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炽热的日光终于收敛了锋芒，阴影下的凉意渐渐弥漫在傍晚的空气里。对于深秋时节而言，二十多度的气温还是太高了些。杏菜抬手拭去额角的汗，将擦过汗的纸巾揉成一团，朝桌边的垃圾桶轻轻一抛——没进。
今天是她三十岁的生日。
可直到现在，下午六点，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她依然没有见到和彦的身影。她原本暗暗期待着，他会像过去那样突然出现，带来一份惊喜。
杏菜一直喜欢那种不期而至的浪漫，和彦也是。刚结婚那两年，每逢她生日，和彦总会悄悄埋伏在她下班的路上，在她最不经意的时候突然现身，递上精心准备的礼物——有时是一束鲜花，有时是一盒巧克力。她也一样，在和彦生日时，总会想方设法回赠一份心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样的惯例慢慢消失了。也许是因为他们渐渐习惯了彼此的突然出现，惊喜不再让人心跳加速。后来有一年，杏菜因为工作出差整整一个月，错过了两人的生日。那一天，他们只能在视频里互相祝福。
再后来，“惊喜”这个词仿佛被两人同时遗忘，谁也没有再提起。
杏菜背靠着咖啡馆的躺椅，眯眼望向渐渐沉落的夕阳。她没有告诉和彦自己在哪儿，却仍固执地坐着，手机静静躺在桌面。
她难得地开启了免打扰模式，那些烦人的工作提示音不再作响。此刻，她只守着Line的界面，等待那个独属于和彦的、特别关心的声音。
夕阳彻底隐没，那提示音却始终沉默。
下班后的咖啡馆人满为患。杏菜来得早，占据了二楼露天平台的一个很好的位置。她仰起头，瞧见城市的天际线被夕阳勾勒成冰冷的剪影，瞧见玻璃幕墙将落日反射成千万片碎金，瞧见无数行人在街道上步履匆匆。
有些冷了，回去吧。杏菜从沙发上站起。走过垃圾桶时，她弯下腰将地上的纸巾捡起，扔进去。
“咔哒。”
安全带插进卡槽，杏菜的目光依然涣散。她的手攀上方向盘，车辆缓慢地驶出停车场。
八点了，天彻底黑了。幸好出来得早。再拖延一会儿，还得多交一笔停车费。
街上车很多，人也很多。现在刚过饭点，正是出来散步消食的好时间。她瞥见邻街小巷里，几个高中生模样的年轻人在嬉笑打闹。肆意的欢笑声穿透车窗，将漆黑的车厢染上一抹亮色。
八年前的八奈见杏菜与温水和彦也是这样。时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了，就像各奔东西的朋友，无法拨一个电话就聚在一起怀念青春。那些曾以为刻骨铭心、永志不忘的过往，也已在记忆中渐渐模糊。
就像八年前那个活泼好动的杏菜，也变成了如今无趣的样子。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也变成了一潭死水，失去了热烈的能力，无法温暖爱人的心。
旁边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她随意一瞥，是某软件推送的一条广告。
“早晚我要把这些账号全注销掉。”杏菜嘟囔着。
越过好几辆沉默地行驶着的车辆，被夜色包裹的城市正从狭窄的车窗外飞逝。外面似乎下起了雨，在因厚重雨幕而模糊的景致里，只有附近小区住宅楼的灯光格外清晰。每一个亮起的格子里都住着一个人，她可能刚下班到家、躺在床上休息；也可能宅了一天，对着外卖软件挑选今天的晚餐。
咖啡厅里繁忙的窄裙、街道上奔走的雨伞，以及商业大厦外墙上的宽屏广告，这些陌生人的生活，好似翩然飞舞的碎片，不停地掠过眼前。
红灯变换成绿，身后顿时鸣笛声四起。杏菜收回思绪，踩下油门往前开。
……有点饿了。
一开始是为了等和彦，后面是因为赌气。总之杏菜今晚还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她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在储物槽里摸索着。里面有一颗糖。大概是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她跟和彦一起放进去的吧。
包装纸被轻巧地撕去，杏菜将糖果扔进嘴里，下一秒却差点弯腰呕吐出来。
这什么啊！？又酸又涩，回味还苦得不得了，恐怕早就过期了吧。杏菜郁闷地吐出糖果，摇下车窗，将糖果连同花里胡哨的包装纸一齐扔掉。

2.
