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战争之豺的日子很冷，中国北方干燥凛冽的风仿佛要刮去血液中的每一滴水分，只给人留下干瘪的躯壳。所以我常常躲在室内，紧闭窗户，浸泡在暖气缺乏流动的闷热氛围里。
“这个世界上的人，在普普通通的日子里，就好像一团肉块，做着所有人都会做的事情。少数幸运者，一辈子能拥有那么几个瞬间，剥离那团肉块，看到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抬头看看窗外的寒风，路灯下有零星静默的行人。还好我没有这种幸运，我可以任由手机屏幕放出的白光映在脸上，在安全的地方窥探那撒留斯的人心，满足阴暗的文学享受。
不知当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西伯利亚吹过的，是不是一样的寒风。又或者，他的风里多一丝上帝的垂怜。
就在陀氏逝世后不久，上帝就死了。奈什劫尔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我不确定，或许是Nathaniel（神之赐礼）？但我确定，上帝没有给奈什劫尔恩宠的垂怜。
无人，能在轻浮的诺言中得到解脱。战争之豺，也不是一部看完后能让人解脱的小说，就像瘸狼，残疾的印记会顽固地彰示自己的存在，能做的只有虚伪的忽视或者沉痛的面对。战争之豺的决战只有一个失败莽撞的计划，留下惨痛而艰难的前景，就像奈什劫尔失去蒂娜，源川失去经纪人，清水失去同伴，艾维昂失去爱人，奥索维失去单纯。人永远无法像矮子保罗那样，用面包把酱汁擦得干干净净，未来不会变成一张白纸从头再来，只能站在惨不忍睹的废墟上尽力而为。
战争之豺站在神都之上，摆脱不了神都的阴影。神都是个浓烈的小说，浓墨重彩的色调很容易掩饰细碎的瑕疵，爆发出狄奥尼索斯狂暴迷幻的体验。而战争之豺则晶莹剔透得多，像一件无瑕的瓷器，任人审视它的精致。它精致到了易碎的程度，以至于有些畏首畏尾，我想象在神都中会用多么浓艳的笔墨去涂抹奈什劫尔背离食影者的经历，又会用多么炽热的仇恨擘画源川与家人的矛盾，但在战争之豺里，这些都不存在，就连奈什劫尔的错误，对清水的信任的误解，忽视阿玛兰斯对艾斯卓拉人的仇恨，也没有带来不可挽回的结果。
朵恩就为错误付出了不可挽回的代价。我们亲眼见证朵恩从有些优质的软弱转变为歇斯底里的偏执。当她怀疑父亲的亲情，她甚至没有想过反抗，而是天真地主动露出破绽，将自己交由对方之手。而身边人的鼓励和现实的逼迫，让她自信地逐渐坚韧，相信盲人摸象般的真相，在令人迷惑的表象中开枪杀死了父亲。奈什劫尔那史诗般的吟唱“我抬头向堤坝上密密麻麻的军营看去。今天晚上，这里所有的人都会被朵恩重新领入战争的地狱。但朵恩最终会发现自己早已无暇顾及这些东西，也同样是在那个时候，她便有了成为大公的资格”，似乎在昭示坚定而伟大的未来，然而这一切伟大，都在无与伦比的力量面前被碾得粉碎。朵恩靠着残缺的身体在战场的尘灰中苟活，只有脱轨的疯狂依旧顽强地存在。朵恩是否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她建起了新的修然，可这修然已经扭曲成了完全不同的样子，这还是曾经的梦吗？我不知道。
奈什劫尔有一个梦想，他想要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市，一座独立自主的城市。然而，他最终只能接过权力的粪叉，接受上位者肮脏的恩赐，去建立城市。这实在有些讽刺，他要实现梦想，却要以践踏梦想的方式。
战争之豺的人物不太好分析，他们很难用一个词语去代表，甚至也不能用多个词语的组合去描述。他们似乎完全没有一个创作的中心，也不能用工具化的“他们代表了一类……的人来表述”，即使看完了全书，我也难以把握奈什劫尔、源川、清水、艾维昂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作者的刀刺得太深太密，反而制造出一种个体化、复杂的、破碎化的现代人物创作，即使是逃避之清水，嫉妒之艾维昂这样明确的象征，完全不像是传统的、脸谱式的或象征式的人物，在神都中还能看到的贪狼、梅尔菲斯、阿纱嘉、初邪这样的可以把握的人物已经消失了，变成不可把握的、深不见底的、无法完全了解的深渊般的人物。这样的人物不能多，于是战争之豺对人物极端吝啬，作为瘸狼的成员，蒙克斯、左格尔是缺乏塑造的，列京、阿修是几乎没有塑造的。朵恩召集的战争之犬，目的性极强地只提及了奥索维和奈什劫尔的小队。作为一部长达一百万字的小说，我猜想有名有姓的人物可能还不到五十个。
