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里的木柴又噼啪响了一声，火光把堇堇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我手背上，暖得像假的。我盯着自己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灰灰最后一刻的温度 —— 冰凉，却带着执拗的力道，仿佛拼尽全身力气要告诉我什么。
我其实不叫叶子，我叫林颂。
第一次在宫野大学见到灰灰时，他正对着教案皱眉，阳光落在他的发梢，温柔得让人心慌。我知道他在等一个叫叶子的女孩，那个高中时陪他在图书馆做题、在操场跑步，会把围巾给他系得严严实实的女孩。而我，只是个按指令扮演她的冒牌货。
这一切都是宫野大学校长异乡的安排，他同时也是我在环球联合通讯的上级。我是他们从战争废墟里捡回来的孤儿，命早就不属于自己。异乡逼我模仿叶子的一切：她爱喝的半糖拿铁、常穿的米白色针织衫、说话时轻轻偏头的习惯，甚至连语速都要精确到每秒两个字。稍有差错，等待我的就是辱骂和电击，电极片贴在肩胛骨上的触感我到现在都能感受到，冰凉的，像战争废墟里的碎铁皮。只要我说错一句“叶子会说的话”，异乡就会按下开关，电流窜过四肢的疼不是尖锐的，是闷着的，像有无数只蚂蚁在骨头缝里啃咬，他们说“你的命是我们给的”，所以我连哭的资格都没有。他给我的任务很简单：一个月内让灰灰坠入爱河，完全信任我，一个月后，跟着他去海湖庄园的高中同学聚会，刺探庄园主人墨灵是否掌握了环球联合通讯的机密技术。
在异乡的运作下，毫无专业背景的我，成了灰灰所在学院的学生辅导员。上班第一天，办公室的甄教授就盯着我看了很久，轻声问：“你真的是叶子？我记得她大学读的是生物工程，而且……你说话的重音位置，和她不太一样。”我当时吓得浑身发冷，只能慌乱地找借口掩饰。当晚我就哭着给异乡打电话求助，没想到第二天，德高望重的甄教授就被皇家学术委员会和国家安全局的人带走了，听说被扣上了“泄露学术机密”的罪名。我站在办公室的窗边，看着警车驶远，心里又恐惧又内疚，指尖止不住地发抖。我冲到洗手间，盯着镜子里那张刻意模仿叶子妆容的脸，突然认不出自己了 —— 这是谁？是那个在废墟里躲躲藏藏、只求活下去的林颂，还是这个戴着“叶子”面具的傀儡？

每次卸妆，我都要对着镜子看很久。卸了叶子爱用的豆沙色口红，擦掉她习惯画的细眼线，露出我原本有些寡淡的嘴唇和单眼皮，这才是林颂，可我看着她，却觉得陌生。灰灰总说“你笑起来和以前一样甜”，可他不知道，我笑的时候要数着“一、二、三”，控制嘴角上扬的弧度，因为上级说“叶子的笑不会太夸张”。有一次我不小心被门夹了手，下意识喊出了小时候学会的方言，灰灰愣了一下，我当时吓得心脏都停了，赶紧笑着说“刚学的玩笑话”。那晚我对着镜子练了一百遍“叶子式”的疼痛反应，直到嘴角笑到僵硬。
我按计划接近灰灰。算好他下班的时间，在电梯里“偶遇”；提前摸清他的课表，在教学楼走廊里装作不经意地擦肩而过。第一次“偶遇 时，他看到我，眼睛瞬间亮了，语气里满是惊喜：“叶子？真的是你！好久不见。”我攥着衣角，按照背诵好的台词回应，声音都在发颤。他没察觉异常，反而主动跟我聊起高中的趣事，说记得我总爱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看书，记得我跑步时总爱摔跟头。我只能一边听一边点头，把他说的细节都记在心里，当作日后“扮演”的素材。
渐渐的，我们熟了起来。他会每天早上给我带一杯半糖拿铁，会在我加班时留下来陪我，会在下雨天撑着伞送我回家。有一次我感冒了，他特意熬了姜汤，笨拙地用保温杯装着送来，还不忘叮嘱我“趁热喝，喝完睡一觉”。我捧着温热的保温杯，心里又甜又涩。甜的是，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纯粹的温柔；涩的是，他的好，都是给“叶子”的。可我太贪心了，贪心到想把这份温柔据为己有，想借着“叶子”的名字，多靠近他一点。
灰灰对我的爱意越来越深。他会在散步时自然地牵起我的手，会在看电影时把我护在怀里，会在朋友圈发我们的合照，配文“重逢即是幸运”。有一次，我们路过一家饰品店，他拉着我进去，指着一个水晶吊坠说：“这个很像我高中时想送你的那个，可惜当时没来得及。现在，送给你。”那天晚上，他还特意订了烛光晚餐，餐厅里播放着舒缓的音乐，他握着我的手，眼神温柔：“叶子，我以前总后悔高中时没跟你表白，现在，我不想再错过了。做我女朋友，好吗？”我看着他真挚的眼神，眼泪差点掉下来，哽咽着点了点头。那一刻，我真的希望自己就是叶子，能名正言顺地接受他的爱。