胸前的布料忽地传来凉意，窗口灌进来的风吹得那块料子触感更明显。她空出一只手去抽纸，按在上面。
多余的水被纸巾吸收，更多的落在她的手背上。她错愕地低下头，更多的水落下来。
原来不是窗外飘进来的雨。
是委屈啊。
一旦察觉到情绪便再难止住，湿热的泪水模糊了杏菜的视线。不、不能这样，她还在开车。杏菜捏起纸巾狠狠擦拭眼角，粗糙的纸面磨得眼眶生疼。
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工作妆肯定是花了，眼睛不知道肿没肿。杏菜瞟了一眼后视镜，镜子里的她嘴角微微抽动，就连呼吸都在颤抖。
和彦呢？和彦在哪里？她想自己的爱人了。杏菜用力攥着方向盘，就像她以前抓着和彦的衣服一样。
不，现在的和彦或许都注意不到这点小小的变化。。她的工作忙碌疲惫，和彦亦然。现在两人仍然是亲密地睡在一张床上，中间却隔的很远。当然，分开睡的睡眠质量好得不是一点半点，他们都需要一个良好的精神状态去面对第二天的工作。
可是啊，他们不是夫妻吗？作为夫妻，不该包容对方的任性抱怨，抚慰彼此的低落情绪吗？
八年前的杏菜还能毫无负担地扑进和彦怀中撒娇哭闹，八年后的杏菜胸中只剩下一捧茫然与不安了。
副驾驶没有她的爱人。坐在那里的只有她的事业、她的薪水，和她的委屈。
“咔哒——”
杏菜推开家门，刺骨的冷风自身后钻进屋内。家里没有开灯，各种家具只显露出模糊的影子。她睁大眼睛，努力从阴影中辨认家具的轮廓。
“杏菜，你回来了？”
“什么啊，原来和彦你在啊……干嘛不开灯？”
和彦貌似是躺在沙发上，不知道在做什么。杏菜从鞋柜里拿出室内鞋，在玄关处换上。
“回来得这么晚，晚饭吃了吗。”
和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沙发上的影子没有动。和彦以前喜欢躺在沙发上看轻小说，一看就要看到半夜，为此没少挨杏菜的骂。但因为工作的原因，和彦已经很久没碰过轻小说了。而且今晚灯也没开，只有点点星光从半掩的窗帘照进来。
“啊，你大概很饿吧，我去煮点东西吃。”
当然饿。杏菜自下午以来只喝了一点咖啡。开车回来的路上，胃一直在向她抗议。
但比起饥饿感，杏菜现在更感到疲惫，这种感觉在她回到家之后尤为强烈。
“我现在不饿，你自己吃吧。我想去洗个澡。”
杏菜平静地说完，朝卧室走去。
没有愤懑，没有不满，她平静得就像今天根本不是她的生日，仿佛她等待和彦的那几个小时从未发生过。刚刚的情绪到了嘴边却出不了口，让杏菜倍感疲惫。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出演这场每天晚上都会上演的、无聊的歌剧。
和爱人的对话居然成为了负担，往日里亲密的称呼都变成了台词，变成一种为了凸现她们亲密才编写出来的爱称。仿佛只要这样唤他，那些逝去的美好就可以被掩盖住。
杏菜在卧室的大床上坐下，指尖无意中碰到了和彦的手机。她知道爱人手机的锁屏密码，却毫无解锁的欲望。
之前某次翻和彦手机时，杏菜发现他的手机壁纸换成了工作日志。赌气一般，杏菜也把自己的锁屏壁纸换成了行程表。大概不会有跟她一样幼稚的人了，至少和彦肯定不会半夜爬起来翻她手机。
现在的杏菜也做不出那种事了，并且也不会去换习惯了的东西，因为壁纸是行程表真的很方便。她不需要在合照上输入密码，或者在人脸识别时看到过去的温柔笑脸愣神。她只需要看着行程表，顺便还能看到时间，也就不需要继续戴着和彦送她的手表。
又方便又高效，不是吗？

3.
