每一个问题，复习起来奋不顾身。他不知道他是在骗吉尔伽美什还是在骗自己。
像是溺水的人拼了命想抓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漆拉也是一样。
他想活下去。
我还没有出人头地。
我还没有争取到好的生活。
我还没有给我的弟弟曾经许诺过的幸福。
还有那个人，我爱他，但却总是他在关心我，我却没有好好爱过他。
我还想爱他。
我还想和他在一起，天涯海角，至死不渝。
只是……现在，还可以么？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时是8点半，吉尔伽美什照例等着漆拉一起回家。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漆拉抬起头来望向天空，天色阴沉沉的，一颗星星也没有。南边的天空上挂着一轮圆月，果然不像往常那样的银白色，而是近乎诡异的暗红，瘆人的暗红。
“……吉尔，你看那月亮。”漆拉轻轻拽了拽身旁吉尔伽美什的衣袖。
吉尔伽美什抬头看了一眼，语气里带了点儿惊讶：“好奇怪的颜色。今天的月亮好像和平常不一样呢。”
“我下课时听班里的人说，月亮变成红色时就会有地震。”漆拉说。
“啊？不可能的啦！”吉尔伽美什挑起一边的眉毛，“怪不得这几天班里老是在传要地震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那，吉尔，你相信么？”漆拉小声问，没有敢抬起眼睛看吉尔伽美什。
“当然不相信，这没有一点儿科学依据啊。”吉尔伽美什笑着拍拍漆拉的肩膀，“漆拉，你不会相信了吧？”
“……有一点。”漆拉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呵呵，这种事不可能发生的啊，放心好了。”吉尔伽美什的笑容在路灯的光线下显得很温柔。
“嗯。”他的笑容似乎真的有魔力，让漆拉莫名其妙的安心。
写完作业又背完课上的知识点，已经是11点多了。
漆拉收拾好书包，然后径直走过去推开吉尔伽美什的卧室门。
吉尔伽美什正趴在床架上看书，床头灯亮着，有些刺眼。看到漆拉抱着被子进来，连忙放下书爬起来：“怎么了，漆拉？”


“吉尔，我……我今天晚上想和你一起睡，行么？”漆拉下定决心问道，站在门口没有动。然后就看到吉尔伽美什一脸“漆拉原来你也有今天”的表情，又赶快开口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想那么多……”
“……为什么啊？”
“因为……算了你别管了，你就告诉我可不可以吧。”漆拉说着打了个寒战，虽然是在家里，但单薄的睡衣还是挡不住寒气的侵袭。
“……行行，你过来吧。”
台灯熄灭了，小小的卧室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屋子里很安静，静的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吉尔，你往这边一点吧……”漆拉努力向边上挪了挪，床不算大，漆拉怕把吉尔伽美什挤下去。
“漆拉，你怎么突然想起到我这儿睡了？”
“……怎么，不可以么？”漆拉翻了个身，面对着吉尔伽美什。
吉尔伽美什的眼睛在黑暗中突然发出一抹诡异的光来，他邪邪地勾出一个笑容：“你要小心，我可是个禽兽。”
“切。”漆拉不屑的哼了一声。
“你不信？”
“不信。”
“好，你不信。”吉尔伽美什的双手突然伸了过来，漆拉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一阵天翻地覆，然后吉尔伽美什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了自己身上，他邪邪的笑着，鼻尖离自己的脸不到一厘米，漆拉吓得尖叫了起来。
直到漆拉开始求饶，吉尔伽美什才放开了手。
漆拉喘着粗气揉了揉生疼的肩膀，头发已经被压得乱七八糟，因为紧张大脑一片空白，他也没心情去整理了。
吉尔伽美什看着漆拉狼狈的样子笑了，他的手再次伸了过来，不过这次是帮漆拉理了理头发。
漆拉没有动，任吉尔伽美什修长的手指在自己的发间游走，像是在抚弄最心爱的玩具。他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透过睡衣间的罅隙，他看到吉尔伽美什温柔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像是柔软的金色羽毛，在高高的鼻梁两侧轻轻颤动着。他的脸上是宠溺的表情。随着他的呼吸，一股忽隐忽现的千香柏的香气像涟漪一样扩散开来。
漆拉闭上眼睛，往被窝里缩了缩。
吉尔伽美什静静的躺了一会儿，本来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突然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伸进了被子里，寒冷的感觉让他猛地清醒了过来。
是漆拉。
他的双臂此时正紧紧的环绕在自己的腰间。感觉到了动静，漆拉又向吉尔伽美什靠近了一点，然后把头埋在吉尔伽美什的胸前。
“你还没睡？我以为你睡着了。”吉尔伽美什低声说。
感觉到漆拉贴在自己胸膛上的满是银色长发的脑袋又往自己的怀里蹭了蹭，然后，被子底下传来漆拉闷闷的声音。
“吉尔……“
“吉尔，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发生了地震，而且，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吉尔伽美什愣了一下，他不知道漆拉为什么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但是，漆拉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那么，如果灾难真的来临的话……
想到这里，吉尔伽美什不自觉的在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他想了想，然后低下头去，把嘴唇贴在漆拉的耳边，用最柔和的声音，像是在小心翼翼的守护着什么。
“……”
“吉尔，你刚说什么？”
漆拉只感觉到了吉尔伽美什嘴唇的翕动和拂在耳边的气息，但那花一般柔软的唇却是贴在自己的左耳上的，什么也没有听见。
“……听不清算了。”吉尔伽美什无奈地说着，翻了个白眼。
“喂，吉尔，我刚才真的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啊……”漆拉有些着急了。
“不要，反正也是……哎呀你听不清算了，我睡觉了，晚安！”吉尔伽美什干脆利索的拉过被子蒙住头，一分钟之后，如雷的鼾声响了起来（……）。
漆拉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他失望的躺了下来，不久，也沉入了深深的梦境。
只是，漆拉不知道，他错过的这句话，是有着多么关键的力量，以至于，同时，也错过了两个人的一生。
或许是天意吧，在那个改变了一切的一天到来之前的最后一个夜晚，给他们安排了在一起的机会。
虽然这是最后的一次，他们在一起。
窗外，残月如血。


11