我凝视着战争之豺的深渊，这几乎就是我理想的小说。曾闻神都可能是网络小说的天花板，我读神都时并没有那样的感受。但在读战争之豺时，我清楚地感受到了向着天花板迈进的脚步。与神都相比，战争之豺填补了瑕疵，且变得自由。神都从头到尾都局限于贪狼狭隘的第一人称中，而战争之豺交换了很多人物的视点，自由多变的角度带来丰富的体验。自由间接体和自由直接体的使用使全书穿梭在现实与人物的内心之间，心智与物象混为一体，使叙事变得富有层次，意象变得意韵悠长。
战争之豺是个公路小说。我一度非常讨厌公路小说，走在看不到尽头的漫漫长路，经历重复的或不重复的人和事，作家将随手拾掇的边角料肆意塞进故事，把小说变成一块松散混乱的失败烘培物。公路小说没有发展，即使将两个情节交换位置也无所谓，我厌恶这种缺乏设计、缺乏精巧的随便。幸而战争之豺不是这样，即使就算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奈什劫尔到底多少级，有没有突破过，但宫族滚滚前进为这部作品带来坚定的变奏鼓点，除却教国部分稍显脱离主线外，其脉络异常清晰。
虽说名叫战争之豺，但全书写战争的内容极少，甚至不如神都。从神都到战争之豺都有这样一个特点，更加关注细微，而不是宏大。所以战争之豺能写出“我的手指拂过她散落在背上的头发，发隙间夹杂的灰烬微微发涩。”这样细致美丽的句子。也因为这种细致，再加上它的深邃，造就了清水与休谟利亚那场对话，这是我在网文中最喜欢的文戏之一。
从神都粗糙但浓烈的大开大合，到战争之豺细致无瑕的精致，佛兰肯斯坦给了我信心，当这个系列正式完结时，我或许真的能见到网络小说天花板的诞生。
“这个世界上的人，在普普通通的日子里，就好像一团肉块，做着所有人都会做的事情。少数幸运者，一辈子能拥有那么几个瞬间，剥离那团肉块，看到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抬头看看窗外的寒风，路灯下有零星静默的行人。还好我没有这种幸运，我可以任由手机屏幕放出的白光映在脸上，在安全的地方窥探那撒留斯的人心，满足阴暗的文学享受。
不知当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西伯利亚吹过的，是不是一样的寒风。又或者，他的风里多一丝上帝的垂怜。
就在陀氏逝世后不久，上帝就死了。奈什劫尔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我不确定，或许是Nathaniel（神之赐礼）？但我确定，上帝没有给奈什劫尔恩宠的垂怜。
无人，能在轻浮的诺言中得到解脱。战争之豺，也不是一部看完后能让人解脱的小说，就像瘸狼，残疾的印记会顽固地彰示自己的存在，能做的只有虚伪的忽视或者沉痛的面对。战争之豺的决战只有一个失败莽撞的计划，留下惨痛而艰难的前景，就像奈什劫尔失去蒂娜，源川失去经纪人，清水失去同伴，艾维昂失去爱人，奥索维失去单纯。人永远无法像矮子保罗那样，用面包把酱汁擦得干干净净，未来不会变成一张白纸从头再来，只能站在惨不忍睹的废墟上尽力而为。
战争之豺站在神都之上，摆脱不了神都的阴影。神都是个浓烈的小说，浓墨重彩的色调很容易掩饰细碎的瑕疵，爆发出狄奥尼索斯狂暴迷幻的体验。而战争之豺则晶莹剔透得多，像一件无瑕的瓷器，任人审视它的精致。它精致到了易碎的程度，以至于有些畏首畏尾，我想象在神都中会用多么浓艳的笔墨去涂抹奈什劫尔背离食影者的经历，又会用多么炽热的仇恨擘画源川与家人的矛盾，但在战争之豺里，这些都不存在，就连奈什劫尔的错误，对清水的信任的误解，忽视阿玛兰斯对艾斯卓拉人的仇恨，也没有带来不可挽回的结果。
