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聊《红楼梦》之十五———以“烈士”颂鸳鸯以“苟活”贬袭人，都没理
     在曹雪芹的笔下，有两大类人物。一种是性灵式的人物，一种是社会规范化的人物，对这两种人物都不能简单地肯定与否定。所谓规范，我们现在往往是看到社会规范违背人的性灵的这一面。但是也有另一面，就是人的性灵本身就有规范的要求。人的性灵并不仅仅要求放纵，要求任意而为，要求绝对自由，人的性灵本身要求节制，要求有某种秩序和规范。我觉得这是人生的一个悲剧，就是说性灵的一面和规范的一面是并存的，是矛盾的，是和人生永远纠缠在一起的。
     袭人是符合规范的。古往今来指责袭人的人几乎都有一条，说是贾宝玉死了以后她没有守节，嫁给蒋玉菡了，她没当烈女，本来是想自杀，开始想在贾府死了不合适，刚到蒋家就死了对蒋家也不合适，苟且偷生。清朝以来有很多人从这一点上证明就义是何等的不容易，但是对这一点我是非常不赞成的，因为袭人没有道理非得为贾宝玉就义。凭什么为贾宝玉就义？连正式的身份都没有。就跟歌颂鸳鸯的自杀一样，我觉得这个也非常奇怪。歌颂鸳鸯殉主，这是没有道理的，鸳鸯为什么要殉主？当然鸳鸯不甘心受贾赦蹂躏，这是正义的。但是因此就剪了头发誓死一辈子不嫁，这没有什么可歌颂的。最后在贾母死后她干脆自杀，这太可怜了，她非常令人同情，在那样的社会里，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丫鬟，无法享受自己的爱情，只能从这一点上替她悲叹，完全用不着歌颂鸳鸯象歌颂一个烈士，批判袭人如批判一个叛徒，这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至于晴雯的情况也非常复杂，这个人心直口快，也是受害者，又是冤枉者，而且袭人对于晴雯的死，客观上起了陷害的作用。因为她见了王夫人讲了一段要注意风化这样一套道学的道理，结果就使王夫人想到了晴雯。而且晴雯人聪明，又漂亮，有时候能够说一些别人不敢说的话，能够揭露袭人，这些地方晴雯都很好。晴雯也有不好的地方，小丫头想给贾宝玉干点活，被晴雯辱骂，后来有人丢了东西，晴雯也对其使用肉刑。不过解（百度）放以后，我们一直是为贤者讳，所以对于林黛玉和晴雯的缺点，我们就很少批判。林黛玉对劳动人民的态度非常不好，她说刘姥姥是母蝗虫，林黛玉这种洁癖里也包含着一种反（百度）人民的错误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