第二天的天色阴沉沉的，窗户上都结了冰花。漆拉上学之前拼命往身上套衣服，帽子，手套，围巾，口罩，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吉尔伽美什看着全副武装的漆拉笑话他穿得像狗熊一样，漆拉毫不客气的回以白眼。吉尔伽美什又穿上了他那件浅咖啡色的、厚重的长风衣，修身的长款恰到好处的勾勒出他完美的身材。漆拉想晚上回家的时候你穿这么少最好别喊冷。
上午第二节课的时候窗外飘起了雪花，雪下得很大，大团大团的洁白铺满了整个世界，班里一片兴奋。
第二节课下了课本来应该做的课间操因为下雪的原因也取消了，班里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人，大部分的人都去操场上玩雪了。漆拉看教室里吉尔伽美什不在座位上，应该是去卫生间了吧。他从椅背上取下羽绒服，穿好，然后走出了教室。
操场上果然是满满的人，在操场上积累起来的雪已经被踩得不成样子。漆拉也不打算去操场，他向教学楼后面走去。
教学楼后面是一个小花园，春天的时候，花园里的那棵梨树会开出一树雪白的梨花。梨花总会在春光最盛的时候凋零，宛转而细碎地铺落一地的雪白，那样子看起来美不胜收。而现在是冬天，梨树的枝条已经干枯了，于是这个花园也罕有人迹了。
漆拉慢悠悠的绕过教学楼，雪花迎面打在脸上，很舒服的感觉。
花园里在树枝的掩映下有一个人影若隐若现。本来以为不会有人来的，漆拉有些反感，转身走上了另一条小径，没有再去看那个人。
“漆拉？”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花园那边传来。
漆拉惊讶的抬头望去，那个人竟然是吉尔伽美什。
吉尔伽美什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了，漆拉看向他的时候，他正站在雪地里，金色的长发上沾着大片大片的雪，衣服上也全都是，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雪人。
漆拉在心里暗暗的吃了一惊，快步向吉尔伽美什走去。
“吉尔，你怎么也在这？”漆拉站在吉尔伽美什面前，语气里掩饰不住巨大的惊讶，“我还以为你上厕所去了。”
“下雪了当然要出来玩啊，操场上人太多，我就到这儿来了。”吉尔伽美什说着伸出手来，轻轻掸掉漆拉头发上的雪花，“你看你，满头的雪。”
“还说我呢，你在这里站了很长时间吧，你全身都是雪。”漆拉也伸出手去，拽着吉尔伽美什的衣服一抖，雪大块大块的掉落下来。
“今天的雪真大啊。”吉尔伽美什微笑着抬头望向天空，一片片的雪花正从灰色的天幕中旋转升腾。
“恩，我喜欢下雪，越大越喜欢。”漆拉看着自己衣袖上的一片雪花，好看的六角形，花纹细小而精致。
“比起南方的雪，北方还是要好很多呢。”吉尔伽美什说。
“你还记得鲁迅有写过一篇文章，就是写雪的，记得么？”漆拉朝着天空摊开手掌，一小团雪花飘落在手心里，又很快融化成一个圆圆的水珠。
“我记得是初二的语文课本吧……我很喜欢那篇文章。”
“嗯。”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任雪花簌簌地从他们身边掉落。
北方的雪，总是缠绵而壮烈的。它们从几万英里的高空坠下，姿态张扬而洒脱。纵然不知道下方是否有容身之地，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奔向浩大的命运。
就像现在的他们。
大雪纷飞，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雪地里，岁月温存而美好地流过他们的年华。
漆拉在雪花飘落的声音中回过头去，雪已经落满了吉尔伽美什的双肩，那双迎着雪花的深金色眼瞳，冰雪般明亮。
“漆拉，”吉尔伽美什缓慢而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慢慢的走过来，眼里是无限的温柔，“你真美，漆拉。”
他的双臂环绕过来，像是天使的羽翼，将漆拉揽进他温暖的臂弯里。
漆拉仰起他绝美的容颜，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吉尔伽美什宛如天神的面孔。他的头发上又落满了雪，漆拉小心翼翼的帮他掸下来。
多想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多想我们能够永远这样下去，与你共赏雪花飘落，为你拂去发梢上每一片的晶莹。
晚自习也取消了。
下了学，漆拉和吉尔伽美什直奔学校附近的超市，抱了一堆方便面和速冻食品出来。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的黑了，雪还在下着，地上积了一尺多深，两个人一人提着一大包东西，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难民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往家里走。


然后，脚下的地面突然一空。
漆拉从梦里挣扎着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梦境一下子切换到现实世界，却让漆拉猝不及防的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是真真切切的世界。床，枕头，白色的被子，奶黄色的床头柜，雪白的墙壁，淡绿色的墙围，床头印着的“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红色字样……漆拉有点儿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伸手往头上一抹，一手冰凉的汗水，头发都被粘在了额头上，身上薄薄的一层单衣也被湿透了……等等！漆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居然是一套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这是……医院？
漆拉短路的大脑突然接通，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了失去意识之前那可怕的一幕。自己跟吉尔伽美什说要去马路对面买《当月时经》，然后在过马路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瞬间失明了，接下来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是撞车了么？当时听到了汽车喇叭的声音，然后……然后就不记得了……
漆拉想着，低头检查了一下，却发现自己身上除了几块淤青和一些伤痕之外，并没有受什么重伤。还真是幸运啊，明明撞了车却什么事儿也没有……
头部传来眩晕感，不知道当时有没有撞到头。不过这么说来，只受了些皮外伤却还躺在医院里，那么医院应该已经检查出来自己的问题了。
似乎是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漆拉慢慢地撑着床坐起来，床尾贴着的病号资料卡片上，“Ca”两个英文字母真真切切的刺痛了他的眼睛。
Ca，cancer，癌症的缩写。
果然和自己预想的一模一样啊。