◇
浴室传来水声。和彦从沙发上拔起身子，脚尖在地板上寻找不知被踢到哪里的拖鞋。
他躺在客厅等了很久，等到深夜也没心思开灯。杏菜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也没开灯。和彦扶着墙壁，一步步向卧室挪动。
被子很松软，满溢着阳光与青空的味道——和彦今天刚刚铺出去晾晒过，看不清的纤维都晒得支棱起来。现在已经是深秋时节，几乎快要入冬了，这种阳光正好的大晴天可不多见。和彦庆幸自己今天请了假，把家里上上下下收拾了一番。
和彦已经洗过澡了，吹干的发丝尾端还带了点湿气。他点亮一盏小夜灯，躺到床上，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后，手臂突然磕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是他的手机，好像是洗澡之前随手抛在床上的。和彦同屏幕里盈盈浅笑的爱人对视一眼，便熄掉屏幕扣在床头。
今日相较于往日清闲许多，但多了很多步骤，比如预定餐厅，比如亲自去花店挑选一束花。
他在花店老板的夸赞中笑弯了眼，心中那满溢的期待跟着前后摆动。天造地设的一对爱侣，和彦喜欢这样的称赞。
正因为心里的期待值过高，所以当杏菜突然失踪时，和彦焦虑得不成样子。
没有信息留言、电话也打不通。他联系了杏菜的同事，对方却说她今天正常下班了。
和彦打开杏菜的SNS界面。上次更新是在两个月前，两人一起出了趟差，出席一场商业会议。转发的会议推文孤零零地悬在主页最顶端。杏菜这个账号也是她的工作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把一些吃喝玩乐的推文删得干干净净了，跟工作无关的内容都消失无踪。
大学时期的杏菜并不这样，可以说是截然相反。她一天能发十几条贴子，大多是记录自己的生活。偶尔会有几张带别人手入镜的照片——当然是和彦的手。
交往后的杏菜相当黏人，一天到晚拉着他东跑西逛。不单是各种小吃餐馆，动植物园、水族馆、自然景区……学校附近的景点都被他们逛遍了。
所以杏菜大一那一年的生日，和彦送给她一本手账。不同于动动手指即可被删除的相片和推文，手账本里承载的是结实的回忆，将过去生机勃勃的爱情送往将来。
每次翻阅手账本时，和彦总会感到幸福。闭上眼睛再睁开的那一瞬间，最后看到的画面会定格在脑海中，等睁开，就是下一张画面。但它们都很美，人的眼睛是最好的取景器，它不带任何算法下的失真，可以瞬间聚焦到自己最爱的人，可以第一眼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总爱乱跑的她。
当时的那个手账本早早就被填满了。杏菜喜欢乱丢东西，所以他会替杏菜收好。
其实和彦已经买了个新的手账本，现在就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等着杏菜自己发现。杏菜有颗幼稚的内心，和彦知道并坚信的，会在特殊的日子里把家里翻箱倒柜一通。找到礼物的瞬间情绪最高涨，会搂着礼物把身体甩进和彦怀里，抓着人亲了又亲。
越是怀念，就越是厌烦，厌烦现在的他们，厌烦独处时空气里淡淡的尴尬，他们好像已经无话可说了。
他抱着个糖罐，在痛苦时就举起看着里面亮晶晶的糖果。他舍不得打开它，就好像知道未来不会有新的口味存放进去一样，珍贵的东西总是无价的，和彦拥有再多的财富也无法买到过去的时间。
可也许不是的，也许里面的糖果早就过期了。难吃到令人难以下咽的糖果塑造出一种虚假的繁荣，映照出一个自欺欺人的自己。