可我不是。我开始害怕，害怕这份甜蜜是泡沫，一戳就破。我偷偷计划着，等聚会结束，就带着灰灰搬离宫野市，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逃离环球联合通讯的控制。我甚至已经看好了城郊的小房子，幻想着我们以后平淡幸福的生活。可这个计划刚在我心里生根，异乡就找来了。他把我锁在地下室，冷冷地说：“林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你敢不完成任务，我就把所有真相都告诉灰灰，让他知道自己深爱的人，不过是个骗他的间谍。”他的话像一把刀，刺穿了我的幻想，我知道，我逃不掉。
当我觉得灰灰已经完全信任我时，我按照异乡的指令，提出想跟他去海湖庄园参加同学聚会。可没想到，这句话一说出口，灰灰看我的眼神就变了。他开始时不时试探我：“你还记得高中时我们一起去爬的山吗？你当时摔了一跤，还哭了。”“你以前总说想考的大学是宫野大学，怎么后来又去了别的学校？”每次我都凭着之前记下来的细节糊弄过去，可每次糊弄过后，心里的愧疚就多一分。有一次，我看到他在书房里写信，第二天，我就收到了墨灵的邀请信。我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瞬间明白，这是灰灰伪造的。他明明可能已经开始怀疑我，却还是愿意带我去聚会，这份信任，让我更加愧疚。我爱他，可我却在一步步伤害他。

那天晚上，我半夜醒来，看到他坐在床边看着我，眼神温柔得让我想哭。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明天去海湖庄园，我带你见我最好的朋友们，他们都会喜欢你的”。我转过身，背对着他，眼泪把枕头都浸湿了。我知道他可能已经怀疑我了。他问过我“高中时我们一起养的流浪猫，你还记得它叫什么吗？”我当时编了个名字，他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喝了口茶。可他还是愿意相信我，我攥着他送我的水晶吊坠，吊坠硌得手心生疼，就像我心里的愧疚，密密麻麻，压得我喘不过气。我甚至想过，不如直接告诉他真相，哪怕他恨我，也好过我每天都在骗他。可异乡的话像鞭子一样抽着我：“你敢说，我们就让他死得很难看。”
到了海湖庄园，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墨灵明明没有给我发过邀请，可看到我时，却一点都不意外，只是笑着说：“欢迎你来，叶子。”小姈总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我，我认出她了，之前我潜伏在警察总部副处长阿悠悠身边时，曾经在一次会议上见过她，她会不会已经认出我了？南比和桐砸也让我浑身不自在，我刺杀阿悠悠失败的那天，他们也在警察总部的晚宴现场，南比和桐砸当时都穿着军装，可桐砸却说自己是编剧，他们到底是谁？还有冰汐，他是我当年在执行任务时救下的跳伞飞行员，当时他受了重伤，是我偷偷把他送到医院。现在他看着我，眼里没有丝毫熟悉，也是，我现在的样子，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出了。
更让我震惊的是勺子。当年他踢丢关键点球，葬送了自己的足球生涯，成了全国球迷唾骂的对象，可没人知道，那天他是为了阻止观众席里的炸弹爆炸，才故意踢偏的。那个藏在看台座椅下的炸弹，关系到一场针对粗粗总理的政治阴谋，是他用自己的职业生涯，换了全场观众的命。可现在，他活得这么落魄，一个人缩在角落，像个被世界遗忘的人。
不安的情绪还没平复，我又撞见了更惊悚的一幕。早上帮夏涩在厨房做早餐时，我亲眼看到小八趁着转身拿调料的间隙，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白色粉末，倒进了细软的粥碗里，动作快得像一阵风，若不是我刚好低头捡掉在地上的纸盒，根本不可能发现。我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我趁大家不注意，偷偷跑到楼后的僻静处，颤抖着掏出手机想报警，我不想再有人因为这场阴谋丧命，哪怕我自己也是个身不由己的棋子。