漆拉默默地盯着那张单子看了一会儿，其实和看自己的死亡通知书没有什么区别吧。他的内心却像是暴风雨过后的海面，没有一丝波澜，似乎那资料卡片不是他的，而是某个病人留下的遗迹。——或许是因为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漆拉站起来，走到窗边的椅子前，从上面拿起自己的书包，拉开拉链，掏出一个黑色金属外壳的手机来。
NOKIA的最新款，是去年吉尔伽美什用一个暑假的打工钱买给自己的。通讯录中的第一个电话就是他的。漆拉迅速的翻出通讯录，拨通了吉尔伽美什的电话。
“嘀——”
“嘀——”
……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奇怪了，怎么没有人接？漆拉纳闷的挂断了电话，手机退回了待机界面，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四点——怪不得吉尔伽美什不接电话啊。漆拉想了想，手指飞快的按动键盘，发着白色荧光的屏幕上渐渐出现了一行黑色的字迹。
“吉尔，你现在在哪里？没事吧？看到短信之后给我回个电话。”
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信息发送成功”的字样，漆拉舒了口气，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记得车祸的时候吉尔伽美什就在自己后面的人行道那里，当时自己被那辆车撞飞出去了，也没有顾得上去看他怎么样。在医院里躺了几天，手机上居然一个来电显示也没有……他不会有事吧？
吉尔，你要好好的，千万不要出事啊。
漆拉的双手有些紧张的握在胸前，不知不觉骨节已经因为用力过大而微微泛白。他的视线穿过窗玻璃，投向无边无际的暗蓝色的天空，似乎想从一片茫茫的空旷中，寻找出一些什么来。


形状诡异的巨大机器像是盘踞着的白色金属怪兽，漆拉被吞进去又吐出来。高能射线的集中照射，一次次的放疗简直就是酷刑。每一次放疗之后，漆拉都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打了一样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四肢都酸痛到抬不起来。
“漆小拉~~~今天过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啦……上午去做了放疗，现在头都是晕的。”
“啊？那一定要注意身体啊，放疗过后最容易生病了。吃饭了没？”
“还没啊。吉尔，今天是周六，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就过来看看我吧，一个人可烦了呢。”
“这个……下周要期末考试了哎，我还没复习好……对不起啊。”
“上周你也这么说……”
“实在对不起啦，漆拉不要生气哦！我妈叫我呢，88！”
……
漆拉盘腿坐在窗台上，手里拿着手机，看到最后一条短信内容，他愣了一下，然后泄愤似的“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机盖。
那次给吉尔伽美什发的短信他第二天上午就回复了，谢天谢地，他没事。吉尔伽美什告诉漆拉他已经回到学校了，正在准备期末考试。漆拉不止一次想让吉尔伽美什过来陪陪自己，哪怕只有一个小时也好，但吉尔伽美什每次都找这样那样的借口回绝，漆拉对此感到很不满意却又无可奈何。
期末考试已经过去一天了，吉尔伽美什总该有时间了吧。漆拉给吉尔伽美什打了电话过去，依旧没有人接。漆拉只好改发短信，没想到他的请求又被吉尔伽美什拒绝了——吉尔伽美什说这几天每天都要帮老师整理卷子，登记分数，去不了。难道整理卷子比朋友还重要么？漆拉闷闷不乐的想着。这段时间都是一个人呆在病房，除了按时吃药定时放疗和每天打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点滴之外，能陪自己的也只有鹿觉了，可是鹿觉也要打工啊。原来习惯了快节奏的生活，猛地闲下来，似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吉尔，你学习真的那么忙么？难道我对你来说，还不如那几百张冷冰冰的考试卷子么？
漆拉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着吉尔伽美什的短信，从那些温暖的话语背后，好像就能看到他的脸庞。他笑的样子，他认真的样子，他咬着水笔对着一道题费力思索的样子，他皱着眉头关心自己的样子……似乎他就在自己身边，一直都在。
被他拒绝了那么多次，漆拉发现自己还是生不起气来。在他对吉尔伽美什浓浓的爱和思念面前，那些不愉快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漆拉想起曾经看过一本书上说，如果你真正爱一个人，你是能够包容他一切的缺点的。
即使吉尔伽美什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漆拉也不恨他，一点也不。
他还爱他。
午后的阳光很好，一束一束的光线像是一缕一缕的金丝，把小小的房间照得一片透亮。
“吉尔，虽然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走出这里，但是，只要我能出院——等我出院了，我一定，第一个去找你。”
漆拉把头靠在窗玻璃上，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苍白瘦削的面容，小声而坚定地说
——等我啊，吉尔。
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医院里过年。
虽然有鹿觉陪在身边，但是整座医院里几乎都没有什么病人了，一扫平时门庭若市的场景，连医生护士也是轮流值班，所以，这个年过得说不出的冷清。
除夕夜的晚上（这好像是个病句……），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年夜饭，吉尔伽美什最终也没有过来——是啊，这个时候谁还愿意到医院这种阴森森的地方来呢？都是要在家里陪父母的吧。漆拉听着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爆竹声，突然想起了高一时的那个寒假，和吉尔伽美什一起过的那个除夕，他的轮廓在漫天璀璨的烟花映照下，美得如同神祗。还有他的吻，那个带着千香柏气息的吻，那是漆拉魂牵梦萦的味道。可是，自从住院以后，这种清香就只能在梦里出现。
吉尔，你知道吗，只要能再看一看你，再听你温柔地叫我一声“漆拉”，就可以让我泪流满面了。
可是，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连见都不愿意见我一面？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漆拉拿起手机，是吉尔伽美什的短信。


——漆拉，新年快乐。
窗外一瞬间鞭炮声大作，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零点了。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啊。
漆黑的夜空一下子变得五彩斑斓，一个又一个礼花爆炸出喜庆的满天花雨，欢乐的气氛弥漫在整座小城。
漆拉握着手机，心里酸酸的，不知道该给吉尔伽美什回复些什么。最终，他还是打了一条“谢谢”发了过去。
没有你在身边，你让我怎么快乐得起来。