朵恩就为错误付出了不可挽回的代价。我们亲眼见证朵恩从有些优质的软弱转变为歇斯底里的偏执。当她怀疑父亲的亲情，她甚至没有想过反抗，而是天真地主动露出破绽，将自己交由对方之手。而身边人的鼓励和现实的逼迫，让她自信地逐渐坚韧，相信盲人摸象般的真相，在令人迷惑的表象中开枪杀死了父亲。奈什劫尔那史诗般的吟唱“我抬头向堤坝上密密麻麻的军营看去。今天晚上，这里所有的人都会被朵恩重新领入战争的地狱。但朵恩最终会发现自己早已无暇顾及这些东西，也同样是在那个时候，她便有了成为大公的资格”，似乎在昭示坚定而伟大的未来，然而这一切伟大，都在无与伦比的力量面前被碾得粉碎。朵恩靠着残缺的身体在战场的尘灰中苟活，只有脱轨的疯狂依旧顽强地存在。朵恩是否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她建起了新的修然，可这修然已经扭曲成了完全不同的样子，这还是曾经的梦吗？我不知道。
奈什劫尔有一个梦想，他想要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市，一座独立自主的城市。然而，他最终只能接过权力的粪叉，接受上位者肮脏的恩赐，去建立城市。这实在有些讽刺，他要实现梦想，却要以践踏梦想的方式。
战争之豺的人物不太好分析，他们很难用一个词语去代表，甚至也不能用多个词语的组合去描述。他们似乎完全没有一个创作的中心，也不能用工具化的“他们代表了一类……的人来表述”，即使看完了全书，我也难以把握奈什劫尔、源川、清水、艾维昂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作者的刀刺得太深太密，反而制造出一种个体化、复杂的、破碎化的现代人物创作，即使是逃避之清水，嫉妒之艾维昂这样明确的象征，完全不像是传统的、脸谱式的或象征式的人物，在神都中还能看到的贪狼、梅尔菲斯、阿纱嘉、初邪这样的可以把握的人物已经消失了，变成不可把握的、深不见底的、无法完全了解的深渊般的人物。这样的人物不能多，于是战争之豺对人物极端吝啬，作为瘸狼的成员，蒙克斯、左格尔是缺乏塑造的，列京、阿修是几乎没有塑造的。朵恩召集的战争之犬，目的性极强地只提及了奥索维和奈什劫尔的小队。作为一部长达一百万字的小说，我猜想有名有姓的人物可能还不到五十个。
我凝视着战争之豺的深渊，这几乎就是我理想的小说。曾闻神都可能是网络小说的天花板，我读神都时并没有那样的感受。但在读战争之豺时，我清楚地感受到了向着天花板迈进的脚步。与神都相比，战争之豺填补了瑕疵，且变得自由。神都从头到尾都局限于贪狼狭隘的第一人称中，而战争之豺交换了很多人物的视点，自由多变的角度带来丰富的体验。自由间接体和自由直接体的使用使全书穿梭在现实与人物的内心之间，心智与物象混为一体，使叙事变得富有层次，意象变得意韵悠长。
战争之豺是个公路小说。我一度非常讨厌公路小说，走在看不到尽头的漫漫长路，经历重复的或不重复的人和事，作家将随手拾掇的边角料肆意塞进故事，把小说变成一块松散混乱的失败烘培物。公路小说没有发展，即使将两个情节交换位置也无所谓，我厌恶这种缺乏设计、缺乏精巧的随便。幸而战争之豺不是这样，即使就算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奈什劫尔到底多少级，有没有突破过，但宫族滚滚前进为这部作品带来坚定的变奏鼓点，除却教国部分稍显脱离主线外，其脉络异常清晰。
虽说名叫战争之豺，但全书写战争的内容极少，甚至不如神都。从神都到战争之豺都有这样一个特点，更加关注细微，而不是宏大。所以战争之豺能写出“我的手指拂过她散落在背上的头发，发隙间夹杂的灰烬微微发涩。”这样细致美丽的句子。也因为这种细致，再加上它的深邃，造就了清水与休谟利亚那场对话，这是我在网文中最喜欢的文戏之一。
从神都粗糙但浓烈的大开大合，到战争之豺细致无瑕的精致，佛兰肯斯坦给了我信心，当这个系列正式完结时，我或许真的能见到网络小说天花板的诞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