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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敏每天无所事事,只在山林中四处游荡,时不时弄几株草药回来。顾三公子则找了个照料薛氏父子伤势的理由,整天呆在薛一娘身边,总算他记住了顾清敏的警告,没敢靠得太近以免引起其他人的警觉与猜疑,也没敢取下面罩露出得意忘形的脸,以免破坏“世外高人”的形象。
薛一娘每日里只是给父兄换药,外加缝纫洗衣做饭,冷眼看着顾三公子跟在一边,很有耐心地帮着她做这些琐事,诧异好笑之余又有些替他担心,这要让薛家那些将士看到,顾三公子哪里还保得住所谓“世外高人”的脸面?有了这层担心,薛一娘每每不着痕迹地将其他人都打发得远远的,免得自己也跟着丢脸——无论如何顾三公子总是自己请过来的帮手。
顾三公子注意到自己总是有机会与薛一娘单独相处,难免要胡思乱想,又不敢直接问出来,只是隔了面罩薛一娘都看得到他脸上的傻笑,无奈叹息之余,只好扶着额头对顾三公子严加看管,彻底杜绝他与其他人接触的可能。
这情形让顾清敏心中郁闷,他的弟弟,不是这么送上门去让人欺负的好不好?好不容易逮住一个顾三公子不在的机会,顾清敏拐弯抹角地向薛一娘表示了自己的不满。薛一娘有些歉意,她在人前人后,向来扮惯了贤惠淑女,却不知为何,一见顾三公子这付模样,忍不住便想要欺凌欺凌。
顾清敏这么一说,薛一娘自是留神注意着收敛自己,不再总是有事无事将顾三公子差来差去。顾三公子觉得薛一娘态度有变,惘然怅然之余,以为是自己的诚意还不够让薛一娘看清楚,言行之间,越发殷勤,殷勤到顾清敏觉得谄媚、薛一娘觉得不差遣欺压他就过意不去。
十天时间,倏忽即过,顾清敏将乐不思蜀的顾三公子强行拎了回去,临走之前顾三公子反复向薛一娘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隐居在临安城中的薛老太太。薛一娘弯腰福了一福,含笑说道:“大恩不言谢。二公子和三公子还请千万保重,一路走好。”
总算送走了。薛一娘不觉轻轻吁了一口气。她没想到顾家兄弟的耳力都好得出奇。
顾清敏一走远便拧着顾三公子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现在想明白了吗?薛小娘子恨不得早一日摆脱你。”所以才会在他离开之后如释重负地吁出那一口长气。
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成天傻乎乎乐颠颠地跟在别家小娘子的裙裾后面转,真是让人恨铁不成钢啊。
顾三公子却咧着嘴笑:“看来我让薛小娘子觉得紧张了啊。二哥你可不知道,以前薛小娘子就当我是路边花墙头画一样,看过便算,哪里会上心?唔,要是能够再呆几天,说不定薛小娘子就会在我面前脸红了。”
顾清敏知道自家三弟脸皮厚,可真没想到会厚到这等程度,简直让他无话以对,只得抽搐着脸孔将顾三公子一路拖出山去。
回到临安,顾太太心疼地将顾三公子仔细检查了一番,觉得小儿子这一趟远路走得,真是又黑又瘦,拿定主意要好好补一补,以后绝不放他去淮南这么危险的地方,害得她夜夜不能安睡,总梦见种种不好的事情,日日跑去向菩萨求请许愿。顾清敏嚷着太太偏心,顾老爷深有同感,不过念在小儿子这一次很有敬爱兄长的美德,也就没有说什么了。便是顾家小魔头,因为知道小叔这一次是专程去看望父亲,破天荒地恭恭敬敬向顾三公子敬了一盏茶——没加辣椒水、蚂蚁、蚕沙等等佐料的真正清茶。顾清敏眼见得小弟泰然自若地受了这一盏茶,简直要替他脸红。
顾清敏找了个空去薛老太太那里报了平安信,休息几天便回茅山去了,顾老爷因为户部事务繁忙而被召回任度支员外郎,顾太太忙于家务,大少奶奶和大姑娘忙着照看孩子,顾三公子则被送到了顾家族叔推荐的一位宿儒严知节那里温习功课——朝野之间,已经在传闻,太学不日便要重开,各家各户,但凡有子弟想要入学者,这些日子,都开始提点着自家子弟读书备考了。
严知节住在草桥门附近,与清波门恰好东西相对,是以每隔两三日,顾三公子便要带着陈知节布置的功课,穿过临安城前去请教。严知节年事已高,姜桂之性却弥老弥坚,门下弟子,常常被训得面无人色,而因为有顾家族叔的特别嘱托,严老先生对顾三公子更是加倍严格,以为非如此便对不住多年老友。顾三公子虽经顾老爷多年严词厉色外加铁算盘的训练,被严老先生这么整日板着脸一套套道理地念叨,也还是痛苦万分,更不用说严老先生对他特别照顾,布置的功课往往是其他同窗的两倍。



