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卡看着那个女人安然地死去，眼里很平静，平静地仿佛眼前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仿佛身前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突然，手中的长剑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宛若要将所有一切燃尽般。
碎了。
自己的剑，碎了。
只是一瞬间就消失殆尽。
消失在掌心。
嘶——
鲁卡皱着眉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手心上有一道刚刚被烫伤的焦痕，是自己的剑造成的伤口，这是剑的悲鸣……吗？
鲁卡不明白剑为什么选择了自毁，而且是那种不顾一切地自毁。
这样的话，消失了，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很悲伤，鲁卡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鸣响，那是蔷薇凋零前花瓣脱离花萼发出的声响，很细微，可是听到了，就会是世上最悲伤的曲调。
夜晚的莺独自站在暗处，注视着那个温柔的男子。
似乎听到男子眼泪滑落的清响，莺的心里溢满酸涩，眼角渗出不存在的透明泪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所以不要悲伤好么？当你难过的时候，爱着你的我会比你难过一百倍，一万倍，我宁愿为你承当一切悲伤和痛苦，只求你能够再次为我展露笑容。
莺轻盈优雅地落在男子熟睡的脸庞，最后一次深深地望着，然后，轻轻地吻了他如细碎阳光般柔软的金发。
那个结局，莺不知道。
他只知道一件事，他为那个人完成了心愿。
可是莺永远也不会知道，鲜艳的蔷薇抵不过富贵奢华，男子终究还是只能独自站在黑暗的阳台上，让苦涩的眼泪浸湿灿烂的金发。
他永远不知道，有只莺为他舍弃了一生，他永远不知道。
鲁卡感觉到了剑的悲伤，仿佛，剑在质问，在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那个人，为什么要违背那个誓言？！
“忘了自己所刻印下的誓言么？我的主人……我们只是为了夕月而存在，为了夕月活而活，为了夕月死而死，夕月是主导我们所有的存在。你忘了吗……”
鲁卡轻声念着曾经用血镌刻的誓言，我没有，我的剑，我没有，我是为了夕月，只是为了夕月而斩杀一切阻碍。
即使夕月想要死在我手上，
我也会那么做。
我的一切都只属于夕月，他要我杀了他，即使我难受得要死，明知道没了夕月我没有办法活下去，我也会选择为了夕月的愿望，而做那件事。
知道吗？我的剑……
我爱他爱到我可以听他的话，杀了他，然后一个人好好活下去。
只要是夕月的愿望，我都会实现。
只是这样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


风带着清冽的气息拂过鲁卡略长的黑发，露出一双冰冷却悲伤至极的眸子，那双眸子，竟竟然是银色的，仿若黎明之前最后的月光，带着无法掩去的深沉。
我杀了他——
没有任何犹豫地提剑贯穿他薄削的胸膛——
凛冽的血色没有丝毫浓郁，和那个人一般的温暖如春。
鲁卡想到最后一次和夕月见面的场景，是个很普通的场景，没有翩跹飘落的美丽樱花，也没有晴日那种明朗绚烂的透明阳光，唯一的装饰品是夕月一如往常的温暖清浅的笑容。
要说有什么特别，那便是四周怎么也化不开的黑色迷雾，是的，鲁卡满眼都是荒凉寂寞的空旷城市，机器自顾自地在运转着，除了人工化的所有产物，没有任何人类的气息，啊，不对，应该说没有除了自己和夕月外的任何活物的气息。
寂静，直入心脏深处的寂静。
虽然不明白夕月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来召唤自己，可是鲁卡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要失去什么般的不安。
似乎有种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马上就会消失。
而且还是那种让自己无法抗拒，但是不得不那么做的古怪感觉。
好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鲁卡……”