今天打开Line想给杏菜发消息的时候，和彦突然感到恐惧了。上一次聊天在前天，内容是通知杏菜他晚上有个饭局，不回家吃饭了。杏菜回了一个嗯，连她喜欢的海獭表情包都没发。
和彦知道自己让爱人难过了，却又无可奈何。他的工作项目处于关键时期，他不敢有半分松懈。杏菜了解他、包容他。这样的情景发生过很多很多次，多到他的心情从一开始的愧疚不安，逐渐变得理所当然。每天加班到深夜回到家，机械地互道晚安后，便陷入无梦的安眠。
他对爱人感到亏欠，却因恐惧而难以开口。他恐惧彼此冷漠的推脱，恐惧每一个失去梦想的夜晚，恐惧他们婚姻的壳子底下，空无一物的可能性。

4.
◇
卧室门被拉开，洗完澡的杏菜用毛巾包着头，趿着拖鞋走进来。质量一般的橡胶拖鞋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在地面上留下道道水渍。闭目养神的和彦听到响动后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来，看向杏菜。
“我来帮你吧。”
虽然没有明说，但杏菜知道爱人要帮自己吹头发。不过和彦的手上没有吹风机。杏菜将裹着脑袋的毛巾甩到一边，目光在卧室里环视一圈，在小茶几上发现了吹风机。
旁边还有一束艳丽的玫瑰，装在盛有清水的玻璃瓶中。
杏菜愣了一下。张开嘴，又闭上。她记得和彦某天随口提过，房间里应该多一些装饰用的花。那个迟钝的家伙，肯定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小爱好而已。她装作没注意到那束玫瑰，取来吹风机递给和彦。
“谢谢。”
和彦简短又客气地向她道谢。杏菜耷拉着嘴角，背对着和彦在床上盘腿坐下。
又是沉默，这种沉默让人窒息，好像他们之间除了沉默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填补空隙了一般。
“今天上班很累吧？”
“还好。”
“可别饿着自己。”
“当然不会。”
和彦侧身坐在床畔，右手搭上杏菜的头皮。她家爱人的手心是热的，触碰到皮肤时，一股暖意从头顶流入她的身体。
吹风机打开，呼呼的噪声在房间内响起。总算不用忍受难捱的沉默，也不需要找话题应付越来越少的交流。杏菜长舒一口气，身体自然地向后倒下去，几乎要把和彦撞翻。
“别闹。”
吹风机的热浪抖了两下。和彦稳住身子，单手将杏菜的背扶正，继续轻柔按摩她的头皮。
和彦的动作很轻柔，带一点抚慰的意味。杏菜享受这种被包容的感觉，这让她总错觉着和彦还是爱她的。她为了一点点甜头，死死赖在和彦身边。她甚至不敢计算自己是不是受伤更多。她怕，她怕一旦开始计较得失，就要永远失去这份爱了。爱是不能计较的。
和彦暂时关掉了吹风机，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一把卷梳，替杏菜梳理着头发。他靠得很近，近得杏菜能闻到他身上薰衣草味的沐浴露香。
“已经洗过澡了？你今天回家真早。”
杏菜按住和彦给她梳头的手，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嗯……今天没去上班。”
和彦垂下眼帘，手背蹭着杏菜的脸颊。这种程度的亲昵能让二十岁的杏菜心跳加速，三十岁的杏菜却只觉得习以为常。
“那个花，那束玫瑰。是你今天去买的？”
杏菜抬手，和彦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嗯。”
“为什么要买？”
“突然就想要了。”
杏菜放下手指。和彦的余光中，她的苦笑一闪而过。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突然看见。”
杏菜咬着下唇，盯着雪白的墙壁看。