IP属地:江苏30楼2011-05-22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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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薛老太太的住处,就在草桥门内竹椅子巷中,顾三公子总会在来去严老先生家的途中,拐进去看一看薛老太太,陪老太太聊聊天,当然,大多数时候,顾三公子只需要点着头嗯啊几声,或是惊讶地问一句“是吗”,老太太便会顺着他感兴趣的话题高高兴兴地一直讲下去。于是,顾三公子在老太太的唠叨之中,知道了薛家这几十年来的无数大事小事,尤其是有关薛一娘的点点滴滴。很显然薛一娘那等贴身擒拿、越墙渡房的本事,不是薛家这等将门教出来的,老太太也说不清楚教了薛一娘五年时间的那个绣娘,是何等人物,而且,薛一娘的绣房,是不许任何人进去的,所以,薛老太太心目中,薛一娘只不过是学了一手好绣艺而已,估计薛家上下,知道真相的只有薛长恭或者再加上薛老太爷。
    顾三公子不免暗自嘀咕,薛一娘这情形,怎么听起来和自己挺相像的啊?惟一不同的是,那个绣娘,以教绣艺为借口,光明正大地在薛家一呆便是五年,薛家父子更是心照不宣地将薛一娘当成了扭转败局的暗子;教自己的那个游方道士,却总是鬼鬼崇崇地半夜摸来,要不是碰上二哥,打了一架,只怕到现在家中还无一人知道自己都偷偷学了些什么。
    过了一段时间,同窗们混熟了,顾三公子方知其中一位同窗的叔祖乃是枢密院副使,故而时常会洋洋得意地向大家炫耀他在家中听来的军机之事。顾三公子于是有意无意地引着他说起淮扬战事,好在有着现成的借口——顾大公子和姑爷都在淮南任职,关心淮扬战事,那是理所当然。那位同窗当仁不让,特意为他仔细打听了来。因为金军在大散关被吴氏兄弟所败,在鄂州又被岳飞所败,不得不与伪齐转攻淮扬,淮北各州,今日归宋,明日归齐,后日又归金,反复争夺,战况极其激烈。在这位仁兄眉飞色舞、唾沫飞溅的讲述中,顾三公子捕捉到了宿州薛氏父子的名字。薛将军日前在皇藏峪树旗招兵,已经一连打退了伪齐宿州镇抚使的三次进攻,杀敌上千,枢密院中已有官员提出是否可以为薛氏洗清叛逆罪名,以激励失陷于北虏之中的其他将士;但是也有官员以为,薛氏有守土之责,却失陷宿州,按律当死,更不可饶恕的是后来又有降敌之名,如果赦免薛氏的话,其他死守不降的将士,未免寒心。
    这番争论,在薛氏父子设计生擒伪齐宿州守将刘淮之时,开始偏向主张赦免的一方;而在薛长恭亲赴临安献俘并表白冤情与忠诚之意时,整个枢密院的风向,都倒了过来。
    一听说薛长恭到了临安,顾三公子立时觉得心头狂跳,勉强挨到严老先生讲完书、打发他们回家,出了陈家,即刻飞奔向竹椅子巷。
    薛老太太满面红光,笑着说道:“三郎来得正巧,我家大郎今日差人送来书信,薛家洗冤有望了,真是菩萨保佑!”
    顾三公子原以为薛一娘必定也一道来了临安,毕竟薛老太太独自在此,薛家不一定放心。及至听说薛长恭只是差人送信过来,不免大失所望,只是见薛老太太高兴,便也陪着笑道:“恭喜阿姆,贺喜阿姆!”
    薛老太太又道:“一娘这妮子,刚到这儿便出去买丝线了,说是打算将那幅吕祖像尽快绣出来,好答谢三郎和二郎。三郎且坐一坐,待一娘回来,让她替我家老爷和大郎好好儿谢一谢三郎。”
    顾三公子怔了一怔,满腔的欢喜瞬时间涌上来,想要谦让几句不用谢之类,又恐薛老太太真个不让薛一娘出来道谢;若是不谦让吧,似乎也不太对,薛一娘知道后会不会觉得自己在挟恩求报?左思右想,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好在薛老太太对他印象甚好,见他讷讷无言,便以为这小郎君真个实诚,反倒劝顾三公子不要客气,又道待过几日,要和薛一娘到灵隐寺去好好拜一拜佛祖菩萨,请一道平安符送给他权表谢意。
    听薛老太太这口气,薛氏洗冤一事,似乎已有绝对把握。顾三公子忽地想到,那位同窗曾说过,最早主张为薛氏洗冤的,是深得圣心也深得枢密使大人信重的兵房主事朱逢春,枢密院诸位官员,多为文职,与镇守宿州的薛氏素无往来,最初多半也是因为朱逢春的缘故才会有人附和。
    


    IP属地:江苏31楼2011-05-22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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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0 07:3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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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三公子趴在那儿胡思乱想,时间倒也过得挺快,约摸半个时辰后,顾清敏背着一个人影蹿房越脊而来,薛一娘紧跟在旁边。
      顾三公子从房顶上“哧溜”滑下,三人伏在正厅后墙的角落里。顾清敏低声说道:“我先送薛老将军出城,你和薛小娘子去救薛将军。”
      这一回换成他和薛一娘一道行动了,顾三公子心头一热,赶紧点头,顾清敏临走之时却又踌躇了一瞬,盯着顾三公子的眼睛低声说道:“小心点儿,实在不行,就回来找我商量着办,知道吗?”
      薛一娘心中雪亮,这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对于顾清敏来说,头等大事,是保住他三弟平平安安,必要时可以舍弃别的目标,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当下接过话头说道:“这是自然,二公子只管放心。”
      薛一娘和顾清敏的这番对答,听得顾三公子心中别扭得很,怎么像是将自己这么个大活人从一个人手里转到另一个人手里一般?
      薛一娘的长兄薛长恭被关押在宿州知州衙门里,与镇抚使衙门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须得穿过大半个宿州城。薛一娘默不作声在前面疾走,遇到高墙时便伸手拉一把顾三公子,顾三公子只觉得整个人都晕乎乎热腾腾的,脑中念头乱转,心想着就算一直这么走下去也挺好啊,一出神,前头薛一娘忽地停下,他几乎撞在了薛一娘后背上,赶紧撑在墙上才止住脚步,离得太近,薛一娘的气息似乎不同于平时的清冷,相反却隐约有着温热的芳香,顾三公子被这芳香之气迎面一扑,立时满脸涨红,幸得蒙着面,又是夜里,好歹不曾让薛一娘看见。
      薛一娘对知州衙门的路径与巡哨规律不是太熟,停下来是因为察觉到前方有人,尚未跃上墙头,两名巡哨已从墙角拐出来,眼角余光忽地瞥见贴墙而立的两个黑影,还来不及喝问,薛一娘右手一扬,弹指间两枚细针没入了他们的眉心,趁着这两人身躯一僵之际,欺身过去,将两名巡哨打晕后拖了过来,靠在墙上,远望去就像是正在休息一般。
      越墙而入,薛一娘略略辨明方位后,轻声说道:“我们大约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你还是留在正厅的房顶上吧,免得我分心。”
      顾三公子若是跟着一道进去监牢的话,她担心自己在紧要关头会不假思索地将他扔下、先救走自己的兄长。
      好在顾三公子很有自知之明,听话地留了下来,让薛一娘暗自吁了一口气。
      等到她背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出来时,顾三公子急忙迎上去,坚持自己来背薛长恭,薛一娘略一想便同意了,这一路行来,她也注意到,顾三公子似乎拳脚功夫不太好,路上哪怕遇到个小毛贼,也是先躲到一边再说,还是让自己来开路比较好;再说了,大哥的个子比她高不少,由她背着,折断的双腿时时拖到地上,委实不好。
      知州衙门离西城门较近,夜深无人,一行人贴着街道一侧的店铺阴影向城门急走,薛一娘听着顾三公子虽然背了一个人,呼吸却是舒缓得很,显然绰有余力,略略放了心,加快了脚步。
      城门附近看守严密,不过离城门一箭之地有一个土地庙,庙中古树参天,其中一株老柏,树冠伸展开来,几乎贴近了城墙,这棵柏树相传是昔年汉高祖刘邦亲自栽种,颇有神验,是以虽然靠近城墙,也无人敢伐。
      薛一娘借着树冠的阴影遮挡,向城墙上射出了飞抓,“叮”的一声轻响,飞抓扣住了墙头,薛一娘试一试牢固与否,轻吐一口气,转过头来小声说道:“在手心缠上布条,缠紧一点儿免得松掉。呆会儿游哨过去了,你先上去,再拉我哥上去。”
      她留下断后。
      顾三公子看看紧贴城墙的那根细索,怎么看怎么不能让人放心:“这个……够结实吧?”
      薛一娘很想白他一眼:“拉你们两个人上去都够!”
      顾三公子感觉到薛一娘有点儿不太高兴,急忙说道:“那个,我这不是怕跌坏了薛世兄么。”
      薛长恭在他背上淡淡说道:“薛某是腿断了,又不是手断了,顾兄弟不必担心。”
      感觉到薛长恭很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不得不依赖他人的处境,顾三公子立刻闭上了嘴。他向来很会察颜观色。
      顺利出得城来,方才听到身后隐约的喧哗之声,想必是薛家父子的失踪终于被发现。顾三公子压低了声音得意地笑了起来,薛一娘终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小心点,还没脱险呢!”
      