好怀念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日子……习惯了看你笑，习惯了你对我搞恶作剧，习惯了你的关心，习惯了你给我的温暖……那种温暖，是只有你能给我的啊。
“哥，又在给那个吉尔伽美什发短信啊？”
鹿觉在这时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水。他把水杯放在床头，凑过来看了看。
“嗯。”漆拉抬头冲鹿觉笑了笑，拿起水杯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你还真是在乎他啊……”鹿觉踢掉鞋子跳上床来，呼啦一下扯过被子，两条腿钻进被窝里。
漆拉有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手指在键盘上兀自摁来摁去。
“不过，哥，说实话，我觉得吉尔伽美什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还是不要太信任他吧。”
一句话让漆拉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中，一缕银发突然滑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表情。鹿觉却没有注意到这微妙的停顿，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哥，你看你住院也有一个多月了吧，这一个多月，他别说来看你了，就连一个电话也不愿给你打。还有，你给他打过那么多次电话，他接过一次么？你说这种人……”
“别说了鹿觉……”
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像是水晶碎裂时绝望的脆响，又像是紧绷到极点的琴弦在断开的一瞬间那种声嘶力竭却喑哑的低音。鹿觉吓得一下子住了口，身旁的哥哥头低垂着，手机早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的指间滑落到了地上，他瘦得不成形的双肩剧烈的抽动着。
鹿觉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漆拉，他一时间竟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微弱的“哥……”，然后就又紧张得没有了下文。
漆拉猛地抬起头来，银发早已被汹涌而出的泪水浸透。
“……鹿觉，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不会这样的……”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漆拉紧紧的抱住弟弟宽阔厚实的肩膀，他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地滑落。鹿觉感到肩头一片冰凉。
“哥，我……”
“不要说了，鹿觉，求求你……”漆拉死死咬住嘴唇，巨大的悲伤攫住了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他击垮。
自己一直在努力掩饰着的那个一直不愿去触碰的伤疤，被狠命地撕开，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说不出的疼痛。
此时的鹿觉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他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了一句多么愚蠢的话。
终于还是没忍住啊……那个算不上是秘密的秘密，终于还是让自己给说出来了。
漆拉住院后不久，鹿觉去漆拉的学校为他办休学手续，结果在漆拉的班主任那里得知，吉尔伽美什早在几天前就转学了。转学到了哪里，不知道。
鹿觉当时的感受是难以置信，他经常听哥哥提起吉尔伽美什，在漆拉的描述中，鹿觉脑海中勾勒出吉尔伽美什的形象，应该就和神祗一样。
他知道哥哥有多爱吉尔伽美什。那种渗透骨髓的爱，是什么也比拟不了的。
他甚至还为此吃过醋。
一直认为吉尔伽美什是一个很好的人，好到，可以把自己的哥哥——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完全托付给他。
可是漆拉痛彻心扉的爱，最终却迎来了这样的结局。
震惊很快转变成了愤怒，鹿觉当然知道吉尔伽美什转学是为了什么——他是在逃避，他一定是不想再被一个癌症晚期的人拖累以至于耽误了学业，所以，逃了吧。
不然，仔细想想也知道，如果他像漆拉爱他那样爱着漆拉，他怎么会只用短信敷衍了事，连见都不愿见漆拉一面呢？
或许漆拉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玩腻了就可以随手扔掉的玩具吧。曾经的天长地久，至死不渝，都如同过眼的云烟，什么一言九鼎的诺言，什么固若金汤的友情，它们，都一文不值。


鹿觉前所未有的恨吉尔伽美什，当他看到毫不知情的哥哥仍然每天对吉尔伽美什牵肠挂肚，每天等着短信铃声响起，他就更加地窝火。他的哥哥被骗了，只是，因为漆拉太爱他了，才会对此浑然不觉。
被爱情蒙住了双眼，原来是如此的可悲。
“鹿觉……”漆拉抬起袖子用力的抹掉了眼泪，可是很快，新的眼泪又充盈了眼眶，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的哭腔，他日复一日消瘦的身体，孱弱得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开来。
“我好想他。”
肩头传来负重感，漆拉银色的发丝散乱的铺在鹿觉的肩膀上，他小声地抽泣起来。
“不管他做了什么，我都不恨他，真的，我不恨他。”
“我还要活到能见到他的那一天。”
原来，你都懂。
……要我怎么说你呢？哥。
鹿觉心底不由得生出一股悲凉。漆拉紧紧的抱着他，他的体温隔着衣服传递过来。哥哥，这是他的哥哥，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义无反顾地爱着那个叫吉尔伽美什的男生，那是他一生的挚爱。可是这个男生，却背叛了他。
鹿觉的眼眶迅速的红了起来。
“我知道。”
鹿觉低声说着，努力抑制着自己声音里的颤抖，滚烫的眼泪一滴滴掉在漆拉银色的晶莹的头发上。
窗外是一片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勾勒出浓浓的欢乐气氛。
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病房里却有着与新年的气氛格格不入的寂静。
鹿觉抱着已经睡着了的漆拉，他能感到哥哥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充满了生命力。
只是，这颗心脏，还能跳动多久？
13
西流尔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他低头在一份材料上写了几笔，然后顺手从旁边拿过一个病历本。翻开第一页，是一张一寸照片。蓝色的衬底，照片上的男生淡淡地微笑着，那双温和的黑色眼睛穿过纸面注视着他，目光像是一缕和煦的春风。