夕月转过头来对着鲁卡笑了，唇角微微上挑，做出一种相当愉悦的表情，就那么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让自己割舍不了的孩子。
孩子，在夕月眼里，鲁卡就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孩子。
是他教会了他什么是爱，怎样作为一个拥有心跳的人那样活下去，是他教会了他信任。
可是现在，夕月有些犹豫了，琥珀色的眸子闪烁着微茫的光点，要是那么做了，这个孩子一定会很痛苦的。
可是现在，不得不那么做。
眼前的鲁卡全心全意地注视着自己，冰冷的银眸酝满揉不开的温柔，那种感觉，就像是暖春来临之际冰雪的融化，是那么美丽，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好像要这么一直一直地看下去，一直到自己从这个世界消失。
夕月很不对劲，鲁卡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看不透现在的夕月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要皱着眉头啊，鲁卡。”纤细的手指抚上鲁卡的脸庞，轻柔地一点一点抚平那张美丽脸孔上的皱痕。
夕月轻轻说完，想要放下的手被鲁卡握住，鲁卡的体温一直都很低，那是恶魔特有的温度，似乎像在说我们是冰冷无情的种族一样的话，可是夕月明白，他们只是渴求温暖罢了，因为温暖的驱逐而自怨自艾。
“夕月……一个人在想些什么？能够的话……”
“不，鲁卡，你有那个资格，只有你……我没有在想什么……”
“可是夕月不开心。”
略有些惊愕地看着鲁卡，夕月苦涩地笑笑，看来这个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敏锐得多，觉察到了吗？不愧是最强大的恶魔啊。
“鲁卡……”
低声唤着自己的名，在一声又一声恍如叹息隔世的低唤中，鲁卡有些恍惚，站在自己眼前的夕月要消失般挂着透明澄澈的浅笑。
夕月，你——
“鲁卡，我只是做出了一个决定而已，虽然开始的时候我很犹豫，要不要把你拉扯进这个本该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漩涡里来，原本就与鲁卡没有一点关系的。”
“可是我总觉得，如果没有鲁卡的参与的话，鲁卡一定会生我的气，因为我把鲁卡排除在外了，而鲁卡最不希望的，就是那样对吗？”
“也许是我自己很自私吧，不管怎么样……”
“我希望这件事由鲁卡来帮我完成……而且，只是鲁卡，除了鲁卡，我不想要其他人。”
“呐，鲁卡，你会答应我的吧？”
“呵呵，我明明知道鲁卡一定不会拒绝我的要求，但是这一次，我想要鲁卡自己来选择，不必顾虑我的想法，嗯，就是不必考虑我，鲁卡啊，就按照鲁卡自己的想法来选择好了，这个选择，听好，需要由鲁卡自己来决定。”
“好了，我的要求是，杀了我！”


“杀了我……”
短短的三个字一直盘旋在鲁卡的脑海里，鲁卡一瞬间站不稳脚，冷漠的脸上布满显而易见的慌乱，从来都冷静甚至冷酷的鲁卡慌乱了，从未有过的慌乱了。
这个代表什么？
杀了夕月？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到？杀了夕月，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因为，我想死在鲁卡手上，鲁卡那么厉害，应该可以让我毫无痛苦地去到另一个世界吧，我很怕痛，也不想死的样子很难看，能够这么做的，只有鲁卡吧？”
看着那人唇角带笑地说着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鲁卡握紧了手掌，用掌心的刺痛让自己清醒过来，平息那股迅速蔓延开来的怒火，开什么玩笑，为什么要让我做这么残忍的事情，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鲁卡……”夕月低喃一声，抓过鲁卡的手，温柔地替鲁卡擦拭着掌心猩红的血，仿佛怕弄痛鲁卡般轻柔地不可思议，最后缓缓低下头对着伤口轻轻吹着。
为什么要是我？为什么……你选择的那个人是我……
鲁卡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任由那人捧着自己的手掌替自己处理手心里的伤痕，伤口其实不大，但是晕染开的血迹艳得扎眼，不管是谁第一眼看到都会不自己地轻嘘，那种视觉的错感，会让人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所以只能以不寻常的沉默示意。