      IP属地:江苏36楼2011-05-22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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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清敏每天无所事事,只在山林中四处游荡,时不时弄几株草药回来。顾三公子则找了个照料薛氏父子伤势的理由,整天呆在薛一娘身边,总算他记住了顾清敏的警告,没敢靠得太近以免引起其他人的警觉与猜疑,也没敢取下面罩露出得意忘形的脸,以免破坏“世外高人”的形象。
        薛一娘每日里只是给父兄换药,外加缝纫洗衣做饭,冷眼看着顾三公子跟在一边,很有耐心地帮着她做这些琐事,诧异好笑之余又有些替他担心,这要让薛家那些将士看到,顾三公子哪里还保得住所谓“世外高人”的脸面?有了这层担心,薛一娘每每不着痕迹地将其他人都打发得远远的,免得自己也跟着丢脸——无论如何顾三公子总是自己请过来的帮手。
        顾三公子注意到自己总是有机会与薛一娘单独相处,难免要胡思乱想,又不敢直接问出来,只是隔了面罩薛一娘都看得到他脸上的傻笑,无奈叹息之余,只好扶着额头对顾三公子严加看管,彻底杜绝他与其他人接触的可能。
        这情形让顾清敏心中郁闷,他的弟弟,不是这么送上门去让人欺负的好不好?好不容易逮住一个顾三公子不在的机会,顾清敏拐弯抹角地向薛一娘表示了自己的不满。薛一娘有些歉意,她在人前人后,向来扮惯了贤惠淑女,却不知为何,一见顾三公子这付模样,忍不住便想要欺凌欺凌。
        顾清敏这么一说,薛一娘自是留神注意着收敛自己,不再总是有事无事将顾三公子差来差去。顾三公子觉得薛一娘态度有变,惘然怅然之余,以为是自己的诚意还不够让薛一娘看清楚,言行之间,越发殷勤,殷勤到顾清敏觉得谄媚、薛一娘觉得不差遣欺压他就过意不去。
        十天时间,倏忽即过,顾清敏将乐不思蜀的顾三公子强行拎了回去,临走之前顾三公子反复向薛一娘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隐居在临安城中的薛老太太。薛一娘弯腰福了一福,含笑说道:“大恩不言谢。二公子和三公子还请千万保重,一路走好。”
        总算送走了。薛一娘不觉轻轻吁了一口气。她没想到顾家兄弟的耳力都好得出奇。
        顾清敏一走远便拧着顾三公子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现在想明白了吗?薛小娘子恨不得早一日摆脱你。”所以才会在他离开之后如释重负地吁出那一口长气。
        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成天傻乎乎乐颠颠地跟在别家小娘子的裙裾后面转,真是让人恨铁不成钢啊。
        顾三公子却咧着嘴笑:“看来我让薛小娘子觉得紧张了啊。二哥你可不知道,以前薛小娘子就当我是路边花墙头画一样,看过便算,哪里会上心?唔,要是能够再呆几天,说不定薛小娘子就会在我面前脸红了。”
        顾清敏知道自家三弟脸皮厚,可真没想到会厚到这等程度,简直让他无话以对,只得抽搐着脸孔将顾三公子一路拖出山去。
        回到临安,顾太太心疼地将顾三公子仔细检查了一番,觉得小儿子这一趟远路走得,真是又黑又瘦,拿定主意要好好补一补,以后绝不放他去淮南这么危险的地方,害得她夜夜不能安睡,总梦见种种不好的事情,日日跑去向菩萨求请许愿。顾清敏嚷着太太偏心,顾老爷深有同感,不过念在小儿子这一次很有敬爱兄长的美德,也就没有说什么了。便是顾家小魔头,因为知道小叔这一次是专程去看望父亲,破天荒地恭恭敬敬向顾三公子敬了一盏茶——没加辣椒水、蚂蚁、蚕沙等等佐料的真正清茶。顾清敏眼见得小弟泰然自若地受了这一盏茶,简直要替他脸红。
        顾清敏找了个空去薛老太太那里报了平安信,休息几天便回茅山去了,顾老爷因为户部事务繁忙而被召回任度支员外郎,顾太太忙于家务,大少奶奶和大姑娘忙着照看孩子,顾三公子则被送到了顾家族叔推荐的一位宿儒严知节那里温习功课——朝野之间,已经在传闻,太学不日便要重开,各家各户,但凡有子弟想要入学者,这些日子,都开始提点着自家子弟读书备考了。
        严知节住在草桥门附近,与清波门恰好东西相对,是以每隔两三日,顾三公子便要带着陈知节布置的功课,穿过临安城前去请教。严知节年事已高,姜桂之性却弥老弥坚,门下弟子,常常被训得面无人色,而因为有顾家族叔的特别嘱托,严老先生对顾三公子更是加倍严格,以为非如此便对不住多年老友。顾三公子虽经顾老爷多年严词厉色外加铁算盘的训练,被严老先生这么整日板着脸一套套道理地念叨,也还是痛苦万分,更不用说严老先生对他特别照顾,布置的功课往往是其他同窗的两倍。
        