西流尔眯起金丝眼镜片后的双眼，辨认着病历卡上潦草的字迹，轻轻读出了声来。
“漆拉，男，右脑脑叶原发性颅内肿瘤，晚期……”
西流尔看着照片上的漆拉叹了口气。他见过这个有着一张比女生还要精致的面孔的男生，几个月前因为车祸被送过来的。虽然没有在车祸中受到重伤，但检查时意外发现他患有脑瘤。当时漆拉右脑的肿瘤已经由良性转变为了恶性，他的左耳也因为不断分裂生长的肿瘤对听觉中枢的压迫而导致神经性耳聋。他住院的这段时间一直在进行着的化疗与放疗，也只能暂时抑制癌细胞的增殖，这样下去的话，肿瘤很快就会扩散到小脑，接着是脑干……所以，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西流尔记起来，这个漆拉自从住院后，他的家长就没有来看过他，，唯一来过的只有他的弟弟，叫什么来着……忘记了。他合上漆拉的病历，身体向后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抽出一根烟来点上，猛吸了几口，然后把香烟夹在指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任烟头越烧越短。
漆拉的情况和他以前一个病人的临床状况极其类似，那个病人应该也是在这个阶段，出现了精神失常的症状，然后不到一个月，就死了。
吉尔，我知道我很懦弱，很爱哭，这样的我，自己都很讨厌。
三个月了啊，吉尔，这三个多月，我每天晚上都会一个人偷偷的哭。
我本来以为我已经为你流干了所有的眼泪，我本来以为我再也不会哭的，可是那一天，我无意间听到一首曲子，然后就哭了，眼泪止也止不住。
《卡农》，就是那次你给我听的那首钢琴曲。
一架钢琴孤独的演奏，你听，它多像一个黑暗的预言。


冬日的午后。
冬季的阳光暖暖地照进窗棂，可以看到细小的尘埃在一束一束金丝般的光线中静静飞舞。小小的房间里被阳光涂抹上温暖的金色，显得格外美好。
光线照在闭着的眼皮上，视网膜上一片血红色的亮点，带着灼热的温度。漆拉感觉到了眼皮上的刺痛，不情愿的翻了个身，却不管用。他有些恼怒地睁开眼，准备下床拉上窗帘。
一团金色猛地映入视野。
视线里的吉尔伽美什用一个随意的姿势坐在床架上，金黄的发丝不经意的散落在肩头，深色的校服，咖啡色的皮制书包，一如往常。
他的侧脸像是用冰雪雕刻而成。
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跳跃，他微微闭着眼睛，头抬起45°角向着窗外，露出好看的下巴线条，像是很享受地陶醉在了满屋子金色的阳光里。
整个画面美好得有些不真实。漆拉揉揉眼睛，眼前的景象依旧。
听到动静，吉尔伽美什缓缓地把头转向了漆拉的方向。
“你怎么来了？”漆拉掩饰不住巨大的惊讶，话一出口，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表情冷了下来，“你给我滚。”
吉尔伽美什只是淡淡地笑着，目光像是最平静的波澜不兴的湖泊，带着漆拉看不懂的深意，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漆拉。
“你给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吉尔伽美什没有理会漆拉的逐客令，而是突然从床架上跳了下来。漆拉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来到自己的面前，伸出手来紧紧的抱住了自己。
鼻腔里，一股凛冽的清香长驱直入。
千香柏味道的沐浴露。那是专属于他的味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
那是漆拉想念了十年的味道。
“你干什么——”漆拉下意识的挣扎了几下却无济于事，在吉尔伽美什温柔而又坚定的臂弯里，他终于垮了下来，豆大的泪珠不由自主地滚落，一颗接着一颗，落到衣服的褶皱里，然后不见了踪影。
漆拉甚至感觉这些眼泪像是被吉尔伽美什接住，然后收藏起来了。
不然，它们为什么都消失不见了呢？
不过还好，终于等到你了。
可是，十年啊，吉尔，你居然让我等了你十年。
漆拉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吉尔你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我一想起你就哭……每天晚上都是从梦里哭醒……”
“我曾经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吉尔，我不恨你了，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没有真正地恨过你……”
“我真的，好想你……”
“别哭了，多大人了啊你。”吉尔伽美什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点无奈。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伸过来，轻轻抹掉了漆拉脸上挂着的泪珠。他的眼里是无限的温柔，嘴角还是十年前那个不羁的笑容。没有变，真的没有变。
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永远，不会再离开你了。”
漆拉突然用力的推开了吉尔伽美什，他背对着这个今生最爱的男人，流着泪站在窗前，玻璃上黯淡地映出他黑色眸子里湿漉漉的悲伤。
“吉尔，你走吧，我是癌症晚期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工作，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况且——”心底传来一阵强过一阵颤栗的疼痛，漆拉感觉有一道坚不可摧的墙，正缓缓的升起来，将他和他一生的最爱隔离在咫尺天涯。而这道墙，是他亲手砌起来的……漆拉咬咬牙，抬起手，五指往自己的头发里一插，一缕缕的银色长发纷纷滑落下来，“吉尔，你看，这就是化疗的结果，不久后，我想，我的头发就会掉光了吧……吉尔，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漆拉了……我真的也好想让你看到最美的自己，可是我做不到……”
漆拉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心像是在流血，好痛好痛。
吉尔，你走吧。那些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都还好好的保留在记忆的最深处，它们为我证明，我曾经拥有过你。我知道我将怀抱着对你的思念离开这个世界，到达那边的彼岸。可是等待，等待的过程却是如此的漫长。我多想在你的怀抱里度过所有的时光，那样就是一切。


是不是只有死亡的黑暗降临时，我才不会为你感到寂寞。
“傻瓜啊……”
身体突然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蔓延了天地的千香柏的气息让漆拉顷刻间泪如泉涌。吉尔伽美什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带来无法言说的安全感：“傻瓜，你就那么忍心，让我忘了你么？”
“吉尔，我……”