终于忍耐不住，鲁卡有些迟疑地唤出夕月的名字，犹豫，疑惑，悲伤，不可置信，种种复杂的情愫糅合成一团，他不知道这种感情会如此地难以理清。
何况，感情对他而言，对生来就被赋予背叛者之名的他而言，是那么的陌生。
“夕月……”
“嘘——”夕月放开鲁卡，仰头一笑，用手指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定定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笑得愈发灿烂。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鲁卡，也知道你很无措，但是，鲁卡，我不能告知你。
那些不该由你来承受，你只要像从前一样，请自卅由地，就那么自卅由地活下去好了，就算你的曾经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和血腥，你至少，是自卅由地，那样生活着的就好，那样就足够了。
那样就足够了。
鲁卡的束缚只要我存在一天，便会无止尽地蔓延。
我现在要做的只是斩断那一切藤蔓而已，那些藤蔓，是我让它们生长起来的。
“对不起。”
对不起，鲁卡，从前是我将你从深渊中拉起，可是现在，我不得不亲手在将你推下去，即使我知道这一次会比任何一次都让要你痛苦。
可是我不得不那么做。
“鲁卡，那么，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吧。”
夕月闭上眼睛然后再缓缓睁开，这一次夕月的眼里没有了犹豫，有的只是等待着答案的最后的坚定，也许还有一份决绝。
时间过了几分钟，或者是一小时，谁也不清楚到底过去了多少时间。
夕月耐心地等待着，澄澈的眸子里，鲁卡什么情绪也看不透，他看着傍晚最后金色的阳光在那人如蝶般轻轻开阖的睫毛上镀上一层薄薄的华晕，眼底波光粼粼，他一瞬间有种错觉，仿佛金鱼在花火漫天的季节里甩甩尾巴，就一去不复返。
奈何另一人痴痴等待着每一个夏日祭的来临，只因为金鱼是在那个日子出现的。
漂浮在天空的金鱼，生命只有那一个日子而已。
他永远也等不到那条对他甩甩尾巴说再见的金鱼，永远。
再见。金鱼说。
再也不见。金鱼在心底默默加上一句。
然后转身优雅美丽地给那人留下一个不能忘怀的背影，只是背影而已。
“好。”
鲁卡恍了神，吐出答案，想伸手触碰不远处的那人，却不敢，只是又缓缓地垂下了手臂。
只是一步，只要往前一步就能碰到他，可是偏偏却迈不出去，一步也迈不出去。
不是不想，只是不敢。
如果这是最后的触碰的话，我宁愿从来没有触碰过他。
“鲁卡，谢谢你。”
夕月转身不再看鲁卡，慢慢地移动步子朝着荒芜的城市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没有回头看鲁卡，声音轻轻地飘了过来。
“鲁卡，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什么要怎么做，现在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放心，我答应了你，就不会让其他人取走我的命。”
“鲁卡，好好活下去。”
鲁卡怔住了，他想到了自己会这么做，所以再一次残忍地断绝了我的后路。
他知道，我会为了他所有的愿望去做任何事情，即使是亲手杀了他之后一个人好好活下去。
夕月，我会活下去，可是，好好地，这个没办法了呢。
我只要活着就够了吧。
没了你，你要我怎么好好地活下去？！没有办法啊，没有办法啊！


夕月一个人在荒无人烟的废弃城市中行走着。
步子很慢，短短一段路，走了那么长时间却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目光所触及之处，皆是萋萋蔓蔓的野草蓬勃伸向天空的身影。
城市早就陷入沉湎，沉湎那些多年前就已经不复存在的细碎欢乐。
我只是无意识地放缓了步伐的曲调，只是无意识地想起了大家一起嬉笑着走过夏日祭的身影，只是无意识地怀念起鲁卡温暖如春的眼眸……
抑或只是单纯地是不想走到尽头。
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总觉得弄明白了，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会瞬间土崩瓦解。