        IP属地:江苏38楼2011-05-22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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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薛老太太的住处,就在草桥门内竹椅子巷中,顾三公子总会在来去严老先生家的途中,拐进去看一看薛老太太,陪老太太聊聊天,当然,大多数时候,顾三公子只需要点着头嗯啊几声,或是惊讶地问一句“是吗”,老太太便会顺着他感兴趣的话题高高兴兴地一直讲下去。于是,顾三公子在老太太的唠叨之中,知道了薛家这几十年来的无数大事小事,尤其是有关薛一娘的点点滴滴。很显然薛一娘那等贴身擒拿、越墙渡房的本事,不是薛家这等将门教出来的,老太太也说不清楚教了薛一娘五年时间的那个绣娘,是何等人物,而且,薛一娘的绣房,是不许任何人进去的,所以,薛老太太心目中,薛一娘只不过是学了一手好绣艺而已,估计薛家上下,知道真相的只有薛长恭或者再加上薛老太爷。
          顾三公子不免暗自嘀咕,薛一娘这情形,怎么听起来和自己挺相像的啊?惟一不同的是,那个绣娘,以教绣艺为借口,光明正大地在薛家一呆便是五年,薛家父子更是心照不宣地将薛一娘当成了扭转败局的暗子;教自己的那个游方道士,却总是鬼鬼崇崇地半夜摸来,要不是碰上二哥,打了一架,只怕到现在家中还无一人知道自己都偷偷学了些什么。
          过了一段时间,同窗们混熟了,顾三公子方知其中一位同窗的叔祖乃是枢密院副使,故而时常会洋洋得意地向大家炫耀他在家中听来的军机之事。顾三公子于是有意无意地引着他说起淮扬战事,好在有着现成的借口——顾大公子和姑爷都在淮南任职,关心淮扬战事,那是理所当然。那位同窗当仁不让,特意为他仔细打听了来。因为金军在大散关被吴氏兄弟所败,在鄂州又被岳飞所败,不得不与伪齐转攻淮扬,淮北各州,今日归宋,明日归齐,后日又归金,反复争夺,战况极其激烈。在这位仁兄眉飞色舞、唾沫飞溅的讲述中,顾三公子捕捉到了宿州薛氏父子的名字。薛将军日前在皇藏峪树旗招兵,已经一连打退了伪齐宿州镇抚使的三次进攻,杀敌上千,枢密院中已有官员提出是否可以为薛氏洗清叛逆罪名,以激励失陷于北虏之中的其他将士;但是也有官员以为,薛氏有守土之责,却失陷宿州,按律当死,更不可饶恕的是后来又有降敌之名,如果赦免薛氏的话,其他死守不降的将士,未免寒心。
          这番争论,在薛氏父子设计生擒伪齐宿州守将刘淮之时,开始偏向主张赦免的一方;而在薛长恭亲赴临安献俘并表白冤情与忠诚之意时,整个枢密院的风向,都倒了过来。
          一听说薛长恭到了临安,顾三公子立时觉得心头狂跳,勉强挨到严老先生讲完书、打发他们回家,出了陈家,即刻飞奔向竹椅子巷。
          薛老太太满面红光,笑着说道:“三郎来得正巧,我家大郎今日差人送来书信,薛家洗冤有望了,真是菩萨保佑!”
          顾三公子原以为薛一娘必定也一道来了临安,毕竟薛老太太独自在此,薛家不一定放心。及至听说薛长恭只是差人送信过来,不免大失所望,只是见薛老太太高兴,便也陪着笑道:“恭喜阿姆,贺喜阿姆!”
          薛老太太又道:“一娘这妮子,刚到这儿便出去买丝线了,说是打算将那幅吕祖像尽快绣出来,好答谢三郎和二郎。三郎且坐一坐,待一娘回来,让她替我家老爷和大郎好好儿谢一谢三郎。”
          顾三公子怔了一怔,满腔的欢喜瞬时间涌上来,想要谦让几句不用谢之类,又恐薛老太太真个不让薛一娘出来道谢;若是不谦让吧,似乎也不太对,薛一娘知道后会不会觉得自己在挟恩求报?左思右想,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好在薛老太太对他印象甚好,见他讷讷无言,便以为这小郎君真个实诚,反倒劝顾三公子不要客气,又道待过几日,要和薛一娘到灵隐寺去好好拜一拜佛祖菩萨,请一道平安符送给他权表谢意。
          听薛老太太这口气,薛氏洗冤一事,似乎已有绝对把握。顾三公子忽地想到,那位同窗曾说过,最早主张为薛氏洗冤的,是深得圣心也深得枢密使大人信重的兵房主事朱逢春,枢密院诸位官员,多为文职,与镇守宿州的薛氏素无往来,最初多半也是因为朱逢春的缘故才会有人附和。
          


          IP属地:江苏39楼2011-05-22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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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在审核,貌似发重了,麻烦吧主删一下重复的。。。