“漆拉，”吉尔伽美什低下头来，注视着漆拉的眼睛，“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天下最美的风景……你，永远永远，都是我的漆拉。”
我曾为你承诺过，来年，要一起看千香柏盛开。
是的，漆拉，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能看到，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让我们继续下去，我们一生一世的执手相看。
我们走吧，漆拉。
如果这是个梦境，可不可以永远不要醒来。
梦里，你轻轻牵起我的手，轻吻我的眉梢。
一梦，千年。
14
鬼山莲泉最近很是郁闷。
她不明白为什么医院的人事部主任“五一”小长假时回老家，脑袋上挨了一棍子居然就被算做了工伤，更令她气愤的是主任竟然还可以堂而皇之地去公费疗养……她实在无法忍受医院高层会有这样腐败的当职者存在，于是准备告到院长那里。结果她的举报信被主任扣下了，那个人面兽心的主任当天晚上就找到她，告诉莲泉她有两个选择，一，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当她的护士长；二，坚持向上反映。后果如何，主任没有说。
于是莲泉决定继续向上反映，这样做的直接后果是遭到了以主任为首的势力的排挤，她也由整天坐办公室的护士长，降级为了一名普通的护士。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听说主任最近要把她调动到别的部门，也不知道要调动到哪里。莲泉想实在不行干脆辞职好了，自己一年前大学毕业后来到这所医院，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由护士晋升为护士长，靠的都是自己出色的工作业绩。自己才二十出头，还有很多机会，何必在这里受他们的气呢？
莲泉站在不断下降的电梯里看了看表，今天结束工作的时间比平时要整整早了一个小时，她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只要没有别的任务，今天就可以早点下班了呢。
住院部的大楼一共有二十层，每一层分属不同的部门。莲泉的外科在第十八层。每天早上八点，每天下午五点半，她都会准时赶这班电梯。平常电梯里的人总是很多，今天不知道是不是提前了一个小时的原因，电梯里的人少了很多。
电梯在九楼停了下来，门缓缓的打开了，莲泉看到电梯外面站着的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是一个美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个女生。银色的长发瀑布一样柔顺的散落在肩头，苍白的皮肤略显病态，给她倍添了一丝孱弱的感觉。梅花鹿一样漆黑温润的眼睛，眼神中透出一种沉静，还有一些莲泉看不懂的情绪。一袭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空空荡荡地挂在她的身上，更显出了她的瘦弱。莲泉一瞬间竟然呆在了原地，她呆呆的看着那个女生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走进电梯，电梯门在她的身后悄无声息的关上了。
电梯继续向一楼降去。
莲泉知道住院部大楼的八、九层都是给肿瘤患者准备的，这么好看的女生，竟然也是个癌症患者么？真是太可惜了。她下意识的用眼睛偷偷瞄着身边的那个女生，她真的好高啊，起码有一米八以上了，很少有女生会长到这么高。目光向下，莲泉猛地注意到她的喉咙处分明一块尖锐的突起，她一下子明白了——这个人，是个男生！
不过，一个男生能长一张这样的脸，也真是妖孽啊。


电梯降到了一楼，“叮”的一声停了下来。莲泉只觉眼前人影一闪，那个男生转眼间已经出了电梯，在十步之外了——从背后看，他连走路的姿势都极其优雅而风姿绰约，令人目眩神迷。
楼下不远处是一个巨大的花池，春末夏初，正是矢车菊盛开的时节，大片大片的橙黄色，铺天盖地的释放出初夏暖暖的味道。那个男生径直走到花池边的木制长椅上坐了下来，展开手里的报纸，开始安静地阅读。
他整个人沐浴在初夏金色的阳光里，眼睑低垂着，纤长的睫毛下是令人心醉的点点波光。他安静地阅读着的姿态，让他看起来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芒，就好像是坠入人间的天使……不，是天神。
就算是莲泉这样，曾经阅人无数的她，看到一幅这样近乎完美的画卷，也不由得在心底默默地赞叹不已。
“莲泉，你过来。”小张轻轻把莲泉拉得靠近自己一些，她凑到莲泉的耳边，压低了嗓门，“离那个人远一点儿……”
“什么意思？”莲泉这才明白小张是在说那个男生。
“那个人……”小张伸手指了指，“他是个疯子。”
——疯子！
莲泉愣住了，她下意识的抬头，那个男生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似乎这世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么好看的男生，他怎么会……
“其实他刚来的时候好像也不疯的，后来是因为脑瘤，才精神失常了。”小张低声解释着，“你没有注意到他每天下午都去花坛那边么？下雨也去，下雪也去，真是的，也没人管管……叫什么来着？漆拉是吧……”
莲泉突然感觉手心一片冰凉，漆拉依然面无表情，他的头发还在向下滴着水，目光没有焦距，茫然的分散开来，看起来有些诡异。晶莹剔透的雨水从他的头发上滴下来，在电梯的地板上印下深深浅浅的湿痕。
15
西流尔的判断没有错，春天到来的不久后，漆拉精神失常了。
没有人知道漆拉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做的那个梦，就像没有人知道他爱吉尔伽美什爱到了什么程度。就连鹿觉，也不理解漆拉。鹿觉甚至就从来没有理解过他，鹿觉也许永远也不会明白，要用心去包容一个自己深爱着却背叛了自己的人，这样的爱，是有着怎样的博大。就像我们所说的，能让一切痛苦、背叛与恨都渺小的不堪一提……这种爱，必是能够倾尽天下，让世界为之叹服。
漆拉在那一天梦到了吉尔伽美什，这也是他人生的前二十年里，最美好也是最后一个梦吧。漆拉永远的沉入了那个漫长而甜美的梦境，如他所愿，他真的再也没有醒过来。
梦境和现实，说不上是哪个更悲哀。
而吉尔伽美什也永远不会知道，漆拉在他前二十年的生命画上句号的最后一刻，还是爱着他。
我们无法描述出一个精神病人的世界，因为谁也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无人知晓。但是，我们唯一能够肯定，漆拉他，很幸福。
因为，他的梦里，有他。
不久后负责肿瘤科的一个护士因为家里的原因辞职了，于是鬼山莲泉被理所当然的安排接替了这个护士的职务。
护士们渐渐发现，莲泉自从调过来之后，对漆拉特别的上心，她几乎成了漆拉的专职护士。她甚至会每天陪漆拉去楼下的花坛，然后就静静的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翻过一页又一页的时光。然后在五点半时准时扶他回病房。莲泉才不管那些护士私下的议论，在一天天的接触中，她逐渐了解了漆拉的情况，她也知道了漆拉有个弟弟叫鹿觉。鹿觉中专毕业后虽然没有上过正规的大学，但是他却靠着自己的力量完成了大学的学业并取得了硕士学位，现在已经是一家公司的小高层了。