可电话还没拨通，身后就传来“咔哒”一声，是子弹上膛的声音。我猛地回头，就看到哀笑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死死顶着我的额头。他脸上没了平时的随和，眼神冰冷得像霜：“别多管闲事。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冰冷的枪口贴着皮肤，我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力道，我知道他没骗我，我缓缓放下手机，看着他收起枪，转身走进浓雾里，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茫然。

那个水晶吊坠，成了我最珍贵的东西，也成了我最大的枷锁。我每天都戴着它，像偷穿了别人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不属于我的角色。聚会时，吊坠不小心弄丢了，我疯了似的到处找，急得眼泪直流。不是因为它贵重，而是怕连这最后一点“像叶子”的凭证都没了，灰灰就会彻底发现我的破绽。那天晚上，我只能偷偷找堇堇哭诉，她是叶子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在这个陌生环境里唯一敢信任的人。她没多问，只是陪着我一起找。她轻轻拍着我的背说：“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她的温柔，像一束光，照亮了我灰暗的伪装岁月。
雪地里，我对着堇堇歇斯底里地喊出真相时，心里压了太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却又空得发慌。我以为她会像看怪物一样看我，可她只是紧紧抱住我，说：“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你就是你，是我想好好对待的朋友。”那一刻，我差点就把所有秘密都说出来，我为什么要假扮叶子，我经历过什么，我有多怕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灰灰倒下的那一刻，我的世界也跟着塌了。我趴在他身边，一遍遍地说对不起，说我骗了他，说我不该接近他。可他却用最后一口气，颤抖着握住我的手，说：“我知道……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叶子，是因为你是你。”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还是他根本不在乎我是谁？这个问题，我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堇堇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温热的触感驱散了雪夜的寒意。她告诉我，她早就知道我不是叶子，从第一次见我时，她就觉得我眼底藏着太多心事，不像高中时那个无忧无虑的叶子。可她愿意对我好，愿意接纳我。她让我做她的助手，跟她一起回宫野皇家研究院，做我想做的事，过我想过的生活。原来，我不必再借着别人的名字活着，我可以只是我自己，只是林颂。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玻璃上，融化成水痕，像无声的眼泪。我握紧堇堇的手，感受着掌心的温度，突然觉得那些伪装的日子、那些忐忑的夜晚、那些不敢言说的心事，都在这一刻有了意义。
灰灰，谢谢你曾温柔待我，哪怕我是以别人的名字。谢谢你让我知道，被人爱着是什么感觉。
堇堇，谢谢你愿意接纳我，只因为我是我。谢谢你给了我重新开始的勇气。
今天起，我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雪落无声，我终于敢大声叫自己的名字了。
再见，叶子。你好，我是林颂。

看看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