            IP属地:江苏42楼2011-05-22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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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够让师叔祖都敬而远之的人物,实在不多。
              有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习性的前辈高人,也实在不多。
              顾清敏再一次想到石头身后那个祸害渊薮。
              可惜师叔祖“远着点儿”这话已经说晚了。不过好在招惹薛一娘的不是自己。想想自家三弟现在的麻烦和将来的头疼,顾清敏不免有些儿幸灾乐祸。
              再说顾太太拿到回信后,首先找的便是顾清敏评价薛家的这一段,读完之后觉得这桩亲事可算圆满了,顾清敏什么时候会注意到她在信中提到的哪家女儿如何如何了?更不用说在回信中特意提及了。
              顾太太只觉自己已想得周到,可不能再等下去了,这世代将门,嫁女儿过去虽然不妥当,娶新妇过来却再好不过,家里父兄长年在外征战,都是妇道人家支撑门面,养出来的女儿,大都是贤惠肯吃苦、能持家能生养的,口碑甚好,高家曹家吴家这些一二品大将家的嫡系女儿,往往是为后为妃,寻常官宦人家是求不到的,不过再往下的将门女儿,还是可以去求一求,听说已经有人上门去向薛家求娶薛一娘,好在被薛老太太推掉了,说是要等淮扬那边的消息,毕竟薛老将军才是一家之主。
              晚上顾太太向顾老爷说起请媒提亲的事情,顾老爷听顾太太说得头头是道,这门亲事处处皆好,加之他也是见过薛长恭的,觉得有子如此,薛家的家风料来是好的,以薛长恭的品貌,薛家姑娘应该也不会委屈了自家儿子,当下欣然应允,为表郑重,亲自写了顾清敏的庚帖,明日休沐,正好可以请媒提亲。至于礼物,都是顾太太早就打点好的,倒不用操心。
              话说顾老爷找朱砂写庚帖,早就惊动了顾三公子,小七打听了之后,赶紧溜回来报信:老爷和太太明日要请媒向薛家提亲了。本来么,以小七的耳目灵通,不至于打听不出提亲的是二少爷,不是三少爷,只是先入为主,总以为薛小娘子是三少爷的,哪里会想到二少爷身上?便是觉得有些儿不对头,譬如说太太为何特意向二少爷提起薛家,但也被他自行解释为这是为了三少爷着想,所以才向二少爷打听薛家如何。
              顾三公子这一夜自然是没有睡好。一时喜一时忧,最后连他自己都弄不清心中是何等滋味,究竟是希望薛一娘答应还是拒绝。他已经朝着薛一娘走了九十九步,这最后一步,却怎么也没有勇气迈出去,现在有人替他做了决定,心中恍惚有如释重负的认命之感。
              次日早饭后,顾老爷要去请媒了,家中人大多已知道,都来向顾老爷道喜,大少奶奶和姑奶奶都是见过薛一娘的,觉得这姑娘虽然有些儿冷清严肃,不过也算难得了,最重要还是顾太太和顾清敏都看得上,两人围在顾太太身边,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顾太太满心欢喜,顾三公子神思恍惚地跟在一旁,完全没听清她们在说些什么,倒是小七越听越不对劲,及至听到大少奶奶明明白白地说到二少爷娶亲后三少爷也该好生打算打算时,总算知道他和三少爷都错了,立时脸色煞白,拼命拉扯顾三公子的衣袖,无奈顾三公子神游天外,小七急得在他手臂上使劲一掐,顾三公子猝不及防,“哎呀”一声,略略回过神来,小七赶紧踮起脚附在他耳边说道:“三少爷不好了,老爷和太太是要为二少爷求娶薛家小娘子!”
              顾三公子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小七在说什么,这一明白过来,脸色便是大变。
              是了,他怎么就没注意到,顾老爷要去提亲,却没有人来向他道喜!转眼看见顾老爷已经笑容满面地向外走,顾三公子也管不了那许多了,急忙扑过去扯住顾老爷的袍袖,顾老爷诧异地转过身来,顾三公子满头是汗,脸上通红,却又嗫嚅着说不出话来。顾老爷难免怒从心起,一脚便踢了过去,一边喝斥“胡闹”。顾太太慌忙赶过来,那边小七早已将顾三公子扶了起来。
              大少奶奶见情势不对,示意众人都退下,自己则最后一个退了出去,将躲在门边上试图偷听的小魔头强行拉走,又将房门轻轻关上。走不多远,便听见里面顾老爷怒喝了一声“孽障!”随即便是“哐”的一声响,似有重物翻倒,接着又是一片瓷器碎裂之声,想是顾老爷的铁算盘砸倒了博古架,架上瓷器碎了个干净,大少奶奶心疼得捏紧了手绢,那架上摆的可都是官窑秘瓷!
              


              IP属地:江苏44楼2011-05-22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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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半晌,房门打开,顾老爷铁青着脸吩咐家人道,记清楚,他是去给三少爷提亲,不是二少爷,谁要敢说漏嘴,一律杖责五十,再卖为贱奴。待到顾老爷走后,顾太太赶紧将头青脸肿的顾三公子从地上拉起来,一边替他洗脸擦药,一边抱怨道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和姆妈透个气儿,想想刚才,顾老爷的铁算掷了个空,恼怒之下捞起算盘便往小儿子头上身上狠狠敲打,这小子只低着头不躲不闪,要不是自己拼命拦住,还不知会打成个什么样儿,这么想着,顾太太都觉得心尖儿直打颤,抱住顾三公子便流下泪来:“你这个孽障,怎么就不知道早点儿和姆妈说一声!”
                害羞也不是这么个害法呀,这幸好还没请媒,要不然的话,顾家的脸可就丢得大了,顾老爷非得要将这祸害打个半死不可。顾三公子浑浑噩噩地坐在那儿,心绪纷乱,仿佛期待着那不可知的命运到来,又害怕着那隐约已经预知的命运到来。
                顾家与薛家结亲,略知情者都不觉得意外,薛家与顾家甚有渊源,这门亲事,也算是再结善缘。不过多少有些意外的是,顾家娶亲的是三少爷而不是二少爷,说起来,二少爷是茅山门下护教弟子,与薛小娘子这将门之女,应该更般配不是?更何况长幼有序,这个中奥妙,就很值得推敲了。当然大家都识趣的不会在顾薛两家面前提起这个疑问。
                顾清敏在家信中知道婚讯后,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是大功告成、麻烦了结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
                婚期定在十月二十八日,正是小阳春时节,风和日暖,宜游赏宜嫁娶,顾家又亲友众多,是以婚礼很是热闹,宾客如云,满院衣香鬓影,笑语喧喧。
                时人风俗,娶妇嫁女,先讲聘礼嫁妆几何,再看新人面貌风度才气,门阀出身倒不是最要紧的。顾家家资丰厚,薛家虽然将家产尽数丢在了宿州,不过这战乱时节,国家倚重武将,给薛家的赏赐也丰厚得很,薛长恭倒也大方,将其中大半拿了出来嫁妹,是以迎亲时的排场,让路人颇为羡慕。这一日顾三公子固然是人逢喜事精神振奋,份外风度翩翩;拜堂之际,盖头一挑,喜堂内一片惊呼,薛一娘平日里总是素衣净妆,清冷疏淡,宛然是只可远观不可亲近的雪景寒林,今日精心妆扮起来,眼波流转,竟别有一番暖香盈怀、锦绣辉煌的眩目气象。顾三公子呆了一呆,举着秤杆的手不知不觉便停在了空中,满堂人都哄笑起来,几个厮混得熟透的同窗,更是起哄道今晚一定要将顾三灌倒,新妇这般天仙一样的人物,简直要让人嫉妒死了。
                这一片哄闹之中,某个顾氏族亲小儿的感叹几乎细不可闻:“二婶婶真好看!”
                这个明显没弄清状况、只在定亲前听了一点儿顾二少爷要娶亲之类风言风语的小儿,立刻被他母亲捂住了嘴,低声喝斥不许乱说话。
                顾三公子心中有鬼,旁人听来,只是小儿胡言乱语,一笑了之,在他耳中,立时轰然一响,偏偏薛一娘似是察觉到他心绪忽乱一般,抬起眼来看了一看,顾三公子心中猛然一跳,只觉得自己恐怕脸色都变了。
                巷一娘却又垂下了眼帘,嘴角轻轻一弯,似在微笑。
                顾三公子暗自长吁了一口气。幸好他常常在薛一娘面前心神不宁、举止失措,这一回薛一娘多半也会以为他是喜极而忘形。
                顾三公子这一放松,忽地感到两道针一般锋利冰寒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头一凛,慢慢放下秤杆,交给旁边的喜娘,眼角余光顺了那道目光来处瞄去,那个方向,却是薛家亲眷的座位,除了薛老太太和薛长恭之外,便是侍立在他们身后的薛家仆妇,顾三公子可以肯定那个人就在其中,只不知道是谁。
                不过,这样大喜日子,满堂欢笑之中,顾三公子很快放下了心头这点儿忧虑不安。
                撒帐合髻之后,喜娘奉上交杯酒。顾三公子举杯之际,又一次感觉到了那冰冷刺肤的目光,这一回他总算看清,原来是一个中年妇人,紧跟在薛老太太身边,看上去似是有身份的养娘,却又眼生得很,他以前在薛家出入多次,竟一次也没有见过,只不知为何对他有着如此恶意?
                顾三公子本能地生出了不太妙的预感,暗暗提高了警惕。
                