医院原本断言漆拉的病情拖不过一个月，一个月过去了，接着，两个月，三个月……第二年的春天，漆拉没有死，他仍然可以由莲泉陪着去医院的楼下花池边，看那些花朵在春天生机勃勃的盛开。
这让医生们很震惊，因为期间不知有多少次，病危通知书都下发到了鹿觉手里，但是漆拉却一次次的挺了过来。更令医生们瞠目结舌的是，漆拉颅内的肿瘤竟然停止了增殖。这对于一个意识已经完全失去控制的人来说，单是凭借着强烈的求生本能就可以做到这一点，已经算是医学史上的奇迹了。


银尘伸出手去，他因悲伤而住不住颤抖的指尖一点点向前，向前……最终，他的手指碰到了吉尔伽美什高贵如天神的脸庞，指尖传来的，是冰冷的触感。
墓碑上镶嵌的黑白照片里，吉尔伽美什笑得一脸幸福。
吉尔伽美什，于七年前死于车祸。
是的，就是那一场车祸，让漆拉开始了这么多年漫长的等待，也让深爱着漆拉的吉尔伽美什，生命年轮永远的停在了他的十八岁。
没错，当那辆汽车撞过来的那短短的一瞬，是马路那边的吉尔伽美什突然爆发出人类几乎无法达到的速度，冲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撞开了漆拉，而他自己，却被沉重的车轮碾过——当场死亡。
“漆拉，小心”这句话，却成了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
银尘为吉尔伽美什办了转学手续。这些年里，他一直在用吉尔伽美什在车祸现场遗留下来的手机，给漆拉发短信。
七年，从未间断。
吉尔伽美什银色的手机和他黑色的日记本并排摆在墓碑前，微风掀起了日记本的纸页，吉尔伽美什优雅而大气的字迹清晰可见。
X月X日 晴
今天宿舍里搬来一个叫漆拉的男生，长得好像女生啊……被雷到了。我甚至敢说全校女生都没有他漂亮。听说他学习很好，一直是年级的前三名。
没想到漆拉的脾气还挺大的，银尘不小心叫了他一声美女，漆拉明显有种要冲上去打人的架势……真是的，一想到从今以后要和这个伪娘生活在一起，还不知道宿舍会有多么的不和谐……
X月X日 多云
虽然之前对漆拉学习的刻苦早有耳闻，但是……拼命也不用到这种程度吧！！都开始自残了……这种人真可怕。
不过看到他手上的那些伤，心里很难过，不知道为什么。
X月X日 晴
今天的心情只能用“忐忑”两个字形容了。漆拉发烧了，我干脆请了假在宿舍里陪他。他耍赖不吃饭，我就莫名其妙的生气了，然后更不靠谱的是我居然大脑短路……吻了他。天啊，我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漆拉病的不轻，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了，他难受到抱着我哭。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脆弱的他……一时间我也好想哭，陪他一起哭。
后来幽冥听说我在宿舍陪了漆拉一下午，他问我不会是看上漆拉了吧。我吓了一跳——我我我当时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牺牲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宿舍呆着，只为了陪陪他？不会真的……他可是男的！别瞎想，或许我从心底里把他当成了我的好朋友吧……
真烦啊，睡觉睡觉。
X月X日 晴
漆拉的身体似乎总是不好，三天两头不舒服。昨天他又说头疼，而且还吐了。
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用了很长的时间和自己对话，我最终还是决定努力的面对自己。我是真的喜欢漆拉吧……我竟然是个gay……丢人。
算了，管它呢，只要他是漆拉，性别神马的都是浮云。
漆拉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X月X日 阴
今天好高兴！漆拉终于答应和我搬出去住了！
哈哈！爱死漆拉了！
X月X日 晴
今天是我的生日，漆拉陪我过的，好开心。嗯，还有，漆拉真是太可爱了。
吹了蜡烛后漆拉问我许的什么愿望，我就随便扯了几句，反正我瞎说惯了的，不怪我啊！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啊！
写出来应该不会有事吧……好吧，其实我只许了一个愿望，那就是——我要漆拉一辈子健康，快乐，幸福。我愿意用一切来换取漆拉一生的平平安安，哪怕代价是我的生命。
这个愿望，很俗吧。
但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因为我喜欢你啊，因为你是我的漆拉。
我要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这就是吉尔伽美什一生最大的幸福。
呵呵，我纯情了……
（这是最后一篇）
X月X日 多云
漆拉这几天总是有点儿怪怪的。我经常看他一个人默默地待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最近添了一个奇怪的习惯，总是爱揉耳朵……
今天作业好多啊。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要下雪。
是的，吉尔，你的愿望实现了。
你终于还是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了漆拉一生的幸福。


可是没有了你，漆拉真的能够幸福么？
手术后的他，智力水平无异于三岁儿童。我只能祈求，他，不再记得你……
银尘擦了一下眼泪，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打火机，手指一拨，蓝色的火苗很快蹿起来，舔食着日记的一角。火焰越来越大，很快蔓延了整个本子，又很快吞噬了吉尔伽美什的手机，闪着金属光泽的银色外壳渐渐燃烧，变成了一块灰黑色的铁。
银尘靠着墓碑坐下来，跳跃着的火苗刺痛了他的眼睛。
吉尔，我终于把我的任务完成了。
这么多年，你在那边，一定很寂寞。
银尘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他抬起手来，抹掉了眼眶中最后的一滴眼泪，然后，面对着秋天夕阳下金色的世界，唇角一勾，缓缓绽开了他最灿烂的笑容。
他手中的匕首，猛地划破了他的手腕。
一颗一颗的血珠滑落，在花岗岩上开出一朵朵凄美的花。
银尘只是微笑。
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眼泪。
吉尔，我是尘尘，尘尘来陪你了。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多年前那个小小的幼儿园，红色的旧滑梯，被磨得掉了漆的旋转木马，积木，变形金刚，雨中的屋檐，尘土漫天的小操场和操场上老式的音箱……还有，还有那个有着一头灿烂如阳光般金发的小孩子，他稚嫩而略显成熟的声音，似乎还在一声声叫着自己，尘尘，尘尘……
时光仿佛疯狂的倒流回了童年。
那时的我们，都还是小孩子，会不负责任的轻易许下一辈子的诺言，会天真到因为一张花糖纸就私定到地老天荒。我们都还小，那时常常会有很多东西，就在无意中错过了。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
如果还有来世，我还愿意就这样，默默地站在你身后，远远的看着你、祝福着你……
一辈子。