她高估了自己在亲密的人面前的承受能力。眼圈的红意一点点荡开。她闭上眼，不想被失控的情绪包裹。
“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看成是生日礼物。”
“！？”
意料之外的答案。
杏菜睁开双眼，转过身抓住和彦的双臂。
“你原来记得……”
“我怎么会忘记？”
和彦苦笑着摆了摆手臂。杏菜后知后觉地松开手，和彦的手臂上已然留下她十指的红印。她有些害臊地在心里说了声抱歉，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懊悔。
那为什么呢，为什么今天一天没有任何联系？连哪怕一条信息都吝于发出？
“喜欢那束玫瑰吗？我挑了很久。”
“也、也就那样吧，普通喜欢。”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无非就是再难堪一点。
“其实还有别的礼物……”
“还有什么？”
杏菜睁大眼睛看着他。和彦露出轻松笑颜，冲她俏皮地眨眨眼。杏菜所有注意力都落在他的眼睛里，于是他牵住杏菜的手突然发力。被牵动的人愕然失声，正面扑在一片温软里。
“呜哇——”
和彦托着她的身体，手指在她的脊背上滑动，最后停在腰窝的位置打着转儿。杏菜窝在爱人的怀里看不见，脸上想必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她气恼地蛄蛹两下来宣泄自己的不满，换来罪魁祸首没忍住笑出声的挑衅。
“温-水-和-彦！”
“温-水-杏-菜！”
对方有样学样地模仿她的腔调。杏菜恼羞成怒地抬起脸，将控诉的眼神拍在和彦身上。
“好了好了……”
和彦举起双手投降。
“杏菜可以去找礼物了。”
“你到底——”
杏菜双手撑起上半身，两腿依然跟和彦交缠在一起。
“就像以前那样。”
杏菜爬下床站到地上。福至心灵地，她看向旁边的床头柜。
杏菜喜欢找东西，却没有太多耐心，每次都是三分钟热度。所以和彦会把礼物藏在一些显而易见的地方，比如自己衣服口袋里，比如枕头底下。
比如眼前的床头柜抽屉。
指尖触碰到抽屉边缘时，杏菜突然开始瑟缩了。她比相信自己更相信和彦。正因如此，她害怕自己的信念被毫无道理的忧虑和猜疑击溃。
手被握住了。和彦的手心覆上她冰冷的手背。
“我爱你。”
他说。

5.
杏菜拉开了抽屉。素色的礼盒系上丝带，方方正正地躺在抽屉里，很有和彦特色的包装风格。
她仿佛猜到了这是什么。那是一段遥远而朦胧的往事，要查阅八年的回忆才能翻到。不过，胸口怦怦跳动的心脏比她记得更为牢靠。
杏菜的手又开始颤抖了，这回连和彦都稳不住她。或者说他们都在抖，都在试探对方的心意。
“和彦……”
“嗯？”
“你真的爱我吗？”
这话似乎有些歧义，她应该加一个“还”字的。可杏菜脑中一团乱麻，她顾不过来这么多了。
但和彦听懂了。
“你爱我们现在的生活吗？”
用问题来回答问题，真是狡猾。杏菜嘟着嘴别过脸去。
“大概吧。”
和彦捧住她的脸颊，将她的视线扳回来和自己对视。
“你庆幸曾经遇见过我吗？”
庆幸吗？
杏菜不由得想起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那次命运般的相遇。那完完全全是一场巧合。杏菜根本无法想象，如果那天不曾遇见彼此，她会有怎么样的未来。
视线因名为庆幸的情感而模糊。杏菜同样捧起和彦的脸颊，回答带着颤抖的尾音：
“当然。”
她无法看着和彦的双眼说谎。自暴自弃似的，她把最后的底牌交出，再也没有一点可以遮挡住自己尊严的依仗。
“那么我也爱你。温水和彦爱着温水杏菜，从过去到现在，直到永远，我都在爱你。”