                IP属地:江苏45楼2011-05-22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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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0 07:2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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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一娘没有点灯,两人在黑暗中相对而坐,顾三公子过了片刻,才适应了房中的黝暗光线,大致可以看清薛一娘的面容。不过短短三日,竟似已经年累月,顾三公子呆呆地出神,直至薛一娘嘴角露出嘲讽似的微笑,这才恍然惊醒,深知今夜是关键时刻,一个不好,薛一娘便会将自己再赶出去。定一定神,顾三公子开始低声下气地向薛一娘解释,他一直以为老爷和太太是替他向薛家求亲,所以没有及早站出来澄清,不过好在正式提亲前发现弄错了,及时更正过来,不算给顾薛两家丢脸吧?当然,打着二哥的旗号与薛家来往,以至于让别人误会,这件事是他做得不对,但是他的一片诚心,绝无虚假。
                  薛一娘似笑非笑地听着他急切的辩解,直至顾三公子发觉不对劲,自己呐呐地停下来,方才轻声说道:“三少爷,其实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与我成亲吧?”
                  轻轻一句话,却说得顾三公子如中雷霆,嘴张了张,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心里明白,薛一娘说的是真话,心虚之下,好一会才勉强答道:“我……一娘……我为你做了那么多……”
                  他有点儿委屈。单纯献殷勤也就罢了,跑到宿州去,那可是冒着性命之险的。
                  薛一娘轻轻叹了一声:“是啊,所以我现在还在这儿。”
                  没有情,总还有恩吧。
                  顾三公子喉头一哽:“一娘,我不是在挟恩图报,再说了,当年岳父大人对父亲还有救命之恩。我做这些事情,只是因为……因为你……”
                  薛一娘点点头:“唔,这个我相信。每一次,你都很认真,恨不能将性命都捧出来,亏得那些小娘子,都是真正的闺阁女儿,没有什么生死大事要你去冒险,若不然,你能够平平安安活到现在,还真是运气。不过,话虽如此,三少爷你最初迷上的那家女儿,费尽心思求了顾太太去提亲的那家女儿,才是你真正所爱吧?若不是合八字时算命先生都说大不利于尊长,只怕这会儿你们两人正是神仙眷属。从那以后,三少爷你再怎么追逐哪家女儿,也没有动过提亲的念头了,我说得不错吧?”
                  薛一娘连这些事情都打听了出来,顾三公子脸色惨白,只觉一颗心直往下沉,一直要沉到那无底的深渊之中去,嘴唇歙动,欲要为自己辩解,却又无从辩起,只因连他自己都理不清心中纷乱的思绪,找不到那真正的理由。
                  薛一娘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顾三公子心中生出莫名的恐惧,只觉得若再不说点什么,下一刻自己便要跌入深渊、永世不得出头,惶急之下,匆匆说道:“那些算命先生,都是我拿钱买了让他们这样说的!”
                  薛一娘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悟:“哦,原来如此。听说你丢了这门亲事之后,不到一个月便看上了另一家女儿。现在想来,这两件事情,次序应该颠倒过来才是。难怪得你此后无论为了哪一家女儿神魂颠倒,都不提求亲之事,原来是想着下一刻也许便会遇上你更喜欢的那一个,可千万不能将自己绑定在面前这一个身上。”
                  薛一娘的话,再一次说中真相。顾三公子僵在那儿。他想说不是这么一回事,但他又何尝不是总在想,也许梦中那个身影,正在下一个拐角等着自己;也许另一个女子,比眼前这一个更贴近那个缥缈迷蒙的身影?
                  一娘凝视着眼前的人。其实早在顾三公子未曾知晓她身份时,便已经有了隐约的预感不是?表现得这样殷勤热诚,却从不打探她是否定亲,更是绝口不提请媒一事;便是薛家洗冤之后,顾三公子找尽种种理由出入薛家,也从来没有提起过求亲之事。
                  自己是太自信太大意了,还是被顾三公子为了薛家所做的一切蒙蔽了?若不是喜堂上那小儿的无心一语恰恰被她听见,若不是萧娘子和秦娘子第一眼就不喜欢不信任顾三公子,但凡有一丝不对也要揪出来看个仔细,只怕她永远也想不起来要去翻查这一切。凭谁见了顾三公子的那番诚意,见了他在她面前的笨拙与紧张,都不会想到这个中还另有玄妙吧。
                  薛一娘叹息一声,站起身来,顾三公子急了,扑过去想要抱住她,却被她顺了来势刁住手腕向外一引,顾三公子滑出数步方才止住身形,不敢再轻举妄动,只紧盯着薛一娘说道:“一娘,我对你是不一样的。认识你至今,已有一年了,你看我何曾再正眼瞧过别家女儿?”
                  