而那个结局是自己最不想见到的，即使是献出自己微薄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夕月略带惊叹地走近光怪陆离的废弃工厂，“好漂亮！”工厂在战争中毁灭，屋顶破了一个大洞，阻断的截口上还残余着魔族的力量，一棵巨大的树从里面生长出来，墨绿色的树冠遮蔽了整个天空，天空高远明蓝，指缝间吹过轻快的风。
是因为魔族的力量吧，使这棵树木长得如此巨大壮观，但是，又如此的美丽，足以美丽到让人忽略是魔族的力量的驱使。
夕月微眯着眼，轻轻推开了没多大作用的门。
光线，丝丝缕缕，于繁茂的枝叶中泄漏，轻盈地栖息草地之上。
最前方竖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夕月走到树底却在离十字架一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十字架上镌刻着繁杂古朴的花纹，整体呈一种暗红色，这种感觉，是献祭么？被禁锢在罪之十字架之上，让自身之血洗刷罪恶，不知多少人的献祭才让它呈现出这种难言的美丽……
“罪之十字架……么……”
仿佛在抚摸着最心爱之物般，夕月轻柔地抚摸着十字架上的纹路，缓缓地斜倚着坐了下去，然后闭上双眼。
鲁卡。鲁卡。鲁卡。鲁卡。
如果可以，一点都不想离开鲁卡呢。
一直在鲁卡身边待下去，脑子里不止一次地浮现出这种想法，然后又像被惊吓般慌忙地将其掩盖。
身为神之光的自己，没有那种资格，从一开始出生就注定了没有资格去属于某个人。
爱上其中的某个人，更是永远不被允许的。
神之光，是所有以命相搏的戒之手们的精神支柱，他包含着戒之手们所有的情感，仿佛恋人、朋友、母亲，但又似乎都不是，他们可以对神之光寄予任何感情，因为光，会公平地包容一切，平等地给予他们光明。
可是，夕月柔顺地低垂着头，攥紧了衣角，可是，我却不能爱上任何一个人。
我想我爱他。
鲁卡。从第一次遇见那个人，也许是那个人从失控的货车前将自己救出，也许是那个人温柔地说着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也许是那个人带着欣喜接过自己做的链子，也许是那个人即使受伤却执意站在自己身前替自己挡住危险……
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那个人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所以，鲁卡，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即使是让你亲手将我送入轮回，下一次，我不再是神之光，下一次，我只属于你。
一定……不要忘记……
夕月笑容清浅，白瓷般的脸颊上一滴泪却蜿蜒着划下伤痕。
今天就这样吧，不想再继续走下去了……
因为走完了，一切就都会结束了。
“夕月？醒醒。夕月？”
耳边是谁的声音，感觉很熟悉很熟悉，熟悉到自己禁不住想流下眼泪，啊，我是怎么了？感觉很悲伤，可是为什么悲伤，我，想不起来了。
“夕月，你怎么了？”
身体被轻微地晃动着，有只手怜惜地替自己擦着颊边的泪水，夕月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注视着这个因为自己而满心不安的人。
“鲁卡前辈，我，我做了一个梦，可是我却把那个梦的内容全部忘记了。”
鲁卡听到夕月说话，微微松了口气，温柔地替夕月理开粘在唇边的碎发，安慰道：“如果是很悲伤的梦，忘了就忘了吧。”
“嗯。”
“夕月，还要再睡会儿吗？”
夕月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夕月，不用担心，睡吧，如果又做噩梦了，我会叫醒你的。”
虽然不知道夕月做了什么样子的梦，但是鲁卡莫名地觉得那与自己有关，对不起夕月，是什么时候我又让你难过了呢？看到夕月不停地流着眼泪，却怎么也不肯从梦中醒来，鲁卡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夕月的名字。
天知道，夕月醒过来的那一刻，鲁卡第一次想要感谢上苍。
夕月乖顺地窝进鲁卡怀里闭上了眼睛，在鲁卡以为夕月睡着的时候，从怀里轻飘飘地飘出一句，“鲁卡，我不会离开你的。”
听到那句话，鲁卡停下抚摸夕月头顶的动作，半响，轻轻应道：“嗯。”


END。
我很喜欢这篇文呢，是CAT SLEEP的一点点前世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