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
那几年间,江湖的上空仿佛聚集了它一辈子的云层,灰黑色的,粘稠的,挤压堆积在一处,天上也是,地上也是。战场上持续下着黑雨,土地里也散发出甜味。
深夏闷热的空气里混着血水和汗液的腥臭,渗进护具的缝隙里。天人的飞船的轰响重重地压在人们心上反复碾轧践踏,和鸣着蚊虫的嘤嗡,弥散在战壕里,爬进呼吸道,撕开溃烂的伤口,冒出浓黑色的泡泡。
阴暗的白昼,炸焦的枝桠上满挂着破碎的弹片和肢体,强迫映入视野。入夜,就只剩下死者的气息,化作些微的磷火在战场上潜行,这里总有很有很多人,彼此重叠,不管是异形还是武士,都像关系很好一般,拥抱在一起。
我被炮声惊醒,睁开眼来伊坂正在把晚餐摆上来。驻扎地的大食堂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假发高杉辰马都不知去向。
伊坂个子很高,生着一张娃娃脸,是个漂亮的关西青年。他很年轻,在攘夷志士里还算不上真正的战力,平时总作为医疗兵跟着武士们跑来跑去,偶尔也像这样帮着做饭。记忆里他总是寡言少语,像株盆栽一样从不多话。有时从混沌的噩梦中醒来,我总能看到他出现在近旁,令人安心地忙碌着。
“睡得好吗,银时?”他一如既往地问道。
“炮击的声音吵死啦。真是的,那些天人难道是早晨拖你起床的老妈吗轰轰隆隆没个歇停。”
眼前的青年好脾气地听我胡扯着诸如黑眼圈加死鱼眼不就是黑色小本本里的L君了吗啊列说不定这样下去阿银我会变成人气角色也说不定一类没营养的废话。
“不是老妈难不成你还期待着有青梅竹马叫你起床么银时,”在我有些得意忘形的时候高杉轻笑着走进食堂,“别理他,好孩子,这家伙绝对是闻到饭菜的香味才醒的。”
“好孩子”是武士们给伊坂起的别号,他们总喜欢像这样逗弄着他,因为他的乖巧。
平静地看着我和高杉像狗咬猫一样扭打起来,伊坂颇有些不满地敲了敲桌子。
“说了好多次,我的名字……”
看着青年的嘴唇一张一合,气流振动鸣响,可在混乱中,我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能听到。
入秋之际,攘夷志士取得了一场小型战役的胜利,扎营地搬迁到了小溪旁带来了不少方便。假发总在午后用皂荚清洗他令人嫉妒的长发,发梢浸在冰凉的河水里,也不知是否会像水生植物也一样缠住河底的白骨。
用清液漂洗伤口的时候,那冰凉的触感像是长了玲珑的牙齿,开头只是轻轻地咬着,后来便令人痛得难以忍受。武士们的铠甲全都浸泡在无色的小溪里,萦绕着一圈淡淡的丹色烟雾。我捧起水洗脸,辰马啊哈哈地指着我笑说金时的眼睛可洗不干净。
吃午饭的时候我看见伊坂一个人坐得远远的,也不动筷子,只把玩着脖子上的金属饰物,一副呆呆的样子。
“你戴的什么?”我摆脱八爪章鱼一样的辰马走到他身边坐下,他如梦初醒似的慌张地笑了笑。
“是西方传过来的,代表信仰的物件,叫圣彼得像。”
“……”我随意地翻动着小小的挂坠,青年一副做好了接受说教的心理准备的样子,脸微微红着。
“你信上帝吗?”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他的意外。
“恩,相信。”
“士兵们通常都不信神明,因为战场上没人能救他们,除了他们自己。”
“我知道,但我希望始终有人能看着我。”
“?”
“神不就是这样的东西吗,既不能保佑你的安全和幸福,也不会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伸出援手,总是冷眼旁观。但我觉得这样就足够了。我相信……不,应该说我希望,一直有人能看着我,让我的努力、付出、辛劳都没有白费。即使失去了家人,朋友,变得一文不值的时候,也有人在注视着我,那就行了,不是很令人安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