                  IP属地:江苏47楼2011-05-22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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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一娘默然一会才答道:“是吗?我累了,三少爷请便吧。”
                    顾三公子眼睁睁地看着薛一娘放下床帐,泰然自若地躺了下去,由得他独自站在黑暗之中,不再理会。
                    顾三公子觉得这个冬夜突然间冷得出奇。仿佛被遗弃在冰天雪地之中的孩童,远望那山岭上一点温暖的火光,却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走近。
                    呆立半晌,顾三公子一咬牙,快步走了出去。
                    不管薛一娘怎么想怎么说,现在她总是自己的娘子,来日方长,他就不信找不到办法来扳回局面。
                    半个月后,薛一娘终于绣好送子观音像,在顾太太生出疑心催促她之前,搬回了她与顾三公子的小院。不过薛一娘当天晚饭时便一脸贤惠地对顾太太说,她入门以来,多蒙太太照顾,感佩于心,打算为顾太太绣一幅流云百蝠的帔子,赶在过年时穿戴,以表孝心。顾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将那座小楼指定给了薛一娘,叮嘱她千万不要太辛苦了,哪里还注意得到儿子的郁闷?
                    时近年关,顾三公子的功课暂时停了下来,各家都在忙着准备过年,一帮同窗也少有来往,顾三公子整天呆在家中,却进不了绣楼、瞧不见薛一娘的人影。而到了晚上,萧娘子和秦娘子一唱一和,说是说不过的,真要动起手来,不用薛一娘出手,仅仅一个萧娘子便能够整得他狼狈逃蹿——至此顾三公子才想起来,这萧娘子与秦娘子,想必便是薛一娘的师傅送给她的得力手下,无怪乎这般难惹。
                    这么一来,顾三公子被挤兑得只能和衣而卧,半点也不敢碰嘴角总是隐带讥笑的薛一娘,只能在心中暗自念叨:不要紧不要紧,来日方长,无论如何,薛一娘总是自己同床共枕的娘子。
                    顾三公子这么忍气吞声地过了一个新年,眼看着萧娘子和秦娘子见他连日来委曲求全、作低伏小,已经隐约起了怜悯之意,口头虽不肯饶过,下手却已略缓,出脚也轻了一些,心中暗喜,想着今晚一定可以越过这两尊门神,涎着脸与薛一娘亲近一下。
                    到了晚间,顾三公子特意将薛一娘从前绣的白衣观音翻了出来,有意无意地在薛一娘面前细细观览。这可是他借口为顾太太祝寿而求来的,现在却还在自己手中,薛一娘应该会觉得奇怪吧?
                    薛一娘冷眼看着顾三公子支着耳朵、时刻准备着听她发问、好接过话头的模样,不觉暗自叹了一声,一颗心没来由地软了下来。这个笨蛋,让人生气的同时,却又觉得可笑可怜。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薛一娘心气渐平,慢慢也想明白,顾三公子待她,的确是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女子,在外人看来,足称得上“情深意重”四字。
                    只不过,每次这么想的时候,都会在同一个问题上纠结不休:顾三公子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请媒提亲,若不是逼到无路可退,只怕他还会这样似近实远地纠缠追逐下去。
                    薛一娘心思摇动,忽喜忽怒,面上神情也随之变幻不定,令得顾三公子心中忐忑,左等右等,不见薛一娘搭话,于是咳了一声,打算再一次厚着脸皮去搭个讪。
                    但是顾三公子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外间守夜的萧娘子低声喝斥:“是谁?滚出来!”
                    随即听到两名值夜的小环纵身而出、却被人在一个照面间打翻在地的惊呼声,来人嘿嘿笑道:“多年不见,萧娘子何必一上来便喊打喊杀?多伤和气!”
                    顾三公子心中哀嚎一声:坏了,陈道士来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
                    萧娘子显然知道陈道士的身份,只冷哼了一声,却未阻止他光明正大地自房门进来。顾三公子与薛一娘迎了出去。陈道士笑嘻嘻地道:“三郎啊,这些日子可被锦娘子的弟子门人欺负惨了吧?好在贫道及时赶到,这就来替你撑腰,管保她锦娘子再神气不了!”
                    他的弟子,可不能任凭那锦娘子欺负,要教训也只能由他动手。
                    萧娘子面色微变。这些日子她们与顾三公子频频交手,虽然觉得顾三公子惯能挨打,闪躲起来也灵活得很,但是大多时候顾三公子只是招架、很少还手,竟是未曾看出他的师承来历,还当是顾清敏找人教的,却未料到……这可麻烦了,居然将陈道士招惹了出来……
                    


                    IP属地:江苏48楼2011-05-22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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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顾三公子过得委实辛苦,晚上要辛勤练功,应对锦娘子的考较;白天要用功读书,应对严老先生的考较。好在薛一娘不再与他计较那些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往事,陈道士送的药又十分管用,不论外伤内伤,恢复极快,不至于露出痕迹让家里人疑心担心。
                      转眼间又是新年,锦娘子满意地说他过关了,陈道士听说顾清敏今年会回来过年,决定就叫顾清敏做顾三公子的入门见证——茅山护教弟子的身份,在他看来还算有分量,凑合着可以用一用,当然,更重要的是,顾清敏是自家弟子的亲哥,必定不会泄露此事。
                      正式拜师的地点,是凤凰山中一个小小道观。焚香磕头、敬茶认师之后,陈道士开始讲解门规。顾清敏方才听锦娘子郑重称陈道士为师兄时便愣了一愣,暗觉不妙,及至听了陈道士开头第一句话,立时垮下了脸,自家三弟怎么就这样倒霉,娶了一个巫山弟子作娘子不提,还认了一个巫山弟子作师傅!
                      就算他对薛一娘的师承来历,早有预感和怀疑,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三弟居然也……真郁闷……
                      锦娘子似笑非笑地看了顾清敏一眼,顾清敏毫不客气地直视回去:我就不乐意自家三弟去做你门中弟子行不?自家三弟就该平安康乐地过一辈子,犯不着学你们这群人去呼风唤雨、翻江倒海!
                      但是慢着,他听到什么了?
                      陈道士废话挺多,是以顾清敏听了片刻才慢慢听明白其中要点:巫山十二峰,陈道士这一枝,为集仙峰传功一脉,肩负集仙峰典籍传承之责,故而首重一个“藏”字,藏身于世,藏身于市,不可贸然与人争锋,若有人持着信物来寻典籍,便将那十万字口诀,传与对方即可,切切不可妄自介入其他事务;锦娘子则为飞凤峰传功一脉,其招数心法,源自巴人射蛟之术,本来与师事水中鱼龙的集仙峰有相克之势,却不知从哪一代传功弟子始,二峰的传功一脉,竟成了水火相生相倚之势,以至于越走越近,兜兜转转,便成了今日这般局面,飞凤峰为集仙峰考较传功弟子——若是在天生克星的手中都能全身而退,自保料来便不成问题了;集仙峰同样也在为飞凤峰考较弟子——集仙峰弟子,从习武之初,便在学习如何躲过那天生克星的攻击,比起对飞凤峰一无所知的那些家伙来,这才是最好的对手。
                      顾清敏听得更是郁闷。早听说巫山各峰弟子之间,恩怨纠缠,不成佳偶,便成怨偶;不成知己,便成死敌——难怪得自家三弟会毫无气节地跟在薛一娘身边转悠,根本就是命中注定、身不由己吧?
                      顾三公子听完之后则感叹道,明白了,她们是刀,咱们是磨刀石。陈道士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锦娘子与薛一娘相视微笑,顾清敏则毫无顾忌地哈哈笑了出来:“是极是极,万物相克相生,阴阳相倚相成,没了刀,要你们这磨刀石有个鬼用?!”
                      及至出了道观,被山风一吹,回过神来,顾清敏不免暗骂陈道士奸诈,居然就这么给他徒弟拉了个免费的护法!为了不让自家弟弟有违藏身传功的师训门规,自己做了这个免费护法,还不能声张!
                      回到家中,等到夜深人静之后,顾三公子总算找到机会,向薛一娘剖白自己:二哥那番话说得真对,集仙峰生来便是与飞凤峰相倚相成,所以他从玄武十三式初有成就之时,便在下意识地寻找那另一半,从前总是追逐各色女子,那是因为功法未成、迷雾遮眼,所以才会一次次错认;不敢再犯那种准备提亲时才发现另一个女子更像那心中身影的错误,所以才会在求亲一事上,如此踌躇犹豫、以至于惹恼了娘子;从今往后,娘子可以放下心来吧?你看我寻来寻去,其实不就是寻的娘子你么?
                      顾三公子自以为舌灿莲花、诚意十足,薛一娘却只淡淡答道:“哦,原来是因为你我出身于集仙峰与飞凤峰。这么说来,我若并非飞凤峰弟子,这等深情厚意,便要错付于人了。”
                      顾三公子“哈”地一笑:“你怎么可能不是——”一语未完,本能地发觉,薛一娘这话,别有用意,决不是这么简单。心念略转,便已明白,凑上前来涎着脸笑道:“一娘,说不定是因为咱们两人命中注定该有这份姻缘,所以才会被收为两峰弟子。”
                      