和彦凑近过来抱住了她，她同样予以热烈的回应。两人份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回荡。
“笨蛋，坏家伙，负心男……”
杏菜说话都带着鼻音，有一下没一下地捶打着和彦的背。
“这些话，我也、回敬给你，杏菜……”
和彦的鼻子也是一抽一抽的。说话时，他的手指捉弄般扯着杏菜的头发。
“为什么……杏菜今天下班后，要玩失踪？”
“还不是怪你！都怪和彦天天忙工作，换掉了手机壁纸，晚上回家越来越晚，吃得也越来越少，放假都见不到人。我还以为、以为，以为你不要我了……”
杏菜断断续续地控诉着，每一句都在末尾补上一句我讨厌你。
“那，杏菜为什么也换掉壁纸呢？为什么不戴我送你的手表了呢？”
“你怎么知道？”
她推开和彦的肩膀，吃惊地望向自己的爱人。和彦苦笑两声：
“因为我大概也是那种，半夜睡不着翻别人手机的幼稚鬼吧。”
杏菜的脸红了一半。她憋了半天才默默开口：
“这、这个不算。”
“那可不行。”
和彦拿起自己的手机解锁，杏菜的笑颜浮现在屏幕中央。
“我的手机里有两套系统。有时候忙昏了，回家的时候会忘了把系统切回来。谁知道被某个家伙偷看了去呢？”
“不、不许再讲了！”
和彦的手指抵上她的大腿，指甲轻轻蹭她的皮肤。
“杏菜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又是为什么，把壁纸换成行程表呢？”
“都是温水君的错啦！你就是这点不行啦！”
“到底是哪点不行啦，八奈见同学？”
为什么，他们下意识都用了高中时候的称呼啊？！
杏菜的脸几乎要熟透了。赌气似的，她抱住和彦的脸，气势汹汹地贴上和彦的嘴唇。直到面红耳赤的和彦露出哀求的眼神向她讨饶，她才心满意足地松开，得意地仿佛找回了一点脸面。
“总之——”
杏菜清了清嗓子。
“和彦要好好反省，是你先冷落我的；我也要好好反省，我不该把各种心情都憋在心底。”
“嗯，我原谅你了。”
“笨蛋！”
嘴欠的家伙又挨了一记轻捶。
杏菜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从抽屉里取出礼盒，解开丝带掀起盖子，里面躺着一本手账。翻开第一页，某人用五颜六色的小型蝴蝶结，拼了个歪歪扭扭的“A”黏在上面。
“本来想拼个‘Anna’的。”
和彦尴尬地挠挠头。
“后来发现一页根本塞不下，就只拼了一个‘A’。你不会失望吧……”
“笨蛋。”
杏菜又好气又好笑。她伸手捏捏和彦的脸颊。
“你拼之前不会估一下尺寸吗？”
“太久没做，有点手生了……”
和彦尴尬地搔着下巴。
杏菜把手账本放在床头柜上，突然转身抱住和彦的腰，与他一同重重跌进棉被。阳光和青空的暖意包裹住他们，属于年少时的灿烂岁月仿佛就在昨日。
“和彦，你给我听好了！”
“我在。”
“我是你的妻子，我爱着你从头到脚的一切！所以，不许说什么我会不会失望之类的话！”
“嗯，谢谢……”
“也不许说谢谢！”
杏菜抓着和彦的睡袍领口，对上他不知所措的眼睛。
“有话就好好说，有问题就去解决，爱我的每一句话都要讲出来，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
杏菜深吸一口气。和彦的目光跟着她的胸口上下移动。
“就做好跟我纠缠一辈子的准备吧！”
——The END——

哇，这个题材我喜欢，有点契合当下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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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味