最终章/ 十年
三年后。
3月25日。
一辆崭新的“路虎”都市越野车风一般从宁静的田间小路上驶过。
鹿觉坐在驾驶座上聚精会神的开着车，后座上坐着莲泉和漆拉。
漆拉趴在车窗边，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窗外的景物飞速掠过。他因为手术而剪短的银发终于又长回了原来的长度，软软的垂在肩膀上。款式简洁的衬衫和牛仔裤更显出了他身材的修长。倾国倾城的容颜，和十年前的他比起来，丝毫没有改变。
唯一改变了的是他那双眼睛。外人看来，这双美好如天神的眼睛竟如初生婴孩一般没有半点污浊，眼神清澈，眼底只剩下了懵懂和天真……这样的眼睛，很难和他的年龄联系起来。
如此纯净的他。
涅盘重生的他。
莲泉望了望窗外：“鹿觉，你说的那个地方在哪儿啊？快要到了吧？”
“嗯，快了快了。”鹿觉低头看了看车载GPS，皱了皱眉，“奇怪，应该就在这附近啊……”
“话说回来，出来野餐可是你的主意。现在你带着我们在这种荒山野岭里转来转去，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可要负责啊……”莲泉笑着调侃道，接着把头转向了漆拉，“哥，你说是不是？”
“嗯——”漆拉认真的点点头。
“喂喂喂，你们两个，就别损我了好不好。”鹿觉满头黑线，“哥，今天可是你生日哎！我辛辛苦苦找那个地方，不还是为了让你高兴一下么……”他的话突然停住了，兴奋的一指前方，“啊！找到了！”
越野车在一个山谷里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地带，被山峦包围着的这片草地一派春意盎然，茂盛的草地上，星罗棋布地点缀着一簇簇野花，周围的山峰泛着绿意，一条小溪自半山腰流下来，小溪两岸鸟语花香。阳光恰到好处的照射进整个山谷，暖暖的感觉。
“怎么样？不错吧！”鹿觉得意的看向一旁的两人，自我感觉良好。
“……确实很美。”莲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那必须的……啊，我们去车里拿吃的东西吧，等一下就开饭，大家都饿了。”鹿觉拉起莲泉的手走向不远处的汽车，“哥，你就在这里等我们，我们马上回来啊！”
“今天哥就33岁了吧？”莲泉一边低头忙碌着，一边问鹿觉。


“好像是……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啊……”鹿觉帮着莲泉把东西从后备箱里抱出来，“这么想来，我们结婚也好几年了吧。”
说到这里，鹿觉突然抬起头来，由衷的看着莲泉：“莲泉，谢谢你了。”
“谢什么？”莲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鹿觉的脸有点儿红了，说话的声音也开始语无伦次，“——你知道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是你还是愿意陪我……那个，不要孩子……我真的挺感动的，总觉得……欠了你些什么……”
莲泉愣了一下，然后微笑起来：“没什么的。”
“真的，有的时候，我总觉得特别对不起你……”
“鹿觉，你不要这么说……”莲泉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我很喜欢这个家。我也很喜欢漆拉，能嫁给你我很开心……况且——”莲泉顿了顿，“我们还有哥哥，不是么？哥，他不就是一个孩子么……”
温暖的春风吹开了莲泉的头发，鹿觉微微一怔。
心里像是浸润了一眼温泉。
“对啊……哥，他就是个孩子……”
“所以鹿觉，”莲泉走到鹿觉身边，踮起脚尖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什么也不要说，我爱你。”
微风过处，空气中留下淡淡的清香。这香气钻入鼻腔中，和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种味道发生了奇怪的重合。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牵引着漆拉，又像是冥冥之中谁的召唤。漆拉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好熟悉的味道……似乎……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鹿觉，哥呢？！”莲泉回来发现漆拉早已没了人影。
“不知道！”鹿觉焦急的冲了过来。
“天哪，这么一会儿，他到哪儿去了？”鹿觉急得跺脚，早知道就不把漆拉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他应该不会走远的，我们分头去找找。”
“好。”
“哥——”
鹿觉一路大喊着，漫无目的地向前冲。漆拉的突然失踪让鹿觉几乎有了一头撞死的冲动。这里可是郊外啊，荒山野岭的，要是漆拉遇到什么危险……
穿过两山之间的一个峡谷，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金色映入眼帘，铺天盖地的灿烂的金色，让鹿觉惊得呆在了原地。
眼前出现的，赫然是一大片千香柏花田！
空气中流动着千香柏高贵而凛冽的气息，此时，整片花田里成千上万株千香柏恣意而张扬地盛开着，无数小花汇聚成了金黄的花海，那夺目的金色几乎让太阳为之黯然！
谁都知道，以千香柏喜阳的习性，在这个靠近北方的小城里少有种植，更别说是大面积的种植了——因为成活率极低……
可这分明是千香柏的海洋！
花海中站着一个人。他银色的发丝在风中上下飞舞着，白皙的脸庞，精致的眉眼，明亮如星辰的眸子……仿佛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而是来自天堂……
鹿觉一瞬间失了神，他呆呆的看着金色花海中天神般的漆拉，恍若隔世。
他的身上，哪还有半点大病初愈的影子？
漆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片花田的。此时，在他的眼中，世界只剩下了纯净的金色和充盈了一天一地的千香柏的清香。不知为什么，这种清冽的香气让漆拉感觉分外的熟悉。
漆拉轻轻蹲下来，小心翼翼的伸出了他苍白纤细的手指，抚摸着眼前的一簇小花。
好美……
花团锦簇中，似乎出现了一个人。
他缓缓转过身来，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泽。他锋利如出鞘匕首般的剑眉斜飞入鬓，高高的眉骨下是一双深金色的眼瞳。那双温柔的眼睛，正在默默地注视着他，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
他微微一笑，整个世界瞬间洒满了阳光。
这个人……好熟悉……
“吉尔！”
清脆的音节脱口而出，回转在初春的空气里。
漆拉身后的鹿觉顷刻间泪如雨下！
……他居然还，记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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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正文完结


额？？~···吉尔不是死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