                      IP属地:江苏50楼2011-05-22 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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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与果,果与因,原非泾渭分明,何者为因,何者为果,薛一娘心中怔忡不定,或许顾三公子这话,其实也有道理?
                        顾三公子一味缠磨,越说到后来越是厚颜无耻,饶是成亲已有一年,薛一娘还是架不住红了脸,扣住他伸过来的手,一振腕便要将他摔出去,顾三公子“哎哟”一声,顺势向床外一倒,薛一娘唬了一跳,急忙收势将他拉住,不提防将顾三公子整个人都拉了过来,扑在她身上只是低笑。薛一娘横他一眼,心中却是酸软又甜蜜,不觉伸手轻抚着顾三公子后背。
                        静了一会,顾三公子忽地想起一事:“一娘,现在可以让我进你的绣房了吧?”
                        他委实好奇得很,锦娘子以绣花针为兵器,真不知她怎么用这兵器绣花;锦娘子那头是不用指望了,但是薛一娘这边总可以让他开开眼界吧?
                        的确是大开眼界。
                        第二天,顾三公子拿着一幅画样,悄没声息地上了绣楼。薛一娘房中的绣架上,已经绷上了一幅素绢,两旁斜伸出去的木架上,搭着数十根削得极其光滑的木棍,密密系着各色丝线,由小环一一擘分之后,比发丝还要细上许多,顾三公子一眼望去,只觉七色繁乱,赶紧转过目光,将画样递给等在窗前的薛一娘。
                        是范宽《雪景寒林图》的摹本。顾三公子挑选画样时,没来由便觉得,这样一幅画,必定最合薛一娘心意。至于这画布景宏大、层次复杂,是否适合绣出来,就不在他考虑之中了。
                        薛一娘展开一看,嘴角便弯了起来,顾三公子立时笑道:“我就说我选得不错吧,你果然喜欢!”
                        薛一娘也不多说,凝神注视这画良久,又闭目静思许久,方才取过丝巾拭净双手开始刺绣。
                        绣架绷得很高,薛一娘立在绣架前,将选好的那几排深浅不同的白色与青色丝线换到顺手的位置,略停一停,开始穿针引线,双手飞舞,仿佛穿花蛱蝶,顾三公子站在她左后侧,屏息静气,看着她双手的动作越来越快,渐渐不可辨认;素绢上轮廓渐显,画面初成,不由得心驰神摇。
                        午间薛一娘只稍事休息,便重新开始。冬日昼短夜长,离晚饭时候尚早,天色早已昏暗下来。不过薛一娘眼力既佳,手头又准,许多时候不需细看,只凭手上感觉,便飞快绣好一片。这昏暗光线,竟似对她毫无影响。直至掌灯时分,方才停了下来——灯光之下,线丝略有变色,不宜再绣。
                        但这绣画,已大体完成。
                        顾三公子展开画样对照着来看。
                        范宽之画,虽为摹本,然则也出自名家之手,重山壁立,深谷危径,枯木古寺,气势苍茫而又浑厚典雅。薛一娘以细细丝线层层绣来,虽然细节处多有出入、并不能丝丝入扣,但山势盘桓高远、水流平静冷凝、树木深郁寒峭,竟是深得原画意趣。
                        薛一娘自己也大是满意,看了又看,微微笑道:“师傅教我招式时,反复说过,得其形易,得其神难,以画入绣,也是同理。今日这一幅绣画,也算是略有其意了。”
                        说到此处忽觉肩头一沉,却是顾三公子自背后环抱过来,将下巴搁在了她肩上,然后笑眯眯地道:“一娘,你说咱们两个算是怎么回事呢?我习武这么些年,只用来挨打;你习武这么些年,只用来绣花。咱们师傅一定觉得很……唔,很什么来着?”
                        薛一娘怔了一怔,也想不好用什么词来描绘师傅们的心情,就算是传功一脉弟子旨在潜藏,不可与世人争锋,但像他们两人这般成天很没出息地窝在自家小楼里,似乎也很不像样啊。想到此处,薛一娘转过头来看看顾三公子,面面相觑,终究忍不住相对失笑。


                        IP属地:江苏51楼2011-05-22 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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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发完了,希望大家喜欢!!!


                          IP属地:江苏52楼2011-05-22 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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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书


                            IP属地:江西来自掌上百度53楼2011-08-20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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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0 07: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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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哈哈,这篇好玩啊~


                              IP属地:陕西本楼含有高级字体54楼2013-04-12 0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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