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加从地底信道重新冲回地面的时候,他听见身后有人轻声骂了一句“笨蛋”。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尘埃和酸雾形成的新的“大气”对太阳的紫外线没有丝毫的屏蔽作用,昔日被称作“万物之源”的太阳现在成了最恐怖的杀手。利用现存的材料制成的防护服仅仅起着一点抵御夜晚地表零下一百多度的寒冷和大部分核辐射的作用而已,如果在没有大气层隔离的太阳光的直射下,在五秒钟内就会完全失去功能,十秒钟后,就会化为灰烬。
冲到那个倒下的年轻人身边,再在被太阳光照到以前把他带回地底信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自己也没有十分的把握。更何况在现在这个完全人情冷漠的社会下,自己丝毫没有冲出去的义务。但是自己还是冲出去了。只为了这几天一直看见这个清秀而瘦弱的年轻人,在工作时强忍着痛苦拼命苦撑的倔强表情。他似乎不是为了生存而工作了,而是一种近乎自虐的发泄。
撒加对这种自虐行为,有一点点理解和同情。
把卡妙带回自己地底下的家,代他领回了今天应得的食物和水。撒加看看卡妙因为发烧而干裂的嘴唇,走过去托起他的头,把属于卡妙的那瓶水一点点灌入他的口中。然后把手伸入卡妙领口试了一下身体的温度,一把抓过属于自己的那瓶水,毫不犹豫地全部洒在卡妙身上……
卡妙是在第三天清醒过来的。昏迷中他只记得自己总是非常的口渴,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托起自己的头,清凉的水就会流入自己干涩的唇齿之间。醒过来的卡妙第一眼看到的是撒加高大的背影。听见响动,撒加转身走过来,手里拿着半块面包。他把面包撕碎泡进半瓶清水里,一口一口喂给卡妙吃。卡妙看见撒加有点干裂的嘴唇,明白了这几天所有的事情。
但是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甚至知道自己在不劳而获地分享撒加本来就不足够的食物却连拒绝或是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或者,是对面那双蓝得如同当年辽阔的天空的眼睛里的神情阻止了他的任何话语。
从脸上很容易看得出,他非常英俊,还很聪明,但是有一种病态的苍白。
三天后,当卡妙再次见到冰河时,他说:“我认识了一个朋友,他叫撒加。”
当卡妙再次开始工作时,撒加曾经有意地保持着离他不太远的距离,并且总是和他一起去领取当天的食物。每次撒加都会坚持从自己的食物中再分出一小半给他,他并不能做到坚定的拒绝。大病初愈的身体时时刻刻地显得饥饿难当,甚至理智有时不得不屈服于本能的需求。
于是卡妙想自己应该尽量远离撒加才是,否则有一天他会亲眼看着自己唯一的朋友饿死在自己的面前。这个想法最终没有得以实施,因为这样奢侈的馈赠终于在一个星期后结束——卡妙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甚至有了一丝不明显的红润。
是的,卡妙依然在工作时与撒加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同样的一群穿著厚厚的防护服的身影中他已经能够顺利认出哪个是撒加;依然在工作结束后和撒加一起去领取属于自己的食物,再一起走回地底下的家。
不,卡妙没有再去过撒加的家。但是他带撒加去看了冰河。
“这是冰河,撒加。还有,冰河,这是撒加。”卡妙站在冰河绿色的枝叶下说。
“冰河,我的名字叫撒加。”撒加走过去伸手轻触冰河褐色的枝干,突然做出一个认真的要与冰河握手的姿态。
看着这样的撒加,卡妙感觉到自己的嘴角轻轻向上挑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他好一会才明白这是在微笑。好象好久没有微笑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战争以前吗?但是,微笑的感觉并不差。没错,并不差,还很舒服,尤其是,他看见那边撒加也在微笑。
撒加的微笑非常的美。他真的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还很聪明,但是有一种病态的苍白。
最后一次看见撒加,那天与半年来的每一天一样。一起工作一起回家,走到卡妙的家的门口时撒加停下脚步:“你还是这样的瘦弱,累坏了吧。”把手中自己所有的食物和水塞进卡妙的怀里:“明天不要去工作了,休息一天吧。”
“不,撒加,那你自己怎么办……”卡妙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